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经济史学方法论述评，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方法论论文,述评论文,史学论文,新经济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993年度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新经济史学家罗伯特·福格尔(Robert.W.Fogel)和道格拉斯·诺思(Douglass.C.North)以其研究方法上的创新，蜚声史坛。本文拟通过介绍福格尔和诺思对新经济史学的杰出贡献，对新经济史学研究方法作些阐述和评说。
一
任何学科的研究方法由其研究对象所决定。经济史学也不例外。经济史学的研究对象是历史上的经济发展，具体地说：经济史学研究经济如何变化和发展？发展依靠哪些因素？需要什么条件？在什么环境下才能发展？哪些原因起决定作用？有哪些规律？显然，经济史学是一门历史学和经济学的边缘学科。而就经济史学的研究方法而言，大致有以下几种方法：(1)描述法。这种研究方法是按历史顺序依次阐明历史过程的全部，它有助于理顺复杂的历史事实，有助于解决历史上“发生了什么”以及“怎样发生”这些问题，但无助于解释“为什么”发生这个问题。(2)分析法。这种研究方法是在已知历史事实的基础上，找出历史事件发生的原因。如果有现存的理论可以解释历史，就会以某种理论为纲来解释；若现有理论不可能解释，可以提出新的理论假说来解释。分析法主要有两种，即因素分析和因果分析。(3)比较法。这种研究方法是通过对诸多实例的比例，找出共同的特征与不同之处，有助于发现问题、分析问题。比较法主要有：纵向比较与横向比较；宏观经济比较与微观经济比较；多元结构分析比较；文化－历史分析比较。(4)跨学科分析法。这种研究方法是不仅对经济方面进行研究，而且对社会、政治等方面也进行考察。(5)分期法。这种研究方法是先把连续的社会经济划分为互不相同的阶段，然后对各个阶段加以分析。它有助于从宏观的角度了解事物的总体性及与各个阶段的联系，有助于了解社会经济的变化及其趋向。(6)定量分析法。这种研究方法是运用数学和统计工具分析问题，旨在更为有效地利用有限的资料。
由于研究方法上的差异，可以把经济史学分成两类：传统经济史学和新经济史学。传统经济史学采用历史学的分析方法，很少使用经济理论和计量方法对历史进行解释。因此，传统经济史学可视为历史学的一个分枝。运用传统经济史学研究方法的经济史学家大都是先收集大量史料，在此基础上凭着鉴别力与直觉得出一个见解，从不使用“假设”。而新经济史学则是经济学的一个分枝，它的精髓就是用经济理论和计量方法来研究经济史。因此，新经济史学又称作计量历史学。运用新经济史学研究方法的新经济史学家认为，经济史研究不止是搜集、考订、分析史料和叙述史实，更重要的是能解释史实，说明其中彼此间的相互关系。所以，他们通常先设定一个假设，然后在一定的假设条件下提出假说，并根据这一假说进行预测，最后，用历史事实来验证预测，如果预测是对的，那么假设就是正确的理论；反之，如果预测是错的，那么这种假设就要被否定。当然，在研究过程中难免大量使用统计方法和建立计量模型。兹以福格尔研究铁路在美国经济发展中的作用为例。
福格尔在《铁路与美国的经济增长：计量经济史学论文集》中提出了一种反事实假设：如果当时美国不是修筑铁路而是修筑运河，美国经济增长率会是多少？他的结论是：铁路对美国经济增长的贡献不超过3%，因而并非像传统观点所说的那样重要。这一令人耳目一新的结论应归功于他采用“间接度量”与“反事实度量”方法。
