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贱文化批判，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媒介论文,文化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G122 [文章编号]1002～3054(2016)02～0011～07 [文献标识码]A [DOI]10.13262/j.bjsshkxy.bjshkx.160202 2015年2月15日，新华社官方微博“新华视点”发表评论，批评富二代王思聪的择偶观是将三俗当个性，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各大媒体的官方微博随后竞相转载，被网民封为“国民老公”的王思聪成为众多主流媒体批评的对象。这一事件与其说是主流媒体对王思聪个人庸俗言行的批判，倒不如说是为“国民老公”王思聪在网络上的走红又添了一把猛火，由此引发的一场网络狂欢将“国民老公”的人气推向新的高度。① 从2013年到2014年，中国各类社交平台就出现了大批以“犯贱”为荣的网民，他们无论男女都热切地称多金、任性的王思聪为“国民老公”，无论老少都谄媚地称声名远扬的韩寒为“国民岳父”，无论贵贱都卑微地称富甲天下的马云为“国民干爹”。跪拜“老公”、山呼“岳父”、祈求“干爹”，中国大量草根网民心甘情愿地高呼“我是你妻子”“我是你女婿”“我是你儿子”，以这种自轻自贱的生存姿态穿梭于各大网站，毫无遮拦地表达自己对权力、声名和金钱的崇拜感、饥渴感。这幅众生犯贱图构成了中国媒介文化的新景观——贱文化强势崛起，并迅速从网络空间向现实生活蔓延。对这一现象不能简单地认为是中国草根阶层对社会分化问题的民意表达，而应从心理认同和价值取向等方面探究广大网民无底线、无尊严地表达自己对金钱和权势的崇拜与认可的深层次原因。 Web2.0时代，网络成为信息传播的重要载体，网络主体不仅生产和传播信息，同时也被信息塑造和建构。面对当前贱文化在媒介大面积流行的现状，仅从道德层面上进行批判已不可能遏制这类现象的发展和传播。本文以多个网络热词为分析对象，尝试厘清以“国民老公”为代表的网络媒介贱文化的发展脉络，运用话语阐释学理论来剖析和呈现媒介贱文化的建构过程，以阐明其本质内涵和危害。 一、媒介贱文化的发展谱系 从2013年开始在中国媒介文化中盛行的贱文化，其源头可以追溯到香港影星周星驰的系列电影。1994年，周星驰主演的《大话西游》首次在大陆上映并一炮走红，自此周星驰及周氏电影受到很多大陆观众特别是青少年的追捧。在近百部周氏电影中，男主人公大多是一些被挤压、被损害的小人物，他们自觉、主动地采用一种自轻自贱的生存策略穿梭于权威之中，通过主动放弃尊严和无底线地自我戏谑顽强生存，甚而在嘲弄权威中实现了人生逆袭，诸如《大话西游》中的至尊宝、《鹿鼎记》中的韦小宝、《唐伯虎点秋香》中的唐伯虎、《九品芝麻官》中的包龙星等。步周氏后尘，港台影视娱乐节目中贱文化的身影比比皆是，例如台湾吴宗宪在《T三贱客》中以各种“贱语”娱乐嘉宾和观众，《康熙来了》的主持人不仅以“贱人”“贱女”自居，还在节目中公然无下线、无节操地挑逗各路嘉宾。这些形象和节目内容由于迎合部分民众的低俗趣味而受到追捧，其喜爱者甚至以熟练记诵并创造性地使用此类影视节目中的经典台词作为身份标识，逐渐形成了中国早期小规模的贱文化群体，并作为中国青年亚文化的一种类型不断发展。但这个时期由于认同该文化的群体规模较小，其受关注度和影响力也较弱。 从1994年接入互联网到2012年的近20年间，中国媒介文化一直处于雅文化和俗文化相互制衡的阶段，互联网上最活跃的是具有理性引导力的主流媒体和公知群体。以微博名人为例，2012年新浪微博名人排行榜上，排名前十的微博名人分别来自于娱乐、商界、文学、科技等多个领域。