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封印与古籍的学校阅读_故宫博物院院刊论文

秦漢印章與古籍的校讀,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印章论文,古籍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秦漢印章雖然文字不多,但都是當時的實物,文字未經改動,於古籍校讀有着十分重要的意義,因而一直爲學者所重視。瞿中溶的《集古官印考證》,①吴式芬、陳介祺的《封泥考略》,②周明泰的《續封泥考略》、《再續封泥考略》,③羅福頤主編的《秦漢南北朝官印徵存》,④王人聰、葉其峰的《秦漢魏晉南北朝官印研究》,⑤孫慰祖的《兩漢官印匯考》,⑥周曉陸、路東之的《秦封泥集》⑦等在這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⑧特别是王國維《齊魯封泥集存序》、⑨羅振玉《璽印文字徵序》、⑩羅福頤《史印新證舉隅》和《封泥證史録舉隅》兩篇專論,(11)比較集中地探討印章封泥與古籍的有關問題,成績尤爲突出。但是毋庸諱言,前人所做的工作還不够全面、深入,有些地方還值得進一步商榷。本文擬在前人工作的基礎上,結合具體實例的比較和梳理,從六個方面來討論秦漢印章與古籍校讀的關係,兼及處理兩者關係的原則和方法。

一、有的印章上的地名改名或印文用字狀況,古籍有相關記載,印文可與古籍相互印證。

林慮左尉

《范氏集古印譜》著録一枚東漢時期的“林慮左尉”印。《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年律令·秩律》作“隆慮”,《漢書·地理志》河内郡下“隆慮”注云:“國水東北至信成入張甲河,過郡三,行千八百四十里。有鐵官。”應劭曰:“隆慮山在北。避殤帝名改爲林慮也。”《後漢書·郡國志》河内郡下:“林慮,故隆慮,殤帝改。有鐵。”李賢注:“徐廣曰:洹水所出,蘇秦合諸侯盟處。”故治在今河南省林縣境内。《河南通志》卷五三:“殤帝名隆,和帝子,生始百日即帝位,鄧太后臨朝,在位一年。”殤帝即位在公元106年。此印證明後漢改隆慮爲林慮之説可信。故宫博物院藏有一枚兩晉時期的印,表明當時林慮一直延續改過後的名稱。林、隆聲母相同,韵部通轉。爲避殤帝名諱,借同音字替代。王念孫《廣雅疏證·釋詁一》:“《漢書·地理志》‘隆慮’,《荀子·强國篇》作‘臨慮’。”隆借臨表示,臨、林都是來母侵部字。馬王堆漢帛書《六十四卦》有林卦,通行本《易》寫作“臨”。《左傳·定公八年》“林楚”,《公羊傳》作“臨南”。又《説文·水部》:“瀶,讀若林。”看來林慮這個地方,戰國時期寫作臨慮,西漢至殤帝前一般寫作隆慮,殤帝後叫作林慮,名字曾幾經變遷。改爲林慮後,讀音與原名更爲接近。

值得注意的是,西漢時期的隆慮公主,《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惠景間侯者年表》、《漢書·外戚傳》作“隆慮”,而《史記·外戚世家》作“林慮”,可能是傳鈔過程中誤改所致,應視爲特例。

