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江淮灭省之始与终_中国近代史论文

清末江淮灭省之始与终_中国近代史论文

晚清“江淮省”立废始末,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晚清论文,始末论文,江淮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252;D035[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873(2003)03-0007-08

晚清光绪三十年十二月至光绪三十一年三月(1905年1月—1905年4月),江苏江北地区被划为一个新省——江淮省。江淮省旋立旋废,生动地反映了清末政治的混乱。对于这一重要问题,学术界似末进行专门研究,倒是台湾作家高阳先生在其小说《瀛台落日》中作了一番描述。当然,文艺不能等同于学术研究。故本人不揣愚陋,对这一问题作一简单分析,以就教于海内外有关学者。

江淮分省,其根源在于漕督的裁撤。清承明制,定都北京后,其皇室、官吏、驻军及居民的粮食供应,每年需由南方诸省通过京杭大运河输运,共约400万石,是为天庾正供的漕运。为此,清廷于顺治二年即设置了漕运总督这一“以少司马领行台开府、握兵符、控制七行省”的“巍巍然大官”,(注:冯桂芬:《校邠庐抗议·汰冗员议》。)下领一整套冗员充斥的庞大的管理机构,以管理漕运。

然而,由于吏治腐败和自然条件的恶化,漕运在晚清日趋衰微,(注:参见谢世诚:《晚清道光、咸丰、同治朝吏治研究》,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道光六年即部分试行了海运,从道光二十八年后,海运恢复,且比重越来越大,直至光绪二十八年,河运、海运全停,一律改征摺色。相应地,裁革漕督的呼声越来越高。就在光绪二十八年,连当时调任漕运总督的陈夔龙也提出:漕督名实不符,而所管河湖各工及地方盗案,均属重要,请示应否予以裁革。但经政务处议复,暂缓裁撤。于是漕督又保留了两年,直至光绪三十年十二月才正式裁撤。(注:朱寿朋:《光绪朝东华录》,中华书局,1958年,总第5282-5283页。)

漕督缺裁,清统治集团中一些人却想将其改头换面予以保留。在江北设立巡抚,就是借尸还魂的一大举措。早在光绪二十八年此意即曾稍露端倪。当时署两江总督张之洞致户部尚书、军机大臣鹿传霖电曾称:“闻漕督裁后有人议设江北巡抚。”(注:《张文襄公全集·电牍》,沈云龙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正编第469号,第13272-13274页。)只因漕督未裁,此议未成,但光绪三十年末此事终于正式出台。其直接肇因:一是御史周树谟再次奏请裁漕督,二是张謇提议,在徐州一带设立新行省。周摺称:“各省卫官已撤,屯户并改丁粮,归州县经徵,南漕半改摺色,半由海运,各省粮道亦次第裁减,漕督无官可辖,而体制极崇,殊非综合名实之道各等语。”(注:朱寿朋:《光续朝东华录》,总第5282-5283页。)

周摺所言,实事求是,内容也很实在,系单指裁漕督而言。但张謇所议,实属别出心裁。张謇此议系由江苏巡抚端方代奏。如张謇日记光绪三十年十月二十八日记载:“以函抵陶斋,请必上徐州建省议。”(注:张謇研究中心、南通市图书馆、江苏古籍出版社编《张謇全集》第六卷《日记》,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541页。)其大意为,徐州地势显要,为南北要冲,英、德两国势力北上南下冲突的交汇点。只有在此一带设立行省,才能进行有效的抗衡。同时,徐州及周边之安徽、山东、河南地区民情强悍,伏莽甚多,设行省也有利于进行控制。他更认为在徐州建行省,有二便:一是裁漕督后改为徐州巡抚,“未尽事宜以巡抚兼之,原有之厘金、协饷、苇荡所入以养标兵者,一转移间亦可资挹注。升徐州道为布政司,援镇迪道加按察司衔例,以淮海道兼臬事,增官不必添员”;二是可在徐州及周边一带编练民兵万人,开荒植林养马。因此二便更以训农、勤工、通商、兴学四者为地方要政,而以兴学贯之,“庶几标本兼图,缓急不匮”。其方案是:“以舆图分率准望略计之”,析江苏之徐州,海州,淮安之安东、桃源,安徽之泗州,凤阳之宿州、灵璧,颖州之蒙城、涡阳、亳州,山东之沂州,河南之归德,山东兖州之滕县、峄县,济宁之鱼台、金乡,曹州之城武、单县,共四十四州县划为新省。(注:张謇:《徐州应建行省议》,光绪三十年甲辰,《张季子九录》(一),《民国丛书》第三编第94,中华书局1931年版,上海书店1992年影印。