众所周知，在经济史研究中，现成的统计数据往往无法进行直接比较，把不能直接相比的数据通过换算，使之成为可比的数据，就称“间接度量”(Indirect measure）。福格尔在分析中，首先创立了“社会储蓄”的概念，即国民生产总值的实际水平与铁路不存在情况下使用当时最有效的运输方式（如航运）而可能达到国民生产总值水平之间的差额，并把铁路运输所形成经济效益以“社会储蓄”的概念来表述。通过这种“间接度量”方法，便克服了研究中缺少可比资料的困难。然后，他采用了“反事实度量”方法。“反事实度量”(Counter-factual measure)方法是根据推理的需要，不以历史事实为依据，提出一种反事实的假定，并以此作为出发点来估算经济生活曾经有可能发生的种种变化。这里所谓的不根据事实，包括这样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某一事件或事物在历史上确实存在过，但可以假定它不曾存在，然后根据这种假定来估算经济生活中可能由此引起的后果；二是，某一事件或事物在历史上不曾存在，但可以假定它存在过，然后根据这种假定来估算经济生活中可能由此引起的后果。福格尔根据美国18世纪90年代的运输方式，建立了两个经济计量模型，其一是铁路存在情况下的运输成本（事实度量），其二是假定铁路不存在情况下而兴建运河的运输成本（反事实度量）。根据度量结果，福格尔发现修筑铁路的经济作用显然被传统经济史学家夸大了，如果当时兴建运河，同样能起到铁路的作用。福格尔认为，铁路并非美国历史上唯一可选方案。
福格尔把计量模型引入经济史研究，无疑是新经济史学研究方法的显著特征。与福格尔相比，诺思在研究中很少使用计量模型，而是把经济理论引入经济史研究，这种研究方法也是新经济史学研究方法的特色。
前面已提及，传统经济史学家很少使用经济理论对经济发展进行解释和分析，这同传统经济史学家大多是历史学家，缺乏经济学修养有关。而作为新经济史学家的诺思则十分强调经济理论在经济史研究中的指导作用。他把经济理论的应用范围扩展到经济史领域，创立了将理论、历史和统计溶为一体的研究方法。这种研究方法往往得出与传统观点相异，又有较强说服力的新结论。兹以产业革命与经济增长关系为例。
传统经济史学家的观点是，产业革命推动了经济发展，进而加快了西方现代化的进程。然而，诺思认为产业革命不是经济增长的原因，它不过是经济增长的一种表征形式，经济增长的关键在于制度因素。他们讲的制度因素，包括高效率的经济组织、民主自由和私有制社会内私人身家财产的安全保障。其中，产权制度最为突出。何以如此？诺思认为，经济增长早在产业革命前一个世纪的荷兰就出现了，但产业革命却始发于英国。而英国之所以率先进行产业革命，是因为英国18世纪以前一系列制度变迁为产业革命铺平了道路，如果没有制度因素的保证，产业革命就不可能从英国开始。诺思进而论证道：经济增长成功的国家，都是经济组织日益效率化的结果；而那些经济停滞的国家，则是经济组织日益效率低下的结果。
很显然，诺思的分析是建立在新古典增长模型基础上的。根据新古典增长模型，经济增长取决于资本存量，资本存量是实物资本、人力资本、自然资源和知识的函数，制度并不存在。诺思认为，决定资本存量的因素固然对经济增长有促进作用，但如果没有高效率的经济组织等制度因素，增长就不会出现。诺思认为，制度是一系列被制定出来的规则、守法程序和行为的道德伦理规范，其目的在于约束追求效用最大的利益的个人行为。而制度变迁则构成经济增长的源泉。可见，诺思的增长模型在新古典增长模型的基础上，探讨了信息费用、不确定性与交易成本等制度因素，并且把制度因素看作为经济增长的内在变量。诺思的这种分析对经济增长的长期变动提供了合理的解释。
二
纵观获诺贝尔经济学奖殊荣者，他们或是建立了一种新的分析方法，或是提出了一种新的理论，或是开辟了一个新的研究领域，为推动经济学的现代化作出了独创的和奠基性的贡献。笔者认为，福格尔和诺思对经济学所作的贡献三者皆而有之，其中又以其研究方法上的创新为甚。