成皋丞印

天津藝術博物館藏印。《漢書·地理志》河南郡下有成皋縣,注曰:“故虎牢,或曰制。”師古曰:“《穆天子傳》云,七萃之士生捕獸,即獻天子,天子畜之東虢,號曰獸牢。”成皋故治在今河南省鞏縣,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因而備受關注。馬援談到東漢時期印文用字之混亂,即以成皋長吏印爲例。《後漢書·馬援傳》載馬援出兵交趾時,“璽書拜援伏波將軍”。李賢注:“《東觀記》曰:援上書:臣所假伏波將軍印,書伏字犬外向。城皋令印,皋字爲白下羊,丞印四下羊,尉印白下人、人下羊,即一縣長吏印文不同,恐天下不正者多。符印所以爲信也,所宜齊同。薦曉古文字者,事下大司空,正郡國印章。奏可。”馬援上書在光武帝十七年,即公元41年。他所説的“令印皋字爲白下羊,丞印四下羊,尉印白下人、人下羊”的用字情況可以當時的用字來加以印證。如《顧氏集古印譜》有“門亭侯”印,瞿中溶指出:“當即皋之繆篆,與馬援正成皋丞印作四下羊之訛正同。”(12)“王皋私印”作“白下羊”,與其所正“成皋令印”相同;“皋遂”私印作“目下人”、“人下羊”,與“成皋尉印”相似。但是,馬援“奏可”以後的效果如何,從東漢印的實際情況看,卻並不明顯。所以,張頷認爲天津藝術博物館所藏的這枚“成皋丞印”是東漢印,是光武帝十七年規範用印的結果,是缺乏依據的。(13)從印面風格看,這枚印應爲西漢印,用的是比較規範的文字。這一點只要和秦、西漢標準篆文作一比較就明白了。

這枚成皋丞印的價值在於,它作爲一個正面的樣板印證了馬援奏文的可信,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看作是提供了馬援正字的一個具體目標。

二、有的地名古籍中不止一種寫法,不能肯定哪一種正確,或哪一種更好,印文有助於做出更加接近真實的判斷。

祋栩丞印

祋栩是左馮翊下的屬縣,《漢書·衛青傳》中的《趟食其傳》作“役栩”,《漢書·地理志》、《郊祀志》、《王莽傳》作“祋祤”,而殿本《馮野王傳》作“”,字形歧異較大。那麽,究竟哪一種是正確的寫法呢?《説文》無“祤”字,《集古官印考證》收有“祋栩長印”、“祋栩丞印”銅印,(14)陝西歷史博物館收藏一枚“祋栩丞印”封泥,栩字皆从木旁。綜合上面這些因素,很容易得出比較一致的意見。吴卓信《漢書地理志補注》、瞿中溶《集古官印考證》、吴榮增《對幾方秦漢印章的考述》,(15)都認爲祤是栩的訛字,十分正確。示、木形近,祋从示旁,祤涉上而誤。至於“”都从衣,則是在“祋祤”基礎上的進一步訛變。

泉陵令印

《秦漢南北朝官印徵存》著録一枚“泉陵令印”,其中泉字作。《漢書·地理志》零陵郡下有“泉陵”,注曰:“侯國,莽曰溥閏。”《漢書·王子侯表》有“衆陵節侯賢”,《漢書》卷十五《考證》:“按衆陵當作泉陵。泉陵屬零陵郡,以《王莾傳》證之,師古以前本早訛矣。”《漢書·翟方進傳》有“泉陵侯上書”,《漢書》卷八四《考證》:“應劭曰:泉陵侯劉慶也。按泉陵,《王子侯表》作衆陵,據《地理志》,泉陵侯國屬零陵郡,則此文是,表誤也。”馬王堆漢墓帛書《十問》011“泉”作,《曹全碑》作;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54“衆”作,馬王堆漢墓帛書《老子甲本》143作,可以代表秦漢時代“泉”、“衆”通常的寫法。和這些寫法比起來,印文上部像泉,下部像衆,提供了一個從泉訛變爲衆的中間狀態,有助於我們對文獻用字做出正確的判斷。

賓徒丞印

《松談閣印史》著録一枚“賓徒丞印”,時代屬西漢晚期或東漢早期。賓徒,縣名。《後漢書·郡國志》遼東屬國下有賓徒,故治在今遼寧錦州市北。《漢書·郡國志》遼西郡下有賓從縣,注曰:“莽曰勉武。”賓從與賓徒相當,應即一地。(16)羅福頤認爲:“於此得證《漢書·地理志》之賓從乃賓徒之誤也。”(17)從、徒相似的地方是都从辵,不同處是一個从“从”,一個从“土”。在篆書階段,差别較大,不易混同。隸書階段,“從”或作(《華山廟碑》),“徒”或作(《熹平石經》),寫法趨於接近,但仍有明顯差别。單純從字形看,兩者是不易混同的。考賓徒、賓從都成詞,漢晉時代都很常用,都有賓客、隨從的意思。如《後漢書·符融傳》:“二人自是名論漸衰,賓徒稍省。”張華《輕薄篇》:“賓從焕絡繹,侍御何芬葩。”我們認爲把賓徒訛成賓從可能和它們用法相通有關。