张謇此议,以在徐州独立建省作为防御英德侵略之屏障,其意虽好,但难以实行。在腐朽已极、行将就木的清政府统治下,英德之侵略冲突,并不会因为有徐州一省而能得遏制。正如全身衰竭的躯体,无论如何也长不出强有力的四肢一样,即使徐州新省建成,又能整合出多少新活力?何况在当时体制下,其能独立行使的职权也很有限,以一省之力来抗御争霸的两个世界头号强国,实属空想。想以此来加强对民众的镇压,也未必能奏效。编练民兵,也不一定需要新设一省。当然,张謇当时正在徐州一带开矿设厂,其议也明显带有便利工矿发展之意。同样,在吏治已彻底腐败的背景下,新设一省与其愿望只会是背道而驰。

如果从历史上看,安徽、江苏地区从明朝初年即被划为南直隶。清顺治二年改置为江南省,康熙元年,分建安徽省,康熙六年江苏省正式定名。(注:《清史稿》卷五十八《地理志》八;卷五十九《地理志》九。)两省皆跨江而治,虽有其不合理之处,(注:参见葛剑雄:《我国部分省界形成的历史——政治因素举例》,《地理知识》1986年第3期;《历史的启示:中央集权下的中央与地方》,《葛剑雄自选集》,广西师大出版社1999年版,第186页。)但至清末经过近六百年的磨合,体制已相当完备,江南江北已融为一体,民众心理亦早已认同并习惯,突然分为两省,人为割断其固有的政治、经济、文化内在联系,必然不会被民众理解。另一方面,此举要割周边邻省的众多土地,涉及各方面的利益,在当时各自为政愈演愈烈的情况下,实在难以行得通。所以,清统治集团对这些议论也并不认同。但张謇所谓设行省可以补裁漕督后之种种不便的议论,却正中其下怀。所以,政务处之奏即称:

该修撰请在徐州建设省会,亦以裁撤漕督为言。徐州在江苏,地居最北,若于平地创建军府,既多繁费,所请分割江苏、安徽、山东、河南四十余州县,亦涉纷更。今昔形势,迁变无常,汉末迄唐,淮徐代为重镇。宋及金元之际,则徐已降为散州。至明以来,则注重淮安,历为前代漕督及国初庐凤巡抚、后改漕督驻扎之地。及江南河道总督裁撤,漕督移驻淮城迤西之清河县,实为绾毂水陆之冲,北连徐海,南控淮扬,地既适中,势尤扼要。伏查前明初设漕运总督,即兼巡抚地方。国初顺治六年,裁庐凤巡抚改漕运总督,仍兼巡抚事。漕督之兼巡抚,原为控制得宜。现在漕务虽已改章,地方实关重要,与其仍留漕督,徒拥虚名,不如迳设巡抚,有裨实用。臣等公同商酌,拟将漕运总督一缺,即行裁撤,改为巡抚,仍驻清江,照江苏巡抚之例,名为江淮巡抚,与江苏巡抚分治,仍归两江总督兼辖,一切廉俸饷项,衙署标营,均仍其旧,但改漕标副将为抚标参将,以符定章。而两江总督驻江宁布政使所辖江淮徐扬四府,通海两直辖州;江苏巡抚驻苏州布政使所辖苏松常镇四府,太仓直隶州海门直辖厅,久若画疆而治,现于江北拟设巡抚,应将江宁布政使及所辖之四府二州全归管理,巡抚所驻即为省会。应就近将淮扬海道仿效新疆镇迪道例,兼按察使衔,所有江宁各属刑名,均由该道勘详巡抚奏报。江宁布政使应随总督仍驻江宁。总督在江南,巡抚在江北,既无同城逼处之疑,江宁六府州前隶苏藩者,亦无增多文牍之扰,不必添移一官,加筹一饷,而行省已建,职掌更新,建置合宜,名实相副。惟事关改建行者,且系两江总督、江苏巡抚管辖之地,各有责成,所有未尽事宜,应请饬下两江总督、漕运总督、江苏巡抚体察情形,悉心妥议,奏明办理。(注:朱寿朋:《光续朝东华录》,总第5282-5283页。)

政务处所议奏,与张謇之相同处在于:通过设新省来填补漕督裁后之空缺,且着眼于不费过多力气。区别在于:根本不是从反侵略等大政出发;将重心由徐州移往清江;将从徐州周边四省分割州县成立新省,改为将江苏北部改为新省。