虽然其中娱乐明星以强大的影响力占据较多席位，但李开复、张小娴等商界或文化领域的名人也保持着较高人气，莫言也凭诺贝尔文学奖迅速跃升至第11位。总之，在网络空间居于意见领袖地位、享有话语优势的是来自社会不同领域的网络公知和大V。接下来的2013年则是中国媒介文化发生重要变化的一年，也成为媒介贱文化发展谱系中的一个重要节点。在2013年的政府网络整治行动中，薛蛮子、王功权等纷纷落马，新浪微博名人排行榜随之变成了陈坤、姚晨等娱乐明星的天下。这一变化反映了网民面对网络舆论生态变迁，在最初的彷徨和不知所措之后，逐渐发展成为线上追捧“一戏成名”的娱乐界名人、线下倾向于对不劳而获观念的认可。网民旨趣的转向，为网络贱文化的发酵和泛滥提供了温床。 2013年，媒介贱文化大爆发的标志是网络热词“屌丝”的走红。“屌丝”来自百度贴吧中运动员李毅的粉丝与其他网友之间的相互攻击，后来被用来讥讽那些具有穷、胖、矮、丑、呆等特点和有各种雷人行径及想法的人。一时间大批网民都来不及深究“屌丝”一词的内涵，就纷纷用它来定位自己和他人，并迅速从网络空间蔓延至现实生活。对“屌丝”一词的热爱，反映出中国越来越多网民的自我定位不仅要将自己“低到尘埃里”，更主动将自己“低到裤裆里”；不仅对金钱和权势顶礼膜拜并以此为荣，还要把自己轻贱到极致。当2013年大批中国网民乐于以“屌丝”自居的时候，媒介贱文化已一跃成为中国网络媒介文化的主流之一，中国媒介贱文化的内涵也从自轻自贱发展成为自残自戕。 2014年的网络流行语“国民老公”是“屌丝”一词的延续和变形：自认为是“屌丝”的众多网民在韩寒的微博中跪拜“岳父”，在王思聪的微博中高呼“老公”，不加掩饰地言说着自己对名声和金钱的崇拜与饥渴。在汉语词汇中“贱”字是一个贬义词，有“地位低下、人格鄙陋”的意思，②(P5539)但大量草根网民毫无困难地接受贱文化、传播贱文化的行为，致使“贱”字原本强烈的贬义色彩被严重削弱，演化成了一个网民喜闻乐见并带有自嘲自讽色彩的词语，且很快从网络媒体向传统新闻媒体逆袭。据笔者检索，截至2015年11月11日，中国各类媒体以“屌丝”入标题的新闻数量高达162000篇，③以“国民岳父”入标题的新闻高达8470篇。④其中，传统媒体对媒介贱文化大张旗鼓地迎合，起到了加速其传播和扩大其影响力的效果，反映出中国众多传统媒体对媒介贱文化的实质内涵和造成的严重问题并无相应的警惕和自觉。 在厘清中国贱文化发展谱系的过程中，值得注意的是：不能不加区别地将网络红人芙蓉姐姐和凤姐纳入其中。虽然网民对芙蓉姐姐和凤姐的评价，多使用“贱人”“犯贱”等词语，但这些都是他者对主体的评价和判断，属于被动语态，而非主动语态。面对铺天盖地的负面评价，芙蓉姐姐和凤姐都坚定地自诩为高贵美貌、自信博学的丽人，她们从来没有主动选择自轻自贱的自我定位和评价。鲁迅笔下的阿Q身份卑贱、地位低下，在自身被侮辱和被损害的时候，只能用精神胜利法来谋求心理安慰，百年之后的芙蓉姐姐和凤姐同样属于草根阶层，却因超凡的自我肯定走红网络，她们是阿Q精神胜利法的嫡传弟子，却不是贱文化的代表性人物。当代媒介贱文化的特征在于主体自觉主动地选择自轻自贱、自残自戕的生活方式，这就与阿Q被动地选择精神胜利法截然不同。当代“屌丝”们不再用自我精神胜利来对抗他者的鄙视，而是自觉将自己定位成卑贱弱势的小人物，主动匍匐在权力、金钱和声望脚下，以一种“低到尘埃里”“低到裤裆里”的示弱姿态祈求权威的庇护，这是阿Q精神的“反转镜像”，是比阿Q更加不堪的生存之法。 二、媒介贱文化的实质内涵 市场经济条件下，“逐利成为活动的原发动机，人们的身份认同变得碎片、多元和混杂，过去没有话语权的社会边缘人群忽然走上了历史文化舞台的中央”。⑤(P58)Web2.0时代的到来为走上历史文化舞台中央的社会边缘人群提供了自由发声的工具。网络热词的出现就是边缘人群集体创造自己文化的一种集中体现，是广大草根阶层真实喜好和诉求的精炼表达。