順陵園丞

上海博物館藏印。《後漢書·孝和孝殤帝紀》:延平元年(公元106年)“三月甲申,葬孝和皇帝於慎陵”。同書《和熹鄧皇后紀》載孝和帝后鄧氏“在位二十年,年四十一,合葬順陵”。孝和皇帝、皇后合葬一處,一稱“慎陵”,一稱“順陵”,不能統一。李賢注“順陵”曰:“在洛陽東南三十里。俗本作‘順’者誤。”然而徐乾學《讀禮通考》卷八九“和帝慎陵”下案曰:“解犢侯萇生靈帝,其陵曰慎陵,不應與和帝複出。疑《鄧皇后紀》作順陵者,非誤也。”孰是孰非難以判斷。此印爲和帝陵園官印,字作“順陵”而不是“慎陵”,反映了當時的真實情形。由此看來,和帝陵本當作順陵。順和慎字形相去懸遠,而語音關係密切,可以通假。《荀子·强國》:“故爲人上者,不可不順也。”楊倞注:“不可不順義。或曰:[順]當爲‘慎’。”《荀子·勸學》:“故君子不傲不隱不聲,謹順其身。”王先謙《集解》引盧文弨曰:“順,宋本作‘慎’。”《莊子·人間世》:“順始無窮,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于省吾《雙劍誃諸子新證·莊子一》:“順應讀作慎……《左襄二十五年傳》‘慎始而敬終’,是‘慎始’乃古人成語。‘慎始無窮’,窮,困也。”是本作順陵,以音近寫作慎陵。

三、有些印文地名與古籍叫法不同,提供了一個真實可靠的别名。

洽平馬丞印

鞏縣徒丞印

故宫博物院藏有一枚黑石質兩面印,一面“洽平馬丞印”,一面“鞏縣徒丞印”。《漢書·地理志》河南郡下縣名有鞏、平,“平,莽曰治平”,印文“洽平”與“治平”相當。治、洽隸楷形近,易發生訛誤。《漢書·地理志》信都國下“修,莽曰修治”,《漢書補注》:“先謙曰:官本洽作治,是。”武威漢簡《儀禮·甲本服傳》042、《乙本服傳》018“治”與“洽”無别。這個地名究竟應從《漢書》作“治平”,還是應從印文作“洽平”,一時難以判斷。洽平和治平都成詞,都見於文獻。洽平是説協和安定,天下太平。《漢書·蕭望之傳》:“將軍以功德輔幼主,將以流大化,致於洽平。”顏師古注:“令太平之化通洽四方也。”又《舊唐書》卷十九:“冀清净之爲理,庶洽平之可臻。”治平是説政治清明,社會安定。《晏子春秋·諫上七》:“故明所愛而賢良衆,明所惡而邪僻滅。是以天下治平,百姓和集。”蘇軾《晁錯論》:“名爲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之憂。”薛福成《籌洋刍議·變法》:“自唐虞訖夏、商、周,最稱治平。”洽平寫作治平,不僅與形有關,也與意義有關。

四、有些地名古籍用字複雜,印文提供的寫法有助於勾連異體之間的關係。

犫縣徒丞印

天津藝術博物館藏有一枚“犫縣徒丞印”,是王莽時期的官印。犫即犨,《漢書·地理志》、《後漢書·郡國志》南陽郡下有犨縣,《史記會注考證》卷八:“犨,河南汝州魯山縣東南。”《説文·牛部》:“犨,牛息聲。从牛,雔聲。一曰牛名。”段玉裁注:“今本皆作犨,雔聲,而《經典信釋文》、唐石經作‘犫’,《玉篇》、《廣韵》皆作‘犫’,云‘犫’同。”犨是犫之省體。讎、雔都獨立成字,讎从言雔聲,犫省作犨或犨繁化爲犫都是很自然的。地名犨之篆文,在漢代已有兩種繁簡不同的寫法,隸楷也兩種寫法互見。兩種都有其合理性,難以分出高低優劣。(18)但王莽復古,選擇了其中比較複雜的寫法。