政务处此议迅速得到了清廷批准:“上谕:政务处奏:议覆裁改漕运总督一摺。江北地方辽阔,宜有重镇。顺治年间,改设漕运总督,原兼管巡抚事,现在河运全停,著即改为江淮巡抚,以符名实,而资治理,即以原驻地方为行省,江宁布政使所属之江淮扬徐四府,暨通海两直隶州,全归管理,仍著两江总督兼辖,各专责成。”(注:朱寿朋:《光续朝东华录》,总第5282-5283页。)于是,江淮省正式出台。清廷此举,实属荒谬。

第一,端方在十月代奏张謇徐州建省摺。(注:端方:《代陈徐州设行省摺》,光绪三十年十月,《端忠敏公奏稿》,沈云龙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正编94辑,第499-502页。)清廷从接此奏至正式决定设立江淮省,只有短短两个月时间。如此重大的政区变动,清廷既未深入研究,更未与相关官员沟通协商,即猝然决策、付诸实施。这一盲目仓促行为,不仅反映了其专制独裁的顽固心态,也反映了其颟顸鲁莽的一贯作风。

第二,清廷自光绪二十六年十二月正式宣布实行新政后,一直将裁革冗官作为重要内容。光绪二十八年正月,裁革东河总督;三十年五月裁革淮安、广州关监督;同年十一月,裁革督抚同城的云南、湖北巡抚。而此时江苏却突然增设一个巡抚,实属与其所一再标榜的改革意图背道而驰。

第三,江苏一省地方体制,原本特殊:设有两个布政使,江苏巡抚领苏州布政使驻苏州,两江总督领江宁布政使驻南京,也就是说,两江总督在江苏的实际辖区只有宁藩所辖的江北四府二州。现在增设淮抚后,此四府二州由淮抚管辖,两江总督在江苏无地可辖,实际被完全架空,其权力遭到严重削弱。

江淮分省之命下,对原因裁缺而惶惶不可终日的末任漕督恩寿来说,不啻起死回生。恩寿字艺棠,满州镶白旗人,同治进士,历任江西按察使、江苏巡抚、漕运总督等职,以贪婪、昏庸著名。漕督缺裁,对其当然是一个沉重打击。但又旋任淮抚,换汤不换药,实属喜出望外。当时恩寿十分积极,迅速开展了一系列工作:

其一,改划若干行政区。按原政区规定,处于长江以北的通州、海门两直隶州,系由常镇通海道管理。恩寿提出“江淮既设行省,该道所管地方未便兼跨两省,拟请改为常镇道,专辖常州、镇江两府,其通州海门两属,划归淮扬海道兼管辖,名为淮扬海通海道,兼按察使衔,庶于体制符合。”(注:《江淮巡抚奏地方画辖情形片》,《申报》光绪三十一年二月十九日。)

其二,调集档案。恩寿咨行江督周馥,要求其札饬藩司遣调原经管徐海两府一州公事的书吏若干名前来清江。2月12日,恩寿又咨请周馥先行检齐淮徐两府所属各州县一应文牍,刻日送交淮抚衙门。(注:《淮抚催送文牍》,《申报》光绪三十一年二月十三日。)2月24日,江苏布政使陆申甫接到恩寿来文,文中提出:自本年正月初一日起,江淮大小各事悉归淮省办理,以免混淆而清疆界。(注:《苏淮两省分办公牍》,《申报》光绪三十一年二月二十七日。)恩寿随即派候补知县胡保联来苏州守提案卷。“闻大令欲将兵燹后一应案牍悉数检齐,提归淮省。故抚署各书吏日来异常忙碌。”(注:《淮抚派员守提案卷》,《申报》光绪三十一年二月二十七日。)

其三,制定候补官员补缺办法。恩寿提出:以分江宁布政使之员作为江淮候补,分苏州布政使之员作为江苏候补。如有分宁之员情愿到苏,分苏之员情愿到淮者,均准于三个月内自行呈明,按其要求办理,免缴改迁的费用。以后即分别按苏、淮两省分别候补,不得兼跨两省。南河河工候补人员改为到江淮候补,河工同知等缺亦改地方之缺。官员回避问题:仿照江苏、安徽办法,淮籍官员准在江苏做官,苏籍准在江淮省做官。(注:《节录淮抚奏请淮苏候补人员分省办法摺稿》,《申报》光绪三十一年二月二十六日。)

其四,健全机构。因淮扬道兼按察司,应添设经历。恩寿即奏请将清河县丞兼按察经历,得到批准。(注:《清河县丞兼按经历》,《申报》光绪三十一年二月十三日。)并添设了工程局、电报局,搬修银库,筹措办公经费——江淮堤塘办公纸墨工食银两。(注:《申报》光绪三十一年三月初三日、二月二十七日、二月二十七日、三月初三日。)

