消费:解释、批评与辩护_消费社会论文

消费:解释、批评与辩护_消费社会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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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关于“消费社会”的定义

“消费社会”是学术著作中一个常见的词语。何谓消费社会?消费社会就是消费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最主要活动的社会。这个社会中当然还有其他活动,比如较少依赖物质资源的娱乐。冠名为消费社会,是因为消费成了该社会的主要特征,消费对该社会发生了支配性影响。“资本主义社会”、“信息社会”都属于这种语词结构。资本主义社会中也含有非资本主义的成分,但是资本主义的经济方式,乃至思维方式,支配了这个社会,因此人们对这一称谓没有异议。信息社会中也包含不从事信息业的人和拥有信息极少的个人,但是信息成了该社会无形的骨架和纽带。消费社会中,人们在消费的数量和水准上是不同的,甚至仍然有营养不良的人口存在,但是消费不仅成了最主要的活动,而且成了最主要的价值观,人们即使不能充分得到它,也心向往之,并服膺这一价值观。在此前提下,我们便可以称此社会为“消费社会”。而笔者以为,当代社会可以恰如其分地被称为“消费社会”,这一称谓不仅适用于西方,而且适用于东方。

笔者认为,定义“消费社会”存在着一个很大的难点,就是没有一个时点标志着它的来临。很多事物的发展都在不同程度上包含着渐进的特征,但即使这样,其中也可能存在着一两个更富有象征意义的里程碑,至少其他事件对该事物的影响要大大弱于它们。比如瓦特的蒸汽机之于工业革命,计算机之于信息社会。与之相比,消费社会几乎没有这样的里程碑,很难找到“拐点”。造就它的是近代的百货公司还是当代的超市,是数以万计的推销员还是铺天盖地的电视广告,是丝袜自公主走向女工还是电视机与轿车的普及,没有一座里程碑和确定的、排外的构成内涵。

为消费而消费必将导致消费过度。什么是消费过度?通常认为是超过了人类必要的需求,就是超过了必需品。这似乎可望成为定义消费社会的一个标准。

马尔库塞说:

归根到底,什么是真正的需求和虚伪的需求这一问题必须由一个个人自己来回答,但也只是归根到底才是这样;也就是说,如果并当他们确能给自己提供答案的话。只要他们仍处于不能自治的状态,只要他们接受灌输和操纵(直到成为他们的本能),他们对这一问题的回答就不能认为是他们自己的[1]。

必须有商品……一种带强制的必要性,因为社会的存在是依赖于这些商品的不断生产和消费的。换句话说,社会的需要和政治的需要必须变为个人的本能的需要[2]。

马尔库塞认为,说到根本,需求是个人的,是本能的,是生理属性的。但是他一再强调“归根到底”,说明他并不以为现实中的需求是个人的、本能的、生理的。远在他之前的近代经济学之父斯密是这样界定必需品的:

我们所说的必需品,不但是维持生活上必不可少的商品,而且是按照一国习俗,少了它,体面人固不待说,就是最低阶层人民,亦觉有伤体面的那一切商品。例如严格说来,亚麻衫并不算是生活上必要的。据我推想,希腊人罗马人虽然没有亚麻,他们还是生活得非常舒服。但是,到现在,欧洲大部分,哪怕一个日工,没有穿上亚麻衬衫,亦是羞于走到人面前去的。没有衬衫,在想象上,是表示他穷到了丢脸的程度,并且,一个人没有做极端的坏事,是不会那样穷的。……所以在必需品中,我的解释,不但包括那些大自然使其成为最低阶层人民所必需的物品,而且包括那些有关面子的习俗,使其成为最低阶层人民所必需的物品[3]。

马克思则认为:

动物也生产,(它的)生产只是在迫切生理需要的条件下,而人即使在没有生理需要的情况下也生产,而且只有在没有生理需要的情况下才是真正的生产[4]。

当代学术界对消费作出开创性研究的塞托夫斯基指出:

发达国家中的贫困标准早已不是生理上的最低必需品的满足,而是“最低社会面子”。……不管如何任意、专横和无聊,一种生活风格是成为某个社会成员的必须条件。而如果成员身份是生存的必需,就有理由将洗去贫困污名的身份消费视为生物意义上的必需品。……在一个社会平均生活标准提升,贫穷标准也提升的发展的经济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代代人的成员身份成本的提高[5]。

