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后七子”协会的起源与终结研究_列朝诗集小传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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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承明“前七子”而崛起于嘉靖、隆庆和万历初年文坛的“后七子”,再次掀起了声势烜赫的复古浪潮。其流风余韵,何止于有明中晚期?这是一个有组织、有纲领、有理论、有创作实践的地地道道的文学社团和流派。对于它,前哲时贤虽时有案述,诸如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张廷玉等《明史》卷二八七、吴景旭《历代诗话》卷七八、钱大昕《潜研堂文集》卷十六、郭绍虞《明代的文人集团》和《明代文人结社年表》(见《照隅室古典文学论集》上编)等,但皆失之于疏略,甚而悖于史实。鉴于此,笔者特就“后七子”结社始末,稽考如下,以期引起学术界对这一社团和流派的重视和研究。

陈子龙在增删李攀龙编《明诗选》中说:“伯承为七子先驱。”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上《李同知先芳》谓:“嘉靖七子之社,伯承其若鼢冒也。”《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七七亦曰:“嘉隆诗社,先芳首倡。”可知,李先芳在“后七子”结社中起了促成和催化作用,是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郭绍虞《明代的文人集团》:“方王、李未盛之先,京师已有诗社,由高岱、李先芳等主持之……待王、李释褐,于是高、李等招之入社。当时参加入社者,为吴维岳、李先芳、高岱、王世贞、李攀龙、袁福征六人。这可以算是七子社之先驱。”这里虽也肯定了李先芳的“先驱”作用,但却有两点明显的失误:其一,李先芳与王世贞系1547年同年进士,而李攀龙则较他们“释褐”早三年,这点郭先生没有注意到;其二,高岱系1550年进士,李先芳与之结诗社,是在他1548年出任新喻令三年回京擢户部主事之时,约在1552年以后。这点,郭先生只是依据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上《高长史岱》条,未作详考。

李先芳(1511—1594),字伯承,号东岱、北山,湖北监利人,寄籍濮阳(今属河南省)。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进士,官至尚宝司少卿。有《东岱山房稿》、《江右诗稿》、《读诗私记》等。他“十六岁能赋诗”(于慎行《尚宝司少卿北山李公先芳墓志铭》,焦竑《献征录》卷七七);“未第时,诗名籍甚齐鲁间,先于李于鳞”(《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上《李同知先芳》);成进士时,“其于诗歌,业已彪柄”(王世贞《祭李伯承尚宝文》,《弇州续稿》卷一五五)。故李先芳自述:“余为诗成而于鳞始学诗。”(刑侗《奉训大夫尚宝司少卿北山先生濮阳李公行状》,《来禽馆集》卷十九》但是,人们之所以把李先芳视为“后七子”的先驱,不仅因其诗名早著,更主要的是:嘉靖二十六年李先芳进士及第后,至第二年三月方赴新喻(今江西新余县)任知县,他待职京师期间,“乃与历下殷文庄公、李宪使于鳞、任城靳少宰、临清谢山人,结社赋咏,相推第也”(于慎行《尚宝司少卿北山李公先芳墓志铭》)。郭绍虞《明代文人结社年表》说:“嘉靖二十三年……李攀龙成进士,授刑部主事,与李先芳、谢榛、吴维岳结诗社。(见《明史·文苑传》)”这又与事实不符,因为当时李先芳尚未登进士,他和谢榛二人都不在京师。显然,《明史·文苑传》所言之诗社,与笔者上引于慎行所言之诗社是一码事。当时,李先芳参加了诗社,同时,他又与同年在大理寺见习进士王世贞结识,“为诗”(王世贞《章给事集序》,《弇州山人四部稿》卷六九)。王世贞曾一再回忆曰:“予举进士京师,则闻同年中有李子者,名能诗。”(《送李伯承之新喻令序》,《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五五)。这样,“后七子”的两个核心人物李攀龙和王世贞,就得以在李先芳的热情介绍下相识,并取得了“文自西京以下,诗自天宝以下不齿”(徐子与《重刻李沧溟先生集序》,《徐天目先生集》卷十三)的共识,使“同盟视若金匮罔渝”(同上),从而奠定了结社的基础。对此,李攀友、王世贞都有详明的叙述。李攀龙《送王元美序》曰:“先是,濮阳李先芳亟为元美道余。及元美见余时,则稠人广坐之中而已心知其为。余稍益近之,即曰:‘文章经国大业,不朽盛事,今之作者,论不与李献吉辈者,知其无能为……仆愿居前,先揭旗鼓,必得所欲,与左氏、司马千载而比肩,生岂有意哉!’”(《沧溟集》卷十六)王世贞《王氏金虎集序》曰:“而是时,有濮阳李先芳者,雅善余,然又善济南李攀龙也。因见攀龙于余,余二人者,相得甚欢。”(《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七一)基于这些,张廷玉等《明史》卷二八七亦曰:“攀龙之始官刑曹也,与濮州李先芳、临清谢榛、孝丰吴维岳辈倡诗社。王世贞初释褐,先芳引入社,遂与攀龙定交。”