其五,处理漕政善后。恩寿奏请,将原漕督所管的直隶、山东、江苏、江西、浙江、湖北、湖南、河南八省漕务归各该省督抚自行办理,原由两淮、山东运司及八省粮道分解的漕督养廉银,改由江宁藩库开支,也得到了批准。(注:《江淮巡抚恩寿奏漕督奉旨裁撤请将漕务归各省办理以免贻误摺》,《申报》光绪三十一年三月二十六日。)

江淮省设立、恩寿的积极操办,一时颇有声色,一度给新省会清江带来了市面的畸形繁荣,清江“市面较前稍旺,商业以客栈为最获利,因官场晋谒抚军络绎不绝,几于应接不暇,生涯鼎盛云。”“丰和轮船现已遍出招帖,略谓清江新设江淮巡抚,宁淮往来日益繁荣,特备坚快小轮船专开南京,以便来往,日前已开班。”(注:《申报》光绪三十一年三月初三日。)

但是,江淮分省,引起了众多官员的强烈反对。反对者一是“清议派”官员,一是封疆大吏等实权派,两者相互影响,波澜迭起。某种程度上是始作俑者的张謇,对此表示极大的失望。他在光绪三十一年正月初二日日记中称:“闻建设江淮者,此大谬,痴人前难说梦,信也。请争此事。与南皮、周督讯。”(注:《张謇全集》第六卷《日记》,第546页。)他认为此举根本不符合其在徐州建省以抵抗英、德之原意,并认为引起了体制的混乱。对此,《啬翁自订年谱》讲得更加清楚:“光绪三十一年正月,与鄂督、江督书,请争江淮省事。先是尝议划豫、东、苏、皖四省毗连州县,建徐州行省,盖为中原腹第治安计也。苏抚端方懵然入奏,部懵然因其说而易名为江淮,以漕督为巡抚,非驴非马矣。”(注:《张謇全集》第六卷《啬翁自订年谱》,第866页。)朝中众多官员也表示反对。其中以都察院左都御史陆润庠和翰林院侍读学士恽毓鼎这两名苏籍官员所上反对奏议最有影响。光绪三十一年正月癸巳陆润庠奏称:光绪三十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政务处关于建江淮省之奏不妥之处有四:

其一,与当前裁革冗官之精神不符。“江淮、江苏若合为一省,则名实不符,……至一省两抚,向所未有。现在湖北、云南本有之巡抚,甫经议裁,而江南一省,忽添数缺,未免政令纷歧。”

其二,划江而治,使江苏失去形胜,难以成省。“溯自苏、皖分省,已非复旧时形胜,而苏省跨江,尚有徐、淮得力据上游之势。今画江而治,江苏仅存四府一州,地势平衍,形胜全失,几不能自成一省,较唐之江南道统州四十二,宋之江南路统州十四,亦复悬殊。惟南宋浙西一路,仅有三府四州,此偏安苟且之图,非盛朝所宜取法。至巡抚藩司专管地方之事,例驻省城,今设省清江,舍临江扼要之名城,就滨河一隅之小邑,似亦未甚得势。”

其三,将影响江苏的财赋。“国朝经制,分省三等,盖因户口之多寡,亦视幅员之广狭。各行省中,惟山西、贵州两小省,幅员最狭,今苏、淮分省,江淮地势较宽,仅及中省,江苏则广轮不足五百里。较山西、贵州殆由褊小,势不能再称大省。若改为小省,则一切经制,俱需更改,而筹饷摊款,尤多窒碍。”

其四,增加机构,影响行政效率。“漕运总督所委漕务人员,皆系地方官吏,又有屯政军政,多与地方相附丽,定例兼管巡抚事者,所以重其事权,初不责以吏治,且淮徐之去江宁,远者仅数百里,不为鞭长莫及,而三府二州之地,特设两道一镇,固已控扼要区,布置周密,其地方要政,向由藩司禀承总督,以为治理,历久相沿,未闻有所丛脞。今之改设,似出无名。若江宁办事,悉仍旧贯,则江淮巡抚,孤悬虚寄,徒多文移禀报之烦,无裨吏事军政之要。”

他认为此举纯属因人设事,请求下旨将此交政务处及沿江督抚复议。(注:朱寿朋:《光绪朝东华录》,总第5288-5289页。)在陆润庠此摺上列名者有江苏特别是苏南的同乡京官20余人,“除总宪及陆伯夔、外部陈右丞名侃、内阁吴学士郁生外,凡苏省在京三四品京堂均与其列,淮省则寥寥无几人。”(注:《挽回江淮分省之余闻》,《申报》光绪三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如此多的苏籍官员反对此举,除政治因素外,揣其心理,大概与不愿家乡被分割之乡情有关。