上海博物館藏封泥有“丞”,《玉篇·邑部》:“,縣名,在鉅鹿。”《六書故·工事二》:“,漢鉅鹿縣名。”《改併四聲篇海·邑部》引《川篇》:“,縣名”,“去要切”,即是字省體。查《漢書·地理志》鉅鹿郡下有郻縣,注云:“莽曰秦聚。師古曰:音苦麽反,又差梟反。”又《後漢書·郡縣志》鉅鹿郡下有鄡縣,都是同一地名。《後漢書·光武帝紀上》:“秋,光武擊銅馬於鄡。”李賢注:“縣名,屬鉅鹿郡,故城在今冀州鹿城縣東。”《讀史方輿紀要·直隸·保定府·祁州》:“東鹿縣……漢郻縣地……後漢曰鄡縣。”故地在今河北省辛集市東南。郻从県聲,県,《説文》訓“到首也”,“古堯切”。鄡,《説文》以爲从梟聲。県和杲、梟都是見母宵部字,音近可通。也有可能是郻的訛字。在秦漢早期簡帛文字中,縣字作(睡虎地秦墓竹簡《秦律雜抄》13)、(馬王堆漢墓帛書《春秋事語》036)之形,象梟首之形。金文作(縣妃簋),漸漸演變爲,再變爲(小篆)。由県訛變爲、杲,和的演變相似。(19)我們認爲後一種可能性較大。

濕陰丞印

《齊魯封泥集存》收録一枚“濕陰丞印”封泥。“濕陰”見於《後漢書·郡國志》平原郡下,與封泥寫法相同,而《漢書·地理志》平原郡下作“漯陰”,《史記》也多作“漯陰”。《説文·水部》:“濕,水。出東郡東武陽,入海。桑欽云:出平原高唐。”《玉篇·水部》:“漯,水。在東郡東武陽。《説文》亦作濕。”鈕樹玉《説文校録》:“《玉篇》作漯……蓋漢人隸書字多省去一糸,又變曰爲田耳。”《廣韻·合韻》:“漯,水名。在平原。濕、漯同。”漯字寫法已見於《郙閣頌》。《金石文字記》卷一《李翕析里橋郙閣銘》下:“其文有醳散關之嘲漯者,楊用修以醳爲釋,嘲爲潮,漯爲濕,是也。歐陽永叔《集古録》曰:‘後漢《熊君碑》其書顯字皆爲。按《説文》顯从聲,而轉爲累,其失遠矣,莫曉其義也。’愚考累字从曰从糸,乃之省,而後人寫作田者誤也。古人以濕爲漯者不一。《説文》:‘濕……从水,聲。他合切。’《漢書·王子侯表》‘濕成侯忠’,師古曰:‘濕,音他合反。’《功臣表》‘駟望侯冷廣以濕沃公士’,師古曰:‘濕,音他合反。’《功臣表》有‘濕陰定侯昆邪’,《霍去病傳》、《王莽傳》並作‘漯陰’。《地理志》有漯陰縣。而《水經注》濕餘水亦漯字之異文。《荀子》‘窮則棄而儑’,注:‘儑當爲濕。’《韓詩外傳》作‘棄而累’。《魏建成侯劉靖碑》隰字作。惟其以曰爲田,此永叔之所以疑也。”(20)濕字和漯字隸書對照,可以肯定濕省變爲漯的説法是正確的。