李攀龙(1514—1570),字于鳞,号沧溟,历城(今山东济南)人,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进士,官至河南按察使,有《沧溟集》等。作为“后七子”盟主的李攀龙,早就笃志于古文辞。殷士儋《墓志铭》曰:“乙已(1545年)以疾告归,归则益发愤励志,陈百家言,俯而读之,务钩其微,挟其精,取恒人所置不解者,拾之以积学。盖文自西汉以下,诗自天宝以下,若为其毫素污者,辄不忍为也。”(《沧溟集》附录)至1546年病愈返京后,遂大肆力于文辞,乃至于以“微吾竟长夜”自任。

王世贞(1526—1594),字元美,号风洲,又号弇州山人。太仓(今属江苏省)人。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进士,官至南京刑部尚书,有《弇州山人四部稿》、《弇州续稿》等。他自谓:“余十五时,受《易》山阴骆行简先生。一日,有鬻刀者,先生戏分韵教余诗,余得‘漠’字,辄成句云:‘少年醉舞洛阳街,将军血战黄沙漠。’先生大奇之,曰:‘子异日必以文鸣世。’是时畏家严,未敢染指,然时时取司马、班史、李、杜诗窃读之,毋论尽解,意欣然自愉快也。”(《艺苑卮言》卷七)可知,他早在少年时代,亦已倾心于古文辞。