二月初九日,翰林院侍读学士恽毓鼎再次上奏,陈述苏淮分省的诸多不便。他提出,江苏跨江为省,论富庶,则以苏松为首,规形胜,则以淮徐为先。一旦划江而治,则江淮无江苏,势必易富而为贫。江苏无江淮,亦必转强而为弱。况江苏为海疆要地,以长江为舆图中心,江海各军赖号令齐一。分省各督抚万一稍存畛域,意见纷歧,必致贻误要机,动摇全局。(注:《恽学士奏陈苏淮分省情形》,《申报》光绪三十一年二月二十一日。)恽毓鼎之摺,更是代表了清议的观点,因而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对陆、恽两摺,清廷发交政务处会议。至三月庚寅,各衙门所送说帖共79件,其中“主苏、淮不必分省另设大员者,计四十二件;主专裁淮抚者计三十二件;主苏淮仍议分省暨复设漕督者,共七件。”(注:朱寿朋:《光绪朝东华录》,总第5324页。)可见绝大多数官员反对江淮分省。《申报》也称:“据内廷人云,江淮同乡官因江淮分省事宜纷递条陈说帖,主不分者占最多数。”(注:《挽回江淮分省之办法》,《申报》光绪三十一年三月初九日。)“江淮分省一事,政务处接得说帖及各省电奏高几盈尺,主不分者居十之九”。(注:《江淮不宜分省入奏》,《申报》光绪三十一年三月初九日。)

当时的东南两位封疆大吏——张之洞、周馥对江淮分省也持反对意见。而周馥作为当事者,由于分省之举极大地影响其权力,所以反对态度尤为明确。早在光绪二十八年,时任署两江总督的张之洞在江北设省的意见刚露头时,即表示强烈反对。他在致鹿传霖的电报中称:“此议万不可行。两江总督止管宁淮扬徐四府,苏属全归抚辖,不能过问,事事掣肘。即漕督亦不免掣肘。若江北再添巡抚,则江督直无地可管,无事可作。江宁藩司将移江北耶?抑又添一藩司耶?岂有无两司之督抚耶?是明明将江督裁去矣。付以南洋大臣重任不能管一官,而则以长江安危,是国家欲弃此江南矣。或云又有专设总督盐政之说,亦万不可行。道光间因盐政自树职致多积弊,故裁去盐政,归江督兼管,盐务始有转机,今奈何又复此弊耶?其实江北有淮徐两道,淮扬徐州两镇,足可弹压办事。且津镇铁路、浦口开封铁路指日兴工,则淮扬徐一带气脉贯注,声悉灵通,遇有要事,无论调兵派员,朝发夕至,江督亦可常往迅视,何必多此一举。且江南正患官多,江北有漕督而厘捐重迭,政令纷歧,病官病民,从前有盐政无人管束而亏帑千余万,商累纲坏,今当变法形新政之际,只宜减冗官,岂可添冗官,况添此病民害政之官乎!”他主张要加强的是两江总督的权力。(注:张之洞:《致京鹿尚书》,光绪二十八年十一月初六日巳刻发,《张文襄公全集》卷185,《电牍》,沈云龙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正编第469号,第13272-13274页。)

此时张之洞虽回湖广总督任,但仍与两江休戚相关。对如此大事,江督、鄂督密切进行磋商,协调行动。光绪三十一年二月初七日,周馥将致庆亲王奕劻之微电抄发张之洞,明确提出:“江苏分治,有损无益。”(注:张之洞:《周制军来电》,光绪三十一年二月初七日演刻到,《张文襄公全集》卷192《电牍》,沈云龙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正编第469号,第13805页。)对此,张之洞表示完全赞成。(注:《致江宁周制台》,光绪三十一年二月初十日午刻发,《张文襄公全集》卷192《电牍》,沈云龙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正编第469号,第13805页。)这对随后事态的发展,起了决定性作用。周馥致奕劻电也是首先从地理形势角度来陈说江淮分省之不利:“自古徐淮为南北重镇,守江者必先守淮,守中原者欲图江南,必先图淮。盖淮之形势为门户藩篱,非堂奥枢纽之地也。前代南北分争之际,未有能在淮立国者。”他更认为江与淮合则力强分则力单,而当前形势,需要的是合而不是分:“江南为长江门户,关系数省安危,气势宜厚,调动宜速,不可过分畛域,自取拘束。昔日分江南为安徽、江苏二省,在承平时原取易于治理,若沿至今日未分,气势岂不更厚。现在时势艰危,民生日蹙,筹饷练兵虽大省力常不及,况小而又小,力何能为。古人众建而少其力,是恶诸侯之强而以此弱之,正与今日时势相反。”

