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形容词的典型特征_形容词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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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引言

0.1 概述

跨语言的研究表明,所有的语言都能区分出名词和动词这两个开放的词类,但并不是所有的语言都能进一步从二者中分出形容词来。汉语的形容词是个有争议的词类,是否具有词类地位,语法学家的观点并非一致。从语言类型学上看,对于一个没有明确的形容词类的语言,根据形容词意义的表达方式,可以分为两种类型:1)形—名语言,形容词的意义基本靠名词表达;2)形—动语言,形容词的意义基本靠动词表达。Schachter(1985)、McCawley(1992)认为汉语属于典型的形—动语言,赵元任(1968)也持相似的观点,把形容词当成动词的一个次类。而马建忠(1898)、黎锦熙(1924)、吕叔湘(1942)、王力(1943)、朱德熙(1956)等国内多数语法学家尽管在形容词的次范畴分类上不尽相同,但他们都认为汉语形容词是一个独立的词类。

0.2 形容词的分类及文章的目的

朱德熙(1956,1982)凭借语言单位的外在形式将形容词分为简单形式(性质形容词)和复杂形式(状态形容词)两类。(注:朱德熙的状态形容词除了C、D两类之外,其他大都似属构形而不是构词,所以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形容词。为了便于集中讨论形容词的本质特征,我们把形容词原则上界定在构词范围之内。)传统的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的分类有其语义上的理据性,这种分类从提出至今,整整影响了几代学人,特别是在国内,该分类早已成为中国学者的共识。

需要指出的是,词的外部形式与语义之间并不完全对应,按照范畴的典型理论,任何一个范畴的确立都不能仅仅凭借一两条必要的或充分的条件,而通常要靠聚集在一起的一束特征。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是处于同一个连续统中的次类,其语法地位并不等值,“大”等是典型的性质形容词,“绿油油”等是典型的状态形容词,而双音节形容词则较为复杂,有的偏向于性质形容词,有的偏向于状态形容词。(张国宪1993,沈家煊1997b)本文试图通过对形容词典型特征的揭示,在形容词内部,窥视各种特征在性质形容词、状态形容词以及变化形容词中的不同表征,以便确立形容词的典型成员;在形容词外部,借此来为形容词作词类定位。

汉语形容词典型特征的揭示将有利于确立形容词的词类地位,以建立与汉语事实相吻合的词类系统。

1. 量性特征

1.1 量性特征的表现形式

汉语形容词的量性特征受到语法学家的普遍关注(朱德熙1956,石毓智1992,张国宪1993,沈家煊1995,李宇明1996)。跨语言的研究表明,程度等级的表示法在不同的语言中普遍存在着,一部分语言里的形容词有原级、比较级和最高级的句法形态标记,也有一部分语言里的形容词用前加程度副词的词汇方式来标记。形式上我们用能不能受程度词修饰作为判定汉语形容词的标准之一,就是以形容词的这种量性特征为理据的。不同次类的形容词有不同的句法表现,但不容置疑它们都拥有量性这一重要的特征,区别只是量的表现形式的差异。下面我们将从三个方面来考察形容词的量性特征。

1)弥散量与固化量

形容词在量上有量幅和量点之分。(黄国营、石毓智1993)从量的阀域上看,量幅表述的是弥散量,是无界的;量点表述的是固化量,是有界的。

量幅和量点的判别可以用程度词来测定,能与程度词组配的形容词具有量幅特征,反之只有量点特征。“大”可以与“最、很、非常、稍微”等程度词搭配,表述的是弥散量;“宏大”不与任何程度词组配,表述的是固化量。量幅是相对的,有的具有较大的量幅空间,有的只有较小的量幅空间。张国宪(1993)将程度词粗略地分为微量、中量、高量和极量四个量级,考察1000多个常用形容词与程度词的组配能力,以此来测试各类形容词在量幅延伸性上的不同表现。从量值的角度分类,可以被四个量级所切分的是全量幅形容词,不能为任何程度词切分的是量点形容词,介于二者之间的是半量幅形容词。由此,三者的量值并不等价,表现为:全量幅形容词>半量幅形容词>量点形容词。本质上说,弥散量内部是一个渐变的、非离散性的连续序列。

量值决定形容词的类型,量的弥散性特征越明显越倾向于表现性质,而量的固化性特征越显豁则越偏向于表述状态。由此,典型的性质形容词是全量幅词,典型的状态形容词是量点词,比较“白”和“雪白”。不同量度的形容词对句法位有不同的感受度,表现出类型性上的差异。