塞氏不仅认为必需品是社会决定的,而且认为它具有生物意义。与此同时,无数生物学家的研究证明,追求地位是群居的哺乳类动物的基本特征。这是同为消费的批判者之间的最深刻的分歧之一。如果道理在塞氏一边,将意味着法兰克福学派学者对人性理解的误差,以及对人类现代困境的复杂性估计之不足。

用波德里亚的话来说:

假如我们承认需求从来都不是对某一物品的需求而是差异的“需求”(对社会意义的欲望),那么我们就会理解永远都不会有圆满的满足,因而也不会有需求的确定性[6]。

休闲问题研究者古德尔说:

在超出生活必需之外的时候,是文化迫使我们尽可能多地增加收入,并且尽可能多地扩大消费。文化的影响是微妙而复杂的,而且,大多数人不会觉察到文化的强迫[7]。

因为人类必要的需求和与之相应的必需品竟然是变动不居的,以此帮助定义消费的企图也将落空。我们似乎知道消费是什么,这是因为我们被消费的外表——在每一个瞬间它追求的是高度确定的、静止的物品或服务——所迷惑。但要定义它却颇不容易。

二、消费的演进

工业化的本质特征是迅速复制。在前工业时代,真正的消费者只是一小撮贵族。工业带来的大规模复制导致了亚当·斯密所阐明的划时代的变化:公主的丝袜子被女工们享受到了。狭义的民主是同政治领域对应的,而广义的民主除了政治,还包括经济和文化。广义的经济民主应该既包括生产权,也包括消费权。经营权是独立于工业化的,同处于工业时代的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差异证明了这一点,而消费的权利则受到工业化的更深刻的影响。在古代社会,消费权几乎是遭受双重封锁的,第一平民没有那个物品,第二不许平民享用那个物品。第二重封锁几乎一定是以第一重封锁为基础的,因为如果该物品太普及,权利上的封杀几乎无法执行。但是无论谁是生产的首领,工业化都将使丝袜子走向女工们。因而工业化将导致一部分经济民主的到来。而消费的民主也将促进着文化的民主。

工业是消费社会来临的必不可少的前提,却不是它的充分条件。前冷战时代的社会主义国家统统热衷于工业化道路,在消费上却与资本主义社会大异其趣。原因在于消费还依赖第二个条件,就是市场和其中的要角——商人。工业拥有了复制的能力,但是如果没有了买家,或是机器的拥有者不能赚钱,那么将大批的物品复制出来作甚?寻找买家去赚钱的便是市场中如鱼得水的商人们。只有他们才能真正利用,乃至进一步开发出工业的复制能力。所以如果在分析中将工业家和商人分别看待,如果硬要说二者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谁是更大的首领,应该说是商人。也就是说,销售比生产更要紧,这是消费社会中的逻辑。消费支配了这个社会,销售者便支配了这个社会。销售者支配了这个社会,消费便支配了这个社会。

接着发生的是,从消极地满足需求转向积极地创造需求。需求在前,满足需求在后,这一阶段不仅存在于古代社会,而且存在于工商社会的初期。道理很简单。那时候人们在匆忙地复制曾经用来满足少数贵族们需求的物品,以供应给大众。那些需求存在已久,多数人或许从未染指,却是知晓和渴望的。当代人的消费同旧时贵族们的消费相比,种类要多得多。这些多出来的消费种类,都是新创,因为它不是在应付旧有的需求,而是用以诱发新的需求的发明和创新。市场的本质特征是什么?20年来我们一直在重复着一套话语——“需求带动供应”,“顾客是上帝”。但其实这是标准的意识形态。一个最生动的例证就是,诸多有创造力的思想家,既有左翼的亦有右翼的,都不相信这套话语。

左翼思想家认为,资本主义的生产根本不是为了满足人的需求的:

由于社会劳动的分配是根据资本主义的价值法则的隐晦的必然性进行的,因此,生产与消费之间,劳动与享受之间的合理关系没有建立起来。满足是作为被接受的偶然性出现的[8]。