周馥又从政出多门会增添混乱角度作进一步论证:“又自来疆界犬牙相错具有深意。划江为界,后来者难保无各执意见,不顾大局。”周馥进一步提出了废除江淮省后对江北统辖的方案——设江北提督:“惟是清淮当南北水陆之冲,民情强悍,伏莽滋多,不可无大员坐镇。历考往事,平行文职添多则横生意见,武职归文臣节制,虽官多权重无妨。拟请以淮扬镇改为淮扬提督,文武并用,节制徐州镇及江北各营,仍以淮扬海道兼按察使衔。凡江北枭盗重案,应即时正法。又军流以下人犯,归其审勘,毋庸解苏,以免迟滞。此法即不然,或照近日练兵处新章,添设江南正都统一员,专驻淮城漕署,以时巡察各路防营、机器制造各局,似于时局有裨。其余诸事一概照旧,于固圉治民之道皆有便益,而于定制成宪未尝废改。不知有当采择否。如以谓然,请会枢府政务处诸公覆加详议具奏,不必作为馥请。历来收回成命之事甚多,大政不厌详求,此乃圣明盛事,非朝令夕改比也。”(注:张之洞:《周制军来电》,光绪三十一年二月初七日演刻到,《张文襄公全集》卷192《电牍》,沈云龙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正编第469号,第13806-13810页。)

周馥此电,促成了奕劻态度的改变。张之洞给周馥的复电告知:“顷接虞电,知邸意可回,大有转圜之望。”他建议周馥公开上奏:“此举实关东南大局,江海门户,复电既属由外具奏请旨,应请尊处剀切敷陈,当可收回成命。”但对周馥所提设江北提督略表异议:“清淮以北设常备军一镇以副都统辖之为宜,弹压较可得力。若设正都统恐江北无许多兵也。仍祈卓裁。”(注:《致江宁周制台》光绪三十一年二月初十日午刻发,《张文襄公全集》卷192《电牍》,沈云龙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正编第469号,第13805-13806页。)

光绪三十一年二月初十日,周馥上《苏淮分省利弊摺》。其内容与致奕劻电基本相同,只是更加详细。关于分省破坏地理形势,周馥援古证今,称:“自古淮徐为南北重镇,守江者必先守淮。守中原者欲图江南必先图淮。盖淮之形势为门户藩篱,非堂奥枢纽之地。……属在一省,则设防较易,今皆剖分两省,则气势涣散,设防转难。”关于政出多门,周馥特别强调了此举会分散军权的弊病:“今特设江淮一省,原为战守形便而起,不以兵权归之,则巡抚无所措施;以兵事责之,则气力以分而愈薄,号令亦纷而多歧。”周馥更指出分省会极大地影响财政收入,设江淮省不会增加财赋,只会多耗财赋。其他还有江淮巡抚与江宁藩司分处两地,商榷诸事皆不方便;两省地界紧逼,官员无法执行回避制度等等,都是难以解决的问题。

由此,他的结论是并不应分省:“总之,论今日时势,沿江沿海开通已久,端赖内地联为一气,声势相通,振兴新政,方足以固民心而强国体。即一旦有事,调兵征饷,号令齐一,督抚尚可以完全之地之力而经营之。江南为长江门户,关系数省安危,声势宜厚,调动宜速,似不可过分畛域,自取拘束。古人众建而少其力,是恶诸侯之强而以此弱之,正与今日情势相反。臣再四筹思,窃以为分设江淮行省非万年金汤之全策也。”“此时电报灵通轮船便利,不至阻格事机。至于外患之来,当视全国之兵力以为进退,必谓多设一省即能有济,尤非臣愚所敢知也。”关于废江淮省后的江北行政方案,周馥重申设江淮提督。(注:周馥:《苏淮分省利弊摺》,光绪三十一年二月初十日,《秋浦周尚书(玉山)全集》,《奏稿》卷三,沈云龙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82辑,第353-357页。)周馥此奏亦被清廷发下与恽毓鼎、陆润庠摺一起会议。

