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诱惑--俄狄浦斯国王的新理论_俄狄浦斯王论文

永恒的诱惑--俄狄浦斯国王的新理论_俄狄浦斯王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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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弥漫着谜的气氛,洋溢着谜的精神,充满了谜语的结构。戏从谜中开始,又在谜中结束。一个谜语被揭出谜底,而谜底又引出新的谜语。谜中有谜,谜又生谜。而两千多年来千千万万读者对于谜底的不断探索与解答,又使这部作品更加富有谜的诱惑和韵味,并且,也使它即使在今天也仍然不失其被研究与玩味的价值。

一、凶手是谁?

戏一开场,观众便面临一个迫切需要解答的谜。忒拜城到处是求生的歌声和苦痛的呻吟。人们在忧虑,在祷告。为什么?因为城邦正在血红的波浪里颠簸着,麦穗枯萎了,牛羊瘟死了,妇人流产了,忒拜城正在经历一场可怕的瘟疫。怎样才能拯救这濒于毁灭的城邦呢?俄狄浦斯心焦如焚。他终于从太阳神阿波罗那里得到了神示:必须严惩杀死忒拜城先王的凶手,否则瘟疫将会继续蔓延。“可是凶手在哪里?这旧罪的难寻的线索哪里去寻找?”[①]悲剧情节便由俄狄浦斯追究凶手而展开。但是,凶手之谜未解,王后又引出“杀父娶母》之谜:先王拉伊斯生前曾得到神示,他的儿子会杀父娶母。不过事实似乎并非如神所示,因为拉伊俄斯不久前被人误杀于三岔路口,而他的儿子早在生后不足三天便双足穿上铁丝被扔在荒山里,必死无疑。俄狄浦斯听到此话却心生疑窦,因为他不久前曾在三岔路口失手打死了一个高个子老头,难道死者就是忒拜的先王吗?俄狄浦斯担心自己会成为杀死先王的罪人,但由此他反而庆幸自己逃脱了神所说的杀父娶母的预言,因为他相信,他杀死的毕竟不是自己的父亲科任托斯国王,他就是为了躲避命运的安排而离家出走的。于是,悲剧形成了一个谜的网络:由凶手之谜,引出双重的杀父娶母之谜,由此又引出弃婴之谜、养子之谜、出走之谜、误伤之谜;而谜中有谜,剧中重复五次出现的女妖之谜仿佛是命运之神在敲门的音乐主调,横贯全剧。俄狄浦斯猜中了女妖之谜,但他自己却构成了以上整个谜语结构的谜底。悲剧结束时,所有的谜底都重合于俄狄浦斯王一身。然而,这个谜底是否就是整个谜语结构的终结呢?凶手找到了,神示应验了;悲剧收场了,但是,这个谜底并没有被真正猜中,因为这个谜底又构成了一个新的、更深刻,而且更令人难解的谜语。

俄狄浦斯绝不是真正的凶手!

俄狄浦斯是无辜的。还在他出生之前,他的命运就被安排定了,他别无选择,虽然他在拼命反抗,奋力逃避,终究无济于事。俄狄浦斯既然身不由己,那么,我们就没有理由为他的罪恶而责怪他。他没有选择的机会,自然就没有承担罪恶的义务。尤其令人可敬可叹的是:他没有“漠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而是“挺身反抗这无涯的苦难”,但是,他比丹麦王子更悲惨,因为他找不到反抗的对象,而对着冥冥之中的抽象命运,他拔剑狂舞一阵之后,敌手安然无恙,而他却在精疲力竭中误伤了自己。败于这样一场卑鄙的决斗,俄狄浦斯尚能勇敢地肩起罪恶的重负,刺瞎双眼,自我放逐,真不愧为英雄本色。因此,俄狄浦斯是位了不起的英雄,他是这场杀父娶母悲剧中的真正受害者,而真正的凶手是命运,是那永远躲在幕后操纵人类的命运!