2)隐性量与显性量

量有隐性和显性之分。以往的语言研究表明,几乎所有的语言里都有表示度量、色彩、属性和年纪等意义的形容词,这些词有着悠久的历史。落实到汉语中,这部分词大都是单音节的,属基本词汇范畴,在词的本身外在形式上,没有任何量的标记,是隐性的,如“白、慢、大、老”等。而有些形容词的量有外在的标记,如“雪白、冰凉”等,前一个语素显化后一个语素的程度,今天的词法是昨天的句法,“雪白”等显性量的获得显然是通过句法转喻实现的。不仅仅是偏正式合成词具有量的外在标志,其他构造的双音节形容词也无不如此,如“缓慢、巨大、苍老”,由此可以说,单音形容词的量是隐性的,双音形容词的量有或多或少的显性特征,据此,前者表述的是性质,而后者则可能表述状态。

典型的性质形容词的量是隐性的,而典型的状态形容词的量是显性的,前者往往通过附加程度词或重叠等句法手段实现隐性量向显性量的转变。从根本上说,句法与词法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双音形容词的词法表量方式与单音形容词的句法表量方式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正是在这一点上,朱德熙先生(1982)把“小小[,儿]的、干干净净(的)”“挺好的、很小的、怪可怜的”等视为状态形容词有一定的道理。

3)静态量与动态量

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表述的是静态量,变化形容词表述的是动态量。在量的语义特性上,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在量幅或量点上表现出量的同质性,而变化形容词在变化过程的任意点上则表现出量的异质性,二者构成对立。

尽管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都同属静态量,但在量值上,二者并不等价。性质形容词占据量幅或量段,是零赋值,由此适宜于与通指名词组配;状态形容词占据一个量点,为非零赋值,因此多与单指名词组配。沈家煊(1997b)曾出色地论证过这种形容词与名词次范畴之间的无标记关联性,假如从量性角度透视的话,量值可能是这个关联性得以成立的深层诱因:零赋值与零赋值组配,非零赋值与非零赋值组配。

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的量值差异不仅影响词语间的关联,而且还关涉到程度量的变异。性质形容词由于是零赋值,在量上没有一个固定的“锚”,所以在非定语位上量极易游移。游移的方向大致为:一种是向静态量游移,使其量值固化,表现为状态形容词;一种是向动态量游移,使其量值异化,表现为变化形容词。无论是状态形容词还是变化形容词都是性质形容词赋值的结果。这种认识有助于我们解释为什么有标记的状态形容词和变化形容词都只能由无标记的性质形容词来“派生”。

赋值变异的语法结果是产生了形容词的次范畴,“派生”轨迹可以用下图表示:

1.2 形容词次范畴的量性差异

朱德熙(1956)把形容词分为两类:甲类成分(按:性质形容词)表示的是单纯的属性,乙类成分(按:状态形容词)表示的属性都跟一种量的观念或是说话人对于这种属性的主观估价作用发生联系。事实上与量发生联系的不光是状态形容词,性质形容词和变化形容词也有量性特征,差异只体现在表现形式方面。

依据类型学中的标记模式(沈家煊,1997a),弥散量、隐性量和静态量是无标记的,而固化量、显性量和动态量是有标记的。语义上的量性特征与形容词的次范畴之间有一种自然关联,即无标记特征与性质形容词相关联,有标记特征与状态形容词和变化形容词关联。在无标记的程度上不同的形容词次范畴之间呈现出一个等级:性质形容词>状态形容词>变化形容词。这个不等式与形容词的典型性等级是相吻合的,我们可以粗略地给出一个连续的等级:

名词 性质形容词状态形容词变化形容词 动词

·──────·──────·──────·──────·

从这个连续链可以看出,变化形容词临近动词一端。对于这种词的词性处理,历来有不同的认识,为数不少的学者将这部分词处理为动词,这种处理有一定的道理。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看,动词最重要的特征是时间性,句法上的表现是可以加时体成分。就这一特征来审视变化形容词,它的确表现出更多地与动词的相通之处,意义上表示一种变化,形式上可以后附体标记,而且有的还能受时间副词的修饰,带有明显的动性意味。(张国宪1998,1999)可见,处理为动词有其认知上的理据性。我们在这儿要说明的是,即使是这部分词,也还保留着原有的量性特征,这点可以通过形/动后附量度词来证明:

AB

牛排稍稍老了一点儿稍稍吃了一点儿

天忽然亮了许多一上午写了许多

A式是形容词后附量度词,B式是动词后附量度词。略加比较我们不难看出,A式的量度词仍然是给状态的程度记量,而B式的量度词则是给事物记数,由此,A式的量度词后面不能再添加事物词语,而B式则不受此限制:

AB

[*]稍稍老了一点儿(牛排)稍稍吃了一点儿(水果)

[*]忽然亮了许多(天)一上午写了许多(字)

因此,从量性特征上来看,把A式中的这部分词仍然处理为形容词也是说得通的,但要指出的是它们不是形容词的典型成员。

2. 连续性特征

2.1 形容词的连续性特征

形容词具有连续性,是石毓智(1992)首先提出并加以论证的,沈家煊(1995)对此作了进一步的证明。张国宪(1993)曾对形容词的量进行过考察,认为形容词的连续性特征的突出表现是没有明确的度和关节点,通常无法用确定的度来表现一定的质。例如,“大”与“小”是一对概念相反的词,是两个在质上有区别的性状,但是从“大”到“小”的量的变化过程是连续的,二者之间存在着一个各依其具体情况而大小不等的模糊带,何时因量变而发生“质”变并没有明晰的分野。如下图:

图中b的边界是游移的,游移的范围只要大于零、小于a的边界,命题就成立。同时a的边界也应该理解成是个无穷大的量。与此相类的还有“强”与“弱”、“远”与“近”等等,反义概念之间都没有绝对的界限。状态形容词是有界的,比较“粉红”和“殷红”,(注:“粉红”等词吕叔湘、饶长溶(1981)认为是非谓形容词,朱德熙(1982)则认为是状态形容词。我们倾向于朱先生的观点,从典型的角度看,为形容词的非典型成员。)前者是程度较浅的红,后者是程度较深的红,具有心理有界的现实性。虽然理论上有界形容词是离散的,但实际上仍有连续性的痕迹。假如我们把“粉红”和“殷红”放入“粉红、桃红、水红、橘红、血红、深红、紫红、殷红”这一概念场(conceptual field)的变化轴上,尽管我们主观上仍然感觉它们有界线存在,也可以大致排列出它们对不同程度的“红”进行分割的程度量顺序,但还是难以划清它们之间的界线,分野仍旧是模糊的。如图所示:

形容词都有连续性,区别只是极端的连续性可存在于反义概念之中,而相关的连续性则只在近义概念范围内。两类连续性在汉语语法中表现为形容词有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之分。

2.2 形容词与其他词类的比较

2.2.1 与名词的比较

空间性是名词最基本的特征,所以名词的种种形态变化所表现的语法意义一般与空间位置有关。跨语言的研究表明,绝大多数语言的名词都有数范畴,有的语言有单、复数之分,有的语言有单数、双数和多数之别。汉语的名词虽然没有形成严格意义上的数范畴,但有数观念,尤其是量词的高度发达,影响了名词数形态的形成。量词并不是给事物以记量,而是范畴化的产物,典型名量词的认知基础是事物的离散性,如“个、头、匹、根、本、盏、张、把、条、双、只”等等。可数名词是离散的,都有自己适用的个体量词。其实不可数名词也是离散的,区别在于可数名词的离散性表现在同类事物内部,如“书”可以分出一个个的个体,以把这本书与那本书分开。而不可数名词的离散性则表现在异类事物外部,如“水”与“火”的区别,二者是相对(converse)反义概念,认知具有客观性。如果将这种现象与具有连续性特征的形容词比较可以看得更显豁,“大”和“小”是两个在质上有区别的性状,二者之间没有明确的边界和关节点,是连续反义概念,认知具有主观性。

无论是形态丰富的语言抑或形态不发达的语言,绝大多数名词所表示的事物都可以被数(量)词分割成一个个独立的个体,表现在句法上就是受数(量)词修饰,这是名词离散性特征的句法折射。而作为具有连续性特征的形容词,不能被数词所分割。因此,在汉语中无论数量词位于形容词前,还是位于形容词后,均不与形容词发生语义或句法上的联系,比较“一座繁华城市”和“繁华的一座城市”。而加上程度词后,情况恰恰相反,这种词只与形容词组配,比较“一座十分繁华的城市”和“十分繁华的一座城市”。这种现象同时也说明了名量词的有界性和程度词的无界性,由此也可以把前者称为“有界量词”,后者称为“无界量词”,有界量词与离散的名词有一种自然的关联,而无界量词与连续的形容词有一种自然的关联。

2.2.2 与动词的比较

时间性是动词最重要的特征。典型动词所示动作行为在时间轴上有一个起始点和一个终止点,如“跳”这一动作,双脚离地是动作的起始点,双脚落地是动作的终止点,人们极易把这种有明确时间界线的动作视为一个完整的事件(event)。由此动作行为是可以计数的,汉语中的句法表现是动词重叠和后附动量词,如“敲敲”、“敲两下”。不仅汉语如此,日语和韩国语也能给动作行为计数,日语的例子有:

动词的这种离散性同样可以用反义词来证明:“来”与“去”是一对有空间距离感的反义词,二者有明晰的关节点,朝向观察点方向运动是“来”,背离观察点方向运动则是“去”。而形容词的“远”与“近”也是一对有空间距离感的反义词,二者在量上具有较大的伸缩空间,量变是连续的,没有清晰的界限。朱德熙(1982)从动词和形容词常常担任谓语这一相同的语法角色着眼,(注:这是就状态形容词而言的,其实在性质形容词与谓语这两个范畴之间并不存在着无标记的自然关联,参看沈家煊1997b。)把二者归为一类,合称为“谓词”。假如我们换一个角度,从语义特性上来审视,可能会得出完全不同的归类,动词倒应该跟名词放在一块儿,因为它们的共同特征是离散性,而形容词的连续性使之独树一帜,自成一类。这种分类能够较好地解释典型动词和名词之间许多相通的现象,如可以用数量成分记数,不受程度词修饰等等。

石毓智(1992)用对否定词“没”、“不”的感受度来判定名词、动词和形容词的离散性或连续性特征,认为名词最常用的否定词是“没”,表现出离散性特征;形容词最常用的否定词是“不”,表现出连续性特征;而动词则具有双重性,作为一个完整动作来看是离散性的,可以用“没”,作为一个单独动作的内部发展过程来看,又具有连续性,可以用“不”。由此,在石毓智的离散和连续轴上,名词和形容词位于线段的两极,动词只是介于线段中间。在我们看来,比较不同词类的异同只能用同一标准,假如用内部标准的话,名词和形容词在一端,内部都是均质的,呈现出静态性,动词在另一端,内部是异质的,呈现出动态性;若用外部标准,则名词和动词在一端,是离散的,形容词在另一端,是连续的。石文的误解正是作者对动词用了两个标准(外部标准和内部标准)透视的必然结果。另外,用否定词法来判定离散性和连续性也并不完全有效,比如,石文中的严式定量动词通常都是一般意义上的典型离散动词,按理它们只能用“没”而不能用“不”,但情况十分令人失望,它们都是既不能用“没”,也不能用“不”否定。(参看石毓智1992:4.2)即使是那些能用“不”否定的动词,否定后的情况与形容词仍有本质的区别,比较:

不吃:不红不看:不咸不去:不高

不难看出,在“不+动”组合里,“不”否定的是动词所表示的动作没有发生;而在“不+形”组合里,“不”并不是否定形容词所表示的性状没有出现,而只是表述该性状的程度尚未达到某性状主观或客观的标准。这种差异正是二者的离散性和连续性导致的结果。

2.2.3 与非谓形容词的比较

词类与词类之间呈现出一个连续统,非谓形容词在词类连续统上介于名词与形容词之间。非谓形容词所处的位置决定其成员不同程度地具有名词和形容词的某些特性。李宇明(1996)认为一方面有些非谓形容词在意义上与定语位置上的名词非常接近:

a)木头家具b)木质家具

另一方面有些非谓形容词具有程度意义,与形容词相通之处颇多:

大型:中型:小型新式:老式急性:慢性甲级:乙级

也就是说,假如对连续统进一步细化,在连续统上这部分非谓形容词最贴近形容词一端,与形容词有较多的相似性。在哲学的命题上有“量变引起质变”的理论,其实这种学说并不适合于离散的事物。一个杯子是杯子,十个杯子仍然还是杯子。敲一下是敲,敲一百下仍旧是敲。“走”和“跑”的区别并不完全取决于速度,只要不是双脚同时离地的行进,速度再快也还是走,如竞走。而连续性的事物,则因量变而产生质变,长与短的区别取决于长度,快和慢的区别取决于速度,两个不同质的性质状态之间没有明晰界限。回到非谓形容词上,有程度意义的非谓形容词的区分的确也与“量”有一定的关系,如“大型、中型、小型”的不同就是导源于事物的规模量、产值量或体积量等。但细究起来,与形容词的连续性还是不同,非谓形容词尽管有连续性的痕迹,但本质仍然是离散的,以企业为例,对于大、中、小型不同规模的企业有严格的界定:

大型企业标准将为年销售收入和资产总额均在5亿元及以上,其中特大型50亿元及以上;中型企业标准将为年销售收入和资产总额均在5000万元及以上,其余的均为小型企业。(《北京晚报》电子版99.6.14)