陽左尉

陽右尉

故宫博物院藏有一枚“陽左尉”印,《凝清室古官印存》著録一枚“陽右尉”印,屬於西漢晚期或東漢早期。陽即涅陽,《漢書·地理志》、《後漢書·郡國志》南陽郡下有涅陽縣,在今河南省鎮平縣南。《説文·水部》:“涅,黑土在水中也。从水,从土,曰聲。”《魏上尊號奏》“涅鄉亭侯”作“”。元刊本《玉篇·水部》:“,奴結切,染也,又水中黑土。”《字彙·水部》:“,俗从工。”字右下从工係土字訛變;从王,也是土字訛變。古文字中當土旁位於字下作偏旁時,往往又在土上加一撇劃,變成壬。壬字上筆拉成横,便成了王,字就是這麽形成的。馬王堆漢墓帛書《雜療方》65“涅”字从壬,《州輔碑》“而不緇”已从王。从構形學的角度看,从土的寫法是正體,从王的寫法是俗體。這個字的選用,反映了西漢晚期以後官印用字的傾向。

三綘尉印

《封泥考略》著録一枚“三綘尉印”封泥。三綘,縣名,即《後漢書·郡國志》越巂郡下的三縫。據《集韻·鍾韻》:“縫,《説文》:‘以針紩衣也。’或省。”綘是縫的異體字。縫从逢聲,逢从夆聲,故縫之異體可作綘。《嶽麓書院藏秦簡·爲吏治官及黔首》71簡“紡織載(裁)綘(縫)”,即二字異體之證。這個地名《漢書·地理志》越巂郡下作“三絳”。絳是綘的訛字。《集韻·東韻》:“艂,舟名。”《改併四聲篇海·舟部》引《餘文》:“舽,舟名也。”艂訛作舽。綘寫作絳,和艂寫作舽是平行的。

五、印文中的地名用字與古籍不同,但反映了用字的實際情況,可以幫助瞭解當時的用字特徵。

城丞印

上海博物館藏有一枚“城丞印”封泥,《漢書·地理志》千乘郡下、《後漢書·郡國志》樂安國下作“蓼城”。《地理志》:“都尉治,莽曰施武。”《左傳·文公五年》:“冬,楚公子燮滅蓼。”《春秋大事表》卷六:“蓼國在今固始縣東北蓼城岡,即文五年楚所亡之蓼國也。”蓼字从艹、翏聲,《説文》説是辛菜,薔虞。字不見於字書,當爲字異體。秦漢時代,受隸變影響,竹字頭往往寫成艹。相反,在寫篆書的時候,往往把艹字頭寫成竹字頭。如睡虎地秦墓竹簡《日書》乙種13“葬”作、《漢印徵》五·三“募”作。可知,應該是一個俗寫的篆文,即所謂漢篆。(21)孫慰祖説:“印文从竹,當以之爲正。”(22)其實未必。

平旳國丞

上海博物館藏“平旳國丞”印。平旳,侯國名。《漢書·地理志》北海郡下有“平的”侯國,《漢書·王子侯國》有平的戴侯强,元朔二年(前127年)五月乙巳封,傳六世,直至西漢末。東漢北海國無平旳,當已併入他縣。如此看來,此印爲西漢印無疑。(23)《史記·建元已來王子侯者年表》作“平酌”,酌應是旳的訛字。武威漢簡《儀禮·特牲》023、《少牢》021、《泰射》111“酌”字寫法和旳相似。顏師古注《漢書·地理志》云:“旳音丁歷反,其字从日。”《説文·日部》:“旳,明也。从日,勺聲。《易》曰:‘爲的顙。’”《集韻·錫韻》:“旳,或作的。”《説文通訓定聲·錫韻》:“俗字作的,从白。”旳,後世文獻一般从白,是在日的基礎上加上一撇,是爲了字勢的需要。日旁變成白後,仍具表意作用。由“旳”變爲“的”,應是形音兩方面一起作用的結果。公元181年的《校官碑》“發彼有的”已从白作的,是知从白的寫法出現很早。既然“的”字無論形體還是意義都有理據,而且出現又早,因此不能像某些先生那樣理解:“由《説文》無从白之‘的’,可證歷來經史之‘的’,皆旳之誤字。”(24)