从词意层面上看，贱文化的代表话语“屌丝”含义极为不雅，⑥而“国民老公”就是心甘情愿地和众多女性共享一个男人，这些没有自尊、毫无道德感的词语不仅是网络空间广大网民集体创造和争相使用的网络热词，在现实生活中也被越来越多的人用来定位自己和他人。面对网络贱文化愈演愈烈的现状，理性分析此类网络热词的实质内涵和建构条件，发掘其背后隐藏着的社会问题显得尤为重要。 以“屌丝”为代表的媒介贱文化，首先是一种带有现代颓废特征的奴性文化。在文化层面上，颓废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概念，植根于人对时间的单向流逝和对命运不可捉摸的本能恐惧；同时也是一个不断变化的发展性概念，代表着一种方向或趋势。伴随着现代科学技术对自然“祛魅”的不断成功，人们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自身存在的本质性残缺以及无可救药的衰落和溃败，这种现代社会独有的危机意识迫使更多的人选择一种及时行乐的生活方式。卡林内斯库曾坦言，颓废是现代性的一副重要面孔，是审美现代性的组成部分。⑦(P167)颓废作为现代性五副面孔之一，其首要价值在于利用放荡不羁来对抗世俗和功利，依靠审美感性来拒斥现代资本主义的一统天下。但是，中国媒介贱文化中的颓废，却是一种没有生长力、创造力和生命力的精神状态，仅仅表达了贱文化群体哪怕只是强权旁边的毫毛，也坚决地依附着强权、坚定地簇拥在强权周边的诉求。现代性中的颓废隐藏着的反抗精神也在“屌丝”人群中嬗变为自觉地自戕自损的奴性气质，不再是草根网民的自嘲或者反讽，而是过度反讽后的自残。这就导致自强不息崩溃，颓废之风盛行，“英雄不问出身”的勇气亦消失殆尽，“争当奴才而不得”的强烈愿望却逐渐上位，演变为一些草根民众的真实心理状态。 其次，媒介贱文化还是一种带有现代媚俗特征的绝望文化。“在主要以服务为取向、强调富裕和消费的后工业社会中，媚俗已经成为现代文明生活的一个核心因素，已成了一种常规地、无可逃避地包围着我们的现象”。⑦(P15)如前所述，新华社官方微博对王思聪微博发表的择偶标准作出评论，批评其“肆无忌惮传播三俗，挑战社会道德和价值底线”。⑧与王思聪公布择偶标准相比较，更为严峻的是众多网络“屌丝”对该标准的竞相迎合。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王思聪庸俗的择偶标准充其量只是现代社会及时享乐、瞬时审美的媚俗现象的具体表现而已。真正应该发人深省的是王思聪本人仅凭家世就被尊为“国民老公”，而他的择偶标准却成为众多“屌丝”女性奋斗的目标。如果说“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是对王权的依附与谄媚，⑨(P205)那么“思聪好胸大，网上多吹捧”无疑是对金钱的屈从和膜拜。“国民老公”择偶标准受到网民热议和追捧是一种与现代文明相悖的历史倒退：物质财富与社会地位成为男人权威和吸引力的绝对来源，拥有此来源的男人可以如帝王般“坐拥”天下女人；容貌和身材成为评判女性的唯一标准，容颜姣好、身材火辣的女人可以共享一个有权、多金的男人。这种对现代文明和现代女性极具侵犯性的话语，非但没有引起广大女性网友的反抗和批判，反而成为她们争相奋斗的目标和自我衡量的标准，这才是对现代文明和社会道德的巨大挑战。 王思聪被奉为“国民老公”，不是因为他有潘安、子建的容貌和才学，更不是因为他有安邦定国的能量和智慧，只因为他是当代首富王健林的独生子。作为富二代的王思聪曾不无自我调侃地承认“没有你爹，你什么都不是”，这说明他本人其实完全明白“国民老公”封号的实质。由此可见，被追捧的“国民老公”和追捧他的草根民众一致认可“金钱至上”的观点，这是贱文化在媒介大行其道的根本原因。网络空间以“屌丝”为代表的草根阶层无所顾忌地将攀附权贵作为追求的唯一目标，以“国民老公”为代表的富裕阶层将炫耀金钱、权势作为成功的唯一标志。