的确，新经济史学研究方法上的创新打破了以往沉闷的经济史研究，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这种研究方法拓展了经济史的研究领域，克服了传统经济史学的观念先行、思维定式去理解历史现象的弊端，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对理论的启发、引导、左右和检验评价的作用。当然；由于研究方法的不同，新经济史学家往往得出一些与传统经济史学家不尽相同甚至截然相反的结论。例如，从传统的经济史学观点看美国南部奴隶制度的瓦解是因为这种制度本身已腐朽，而新经济史学家认为研究一种制度必须注意到它的经济效率，他们从计算美国奴隶制种植园的盈利率来研究和判断其灭亡的原因。通过对种植棉花的收益、奴隶的平均寿命及投入产出的价格等方面考察，他们得出结论：拥有奴隶及种植园仍然是一个有利可图的投资。所以没有证据能说明奴隶制在19世纪必然灭亡，而只有像南北战争那样的超经济力量才可能导致它解体。我们姑且不谈这一结论是否正确，但其研究方法、研究角度无疑给我们以重要启示。笔者同意不少学者的观点，即新经济史学家的贡献不在于研究了什么和得出什么样的结论，而在于把现代的经济学工具应用到历史问题上。
也许正是由于新经济学家研究方法上注重计量这一点，因此也引出一些缺憾。第一，新经济史学的计量模型一般适用于研究生产力，而不适用于研究生产关系。这也是传统经济史学家对新经济史学家运用计量模型提出的质疑。针对福格尔否认美国黑人奴隶制本身已腐朽的观点，传统经济史学家反驳道：经济效率是可以计量的，但自由平等是无法计量的。笔者同意这种批评观点。第二，“反事实度量”方法的应用有一定的限制条件，而不能随心滥用。其限制条件是：(1)必须在社会条件不变的情形下才能应用，而不能用此方法估算由于社会政治条件变化而可能造成的经济后果。(2)此方法在经济方面主要适用于物质生产领域。否则，所得出的结论除了哗众取宠外，毫无意义。正是由于“反事实度量”方法在使用上的局限性和困难，这种方法在70年代曾流行于美国，但近年来似乎少见了。第三，经济上的量，都是以一定的质为前提的。经济史上常见的由量变到质变以及突变过程，很难加以定量分析，故而有时只能用定性分析方法进行研究。还有，由于新经济史学一般以函数关系代替事物间的辩证关系，因此不能说明对立统一的发展过程。一言以蔽之，新经济史学运用计量模型所研究的范围是有限制的。
至于经济史研究是否适宜建立计量模型，目前尚有争议。笔者认为值得进一步探讨。不过，新经济史学研究方法上注重定量分析这一点，即便是传统经济史学家也是赞赏的。因为定性分析不免有夸大、以偏概全等毛病，用定量分析方法加以检验，可给予肯定、修正或否定。总之，把数学方法应用于经济史研究是值得肯定的，问题是用什么样的数学方法和怎样用数学方法。
把经济理论引入经济史研究，是新经济史学的另一大特色。笔者认为，现代经济学理论中的经济增长理论、经济成长阶段论、投入产出分析的理论以及某些概念范畴，都有助于经济史的深入研究。新经济史学这种把经济学理论与经济史分析联系起来，用理论来描述和解释历史的研究方法，也值得肯定。当然，理论是在不断发展的，这就要求经济史学家不断汲取现代经济学不同学派理论上及方法上的最新成果，以此来开展经济史研究。
新经济史学自本世纪50年代末在美国诞生以来，已有三十多年了。在这三十多年间，新经济史学逐步从美国走向西方其他国家，其研究焦点也从奴隶制问题、铁路经济问题转移到制度变革、国民收入、经济增长、经济发展及政府经济政策等问题上来。在我国，新经济史学尚在襁褓中，目前所见的数学方法在经济史研究中的应用大都限于回归分析，并限于线性回归。因而还称不上严格意义上讲的新经济史学。笔者认为，依据经济学理论，博采不同学派的学说观点与方法，运用数理工具及计算机技术以研究经济史，乃是未来经济史研究的大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