右尉

故宫博物院所藏“育右尉”印。育即《漢書·地理志》東萊郡下的育犁,故治在今山東福山縣西北。犁本从牛、黎聲,或作犁。則从木、黎聲,當即棃、梨異體。《説文·木部》:“棃,果名。从木,聲。,古文利。”《説文通訓定聲·履韻》:“棃,假借爲黎。”《始興忠武王碑》:“公褰襜以化棃氓,張袖以納夷狄。”《桐柏淮源廟碑》:“棃庶賴祉,民用作頌。”《益州太守高頤碑》:“臣吏播舉而悲叫,梨庶踴泣而忉怛。”犂也可通黎,《漢成陽靈臺碑》:“萬國蒙祉,犂元賴榮。”印文“”和《漢志》“犁”的關係,有兩種可能性:一種可能是通犁,另一種可能是兩字形近而訛。隸變過程中牛和木作偏旁常常混訛。楗爲郡之楗,上海博物館藏封泥“楗爲太守章”,《封泥考略》著録的“楗左鹽丞”,《秦漢南北朝官印徵存》著録的“楗爲農丞”鋼印以及《馮緄碑》、《石門頌》都从木作,《漢書·地理志》、《後漢書·郡國志》、《晉書·地理志》都作犍,从牛旁,就是其中的顯例。仔細比較“育右尉”中的“”和“沈太守章”(《再續封泥考略》)、“沈長印”(《封泥考略》)中的“”就會發現,兩字形體結構非常接近。

泠長印

故宫博物院藏有一枚東漢時期的“泠長印”。泠是漢代縣名。《漢書·地理志》、《後漢書·郡國志》交趾郡下有麊泠,故治在今越南河内北。主要的《漢書》注家都有注,應劭曰:“麊音彌。”孟康曰:“音螟蛉。”師古曰:“音麋零。”吴承仕《經籍舊音辨證》卷五:“麊即麋之變體。”是一個地名專用字。字過去一般隸作,以爲从山从鹿,是麊字訛體,現在看來這種釋法是有問題的。漢印“鹿”一般作(鉅鹿太守章),“麋”一般作(隃麋集掾田宏),仔細比較可以發現,字上部中筆叠成一竪,第一個横筆下面加了兩點,字頭就着鹿首改造,既像鹿首,又像米字,所以這個字應是麊字,是一種比較巧妙的合文形式。

昌左尉

天津藝術博物館藏東漢官印有一枚“昌左尉”印。一般把字隸作湏,認爲湏昌就是《漢書·地理志》東郡和《後漢書·郡國志》東平國下的“須昌”,這無疑是正確的。須昌,“故須句國,太昊後,風姓”。湏跟須本來是兩個毫無關係的字。《説文·水部》:“沬,灑面也。湏,古文沫从頁。”《集韻·賄韻》:“,水皃。或从頁。”湏本來是沬的古文或的異體。在隸書階段,須字所从三撇往往變成三點,武威漢簡《儀禮·燕禮》046、047,《徐美人墓志》等都是如此,這樣就和湏字混同了。由於作爲沬或的異體的“湏”不是常用字,所以多數情況下把“須”寫成“湏”不會發生誤解,這就是當時往往把“須”寫成“湏”的原因所在。

印文,是把湏(須)字左旁篆化所致。孫慰祖説:“印文須从水,當以之爲正。”(25)是不正確的説法。

六、有的印文字形有誤,可據古籍加以校正。

棘滿丞印

《臨淄封泥文字》著録一枚“棘滿丞印”封泥。棘滿不見於《漢書·地理志》。《漢書·高惠高后文功臣表》有棘蒲剛侯陳武,高祖六年(前201年)封,傳二世,謀反被誅,至元康四年(前64年)陳武曾孫復家。棘蒲見於《左傳·哀公六年》,“齊侯、衛侯會於干侯,救范氏也。師及齊師、衛孔圉、鮮虞人伐晉,取棘蒲”。《春秋左傳注疏》卷五七《考證》:“臣召南按:杜氏不注棘蒲所在,漢功臣陳武封棘蒲侯,注家亦不知所在也。”棘滿即棘蒲。《流沙墜簡·屯戍》4.11“滿”作,《漢晉西陲木簡匯編》55.5“蒲”作,蒲、滿形近。滿在明母元部,蒲在並母魚部,語音上也有一定的關聯。由於這種關係,兩字容易發生訛混。一般認爲,棘蒲是棘滿的訛誤。可是,棘蒲歷代古書用例較多,棘滿目前僅此一例,所以我們認爲,滿是蒲的訛字可能性較大。