这类媒介文化的盛行昭示了中国的阶层固化问题已经对一些普通民众产生了消极影响，秉持贱文化的网民在迷茫中开始集体走向堕落，甚至底层草根和上层权贵竟然同时从媚俗拜金的价值取向中获得了认同感、亲密感和成就感。人类学家Lisa M.Hoffam认为，当代中国青年的主流成功观是“大量青年人才因其成长、教育背景对国家形成强烈忠诚心，以‘爱国主义’之名规划职业，并为了国家发展更好而在其专业素养上持续精进”。⑩尽管如此，目前网络中充斥的这种颓废而奴性、媚俗而绝望的媒介贱文化也是不容忽视的。这是广大网民在现实生活中丧失希望后发出的自戕式的呐喊，与充满希望的主流成功观形成强烈对比。 三、媒介贱文化走红的原因 首先，从网络主体的维度来分析贱文化的成因。西方现代结构主义理论认为，“是语言建构了主体，而不是主体建构了语言”。(11)(P90)在印刷媒介时代，人被建构为有稳定和固定身份的主体。网络时代的到来颠覆了人们对有固定身份的理性主体的认同。传统社会中的成年人只拥有一个真实成型和不变的自我，网络空间的诞生却导致曾经成型和不变的自我变得多元和多样。普通大众通过网络可以很便捷地实现对自己新身份的界定，在现实社会中被压抑和被约束的那个固定自我可以得到释放和弥补。例如现实社会的边缘群体可以在网络空间成为意见领袖并赢得尊重和声誉；现实中的心理和生理残疾可以在网络空间被遮蔽，并转变成为完美角色，得到关注和爱戴。心理学家John Suler曾提出，“由于匿名性、互不见性、交流不同步、过多的自我投入感、游离于现实的想象、权威被弱化等六方面原因，网络中更容易出现极端行为”。(12)从心理学角度看，网络虚拟空间本身就具有易积聚负面情绪的特点，网络中的“第二自我”实质上是“一种揭露和隐藏：隐藏了现实世界被诸多规则压抑着的理性自我，揭露了被压抑了的内心世界的真实欲求”。(13)(P572)大多数网民在网络中会按照自己内心的真实欲求建构“第二自我”的身份，将个体从社会身份、地理位置和生理特征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网络空间的匿名性保证了个体可以直抒心意，不用担心会受到惩罚。但是，网络的匿名性、解放性和平等性同样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给中国普通大众提供了展示自我的新平台，成为中国媒介文化繁荣的基础；另一方面也导致空前繁荣的媒介文化鱼龙混杂、良莠不分。 “随着传统、习俗和血缘关系在现代社会的断裂，个人越来越趋向于以个体的形式在社会中独立存在，这就导致了他们很容易变成权威的牺牲品，成为被媒介组织操纵的工具，内心非理性的最低等的欲望也更容易被唤起”。(11)(P84)贱文化的流行可视为中国广大网民积聚已久的负面情绪大爆发的标志。建构、接受并传播媒介贱文化的主体是一群直白表达自己以自甘堕落为荣、以卑躬屈膝为乐的“贱民”。2013年，著名导演冯小刚曾在微博上对“屌丝”一词表示强烈不满，却受到了网民的激烈反击。笔者研究发现，在冯小刚所发的这条微博下的68626条评论中，反对意见占了近47％，很多反对冯小刚的人认为这是冯导幽默感的丧失，如“＠史玉柱：我就喜欢自称屌丝。是自贱吗?本屌丝也不知。反正我以后继续以屌丝自居”。(14)继网友炮轰冯导之后，2014年越来越多的网民在王思聪等名人的微博下俯首称婿、称妾、称子。这些网络热点事件赫然昭示了在中国的网络空间中为数众多的网民具有自甘轻贱的倾向。 以“屌丝”“国民岳父”为代表的媒介贱文化建构的是一群以膜拜金钱为荣、以自轻自贱为乐的主体，他们自愿承认矮人一截以求苟活于世，他们自甘为人子、为人婿、为人妻，以谋得虚拟的依附感。这种主动示贱的心态不能简单地看成是自我嘲讽，而是自我讽刺之后的自我戕害。当网民热衷于自称“屌丝”、热衷于和名流攀亲认爹的时候，孟子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尊严早已荡然无存，留下的是网络中甘愿自轻、自贱、自残的贱客一族。