当前,我们的制度的最严重的症候之一,是我们的经济依赖于武器的制造和最大消费的原则。其受到的制约是我们不得不生产威胁我们生存的商品,我们把个人变成了完全被动的消费者,使他成了行尸走肉[9]。

一般假设及教导指出:大型企业是在为消费者服务。并且在所有重要的层面都听命于消费者主权的权威。……(在)传统的经济学教学及一般讨论中……市场好像一个半宗教性的图腾;在市场经济中,欲望和需求以不堪抵挡的力量从消费者传达给生产者。至于前者在某种程度上是后者的工具,并且大型生产公司只为本身目的而非公众目的服务的事实,却被视而不见[10]。

右翼思想家乔治·吉尔德则认为,供应不是需求拉动的,而是企业家的天才创造:

需求和舆论一样,不是非常明确地、可以辨认地存在着的,它是欲望和情绪的不断变化,而欲望和情绪具有特定的形态——主要是对供应的流量所作出的反应。既然对新的、尚未为人所知的物品没有需求,对革新和创造的不可预见的成果也没有需求,一心想着需求却造成停滞。……需求只在我们的教科书中才达到与供应相等:只有通过我们骗人的政治,它才取得骗人的最高权力。

在需求创造它自己的供应——“你来取,人家就会给你”——这个命题中,把因和果无可救药地混淆了。

如果他的产品是新的,或许过些时候他就会创造需求。但是,需求并不是已经存在的,它只存在于企业家的想象中。

供应创造它自己的需求。……生产者在引起、形成和创造需要方面起着主要的、首创性的作用。

资本主义的创造力不是由任何看不见的手引导的,而是由管理人员和企业家的十分看得见而又敢做敢为的手所指引的。……这个体系的有创造性的中心就是熟练的企业家[11]。

研究后现代理论的社会学家说:

停留在过去的民众的智慧,很难跟上新生事物,因而,它继续相信,需要是发明之母。先前,技术似乎就是这种智慧的写照;现在,它决非如此。截至目前,顺序已经发生了变化,发明已经变成了需要之母。……生产者仅仅清楚地知道,他们的产品(可以理解为他们的市场)面临的重大问题是,如何讨好不需要或不想拥有和使用它们的预期的用户[12]。

于是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就是,为什么中国的社会陷入到“有一种需求就有一种供应”、“顾客是上帝”这样背离事实的思想垃圾中?笔者以为,除了上面说到的供应满足需求存在于工商社会的初期阶段外,更是因为,这些话语是在市场经济与计划经济对比的特殊时期形成的,它在讴歌和呼唤市场经济,它是标准的意识形态。只有在计划经济退场、市场经济来临一段时间后,人们才会逐渐认识到,顾客不是上帝。

消费演进的最后阶段,是完成它对一代民众的塑造。自然,这是通过设置、行动、话语、氛围、全方位的诱导而完成的。最终它成功了,驯化的工作完成了。消费的动机和习惯内化到了亿万人心中。在阅读了波德里亚驯化消费者的论述后,笔者作出了这样的笔记,或许并不忠实于他的思想:

19世纪驯化出工人,20世纪驯化出消费者。

需要着重强调的是,广告词只是驯化者的话语中的小把戏,其最大的话语力量在于它无形中将消费中的新款同一个时代中最有魅力的词语“进步”巧妙地结合到了一起,似乎这就是历史的必由之路。即使你不能推动时代的进步,加入了消费也就是参与到进步的潮流之中。然而近年来思想领域中对“进步观”的质疑正在悄悄地发生,或许它也将同诸多有形和无形的因素汇集在一起,最终导致消费时代的终结。

三、现代消费的特征

消费是一桩最外在的、有形的、具体的活动。不管你对消费的分析是如何地形而上,都不能完全忽视消费的特征。对消费的概括和描述太多了。自然,对现象的选择和详略处理,各有各的道理,因为选择后面的思想框架是不同的。笔者下面对现代消费特征的描述在极大程度上是在重复卢瑞的成果,不过她也概括了别人的成果,而我亦对她的描述作了删节与合并,概括出现代消费的十大特征。