這枚“棘滿丞印”鈐在封泥上,是一枚實用印。實用印上有訛字,是比較罕見的現象。

通過以上考論,我們可以得到下面幾點認識:

一、秦漢印章與古籍校讀的關係相當複雜。實際上,本文分爲六個方面,還不能完全涵蓋兩者之間的關係。今後隨着認識的深入,還有進一步拓展的空間。

二、秦漢印章與古籍校讀不能單純以印章爲中心。前人總喜歡説依印章應如何如何,犯過不少錯誤。有些教訓,值得我們認真汲取。

三、秦漢印章與古籍校讀應具有綜合的、發展的眼光。要把秦漢印章看作諸種資料的一種,統籌兼顧,辯證地看待印面文字跟古籍之間的差異,才能做出切合實際的分析,得到比較正確的結論。

注释:

①瞿中溶:《集古官印考證》,東方學會1921年。

②吴式芬、陳介祺:《封泥考略》,1904年刻本。

③周明泰:《續封泥考略》、《再續封泥考略》,京華書局1928年。

④羅福頤主編:《秦漢南北朝官印徵存》,文物出版社1987年。

⑤王人聰、葉其峰:《秦漢魏晉南北朝官印研究》,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1990年。

⑥孫慰祖:《兩漢官印匯考》,上海書畫出版社1993年。

⑦周曉陸、路東之編著:《秦封泥集》,三秦出版社2000年。

⑧需要提及的是,像楊樹達的《漢書窺管》,陳直的《史記新證》、《漢書新證》等著作十分重視出土材料,在利用印章、封泥校讀上也有新的貢獻。

⑨《齊魯封泥集存序》,收入謝維揚、房新亮主編《王國維全集》第三卷,第163—167頁,浙江教育出版社、廣東教育出版社2009年。

⑩《遼居乙稿·璽印文字徵序》,收入《羅雪堂先生全集初編》第四册,第1413—1421頁,大通書局1986年。

(11)羅福頤:《史印新證舉隅》,《故宫博物院院刊》1982年第1期。

(12)瞿中溶:《集古官印考證》卷二,第22頁。

(13)張頷:《“成皋丞印”跋》,《張頷學術文集》第145—148頁,中華書局1995年。

(14)瞿中溶:《集古官印考證》卷七,第28頁;卷八,第2頁。

(15)王人聰、游學華編:《中國古璽印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第59—61頁,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2000年。

(16)羅福頤:《史印新證舉隅》,《故宫博物院院刊》1982年第1期;羅福頤主編:《秦漢南北朝官印徵存》第60頁;孫慰祖:《兩漢官印匯考》第145頁。

(17)羅福頤:《封泥證史録舉隅》,《文物》1982年第1期;《史印新證舉隅》,《故宫博物院院刊》1982年第3期。

(18)關於篆文異體,可參看趙平安:《〈説文〉小篆研究》“《説文》未收小篆異體”一章,廣西教育出版社1999年。

(19)趙平安:《秦漢早期簡帛文字與假借改造字字源考證》,《簡帛研究》第二輯,法律出版社1996年,收入《新出簡帛與古文字古文獻研究》,商務印書館2009年。

(20)顧炎武:《金石文字記》卷一,第22—23頁,收入《石刻史料新編》(一二),新文豐出版公司1977年。

(21)趙平安《〈説文〉小篆研究》“《説文》中的秦篆和漢篆”一章。

(22)孫慰祖:《兩漢官印匯考》第94頁。

(23)瞿中溶:《集古官印考證》卷二,第9頁。

(24)羅福頤:《史印新證舉隅》,《故宫博物院院刊》1982年第1期。

(25)孫慰祖:《兩漢官印匯考》第7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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