不难看出,即使是具有程度意义的非谓形容词,本质特征与名词和动词还是一致的,具有离散性,表现为离散的等级而不是连续的程度。由此,非谓形容词与事物联系的判断显然具有更强的客观性和规约性,而性质形容词与事物联系的判断则具有一定的主观性和随意性,比较“大型企业”和“大企业”。

3. 恒定性特征

张伯江(1994)在讨论词类活用时曾以空间性和时间性为两极,给出如下的词类连续统:

名词 非谓形容词 形容词 不及物动词 动词

·──────·──────·──────·──────·

就空间和时间而言,空间是相对的,时间是绝对的。典型的“事物”占有空间,也同时占据时间;典型的“动作”和“性状”只占有时间,而空间则是由它们所依存的相关概念表述的。

人在认识客观世界的过程中,无论是认知事物,还是认知动作行为,抑或认知性质状态,都会用“恒久性”和“临时性”这一对基本的认知概念去能动地感知时间。笼统地说,典型的事物具有恒久性,典型的动作具有临时性,而性状介于二者之间具有恒定性。性状的恒定性是其自身的特性所决定的,性状的表述具有粘附性,它的显现总是要依附于事物,没有事物也就无所谓性状,所以事物的消亡永远滞后于性状,比如一件衣服,随着时间的流逝,可以表现为从新到旧的性状变化,由此,性状“新”和“旧”相对于“衣服”而言,必然具有时间上的非恒久性。

形容词不是一个匀质的词类集合,具体说来,性质形容词具有恒定性,状态形容词具有准临时性,变化形容词具有临时性。在时间特性链上,三类形容词大致表现为:

变化形容词>状态形容词>性质形容词

时间特性的强弱导致了形容词在句法和词语组配上的不同表现:变化形容词的时间性最强,句法上可以后附体标记“了、着、过”,词汇上可以受“没”否定和时间词“已经、渐渐、突然”等限定;状态形容词的时间性相对弱些,作状态补语时,可以受“早就、已经、连忙、马上”等时间副词的修饰(朱德熙1982),但一般不能后附体标记和受“没”否定;性质形容词的时间性极弱,不受时间词限定。这种选择限制与1.2节的连续统是一致的。

恒定性与临时性的对立制约着形容词对名词次范畴的选择:性质形容词通常与类名相组配,以表述一类事物相对恒定的属性,由此可以加“的”来称代事物;状态形容词和变化形容词一般与个体名相组配,以表现个体事物相对暂时的情状。不仅如此,这种对立还表现在它对句法位的选择上:性质形容词最佳配位是定语位,状态形容词和变化形容词最佳配位是谓语位。沈家煊(1997b)曾用下列关联标记模式来描述这种组配关系:

无标记组配 有标记组配

恒久性 临时性

定语谓语

性质形容词 状态形容词

类名个体名

这个标记模式科学地揭示了形/名词次类与语义特性、句法成分之间的关联关系。

时间性的强弱对形容词交际功能(communicative function)的形成有着直接的影响。先看性质形容词。有一种意见认为,汉语性质形容词直接修饰名词受到限制,比如:(朱德熙1956)

凉水 [*]凉脸 薄纸 [*]薄灰尘 绿绸子 [*]绿庄稼

严格地讲性质形容词直接做定语所受的限制既不是意义上的(朱德熙1982),也不是语法上的(沈家煊1999:268),在我们看来,这种限制与交际功能有关。性质形容词的主要交际功能是区别,区别是以具有分类的可能为前提的,如庄稼一般都是绿的,在色彩上具有唯一性,“绿”不具备区别作用;而绸子可以有不同的颜色,“绿绸子”是对“红绸子”、“黄绸子”等而言的,能够限制对象的范围,具有区别功能,所以有“绿绸子”没有“绿庄稼”。(注:沈家煊(1999,313页)指出,句法平面的解释在构词法里不适用,因为有“黑墨、咸盐、酸醋”一类。从信息量的角度考察,汉语在构词时,为了凑足音节,往往使用羡余性语素,“黑、咸、醋”属于此类;而在句法平面,定语一般比中心语重要,或是限制,或是描写,不能是羡余信息,所以可以说“咸盐”却不说“咸盐巴”。其实这也说明,在交际功能上构词中的语素明显弱于句法中的词。)性质形容词作谓语也是如此,谓语位的性质形容词受限制这是公认的事实,要想单独充当谓语要符合下列情境:(朱德熙1956,1982)a)两件事情对比着说。b)语言环境能显示出比较或对照的意义。