王世贞与李攀龙相识,是在1547年。当时,李攀龙刚被授予刑部广东司主事,而王世贞则初登进士,在大理寺见习。至1548年,王世贞为刑部主事,才如其《艺苑卮言》卷七所说:“同舍郎吴峻伯、王新甫、袁履善进余于社。”这诗社,其实只是一帮同事、同乡聚会唱和而已,参与者,主要是在刑部供职的李攀龙、王世贞、吴维岳(1514—1569,字峻伯,号霁寰,浙江孝丰人。嘉靖十七年进士,官至右佥都御史)、王宗沐(1523—1591,字新甫,一字敬所,浙江临海人。嘉靖二十三年进士,官至刑部左侍郎)、袁福征(号履善,松江华亭人。嘉靖二十三年进士,历唐府长史,以注误下狱,久之始解,革职为民)和李攀龙的齐鲁同乡殷士儋(1522—1582,字正甫,又作正夫,山东历城人。嘉靖二十六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翰林检讨,官至武英殿大学士)、靳学颜(1514—1571,字子愚,号两城,山东济宁人。嘉靖十四年进士,当时为颖州知州,来京师,1548年春归去,官至吏部左侍郎)、李先芳、谢榛等。他们并没有一致的志向和主张,还称不上社团和流派。如殷士儋、靳学颜、王宗沐,更倾心于吏治或经学,所以始终未入七子、五子之列。再如吴维岳,虽“在郎署,与濮州李伯承、天台王新浦攻诗,皆有时名。峻伯尤为同社推重,谓得吴生片语,如照乘也”(《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上《吴佥都维岳》),且“逡逡师古,然犹以师心为能,其持论宗毗陵(按指唐顺之)”(王世贞《吴峻伯先生集序》引汪伯玉《行状》语,《弇州续稿》卷五一)。尽管李攀龙斥之为“膏盲者”,而“峻伯不尽然,曰:‘必是古而非今,谁肯为今者,且我曹何赖焉,我且患之。’”(同上)李先芳,“其论古诗,断自魏晋以上为上乘,近体十二子、李杜以上为大家,此为王、李结社持论合辙者也。王、李抹杀宋、元诸家,伯承选录宋、元诗。于鳞谓:‘伯承贻我新刻,并多出入,叛我族类。’”(陈田《明诗纪事》己签卷四“田按”)王世贞《祭李伯承尚宝文》亦曰:“公稍晚收,为司农属。与四五子,杯酒征逐。调不必谐,当心则伏。”故后来二人独来独往,“不复与七子、五子之列。元美后为广五子诗,追录伯承、峻伯,而二公皆讳言之,颇以牛后为耻。”(《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上《吴佥都维岳》)正因为此,在嘉请二十七年(1548年)至二十九年(1550年)夏,李攀龙与王世贞在“诗自天宝以下,文自西京以下,誓不污我毫素也”(《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上《李按察攀龙》)的大纛下,“日益切劘为古文辞,众大欢呶詈之,虽濮阳亦稍稍自疑,引辟去”(王世贞《王氏金虎集序》)。惟谢榛,为拯救卢楠于狱,当时正挟其赋客游京师,因持论和创作尚与李、王投合,故侧身其间,一度相得甚欢。

1550年春,被后人列为“后七子”的另外四名成员徐中行、梁有誉、宗臣、吴国伦同登进士,聚会京师。

宗臣(1525—1560),字子相,号方城山人,兴化(今属江苏省)人。官至福建提学副使。有《宗子相集》等。其嘉请二十八年(1549年)举于乡之前,就“喜读庄周、屈原、司马迁所为书”(欧大任《宗子相传》,《宗子相集》附录);登进士后,授刑部广西司主事,与李攀龙、王世贞、谢榛相识,因“于诗好建安及李白、杜甫,于文好司马迁、北地李梦阳”(王世贞《中宪大夫福建提刑按察司提学副使方城宗君墓志铭》、《弇州山人四部稿》卷八六),一拍即合,虽于第二年(1551年)即调吏部考功司主事,仍“日夜与其旧曹李于鳞、徐子与、梁公实及不佞世贞游,益相切劘为古文辞”(同上)。

梁有誉(1519—1554),字公实,号兰汀,顺德县(今属广东省)人。官至刑部山西司主事。有《兰汀存稿》。他“弱冠补博士弟子员……讲业于黄先生所”,即与同窗欧大任、陈绍文、吴旦、黎民表、陈冕、梁孜等“以古诗文共相劘切”(欧大任《梁比部傅》,梁有誉《兰汀存稿》附录);“嘉靖癸卯(1543年)……举于乡,赴南宫不第,乃肆力经史,百家诸子,罔不研究,著述日以不辍,间出文咏,惊诸长老,以为复古文者,必梁公实矣”;“己酉(1549年)计偕……抵留都……适吴兴徐子与亦有事于金陵,倾盖相得甚欢也。始扬榷古今诗道,遂定交焉。间行道上,慷慨悲歌怀古,人莫视之”(梁有贞《梁比部行状》,《兰汀存稿》附录);登进士后称病,第二年(1551年)春补刑部主事,即加入李攀龙、王世贞、谢榛诗社,彬彬同调,唱和为乐,“求当于古作者,不屑为今人诗”(欧大任《梁比部传》)。