但是,这命运又是什么呢?有人认为这是人与自然的矛盾的象征。在古希腊,由于生产力水平的低下,人们对大自然的威力无法控制,对风雨雷电无法作出科学的解释,于是人们创造了一个神仙社会。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以及人类思考和批判精神的作用,这个神仙社会便从多神教渐渐进入一神教,从具象的神过渡到抽象的观念。最后,这种抽象命运又被赋予了伦理道德的内容,于是,便有了“杀父娶母”的悲剧。也有人说剧中的命运是当时雅典社会矛盾的象征。索福克勒斯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充满战争、充满了政治和经济矛盾的动荡时期。希波战争硝烟未尽,城邦之间已开始明争暗斗。贫富悬殊日趋严重,阶级对立愈演愈烈。人们面对社会的动荡和矛盾感到惶恐与困惑,于是,拜倒在冥冥的定数之下。可是,不论是人与自然,还是人与社会的矛盾,索福克勒斯为什么单选“杀父娶母”来象征呢?大千世界,罪恶万端,为什么俄狄浦斯单单要杀父娶母呢?这恐怕决非宽泛的人与自然和人与社会的矛盾能解释清楚,其中一定包含有更深的更奇特的文化内涵。弗洛伊德认为,这表现了古希腊人对于乱伦的恐惧。他在考察了澳洲土著的图腾观之后,说:“依我们想来,自然不会期望这些可怜的、裸体的吃人生番在性生活上有什么道德观念,或在他们的性冲动上加入高度的限制。然而,相反地他们却极尽其最大的努力,严格得近乎痛苦地防止着乱伦的性行为,事实上我们几乎可以说,他们整个社会结构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设立,不然至少与之大有关系。”[②]俄狄浦斯王与命运的矛盾便表现了人类性本能与这种社会结构雏形的矛盾。

今天,弗洛伊德的“俄底浦斯情结”在结构主义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看来,又成了“俄狄浦斯神话”的一部分,“不仅索福克勒斯,而且沸洛伊德本人,都应被包括在俄狄浦斯神话有记载的版本之内,跟早期的或者看起来更‘可靠’的版本等同。”而列维—斯特劳斯通过对俄狄浦斯神话进行结构主义地详细分析之后,认为这个故事的意义就在于表明,“对于一种深信人类是泥土所生的文化,神话必然与无能为力相连,即在这种理论与人类确实由男女结合所生的常识之间,无力找到一个满意的转变。”这仍然是一个无法解释的问题。列维—斯特劳斯对于这一谜语的解释虽然新颖、独创,但并不能使所有的读者与观众都满意。[③]

当然,关于“杀父娶母”还有别的解释,而这许多不同的解释又构成了一个新谜,需要我们今天的读者去破译。自然,破译的关键仍然是如何理解剧中主人公俄狄浦斯。

二、谁是俄狄浦斯?

俄狄浦斯(Oisπovs),希腊原文的意思是“脚肿的人”,其中还暗含有另一层意思,即“懂得关于脚的谜语的人”。“关于脚的谜语”的谜底就是人,俄狄浦斯能猜中“人”的谜语,却猜不中自己是什么。他的名字的这种谜语式的对立结构体现了俄狄浦斯的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他既是忒拜国的王子,又是一个弃婴;他既是波吕玻斯国王的养子,又是遭人辱骂的冒名儿子;他的家是两座王宫但是,他却被迫四处漂流;他聪明无比,猜中了斯芬克司之谜,可是他又愚蠢之至,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是拯救忒拜人民出苦海的英明国王,又是杀父娶母的双重罪人。总之,他是“眼睛的瞎子,富裕的乞丐”,“是忒拜城最高贵而又最不幸的人。”俄狄浦斯的这种谜一般对立的品格构成人类及其本质的双重性象征。

索福克勒斯的伟大不仅在于他写出了人与命运之间的尖锐冲突,而且还在于他将这种对立集中在一个人物身上,写出了人物自身的矛盾,而没有一味强调人物与外部世界的矛盾。俄狄浦斯除了自身对罪恶的深恶痛绝以及对理想的执着追求外,没有任何人、任何因素迫使他将凶手追究个水落石出。忒瑞西阿斯、伊俄卡斯忒和牧人都先后企图阻止他,然而,他却力排众议,勇往直前,一直到走了自己闯开的道路的尽头,最后发现了自身的对立:即一方面他是半神的国王,在万人之上;另一方面他又是命运的替罪羊,在万人之下。这便构成了悲剧的耐人寻味的主题。因此,这部悲剧与其说是反映社会现实,勿宁说是对人类生存状态提出抗议和质疑。人生原本是平等的,而且也应该是平等的,但是,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私有制的确立,出现了阶级分化,于是便形成了“人与人”与“人下人”这一对立的社会结构,随后再经由社会伦理、道德、法律等一步步将这一结构确定下来。这样,在两者之间便划出一条清晰可见的界限。从此,他们相互之间便不再有沟通与呼应了。循着这一路线,人们将会注意到阶级斗争中更多的社会内容。可是,索福克勒斯却不然,他将这一外化的矛盾转向人自身,从而使得“人上人”与“人下人”合二为一,混同在一个人物身上。这样,限制人类生活,明确规定人类地位的一切界限旋即化为乌有。当人们企图像俄狄浦斯一样对自身追根寻源时,他便发现自己是一个谜:命途多舛,变幻莫测,没有独占的领域,没有固定的立足点,没有确定的本质,永远摇摆于天神与禽兽之间。而人类真正的伟大之处恰恰寓于他这谜一样的本质,即疑问之中。谜的不同的解答,又构成俄狄浦斯这一形象的许多难解之谜。