传播学者雪莉·特克认为，“在网络中你可以成为任何人，只要你希望，你可以成为一个全新的自己，没有人看见你的肉体听见你的口音，他们眼中只有你的文字，从而在网络中实现‘第二自我’”。(15)(P184)如果任由网民在网络空间中乐于接受和构建一种自轻自贱的“第二自我”，势必会导致越来越多的人在现实空间中的“第一自我”也会逐渐认同膜拜金钱、攀附权贵的人生观，这不仅会妨碍自尊、自强、自爱的现代公民观的形成，也将导致现代公民价值观的扭曲。 其次，从社会环境的维度来分析贱文化的成因。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科学技术的革新、司法体系的完善和市民社会的建立，现代社会逐渐形成，人们从对土地和关系的依附中解脱出来，根据自己的市场价值被配置在相应环节中，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取生活资料和尊严感。从这一层面而言，现代社会是最大程度张扬了人作为独立个体的价值和尊严的历史阶段。但近年来中国网络空间中却爆发了与现代精神背道而驰的贱文化，使我们不得不严肃反思社会发展中出现的各种问题。改革开放30年来，中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社会面貌有了极大改观，但也不可否认由于传统的根深蒂固它还仍然是一个巨大的人情社会。个人有时不能仅凭自身才华、能力、信用和品格获取发展机会和平等生活，而是要依附于各种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在现实生活中找关系、搞关系、靠关系成为中国人必备的生存法则。一些青年难以通过个人努力实现社会阶层上升的残酷现实，致使这一人群在网络空间演变成主动甘为“屌丝”的贱客一族。 孔子曰：“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16)(P250)中国经济在高速发展，社会财富急剧增加，但贫富分化问题却日益凸显，具体表现之一是个人财富指数犹如坐标，将不同阶层的人牢牢地限制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些人生而有钱，毫不费力就可以继承雄厚家产；有些人生而贫窘，努力攀登也只能惨淡度日。少数掌握了金钱、权力和声望的人对社会资源的无限占有使得社会有限的上升空间越来越逼仄，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在实际生活中无力面对层出不穷的各种问题，诸如房价居高不下、苦读多年却难以就业、生病养老难以负担等，现实的巨大压力让越来越多的人特别是青年人深刻感受到了生活的艰辛和奋斗的无望。这样的社会现实造成部分普通大众的心理失衡，让曾经鼓励他们自我奋斗的成功观幻灭，剩下的只有无法改变现实的无奈感，导致他们很容易成为现代社会的颓废者。他们厌倦平庸生活的无奈和琐碎，厌倦社会伦理道德的虚伪，渴望提升自己的社会等级却又无能为力，最终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依附权贵上，通过出卖尊严和价值来获得权贵的垂怜改变自己的命运。基于这样的社会现实，某些普通网民才会在网络空间以不惜自我贬损的方式表白自己对权贵的攀附，在王思聪的微博下跪喊“老公”，在自己的微博里自称“屌丝”，实质是对权力、对金钱的顶礼膜拜，也是对现实、对自我的无奈放弃。 四、消解媒介贱文化的对策 2015年10月15日，教育部发布《2014年度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明确指出，“在2014年度国家语言监测语料库中，使用频率最高的‘脏词’是‘屌丝’，高达1942次”。