徐中行(1517—1578),字子与,号龙湾,长兴县(今属浙江省)人。官至江西左布政使。他“十数岁即能为举子业,旁及古文辞。十六试于邑,邑令黄公光升大奇之,谓是儿国器也。寻游邑庠为诸生,亡何举于乡荐,遂进游南太学,益为古文辞。”(王世贞《明中奉大夫江西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天目徐公墓碑》,《徐天目先生集》附录)据王世贞《明承直郎刑部山西司主事梁公实墓表》(《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九四)所说,徐中行所至稍晚于梁有誉。他登进士后第二年春才授刑部广东司主事,当时,刑部尚书顾应祥,“其外舅行也,甚赏异之,间谓曰:‘郎所业足自名,必欲舍而趋古者,则毋若他曹郎李攀龙。’又谓不佞世贞:‘虽少亦其次也。’公自是交欢吾两人……公遂取旧草悉焚之,而自是诗非开元而上,文非东西京而上,毋述矣”(《明中奉大夫江西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天目徐公墓碑》)。

吴国伦(1524—1593),字明卿,号川楼,又号南岳山人,兴国(今湖北省阳新县人)。登进士后第二年(1551年)九月授中书舍人,官至河南左参政。有《甔甀洞稿》。王世贞《明承直郎刑部山西司主事梁公实墓表》曰:“武昌吴国伦最后定交。”据吴国伦《复王敬美书》“仆初解褐时,即问诗子与,因即介子入元美、于鳞社”(《甔甀洞稿》卷五二),王世贞《吴明卿先生集序》“登进士第,始授古文辞,与不佞二三兄弟善,明年进于李于鳞,于鳞亟称之”(《弇州续稿》卷四七),以及李攀龙、谢榛、梁有誉著述中有关吴国伦的诗可知,吴国伦大约于1551年秋由徐中行引荐入社,当时尚未授中书舍人。

吴国伦入社,习惯上所称“后七子”的七位成员已齐集于复古的旗号下,“茂秦布衣之侠,为于鳞嚆矢;于鳞独建旗鼓;元美副之;明卿、子相属,鞭弭中原,不相避舍;而子与、公实为之雁行”(许国《吴明卿集序》,《甔甀洞稿》卷首)。他们自视为“海内名俊”(王世贞《徐子与》,《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一一八),“刻厉相责课,务在绝他游好,一意行其说,即流辈有时名者,视之蔑如也”(王世懋《徐方伯子与传》,《徐天目先生集》附录)。1551年前后,可谓“后七子”的黄金时期,正如《明史》卷二八七所说:“诸人多少年,才高气锐,互相标榜,视当世无人,七才子名播天下。”