第一,数量和种类极多,并一直在增长。

第二,市场化继续拓展,很多曾经由国家提供的服务在不同程度上转移给市场。比如住房和教育。

第三,购物场所增加,购物方式多样。大型购物场所不断出现。美国大型购物中心已经有3.5万个,超过全美高中的数量。与此同时,各种新型的无店铺销售方式不断产生,电话购物、网络购物、自动售货机、直销等销售形式层出不穷。在这些销售形式中,直销又包括公司雇员从事的直销、非公司雇员从事的单层直销、非公司雇员从事的多层直销。

第四,越来越重视设计,重视商品的外观、款式和包装。美国每1 美元的商品中就有4美分的包装费,每人每年225美元。英国的包装工业使用了其能源的5%,德国的包装业使用了其40%的纸张,美国使用了其25%的塑料。中国包装业的销售额在20世纪80年代增长了4倍[13]。

第五,广告的使用。

第六,借贷消费(分期付款消费,信用卡消费方式的出现)。

第七,购物成为仅次于电视的休闲方式。美国每人平均每周花费6小时购物。

第八,观看体育比赛和旅游成为重要的消费手段。

第九,用商品塑造自我。

第十,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与消费关联的“上瘾症”,比如吃喝瘾、购物瘾、收藏瘾,等等。

四、对消费主义产生的两种解释

对消费社会的产生,大抵上说有两种解释。一种是认为消费是厂商造就的。另一种认为,消费者的积极参与是消费产生和继续的基础,其后面的动机是炫耀自身、证明或掩盖地位、显示身份,等等。当然,有固持其中一种解释的,也有在不同程度上融合二者的。

对于第一种解释,我们在本文第二节讨论需求的制造时,已经涉及。最极端的左翼思想家和最保守的右翼思想家,居然分享同一个结论:消费社会中的需求是企业家造就的。所不同的是,法兰克福学派认为那是对人的更深的操控,是异化,是荒诞,而供应学派认为,那正体现着资本主义的伟大。中性地看,认为厂商造就了消费社会的认识,建立在这样的判断上:人们不是在真空中选择商品,而是在特定的销售环境中;人们的购买在极大程度上受到销售环境的影响;销售环境是企业家造就的。完善商品使之便利和诱人,拓宽销售渠道增加商品的可达性,打折销售,推销员的奔走和广告的轰炸,通过院外活动从法律和政策上消除障碍乃至寻求优势,雇佣专家宣传或编造商品的科学性——这一系列精心策划的手段共同组成了销售环境。

第二种解释简单地说就是体现在个人身上的三种动机:炫耀,模仿上等阶层,显示自我。

生物学家对雄孔雀华丽的尾巴、公牛硕大的牛角、雄昆虫精致得近乎奢侈的外形所做的深入分析,告诉我们,性特征的炫耀是动物的一种本能,它具有遗传上的优势,换言之,不具备这种特征的动物将在漫长的自然选择中渐渐被淘汰。尽管人类因其社会生活的复杂化,炫耀的动机有所升华,未必每每同“性”有着直接的、紧密的联系,但是炫耀的欲望是生物学意义上的遗传和继承。尽管因文化的发展,炫耀的手段远比过去多样,但是消费早就成为并依然保持着炫耀武器库中最重要的一种。