当然,在俄狄浦斯身上除了具有以上这种对立关系外,还存在着诸多交叉、重叠的关系。譬如他既是母亲的儿子,又是她的丈夫;既是他的儿女的父亲,又是他们的兄长;既是杀父的凶手,又是同父亲共同播种的人;既是克瑞翁的外甥,又是他的妻兄;在追寻杀父凶手的过程中,他既是原告,又是被告,还是审判者。因此,俄狄浦斯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他的身分是相对的、变化的、多重的、交叉的,这正好揭示人类不是一种可以描述或下定义的存在,人类永远是一个悬而未决的谜。

最后,俄狄浦斯的命运的突兀的变化在悲剧结束时并没有随之终结。他的性格的这种未完成性使悲剧更富有魅力。剧作家通过歌队长之口对此作了最后的概括:“当我们等着瞧那最末的日子的时候,不要说一个凡人的幸福,在他还没有跨过生命的界限,还没有得到痛苦的解脱之前。”这正象存在主义者所认为的那样,一个人在他死之前,我们不能确定他是什么。同样,人类在毁灭之前,我们也不能确定他是什么。维特根斯坦说:“这种永恒的生命不是同我们现在的生命一样的是谜吗?生命在空间和时间中的谜之解决,是在空间和时间之外的。”“人们知道生命问题的解答在于这个问题的消灭。”[④]但是,在人类毁灭之后,人类的定义又该由谁去确定呢?即使确定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再说,人类果真会毁灭呢?

三、谜中谜

谜中谜便是斯芬克斯之谜。这是悲剧的核心,是悲剧的谜之魂。所有关于凶手之谜,俄狄浦斯之谜都在这里会合。斯芬克司之谜是:“在早晨用四只脚走路,当午两只脚走路,晚间三只脚走路。在一切生物中这是唯一的用不同的脚走路的生物。脚最多的时候,正是速度和力量最小的时候。”其实,这个谜语人们一目了然,很少有人猜不中。然而,令观众和读者不解的是,为什么长弯爪的女妖偏偏选中这样一个谜语呢?而且,忒拜城竟然无人能猜中谜底,致使全城陷入死亡的恐惧之中?!俄狄浦斯能救出整个忒拜城,为什么就救不出自己呢?这一切都表明:斯芬克斯的谜底掩盖着真正的疑问:即人又是什么?

这真是一个古老而又十分现代的问题。

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前469—前399)被誉为希腊的第一位圣人,他的一句名言就是“认识你自己”。苏格拉底不同于他以前的哲学家,如泰勒斯、毕达歌拉斯、巴门尼德、芝诺等,他们的哲学大抵都是研究物质的,即研究物质的性质、度量、世界的规律及元素等等,苏格拉底却认为:这些研究固然很好,但对于哲学家却有一个更迷人的题目,其价值无限地高过这里的一切木石,甚至那里的一切星辰,这就是人的心,即人是什么?又能成为什么?苏格拉底的问题决非只有他自己的冥思苦想,这是当时希腊人所共同关注的问题。苏格拉底习惯于在大衔上、市场上和运动场上同各种处于不同情况的男女谈话,讨论人类的一切活动。而他的周围又总围绕着一大群青年和学者,其中有著名的柏拉图和安提斯提尼。他也渐渐意识到,人的思想是认识过程中的重要因素。在他们以前的思想家认为人类的理性能够获得真理。尽管他们批判的敏锐的眼光,但他们却忘记了批判智慧本身。现在苏格拉底等人开始着眼于认识主体,因此,他们共同探索人的心,揭开种种臆说,考问种种定论。当时这种精神弥漫于雅典,影响了整个希腊,而与苏格拉底同时代的索福克勒斯笔下的斯芬克司之谜完全可以当做这一精神的回声和呼应。