1551年秋后,习惯上所称“后七子”的七名成员虽已全部结盟,但其时只有“五子”、“六子”之说,尚未称“七子”。

“五子”之说,实肇始于1552年春李攀龙为“纪一时交游之谊”而倡“五子诗”(王世贞《艺苑卮言》卷七)。正如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上《宗副使臣》条所说:“于时称五子者:东郡谢榛、济南李攀经、吴郡王世贞、长兴徐中行、广陵宗臣、南海梁有誉,名五子,实六子也。”吴国伦则因入社较晚,当时尚“从旁睥睨(徐中行《五君纪容跋》,《徐天目先生集》卷十九),很少参与唱和,故谢榛《诗家直说》卷四亦曰:“嘉靖壬子春,予游都下,比部李于鳞、王元美、徐子与、梁公实、考功宗子相诸君延入诗社。一日,署中命李画士绘六子图,列坐于竹林之间,颜貌风神,皆得虎头之妙。”王世贞虽因后来谢榛与李攀龙交恶,一直偏袒李攀龙,尽量回避谢榛参与唱和之事,但其《长兴哭子与归途即事有感》:“当年六子五沉沦,一作人间舌底人。”(《弇州续稿》卷二二)此所谓“六子”,显然指李攀龙、谢榛、徐中行、宗臣、梁有誉及王世贞本人,不包括吴国伦(1553年王世贞致吴国伦的信中还说想作“广五子”,首列吴国伦《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一二一);“五沉沦”者,指李攀龙、谢榛、徐中行、宗臣、梁有誉,时已相继谢世;“一作人间舌底人”者,乃王世贞自己。只是在谢榛与李攀龙闹翻之后,诸人咸右李排谢,“出茂秦而登明卿”(王世贞《艺苑卮言》卷七),并重订五子诗,才将谢榛从“六子”、“五子”中除名,换上了吴国伦。李攀龙1556年秋《又与宗子相书》:“五子于中原,右宗左徐,哀吴郎之去国,悼梁生之不禄。”(《沧溟集》卷二九)1568年作《吴使君自邵武之高州二首》其一:“先朝五子结交情,一日青云满凤城。”(《沧溟集》卷十一)所称五子,即指王世贞、徐中行、宗臣、梁有誉、吴国伦,排除了谢榛。王世贞1576年所写《跋所书梁公实墓表哀辞及诗后》:“吾六人者,如矍圃观射客,存逝各半。”(《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一二九)王世懋《徐方伯子与传》:“始于鳞与余兄元美六子游也,于鳞而下则子与最长云。”吴国伦《报元美书》:“海内所称六子,恰吾两人尚留,喘息于世。”(《甔甀洞稿》卷五二)《再哭子与六首》其三:“客散华阳五土分,词林六子半修文。”(同上卷三三)亦仅就李攀龙、王世贞、徐中行、梁有誉、宗臣、吴国伦六人而言。

首先标举“七子”之名者系吴国伦,他在1555年春得知梁有誉去世的消息后所写《哭梁公实比部四首)其二曰:“七子中原散,千秋长夜过。”(《甔甀洞稿》卷十六)此“七子”即指李攀龙、王世贞、谢榛、徐中行、宗臣、梁有誉、吴国伦。王世贞在《艺苑卮言》卷七、《肖甫自江北移滇臬,走使以诗见问,赠此奉答》(《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三八)、《寄吴明卿邵武四绝》其四(同上卷五十)、《喜肖甫中丞开府吴中》(同上卷四一)、《哭于鳞一百二十韵》(《沧溟先生集》附录)、致“余德甫”书(《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一二○)、《姚匡叔以道术为用晦诸王上客,携其书来访,甔甀七子之盛,有感而赠》(《弇州续稿》卷十四)、《佘宗汉令君谢全椒事归,作汗漫游者二十载,曩岁以四律寄我,方在斋居,不能为和,今岁携七绝句见赠,一谈而别,则依数报之》其三(《弇州续稿》卷二四)、《书牍·林近夫》(《弇州续稿》卷一八三》、《瑞昌王府三辅国将军龙沙公暨元配张夫人合葬志铭》(《弇州续稿》卷一一一)等十余处称引“七子”,并涉及到“七子”成员的前后变动。如其《明故中宪大夫福建按察使午渠余公墓志铭》曰:“时历下李于鳞与世贞相劘琢为古文辞,而吴兴徐子与、南海梁公实同舍郎,赵人谢茂秦自布衣,扬人宗子相自吏部,楚人吴明卿自两制,入与朋焉。亡何,梁生死,谢生解,而公与司农郎蜀人张肖甫续入。”(《弇州续稿》卷一一二),这样,又包括了1554年加入的余曰德(字德甫,南昌人。嘉靖二十九年进士,官至福建按察司副使)和1555年加入的张佳胤(又名佳允,1527—1588,字肖甫,初号山,更号居来山人,四川铜梁县人。嘉靖二十九年进士,官至兵部尚书)。顾起伦1573年完稿的《国雅品》:“嘉中,海内崛然奋有七隽,即梁(有誉)、宗(臣)、暨李(攀龙)、吴(国伦)、徐(中行)三宪副,张(佳胤)中丞、王(道行)廉访七公也。”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上《宗副使臣》:“已而,谢、李交恶,遂黜榛而进武昌吴国伦,又益以南昌余曰德、铜梁张佳胤,则所谓七子者也。”则承袭了王世贞之言。但自隆庆、万历之交而后,大部分人提到“后七子”,仅指李攀龙、王世贞、谢榛、徐中行、宗臣、梁有誉、吴国伦。如:宗臣弟宗原撰《七子小像篇》、1574年梁有誉之弟梁有贞撰《梁比部行状》、林大春《送吴福州诗序》、1574年欧大任《梁比部传》、1584年许国撰《吴明卿集序》、1596年丙申赵穆王朱常清《续刻谢茂秦全集序》、1611年邢云路《刻谢茂秦诗序》、1698年宋荦《温堂说诗》。