上等阶层当然占有了更多的物质资源。下等阶层模仿上等阶级就意味着,前者也将消费更多的资源。如果这是厂商为了自己发大财而鼓动下等阶层在消费上模仿上等阶层所导致的,就符合第一种解释,即厂商造就消费。而如果模仿上等阶层是消费者自己本来的愿望,而不是厂商的诱惑和影响的结果,就符合了第二种解释。生物学和社会学的一些实验似乎证明了第二种解释也拥有自己的空间。日本的学者观察到这样的情况:猴子喜欢模仿人。日本海边的居民用海水洗芋头,猴子看到后模仿,因为洗过的芋头含有盐分,更好吃,模仿的猴子就保持了这一习惯。而当一个小猴子接受了这一方式后,无法导致群体内的其它猴子模仿它。只有在一个成年猴子特别是猴子的首领碰巧看到人们洗芋头并且模仿和接受了这一方式时,洗芋头才迅速在猴子中传播和普及[14]。西方的学者设计了这样一个实验:他们将香蕉放在一个猩猩能够看到却拿不到的地方,并教会了一只小猩猩如何拿到香蕉,但当一群猩猩到来时,大猩猩们却无视小猩猩可以获取利益的手段。反过来,人类教会了猩猩中的首领,这手段就会迅速被所有猩猩掌握[15]。上述两案例都说明,在动物的世界中,不是地位高的模仿地位低的,而是地位低的模仿地位高的。这同样拥有遗传上的优势——大的往往比小的拥有更多的技能和经验,小的只得模仿,而不是相反——所以成为它们的先天的属性。更有趣的是学者对人们的一项下意识行为的观察,证明了人类也具有这种倾向。两位社会学家——格里高里和韦伯斯特转录和分析了一位电视主持人拉里·金的25期谈话节目。他们将注意力放在500 赫兹以下的音频上,发现主持人和嘉宾对话时的低频音很快就会趋于一致。更深入地分析后发现,如果嘉宾地位高,金会调整到嘉宾的低频音水平上;如果嘉宾地位低,嘉宾会顺着金的调子走。格里高里说,我们在一旁听别人打电话,可以从其语调判断他的对话者的地位。他们认为,人们在下意识地模仿位高者[16]。这些例证都说明,从其它哺乳动物到人类,都有一种模仿高地位的同类的倾向。这是大众追随高消费的自身原因之一。

人人在不同程度上都有炫耀的欲望,但是地位悬殊的人在炫耀的能力上相距甚远,也就形成了消费风格上的阶级分野。地位低的人在模仿和追赶地位高的人,企业家为了赚钱,拼命复制有钱人消费的东西,降低成本下放给地位低的人。法兰克福学派担心,高雅的、手工的东西,将被均质的、单调的大众文化取代,这在文化批判上不是一点意义没有,但是完全均质是不可能的。当穷人开始大吃鱼肉时,富人转向了水果蔬菜。炫耀、模仿终究没有拉平,这些都可以纳入阶级的解释框架中。这一框架可以解释很多现象,但毕竟不是全部。

体现在个体身上的消费动机,不仅是为了显示和证明地位,也是为了显示和证明身份。地位处于阶级范畴之中,彼此的差别就是高下之分。身份的不同则更为多样:性别、年龄、种族、爱好,等等。正如近代社会学大师曼海姆在20世纪30年代所说:

我们生活在一个自我意识增长的时期。……集团的自我解释的历史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意识的进化。……无产阶级是第一个打算作出首尾一致的社会学的自我评价并获得了系统的阶级觉悟的群体。……阶级觉悟已经不再是无产阶级的特权了,我们发现它在每一个可发现的群体——包括年龄群体和性别群体——中日益发展。那么什么是群体意识的典型根源呢?它开始于群体在新的环境中企图审视自己的位置[17]。

一个小群体有了自己的独立的意识后,就会以特定的物品帮助自己建立有别于其他团体的“区别性”。这样,阶级特征——因炫耀而产生,与非阶级的团体特征——为区别于其他团体而产生,就一同出现在当代社会中。

有两个例证可以说明人们对非阶级的区别性的追求。杜盖伊等几位学者对索尼随身听的研究显示:

如果有什么特别的因素决定着随身听消费的逻辑,这个因素并非阶级因素而是年龄因素。

詹姆斯研究了英格兰北部儿童食用的一种糖果,这是最廉价的、没有包装的糖果,名字也古怪,叫做交通灯、管子、高尔夫球、耗子、蛇、狗熊等,颜色醒目发光,味道发麻。凡此种种都令成人们讨厌,从而它被排除在成年人的世界之外。孩子们称这类糖果为Ket(垃圾),零花钱都拿来买它。 这类糖果不管什么味道都混放在一个罐子中,孩子们购买时用手乱翻,分享糖果时轮流嘬咬,与成人向他们灌输的饮食方式完全背道而驰。詹姆斯说:

通过吃垃圾糖而不是其他食品,孩子们对抗着成人的秩序,因为成人们蔑视垃圾糖。……因为处在成人的社会之外的特殊地位上,孩子们找到了一个替代的意义系统,借此确立自己的完整性。