咸同以来,督抚权力的增长、清廷中央控制力的日益衰微,使得督抚在大政方针上的意见往往举足轻重。周馥、张之洞的意见,直接促成了江淮分省的流产。光绪三十一年三月庚寅(十七日)政务处奏称:“查臣等前于议覆署两江总督端方奏据修撰张謇条陈呈请设徐州行省暨御史周树谟请裁漕督摺内拟裁漕督改设江淮巡抚,原因淮徐一带,民情强悍,伏莽滋繁,当南北之冲,地方关系重要,既裁漕督,必须改设大员镇抚其间,方昭周妥。先据各衙门说帖内谓改设巡抚诸多不便,拟改设提督驻扎者居多,后经查核周馥所奏,亦以分设行省,不如改设提督驻扎为合宜。该署督身任两江,更属确有所见,拟请即照该署督所请,改淮扬镇总兵为江淮提督,文武并用,节制徐州镇及江北防练各营,仍以淮扬海道兼按察使衔,凡江北枭盗重案应即时正法,军流以下人犯归其审勘,毋庸解苏,以免迟滞。似此则江北文武均有纲领,江淮巡抚一缺,自可无庸设立。旧有漕标官兵,即作提标,以重兵力而资镇慑。惟徐淮各属向为资贼出没之区,现既裁撤巡抚改设提督,应即令该署督将营伍重新整顿,认真训练,以重地方。其余未尽事宜,应由两江总督、江苏巡抚悉心酌议,分别奏咨办理。”清廷最终同意此方案。(注:朱寿朋:《光绪朝东华录》,总第5323-5324页。)同日又发上谕:“命江淮巡抚恩寿仍遵前旨来京陛见。”“以贵州提督潘万才署江北提督。”(注:《德宗实录》八,卷543,中华书局,1987年,第215页。)江淮省就此寿终正寝。

江淮分省收回成命,在清江还引起了强烈的余波。发难者为原漕督亦即淮抚衙门的一班胥使差役。他们因此举而失去敛财生计,遂群集闹事,据载:“漕运总督衙门书吏差役并昔日河督衙门归并者,不下数千人。父子相承,胥赖此以赡家室。迨漕督裁撤,江淮分省,若辈方欣然色喜,讵数间又收回成命,不觉情急,遂麇集漕辕恳求艺帅安置,群情汹汹,并耸动市面各店一律罢市,揣其意,似欲与始作俑者为难。”(注:《裁抚闭市情形续志》,《申报》光绪三十一年三月二十九日。)时间约在3月22日前后。

此举是否系恩寿暗中煽动,不得而知。但是恩寿借机企图保留此缺,倒是事实。事情发生后,恩寿先令郑琦、方在瀛两名运同先行劝说。随后,“淮徐海三属绅士周衡甫太史、沈雨人太史、高子宾孝廉等恐酿事端,因禀请抚宪转奏留缺,或改设河务防务大员。艺帅即据情代奏,随出四言示曰:‘漕督驻淮,历有年所。有益地方,未宜裁撤。今已电奏,请留此缺。尔等安静,切勿惶惑。如再滋闹,严拿究诘。勿信浮言,各安生业。’县尊亦借邑绅入市,遍行劝谕,并出示曰:‘漕督驻浦,由来已久。不改淮抚,亦当照旧。请留此缺,现已电奏。凡尔商民,各宜静候。聚众罢市,法所不宥。照常贸易,毋自取咎。倘再违延,定即提究。’至申刻各铺始照常开张。”(注:《裁抚闭市详情》,《申报》光绪三十一年三月二十六日。)恩寿向清廷汇报了此事。

3月22日,清廷致电周馥:“现在江淮巡抚既裁,江北地方紧要,两江总督责无旁贷。刻当改章伊始,一切亟须布置,该处伏莽素多,人情浮动,现无实任大员在彼弹压,著周馥即日轻装前往,督率该处文武将吏治、海防、河工、捕务一切事宜分别筹画办理。至现设提督究系武员,该督每年应于何时前往巡察整饬之处,并著妥筹具奏。”(注:《德宗实录》八,卷543,第218页。)从此电文可知,清廷当时还不知道清江已发生的骚乱,只是从“直觉”上预感可能发生不测。

第二天,清廷已收到恩寿告急电报,遂催促周馥前往清江平乱。(注:《德宗实录》八,卷543,第219页。)同日又电告恩寿配合周馥处理此事,并令人署理江北提督。(注:《德宗实录》八,卷543,第219页。)周馥约于3月26日专程前往清江查处。周馥一开始提出每人按照其平日标准发给三个月薪水,另谋职业。但这些胥吏平时根本不是靠薪水而是靠营私牟利,于是一齐声称“向在漕辕执役并无别项营生,且薪工为数甚微,平时实不仅恃此养赡。三月薪水银两尚不敷一月之用,仍环吁格外矜全。”(注:《以漕督署为江督行辕》,《申报》光绪三十一年四月初七日。)至此谈判破裂。

于是,周馥一度企图妥协,先后提出了设立江督行辕、清淮河道、江北按察使等替代方案。关于江督行辕,《申报》记载说:周馥认为“清江为南北往来要冲,倘遇海疆有事,征兵调饷,必由此通南北之邮。故当团匪倡乱时,前督刘忠诚曾有出守清江之议。又查直隶衙署在保定府,天津则另设行辕,北洋大臣两地皆驻节,以便办理要公。因拟仍照成例,以漕督衙署改为江督行辕,其旧在漕督当差诸人一律留用。漕标营伍悉令改隶督标,仍驻扎原驻要隘之地,以资扼守。”(注:《以漕督署为江督行辕》,《申报》光绪三十一年四月初七日。)