(17)以“屌丝”“国民老公”等网络热词为代表的媒介贱文化的流行，引发了中国网民特别是青少年的道德观和价值观混乱等诸多问题，已经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重视。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所词典编辑室副主任程荣认为，“这种以丑为美，以低俗为流行的价值取向将伤害汉语数千年的根基，使千年流传下来的中华文明变味儿”。(18)本文对此观点表示认同，同时认为不能简单地认定贱文化只是青年亚文化的一个类型而加以忽视，而是要在充分尊重网络空间的自由开放、确保当代中国媒介文化生命力和创造力的基础上，思考消解媒介贱文化负面影响的应对之策。因此，应分别从现实社会民生问题的改善、网络主体自律能力的提高及媒体社会责任三个层面进行积极探索。 从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出，当代中国发展过程中出现的某些社会问题，是导致媒介贱文化流行的客观原因。近年来，中国经济高速发展，国家实力不断增强，国际地位不断提升，民生问题也有很大改善，但难免还存在这样那样的阶段性问题。这些问题导致中国广大青年在成长和发展过程中不得不面对上升空间狭小、生活空间逼仄、生存环境恶劣等多重困难。这些困难仅仅依靠个人的奋斗和努力无法克服，一些普通网民追求未来美好生活的理想无形中受挫，转而选择接受一种放弃尊严、自轻自贱的生活策略，为贱文化的发展奠定了受众基础。因此，首先在政策层面，各级政府机构、社会组织都应在积极改善民生问题上进行改革和调整，有针对性地制定出一系列民生保障制度和规则，为中国青年的成长和发展提供更加完善的途径和更加友善的环境，坚定他们通过自身奋斗实现理想的信念，引导他们健康地成长为中国现代社会的合格公民，这是消解媒介贱文化负面影响的客观条件和现实基础。 消解网络贱文化的流行及其引发的诸多问题，还要侧重于培育行之有效的网民自律机制。美国学者斯皮内洛早在2003年就断言：“网络空间言论自由和内容控制问题已无可争辩地成为初露端倪的信息时代最富有争议的道德问题。”(19)(P53)Web2.0时代实现了传播模式从用户只能被动接受信息到共同生产信息内容的重大革新，普通网民的表达自由得以彰显，由此催生了各种以个人信息为主要内容的社交平台和各种不同类型网络文化，这一重大变化使网民的道德自律成为维系网络秩序的重要条件。普通网民在网络空间中的道德自律意识和自律能力主要依赖其在现实社会中的道德认知和道德规范，因此在全社会大力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制定相应的网络道德规范，有效地利用学校、社区、媒体等各种渠道创造传播格调积极、内容健康和形式通俗的媒介文化产品，潜移默化地影响民众的审美水平和价值取向，提高全民的道德水平和媒介素养，成为消解媒介贱文化负面影响的长效之方和根本之道。 此外，网络热词的传播是一种自下而上、由网络“反射”到传统媒体的模式。当某种社会热点事件或现象出现之后，网民可以自由地在微博、微信等社交平台表达意见和观点，这些观点被不断加工凝练形成短小精悍的网络热词后加速传播。随着传播速度的加快和传播范围的扩大，这些网络热词引起传统媒体的关注和报道。传统媒体的加入往往会再次扩大网络热词的传播和影响范围。在这种由网络而及传统媒体的新型传播路径下，各类主流媒体如何在眼球经济和社会责任之间取舍显得格外重要，这是网络环境对媒体履行“把关人”职责的巨大挑战。“屌丝”“国民老公”等网络热词在中国传统媒体的新闻标题中频频出现，对媒介贱文化的传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一现象说明，不少传统主流媒体在追求受众注意力、博取受众眼球的过程中，轻忽了自己“把关人”的职责。