下层模仿上层的行为同随身听和垃圾糖案例中的行为是完全不同的。说后者产生于现代社会,反映了现代社会的多元性,都是言之成理的。问题是这两种倾向——下层模仿上层与刻意区别于成年人——似乎是相克的。换句话说,人们似乎不会拥有这两种本能,如果倾向于模仿地位高的人就不该刻意区别于他们,但是事实上二者可以共存,并且我们可以说明它们共存的道理。刻意显示自己独立性的少年们也在模仿,只是这种模仿转移到了他们同龄人的群体中。没有随身听的少年会羡慕有随身听的孩子,没有垃圾糖的孩子会模仿购买垃圾糖的孩子。即使有这种转移和置换,应该说,对阶级区别性的重视,要高过对其他区别性的重视。阶级学说的解释框架或许仍然可以解释更多的社会行为,但是不可以忽视后者,并且不是一种解释框架可以说明一切的。

厂商的制造和消费者的积极参与,两种解释哪一个更有道理?

笔者以为,二者都有道理。更合理的解释应该是二者恰当的结合。但是笔者仍然以为,消费在更大的程度上是商人造就的,甚至不乏商人的骗局。大众在积极响应和参与,还能说是骗局吗?只有一个小骗局才可能是直接地、完全地背离和损害对手。一个大的、能够持续下去的骗局,一定是符合了顾客的某种需求的。之所以能说这是骗局,是因为满足民众某项需求的方式本来很多,而商人认准了其中最能帮助自己赚钱的那种方式,精心策划了种种策略去诱惑、干扰和破坏顾客的选择。很多案例说明商人最终锁定的消费方式不仅不是最佳,而且是违背顾客们的长远利益的。

五、对消费的辩护与批判

消费,作为这个世界上的最大的活动,自然遭遇到最多的批判与斥责,同时也享有最多的辩护与褒扬。笔者是现代消费活动的坦率的批判者。但是作为一个研究者,我也必须面对和认识对消费的辩护。我们先说批判。

生产和消费应该是生活的手段,而不是生活的目的。但是当前的消费早已导致了本末倒置,手段压倒了目标。一方面,商人们的目标就是赚钱,对他们来说,可赚钱无意义的事情要做,不赚钱有意义的事情不做。另一方面,他们竭力影响民众用“消费”取代“生活”。最终,很多实际上不需要的东西充塞进生活,很多需要的东西无人供应、逐渐消失,乃至人们放弃或遗忘了最初的渴望。

这种生产——消费的模式造就出双重人格。一方面它要人们遵从资本主义的工作伦理,拼命地工作,以最小的投入换取最大的收益。另一方面,它要人们疯狂地消费,随着商品频繁地更新换代,最终每个人都在以最大的付出换取最小的收获。前者是一种异化,后者也是一种异化。二者合在一起是第三种,也是一种最为荒诞的异化。如果最终是以最大的付出换取最小的收获,我们不可以减少工作,放弃一些收益甚小的消费吗?

消费主义极有可能成为资本主义的掘墓人,原因便是塞托夫斯基所说的,消费主义将摧毁资本主义制度具有的独一无二的弹性。资本主义拥有两种弹性。其一是个人经济上的弹性:消费者支出上的适应,生产者改进生产方法和努力输出,按需要提供最佳服务。其二是整体系统调整其对其中的个体的依赖,即增加对那些变迁环境中的适应者的依赖,抛弃那些不去适应或没有能力适应的个体。而这种弹性因为形形色色的原因渐渐丧失:增长的富裕,革新的技术,政府更重要的作用,企业的科层化和大型化。这些就导致买家和卖家都越来越不顾价格信号。比如,一个人的经济情况不好,但是社会富足加上地位上升导致的虚荣心,使他拒不调整,他没钱仍购买贵重商品,他虽失业仍不肯做劳力的工作——他认为那样就是承认失败。社会因此失去调节的弹性。