两千多年过去了,人类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人自身的思考和探索。但是,斯芬克斯之谜仍然是一个谜。约翰·杜威说:“今日哲学所能要求的最好的工作是从事于苏格拉底在二千五百年前指定给哲学的产婆的工作。”[⑤]尽管人类对大自然的探索和征服已经多次将自己提升到神的位置,但是,人对于自身的研究,却并没有取得根本性的进展,反倒因为物质生产的高度发展而使人的异化与物化日趋严重。“人是什么”?“人的本质和真正的人生是什么?”“人生的意义、前途和命运是什么?”人们对此更加混乱,不得而知。当代哲学家马克斯·舍勒指出:

在人类知识的任何其他时代中,人从未象我们现在那样对人自身越来越充满疑问。我们有一个科学的人类学、一个哲学的人类学和一个神学的人类学,它们彼此之间毫不通气。因此,我们不再具有任何清晰而连贯的关于人的观念。从事研究人的各种特殊科学的不断增长的复杂性,与其说是阐明我们关于人的概念,不如说是使这种概念更加混乱不堪。[⑥]

人类借助自己无比优越的理性发明了火箭与微电脑,但是,人类对于理性自身的研究却一筹莫展,因为这种理性的循环论证,永远不会得出超出其自身的结果。维持根斯坦说:“我们觉得即使一切可能的科学问题都能解答,我们的生命问题还是仍然没有触及到。”[⑦]海德格尔认为:我们的科学知识,把“存在”对象化,以抽象概念体系来传达给别人,实际上是非常片面的,在根子里,我们的“世界”,我们的亲在,对知识来说,始终是个“谜”,是个“神秘的境界”,是个“限界”,象“死”一样只有自身能体验到,但这种体验又是不可传达的。[⑧]人类原本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如今却试图从大自然中分离出来并进而控制整个大自然,这正如人试图扯着自己的头发以离开地球一样荒谬。

就我们关于人类本性的知识之源泉而言,以往从未有一个时代能处在这样有利的状态中。心理学、人种学、人类学和历史已经积累了丰富得令人惊异并且仍在不断增长的大量事实。我们用于观察和实验的技术工具已经得到极大的改善,我们的分析力变得更加敏锐、更加深刻。然而,我们似乎还没有找到一种方法来掌握和组织这种材料。所以,恩斯特·卡西尔断言:“除非我们成功地找到了引导我们走出迷宫的指路明灯,我们就不可能对人类文化的一般特性具有真知灼见,我们就仍然会在一大堆似乎缺少一切概念的统一性的、互不相干的材料中迷失方向。”[⑨]

因此,人类对其自身的认识,永远也不会穷尽,斯芬克斯之谜不会出现真正的谜底,虽然曾经出现过数不清的似是而非的答案,这正如伊俄卡斯忒自以为逃脱了命运的定数,嘲弄“先知的话不过如此”“天神可怕的预言成了什么东西”一样,最终却在命运兑现时发疯自尽。俄狄浦斯也曾以为神示失灵,已“躺在冥府里,不值半文钱”。到头来只得叹道:“唉呀,哎呀,一切都应验了!”人类凭自己可怜的理性竟敢嘲弄命运,到头来只会落得双重的痛苦。“偶然控制着我们,未来的事又看不清楚。”斯芬克斯之谜永远是谜中谜。然而,人类并不会因此而放弃努力,畏缩不前,这没有谜底的谜语是一个永恒的诱惑。

注释:

①:《外国戏剧名篇选读》上册,作家出版社,第40页。文中有关原剧中的引文均出于此,不再另注。

②弗洛伊德《图腾与禁忌》杨庸一译,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14页。

③克劳德·列维—斯特劳斯《神话的结构分析》,《最新西方文论选》漓江出版社1991年版,第112页。

④⑦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郭英译,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96、97页。

⑤约翰·杜威《人的问题》傅统先、邱椿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4页。

⑥⑨恩斯特·卡西尔《人论》甘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年版,第29、30页。

⑧参见叶秀山《思·史·诗》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6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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