其实,这种情境限制仍然是区别功能在起作用,差别在于定语位的性质形容词是与同范畴事物相区别,而谓语位的性质形容词一般则是与异范畴的事物相区别,本质是相同的。

再来看状态形容词。朱德熙(1956,1982)认为对于性质形容词和名词的配合受限制的格式,只要把格式中的性质形容词换成相应的状态形容词,就能造成合法的格式。因此,状态形容词作修饰语(按:加“的”)比性质形容词自由。比如:(朱德熙1956)

[*]凉脸 冰凉的脸 [*]薄灰尘 薄薄的灰尘 [*]绿庄稼 绿油油的庄稼

状态形容词作谓语也比较自由,可以单独出现:(朱德熙1982)

今儿怪冷的。(比较:今儿冷,昨儿暖和。)

价钱挺便宜。(比较:价钱便宜,东西也不错。)

其实这种自由也是交际功能导致的结果。状态形容词的主要交际功能是描写,描写不是限制事物的范围,而是表现某个体事物的状态,通常是对状态的程度“加细”。既然是突显状态的程度,当然可以是事物的某方面状态,也可以是事物的唯一状态。如庄稼是绿的,不能用“绿”来分类,却可以从程度上描绘,所以汉语里不说“绿庄稼”但可以说“绿油油的庄稼”。由此看来,区别要有相对概念,描写却不必一定要有,定语是这样,谓语也是如此。假如这种说法成立,那就比较容易理解状态形容词作谓语为什么也不要对比或对照情境而能单独运用这一现象了。

区别突显的是属性,描写突显的是程度。从时间特性上来审视,属性具有恒定性,程度具有临时性。这种关联可以描述为:

性质形容词状态形容词

恒定性临时性

区别 描写

属性 程度

形容词无论是作定语还是作谓语这种关联都普遍存在,(注:朱德熙(1982:104)在谈性质形容词谓语与状态形容词谓语的区别时认为,性质形容词作谓语仍表示事物恒久的属性,是静态的。)差别只是性质形容词在定语位和状态形容词在谓语位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罢了,用这个关联模式可以对一些看似不相关的现象作出统一的解释。

4. 定语特征

4.1 形容词的典型句法功能

如何认识形容词的典型句法功能跟划定形容词的范围有着直接的关系。跨语言的研究表明,形容词经常充当的句子成分主要是定语和谓语。汉语形容词的主要句法功能是作定语还是作谓语,抑或二者都是形容词的主要功能,至今是个有争议的问题。这三种相左的意见,均有统计材料的支持。产生分歧的原因是以往的研究经常把形容词视为一个匀质的词类集合,而不是客观地看成由典型成员和非典型成员构成的非匀质集合,从而影响了结论的科学性。

沈家煊(1997b)根据“标记理论”(Markedness Theory),对六万字左右的语言材料进行了调查,出色地论证了汉语中形容词与句法成分之间客观存在着的关联标记模式:性质形容词做定语和状态形容词做谓语都是无标记的(unmarked),而性质形容词做谓语和状态形容词做定语都是有标记的(marked)。汉语典型的、无标记的形容词是性质形容词,由此可以自然地推导出:汉语形容词典型的句法功能是充当定语。

4.2 定语的自由度

如果汉语形容词的典型句法功能为充当定语的结论是正确的话,那么,性质形容词作定语必须具有相当大的自由度,但以前的权威说法并不支持这种假设。朱德熙(1982)认为“性质形容词直接(不带‘的’)修饰名词的格式是受到限制的,而状态形容词则可以自由地修饰名词。”这种论断与性质形容词的定语说相抵牾,其实这儿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语言现象,那就是对加不加“的”不作区分,朱文将不带“的”字的无标记性质形容词与带“的”字的有标记状态形容词放在一起考察,从而影响了结论的可信性。沈家煊(1997b)注意到了这种现象,按形态标准重点考察了形容词在定/谓语位置上加不加标记的情况,经统计表明:性质形容词有60.5%作定语是无标记的,相反状态形容词有78%作定语是有标记的。从而得出一个正确的结论,“如果考虑到状态形容词作定语要加标记这一点,就会得出相反的结论,状态形容词作定语远不如性质形容词自由。”在沈家煊的统计数据中,性质形容词加标记“的”作定语占39.5%,比例好像不是很低,这其中可能有两个原因。1)沈家煊在统计时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的界定完全按照朱德熙(1956),在朱德熙的分类中,绝大多数双音形容词都归入性质形容词。其实,双音形容词的内部极不平衡(详见第5节),有的偏向于性质形容词,如“典型、豪华、滑稽、宏伟”;有的偏向于状态形容词,如“通畅、迟钝、清新、充沛”;有的介于性质形容词与状态形容词之间,如“聪明(聪明孩子,孩子聪明)”,将不同性质的形容词作统一的处理,自然会降低性质形容词无标记充当定语的占有率。2)沈进行的是话语和文本统计,这种统计必须忠实于语料,这种做法的优点是显而易见的。不过词语组配能力的考察也可以在短语平面上进行,短语相对于句子是较“纯”的语言单位,句子只是词语组配能力的具体实现,并会或多或少渗入一些语用因素,由此,标记词“的”在句子平面和在短语平面上的使用情况可能会有所不同;统计材料里出现的“新的看法、新兴的行业、时髦的话题”等在短语平面上完全可以是无标记形式(新看法、新兴行业、时髦话题)。这种语用因素的干扰也可能影响统计数据的准确性。假如考虑到这些特殊情况,我们可以推论,在实际语言中性质形容词无标记作定语的占有率可能更高,自由度可能更大。沈家煊(1997b)结论的正确性就可以得到更有力的证实。