对消费主义的辩护,笔者所见到的主要是这样三种观点。

第一种观点是消费刺激了革新。最生动和极端的例证是考古学家海登在《猎人、渔夫、采摘者、种植者:粮食生产之肇始》一文中提出的。一般的观点认为,农业创造出剩余的资源、财富和有钱人。海登则认为,有权势的人发明了农业。怎么发明的?通过康尼夫的著述,我们可将海登的观点转述如下:

古时候的宴客是一项政治需要。……是社会权势阶级用来博取地位与笼络人心的一个重要手段。社会聚合——或较为排场的宴客——甚至可能是有钱人之所以成为有钱人的原始的驱动力。……在世界各地许多不同文化之中,最早由人工栽培的作物都是麻醉品和美味食物,甚至包括制作宴会器皿用的植物。在日本、墨西哥、美国东部,最早栽培的作物之一是葫芦,其果实的主要用途是充当宴会的食器。有些地方资格最老的作物是辣椒,它不可能是主食,而是地位的象征物。人类起初栽种小麦可能是为了要做面饼,但是也有研究者说,啤酒问世比面饼更早。……农业是追求社会地位的虚荣心带来的副产品,这种说法乍看简直荒唐。所说人类当初是为了预防饥馑而从事农业的,听来则合理得多。但是,我们也许低估了灵长目动物对社会地位的渴求。……这些人一旦明白如何栽培作物增添自己的威望与宴会价值,继而就会发现栽培作物还有实际的用途。……人类就这样一头栽进了务农的生活[16]。

桑巴特认为:

奢侈品工艺更富艺术性,更复杂,需要更多的知识、总揽全局的能力和组织才能,奢侈品生产使得勤劳者从普通工作者中脱颖而出[18]。

第二种观点是奢侈品将不断从王谢堂前下放给寻常百姓,转变为必需品,从而促进大众生活水平的提高,这就是文明进展的实际路径:

他们(有钱人)变成了人们想效法的榜样,文明发展史上每一次大步前进,几乎都是他们推动的。继农业之后,同样的革新模式这一千年中不断重现:三A 类型为了炫耀自己的实力与奖赏追随者而推动了技术的发展。然后,普通百姓开始模仿他们,并逐渐明白了怎样把夸耀势力的技术运用到实际生活需要上[16]。

人们为打造奢侈品而追求并找到各种方案,而后所有的人都从中受益。……现代奢侈品会给予全球社会更多发展动力,比大众产品更强烈地改变着全球社会[18]。

笔者大致同意奢侈品的下放和普及曾经是文明进步的轨迹。但是,当人类跨过温饱的门坎后,情况有所不同。对舒适的进一步追求将变得没有意义,少数人的此种行径(古代其实已经出现)造成的只是荒诞。多数人的效法,除了荒诞的扩大化,还将是时间的浪费和环境的灾难。而我相信,当温饱彻底解决,物质上的炫耀越来越失去魅力后,人类将进入艺术的时代。人们将通过艺术,而不是物质,来寻求区分。就是说,奢侈品本身将发生质变,将经历非物质化的过程。

第三种观点是消费可以增加就业机会。同上述观点比较,这一观点似乎更为现实。但是这里面存在着这样几个问题。第一,适度消费和增加就业,哪个目标优先?从命题(消费可以增加就业)的句法上看,似乎增加就业是优先目标。那么其中就包含着一种荒诞。你的消费刚好恰当,但是为了别人能就业,希望你再消费一些。比如,你吃饱了,但是为了他的就业,社会劝告你再吃一些。这不荒诞吗?如果适度消费是优先目标,我们借助消费来促进就业的空间便将极为有限。因为有能力扩大消费的往往正是消费已经达到标准的人群。就是说,如果在以上命题中加上“适度”,该命题将立刻显得苍白无力。

现实的方案如果不放在长远的趋势中考察,有流于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之嫌。放进长远趋势中审视,上述观点的问题就更大了。当人类彻底解决温饱后,我们还需要今天意义的充分就业吗?各民族法定工作日和每日工时的缩短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一个趋势,社会所必需的工作岗位将越来越少。科技的发展将提供越来越多的“机器人”替代我们。自动接话机和电子排版,都是机器人的姐妹。它们已经和正在抢夺着劳工的岗位。如此趋势之下,增加就业还是一个要靠扩大消费来促进的目标吗?

收稿日期:2006—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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