因此，媒体不能放弃社会责任，要强化把关责任，在报道内容选择上要注重价值导向，绝不能一味迎合受众低俗的信息需求，要肩负起传播先进文化的重任，通过生产和传播优质内容，推动中国媒介远离贱文化，提高中国国民的媒介素养，实现媒体健康长远发展。 总之，穿梭在Web2.0时代中国网络空间中的，不能只有如蝼蚁般自轻自贱的草根网民，而应该是自信自强、才华横溢的网络主体；诞生在Web2.0时代中国网络空间中的，不能只有低俗文化、庸俗文化和卑贱文化，而应该是融合时代精神与传统文化精华的大众文化。 注释： ①截至2015年2月20日，王思聪个人微博粉丝数量增至1700万。参见新浪微博[EB/OL].http：//s.weibo.com/weibo/％25E7％258E％258B％25E6％2580％259D％25E8％2581％25AA?topnav=1&wvr=6&b=1.2015～02～15. ②辞海编辑委员会编.辞海[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9. ③百度搜索.屌丝[EB/OL].http：//news.baidu.corrt/ns?ct=0&rn=20&ie=utf-8&bs=intitle％3A％28％E5％B1％8C％E4％B8％9D％29&rsv_bp=1&sr=O&cl=2&f=8&prevct=no&tn=newstitle&word=％E5％B1％8C％E4％B8％9D&rsv_sug3=1&rsv_sug4=29，2015～11～11. ④百度搜索.国民岳父[EB/OL].http：//news.baidu.com/ns?from=news&cl=2&bt=0&y0=2015&m0=11&d0=11&y1=2015&m1=11&d1=11&et=0&q1=％B9％FA％C3％F1％D4％C0％B8％B8&submit=％B0％D9％B6％C8％D2％BB％CF％C2&q3=&q4=&s=1&mt=0&lm=O&begin_date=2015～11～11&end_date=2015～11～11&tn=newstitledy&ct=0&rn=20&q6，2015～11～11. ⑤[美]劳伦斯·格罗斯伯格著，祁林译.媒介建构：流行文化中的大众媒介[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 ⑥百度百科.屌丝[EB/OL].http：//baike.baidu.com/link?url=rYEPfCChkgpcydPZqcVkZsz-516VQATOoYPdmcejYVFCX2sm8I-9Qixb5k-ks-2QEccIaFimU7QQhow8b7dmNnuQHi5Y8Ji_UYYGu2eK_YK，2015～11～11. ⑦[美]马泰·卡林内斯库著，顾爱彬、李瑞华译.现代性的五副面孔[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⑧新华视点.某“二代”情人节放话：“我择偶标准就是胸大”[EB/OL].http：//weibo.com/xinhuashidian?is_all=1&stat_date=201502&page=11#feedtop.2015～12～12. ⑨方勇译注.墨子[M].北京：中华书局，2011. ⑩Szablewicz M.T.The 'Loser' of China' s Internet:Memes as 'Structures of Feeling' for Disillusioned Young Netizens[J].China Information,20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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