以上七人之所以被习称为“后七子”,是因为:(1)这七人确实曾一度齐集京师,结社唱和,唶嚄雄辩,狂声士林间;(2)这七人是这一诗派的佼佼者。

物盈则亏:

1552年春,谢榛因儿女婚嫁事首先离京师回安阳。

1552年夏,梁有誉“一旦念其太夫人,竟移病满三月,上书请告归”(王世贞《明承直郎刑部山西司主事梁公实墓表》)。按,郭绍虞《明代文人结社年表》:“嘉靖三十三年……梁有誉谢病归,修复粤山旧社。”时间有误。因为1552年春谢榛回安阳后,王世贞和宗臣亦于七月和十月相继离开京师。王世贞离京后致“徐子与”书曰:“曾未几时,茂秦却轨于邺下,公实返耕于南海,仆亦从此逝矣。”(《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一一八)又致“宗臣”书曰:“半载之内,去者茂秦、公实并仆为三。”(同上卷一一九)宗臣1553年春也在《答梁公实》书中反复说:“去夏与足下握别寺上,心旌共往,凡两得途中手牍……足下别去一月,又为别元美。元美既去,仆病,十月上书,主上恩赐,俾得就医故国,今高枕草芦已暮春矣。”“嘉会不常,盛图难再,谢(榛)以春归,子以夏去,元美与仆相继出都,独于鳞、子与、明卿落落京邑。”(《宗子相集》卷十四)准此可知,他和谢榛、王世贞、宗臣是同年离京的。

1552年七月,王世贞出差江南,第二年秋方“使事竣还北”(王世贞《艺苑卮言》卷七)。

1552年十月,宗臣“以谌思故咯血谢病归”(王世贞《明中宪大夫福建按察司提学副使方城宗君墓志铭》),1554年秋才回京师待职于阙下。

1553年早春,吴国伦乞假去。

1553年春,李攀龙“蓟门春酒别同袍”(《寄吴舍人兼呈徐子与》,《沧溟集》卷八),出任顺德府知府,从此再未回京供职。

1554年,徐中行“念父母老,上疏乞南曹便养,报闻,会决江北辟,便道归省”,“事峻还朝”,已是第二年十月。(王世贞《明中奉大夫江西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天目徐公墓碑》)

这一切,已挫伤了“后七子”的元气,因此,李攀龙禁不住叹息:“梁生往南海,徐子与请金陵不调,元美之吴郡,海内交游且尽矣。乃子相又以疾去,岂诗于人能使所有不为也?”(《送宗子相序》,《沧溟集》卷十六)然而,此后接踵而至的冲击更大:

(1)1554年暮春,谢榛与李攀龙的矛盾公开化,王世贞诸人皆袒护李攀龙而排斥谢榛,致使“后七子”内部分化。(按,此公案已另设专文考述,不赘述)

(2)1554年孟冬,梁有誉“一疾竟卒”(欧大任《梁比部传》),“明年乙卯(1555)春讣至自南海,故善有誉者武昌吴国伦、广陵宗臣、吴郡王世贞,相与为位哭泣燕邸中,又走书西南,报李攀龙、徐中行,哭如三人”(王世贞《哀梁有誉》,《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二)。其震惊哀伤如此!