关于江北按察使,《申报》记载说:“苏臬朱廉访于本月初二日下午得江督专电,略谓:淮抚裁撤,旧时漕督辕员弁书差人等无所依恃,扰扰纷纷,煽动商民罢市,因思淮扬道兼按察司衔事务过于纷繁,故特于本日电奏朝廷请添设江北按察司一员,专辖江北一带,办理刑名,俾漕辕人役移归臬署办公,既可免淮扬道之辛劳,又可免书差之向隅,庶几两得其益云。”《申报》对此消息表示怀疑,特加编者按称:“此事恐未必确。如其确也,则前日之裁漕督设巡抚,政府为位置私人起见,今日裁巡抚,设按察,江督又为安插役吏起见。巡抚之设也,有奏言不便者而裁之,倘按察之设又有奏言不便者,不识政府又将易何法以处置之乎?”(注:《江督电奏请设江北按察司》,《申报》光绪三十一年四月初四日。)

这一评论确有道理。但它很快发现,此为事实。四月丙午,清廷发上谕称:“以署江北提督贵州提督潘万才丁忧,改为署理,饬赴本任。”(注:《德宗实录》八,卷544,第225-226页。)同日又发上谕:“镶白旗汉军副都统练兵处军政司正使刘永庆著加恩赏加兵部侍郎衔,署理江北提督。所有江北地方镇道以下均归节制。”(注:《德宗实录》八,卷544,第225-226页。)次日,清廷正式否定周馥此议:“据电奏请特设江淮臬司等语。江北地方重要,既经裁撤巡抚改设提督,自宜有精强得力之大员以资统摄。昨已有旨,简派刘永庆署理江北提督,并令节制江北文武。所有从前漕督所办事宜均著该署提督接办,并著将标防各营认真整顿,切实训练,按照练兵处定章办理,先成一镇,俾卫地方。其淮扬海道仍遵前旨兼按察使衔,清理讼狱。所请特设按察使应毋庸议。”(注:《德宗实录》八,卷544,第225-226页。)

关于清淮河道,《申报》记载说,“江督电奏请于清淮增设河道一员,兼淮海关监督,已奉上谕饬政务处议覆。”《申报》又为此发编者按调侃说:“江督前请特设江淮按察使,得旨无庸议。兹又请增设清淮河道一员。此事若蒙议允则他日江淮诸吏必当铸金以事玉帅也。”(注:《江督电请添设清淮河道》,《申报》光绪三十一年四月十六日。)

周馥之妥协反复,也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张謇即在光绪三十一年四月初六日日记中说:“余以德人之必图我海州也,故为徐州建省之议,由端抚入告,政府懵然,始缩为江淮省,旋以朝士疏争江督不便,复徇江督之请,去巡抚而置提督,既又以提督兼兵部侍郎衔节制镇、道以下,纷然莫得要领,其于建省之初意岂复有当。以是知日蹙百里,非不幸也。”(注:《张謇全集》第6卷《日记》,第552-554页。)八日日记又称:“途中闻提督又兼河漕事,变幻纷纭,迄无定向,朝政如此,可叹可叹。”(注:《张謇全集》第6卷《日记》,第552-554页。)而且,刘永庆系袁世凯的亲戚。刘永庆代潘万才任江北提督,标志着袁世凯的势力又一次扩张。亦如张謇四月十一日日记所说:“刘永庆,字延年,公路戚也。公路势力益扩,只手揽东南北半壁也矣。”(注:《张謇全集》第6卷《日记》,第552-554页。)

江淮省从设立到废除,只有三个月左右。但却留下了不少值得玩味的教训。虽然时论认为“江北提督”是不是巡抚的巡抚,但是根据清朝体制,该提督无财权、无用人权,这些权力仍保留在江宁布政使、江苏巡抚暨两江总督手中,也就是说,江苏基本上保留了作为省一级单位的完整性。从清中央来说,设立江淮省,既未经过严密论证,更未征广大官僚特别是利益相关者的意见即匆忙决策,这种愚昧、鲁莽行为,遭到碰壁是理所当然的。同时,这一行为也反映了晚清统治者实际上不想真正进行改革、抱缺守残的心态。从中央、地方关系的角度来看,江淮省被废,也生动反映了晚清地方势力的增长和中央权威的衰落。当然,清廷能较果断地收回成命,这一态度则还是应予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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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江淮灭省之始与终_中国近代史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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