性质形容词作定语的自由度可以从它与句法成分之间存在的关联模式上获得解释。句法成分也是个典型范畴。定语的典型语义特性是时间、空间、程度量的零赋值,具有无界性,由此,凡是句法上时间性、空间性和量性特征固化的有界词语均遭到排斥。比较:

a) 木头桌子[*]一根木头桌子(空间性固化)

b) 打捞技术[*]正在打捞技术(时间性固化)

c) 滑稽演员[*]非常滑稽演员(量性固化)

性质形容词在量性上具有弥散性和隐性特征,与定语的典型语义特性相吻合,二者之间有一种自然的关联;状态形容词在量性上具有固化性和显性特征,与谓语的典型语义特性(即时间和程度量上的赋值,句法上表现为动词加时体成分,形容词加程度词等)相适应,二者之间有一种自然的关联。

无标记组配 无标记组配

量性特征弥散/隐性 固化/显性

句法成分定语 谓语

形容词类型 性质形容词 状态形容词

换句话说,量幅越大作定语越自由,反之量点越集中作谓语越自由。违反上述关联模式,组配将受到限制。汉语中性质形容词作谓语要出现在对举语境中,状态形容词作定语要加标记词“的”等,都是不自由的。至于可以说“白纸”、“白头发”,但不说或不大说“白手”、“白家具”,严格地说这种限制并不是语法上的限制。

5. 韵律特征

音节是汉语的基本的语音感知单位和语音运用单位,它在汉语中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其他语言。汉语词汇的双音化倾向早在甲骨文时代即公元前十五世纪到公元前十一世纪就已初露端倪,从殷墟甲骨卜辞和殷代铜器铭文看,处于萌芽状态的双音词屈指可数并且局限于名词,到了西周、春秋时期双音词有了长足的发展,开始突破名词的藩篱向动词扩展。(注:参看陈克炯《先秦双音动词句法功能说略》,《中南民族学院学报》1988年第6期。)形容词的双音化进程类似动词,据郭锡良(2000)考察,甲骨文中已有十几个单音的性质形容词,双音形容词则产生于周代。由此,在时间层次上,单音形容词是历史久远的词,而双音形容词则是后来产生的“新词”,用变化的观点观察,今天多数双音形容词中的构词表征只不过是过去句法现象的“化石”,如“微小、昂贵、雪白、通红”,它们与现代汉语中的短语“非常小、很贵”等有异曲同工之妙。形容词的这种词汇化现象带来的直接后果是程度量的固化,从而导致了性质形容词与部分状态形容词外部特征形式的显化。沈家煊(1999)在讨论形容词句法功能的标记模式时指出,性状范畴在英语里主要靠形容词出现的句法位置来体现,在汉语里则除了体现在句法位置上还体现在形态上,性质形容词大多是简单形式,状态形容词大多是由性质形容词派生而来的复杂形式。

在汉语词语形态上,单音节是最简单形式(如:矮、高、香、脆),三音节通常是较复杂形式(如:皱古囊、美不滋[,儿]、匀得溜[,儿]、雄纠纠),(注:三音节词语选自吕叔湘主编《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商务印书馆,1999。)由此,音节与汉语形容词次范畴之间的关系大致可以用单向蕴含逻辑式来表示:

单音节

性质形容词 三音节

状态形容词

这个蕴含式表示:单音形容词是性质形容词,但反过来性质形容词不一定都是单音节的;三音形容词是状态形容词,但反过来状态形容词不一定都是三音节的。不难发现,单向蕴含逻辑式中没有出现形容词里数量最大的双音形容词,这是由于双音形容词的形态形式介于单音与三音之间,所以它的内部也较为复杂,有的倾向于性质形容词,有的倾向于状态形容词。单音形容词是典型的性质形容词,双音形容词则带有状态形容词的性质。(朱德熙,1956)假如要想全面地描述音节与汉语形容词次范畴之间的联系的话,可以粗略地给出这样一个连续统:

单音节 双音节 三音节

←─────────────────────────→

性质形容词性质/状态形容词状态形容词

光杆作定语是性质形容词的一个重要特性,我们的定语统计数据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上述连续统存在的客观性:

单音形容词双音形容词三音形容词

(共145个) (共1329个) (共114个)

定语128(88.3%)407(30.6%) 0(0%)

非定语 17(11.7%) 922(69.4%) 114(100%)

需要说明的是,在145个单音形容词中,有11.7%不能光杆充当定语,比例好像不小,这是因为17个词里有10个是述谓形容词(如:迟、久、滥、牢、勤、稳、严、早、壮、准),它们在语义上不与名词发生关系,句法上主要是作状语和补语,严格地说,只有这10个单音词是状态形容词,占6.9%,因此基本上不影响上述单向蕴含式的成立。(注:在有资格作性质形容词的述名形容词中只有7个不能光杆充当定语,它们是:暗、差、滑、静、亮、少、艳。)

双音形容词情况比较复杂,据我们考察,双音形容词内部的构成方式对性状范畴的实现有一定的影响。下表是按照构成方式对1329个双音形容词光杆充当定语状况的统计:

构成方式 总数 定语 百分比 非定语 百分比

联合式916266 29.0%65071.0%

述宾式17452

29.9%12270.1%

偏正式14957

38.3%92 61.7%

主谓式23 6

26.1%17 73.9%

述补式9

1

11.1%8 88.9%

附加式25 7

28.0%18 72.0%

单纯词33 18 54.5%15 45.5%

依据统计数据,我们可以将连续统进一步细化为:

单音节 单纯词 偏正式 述宾式 联合式 附加式 主谓式 述补式 三音节

←─────────────────────────────────→

性质形容词状态形容词

从这个连续统中我们不难发现,单纯词紧邻单音形容词,具有较大的充任性质形容词的自由度。这种现象不难解释,这是由单纯词的特殊身份决定的,单纯词在形态特征方面与双音形容词相同(两个音节),但在内部构成上又与单音形容词一致(一个语素),由此,它如同是个“混血儿”,先天地具有单音形容词和双音形容词这对双亲的遗传因子,但又有变异,所以它充任光杆定语的自由度不及单音形容词,但又明显高于其他任何形式的双音形容词,倾向于性质形容词与倾向于状态形容词的比例恰巧约为1:1。单纯词的这种现象是证明音节与形容词次范畴之间关联的典型范例。

单音与多音现象是“数量象似原则”的折射,“圆”的概念比“滚圆”、“圆得乎[,儿]”的概念单纯,意义简单,认知上的处理也就比较简洁,反之,意义复杂,认知上的处理也就比较复杂,所以韵律的简单形式单音词与意义认知的简单概念性质形容词有一种关联,而韵律的复杂形式多音词与意义认知的复杂概念状态形容词有一种内在的联系。

6. 余论

按照范畴的典型理论,一个词类的确定是凭一些自然聚合在一起的特征,由此,某类词的内部具有非匀质性,有的成员是这类词的典型成员,有些则是非典型成员。典型成员具备这些特征的全部或大部分,非典型成员只具备这些特征的部分或一小部分。就汉语形容词而言,功能上的充当定语,语义上的量性、连续性、恒定性以及韵律上的单音形式是其重要特征。从这些特征上审视,我们可以得出性质形容词是形容词的典型成员,而其他形容词则是形容词的非典型成员的结论。

在形容词内部,从典型的性质形容词到典型的状态形容词是一个连续统,处于连续统中段的形容词则表现出对典型特征的不同感受度。在形容词外部,由于形容词处于词类连续统名词和动词两极的中间,所以较多地表现出与左邻右舍的相关性。就现代汉语形容词的全体成员而言,除典型形容词之外,有些形容词十分接近抽象名词和定语位置上的普通名词,有些形容词则表现出更多地与动词的相通之处,这种语法性质的游离性是由形容词在词类连续统中所处的特殊位置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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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汉语形容词的典型特征_形容词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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