(3)“后七子”一方面在政治上对奸相严嵩父子及其党羽极端不满,一方面诗酒唱酬,拊膺高蹈,雄视往古,目无当代,意不可一世。这不仅招引他人侧目,更紧要的是惹恼了严嵩父子及其党羽。正如王世懋《徐方伯子与传》所说:“(严嵩)贪而忮,亦自负能诗,谓诸郎皆轻薄子,敢出乃公上,相继外补或斥逐。”“后七子”相继谪逐外补,是从1555年十月杨继盛上疏劾严嵩被杀之后开始的。

1556年春,吴国伦因杨继盛被杀后倡众赙送,“忤严嵩,假他事谪江西按察司知事,量移南康推官”(张廷玉等《明史》卷二八七)。此时李攀龙正入谨京师,作《送明卿谪江西》相慰曰:“诗篇已侧当时目,不必兼传抗疏名。”(《沧溟集》卷八)

1556年春,徐中行亦因“杨忠愍以直言死,子与从二三子治其丧,袁州嗛之……子与谳江南,出为汀州太守”(汪道昆《明故通奉大夫江西左布政使天目徐公墓志铭》,《徐天目先生集》附录)。

1556年十月,王世贞又因“分宜相当国,雅重公才名……欲阴收公门下,公意不善也。而相所仇郎中杨继盛下狱,公为纳橐饘;杨夫人讼冤,公为手定疏草;杨临命东市,公又为收其尸,治敛具,与诸同舍郎以诗哭之。分宜遂大衔公,铨司两推公为督学副使,皆格之。补青州兵备使”(王锡爵《太子少保刑部尚书凤洲王公世贞神道碑》,《献征录》卷四五),1560年也以其父王忬遭严嵩构陷,解官归太仓。

待1557年春,宗臣因“尝赙故杨忠愍公……严恨君甚,几欲用考功令斥之,有救者获免,然亦竟出为福建布政司参议”(王世贞《明中宪大夫福建提刑按察司副使方城宗君墓志铭》),则“后七子”已全部离开京师,此后再未回朝任职。此情此景,正如宗臣赴任福建布政司参议后《报子与》书曰:“昔我二三兄弟在长安时,停杯赋诗,何曾有一日别,乃今飘零偃蹇,散之四方,李、吴经岁未通一书,王生消息又半载断矣,即足下与仆犹幸从事于兹,且不得一图握手也。”(《宗子相集》卷十五)

“后七子”横遭排斥打击的厄运,到隆庆元年(1567年)稍有转机。这年八月,王世贞之父冤案得以昭雪;十月,归田蛰居近十年的李攀龙被作为“耆硕”征召起任浙江按察司副使,并与王世贞、徐中行等聚会江浙。隆庆二年(1568年)初冬,王世贞亦起补大名兵备副使。1568年初李攀龙《又与徐子与》书:“文章大业,是以君子欲及时也。”(《沧溟集》卷三十)即流露了他们那种按捺不住的振奋。然而,无奈此时梁有誉、宗臣早入鬼籍。现实又不如他们想象得那么好,其情其势,已是难与昔比了。而至1570年秋李攀龙在河南按察使任上“奔母丧归,哀毁得疾……一日心痛卒”(张廷玉等《明史》卷二八七),王世贞开始慨叹:“徐、吴二生作万里人,于鳞遂成隔天。昨年有李翰林维桢于赠一同人诗云:‘中原七子已无多。’诵之毛发悚然,竟尔成谶。”(王世贞《余德甫》,《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一二○)此后,1579年谢榛卒(按,流行的说法是生于1495年,卒于1575年,这与谢榛《诗家直说》自谓“予自正德甲戌,年甫十六,学作乐府商调”、《老怀咏》自谓“梁园相士果如神,道我狂吟超八旬”等等,不符,笔者考证,谢榛生于1499年三月九日,最早应卒于1579年)。1593年吴国伦卒,约1594年王世贞卒(按,王鸿绪《明史稿》作万历二十一年卒,钱大昕《潜研堂文集》卷十六作万历十八年卒,皆误。王世贞《弇州续稿》卷一五五有《祭李伯承尚宝文》,已知李先芳卒于万历二十二年六月,那么王世贞最早应卒于万历二十二年六月之后,暂定为1594年,确切时间待考),则“后七子”成员已全部作古。他们在文坛上驰骋将近半个世纪,声走海宇,吟咏流布人间。

想当初,“后七子”承“前七子”复古的余绪,一揭旗鼓,应者云集,附骥纷纷。几十年中,其重要的同路人和追随者,王世贞曾为之标目赋诗:

“后五子”有南昌余曰德、蒲圻魏裳、歙郡汪道昆、蜀郡张佳胤、新蔡张九一。(《弇州山人四部稿》卷十四)

“广五子”有昆山俞允文、魏都卢楠、濮阳李先芳、孝丰吴维岳、海南欧大任。(同上)

“续五子”有阳曲王道行、魏郡石星、岭南黎民表、豫章朱多煃、虞邑赵用贤。(同上)

晚年又作《重纪五子篇》,其序曰:“余昔为《五子篇》……已而其友稍益,则为《后五子篇》,盖三十年而同矍圃之观去已半矣。今其存者,位虽有显塞,而名业俱畅,志行无变。盖耸然欣然之感一时集焉,故为五章以追志之。”所追志者为汪司马道昆、吴参政国伦、余宪副曰德、张御史大夫佳胤、张中丞九一。(《弇州续稿》卷三)与“后五子”稍有差异。

作《末五子篇》,其序曰:“余老矣,蜗处一穴,不能复出友天下士。而乃有五子者,俨然而以文事交于我,则余有深寄焉,自此余不复操觚管矣。夫汝师者,向固及之,然而未竟厥诣也,是以不妨重出云。”所赋咏者有赵太史用贤(重出)、李参政维桢、屠仪部隆、魏博士允中、胡先辈应麟。(同上)

作《四十咏》,其序曰:“诸贤操觚而与余交,远者垂三纪,迩者将十年,不必一一同调,而臭味则略等矣。屈指得四十人,人各数语,以志区区。大约德均以年,才均以行,非有所轩轾也。”所赋咏者有皇甫佥事汸、莫方伯如忠、许长史邦才、周山人天球、沈山人明臣、王太史祖嫡、刘佥事凤、张先辈凤翼、朱王孙多、顾山人孟林、殷进士都、穆考功文熙、刘先辈黄裳、张太学献翼、王太学稚登、王山人叔承、周选部弘禴、沈尚玺思孝、魏考功允贞、喻杭州均、邹黄州迪光、佘明府翔、张将军元凯、张京兆鸣凤、刑侍御侗、邹使部观光、曹山人昌先、徐太学益孙、瞿太学汝稷、顾太史绍芳、朱王孙器封、黄先辈廷绶、徐司理桂、王山人伯稠、王茂才衡、汪太学道贯、华太学善继、张府幕九二、梅秀才鼎祚、吴文学稼竳。(同上)

此外还有其弟王世懋(字敬美,号麟州,1536—1588。嘉靖三十八年进士,官至太常寺少卿。有《奉常集》等),王世贞《二友篇》序曰:“敬美匡我保我。我弟也,实我友也。”(同上)

以上总计60人,真可谓“气昌才雄,徒众而力倍,古道遂以大兴,可谓盛矣”(屠隆《由拳集》卷二三《文论》)。对这些同路人和追随者,笔者拟于《明前后“七子”论稿》中设专考,兹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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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后七子”协会的起源与终结研究_列朝诗集小传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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