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与勒本的两种生存状态:“1844年经济学与哲学手稿”中两个重要术语的考察_异化劳动论文

Existenz与Leben:人的两种存在状态——对《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两个重要术语的考察,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两种论文,手稿论文,术语论文,状态论文,两个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不仅谈到了大量的非人的存在物的存在,而且明确地论述了人的存在。只要认真阅读相关文本,人们就会发现:当马克思一般地谈到非人的存在物的存在时,他往往交替使用Sein(ist)、Dasein(daist)、Existenz(existiert)这三个词表述存在,也就是说,这三个德文词的含义似乎是重叠的,《手稿》的中译本也常常用同一个中文词“存在”来翻译。但是,当马克思谈到人的存在时,尽管他依然使用上述三个德文词来表述人的存在,但他却增加了一个词Leben(leben),用来表述人的本真的存在,而当他谈到工人的动物式的或机器般的存在即人的异化了的存在时,他通常使用Existenz(existiert)一词,他似乎有意使Leben和Existenz变成用来刻画人的本真的存在状态和异化的存在状态的专有术语,尽管在一般的意义上他依然用Sein或Dasein来表述人的存在。

本文试图先考察马克思在《手稿》中是如何表述非人的存在物的存在的,然后根据他对人的异化的存在状态和本真的存在状态的区别,重点考察他是如何区别地使用Existenz和Leben这两个词的,最后试图对那种把马克思的人学思想归结为生存论的做法提出一点批评。

一、马克思对非人的存在物之存在的表述

毫无疑问,《手稿》中有大量关于存在的论述,不仅涉及了人的存在,而且涉及了非人的存在物的存在。所谓非人的存在物的存在,既包括具体的自然物(如土地)和作为整体的自然界的存在,也包括资本、共产主义等特殊事物的存在,甚至也包括人的活动和享受的存在(注意:此时,存在的主体并非人,而是活动和享受)。

我们先看一下马克思是如何表述土地之类的具体自然物和资本、财富之类的东西的存在的。例如,在笔记本Ⅲ《私有财产和劳动》部分,马克思曾说到重农主义把全部财富归结为土地和耕作,重商主义则把全部财富归结为金属。他写道:“土地还不是资本,它还是资本的一种特殊的存在形式,这种存在形式应当在它的自然特殊性中并且由于它的特殊性而起作用。但是,土地毕竟是一种普遍的自然要素,而重商主义体系只知道贵金属是财富的存在。”①在这段话中,“存在形式”的原文为Daseinsweise。而最后一句“财富的存在”中的“存在”一词,原文是Existenz。可见,他用Dasein和Existenz来表示土地和财富的存在。当然,他认为土地是资本的一种特殊的存在形式,因此,土地的存在与资本的存在具有一致性。

马克思接着说:“而土地只有通过劳动、耕种才对人存在。”②此句原文为:Und Erde ist nur durch die Arbeit,die Agrikultur für den Menschen。③显然,中文“存在”一词,原文是用Sein的第三人称单数形式ist来表述的。这表明:马克思也用Sein来表述土地等东西的存在。当然,在马克思看来,重农学派虽然还没有像斯密等国民经济学家那样把财富一般地归结为人(作为主体)的劳动,但毕竟把土地这种财富归结为作为劳动之特殊形式的农业(耕作)了。于是,他指出:“因而财富的主体本质已经移入劳动中。但是,农业同时是惟一的生产的劳动。因此,劳动还不是从它的普遍性和抽象性上被理解的,它也还是仅仅在一种特殊的、自然规定的存在形式中被认识的。”④在这段话中,“存在形式”的原文依然是Daseinsweise。显然,此时谈的是劳动的存在。接下来,马克思还谈道:“在这里,土地还被看作不依赖于人的自然存在,还没有被看作资本,就是说,还没有被看作劳动本身的因素。”⑤在这个句子中,“自然存在”的原文为Naturrdasein。显然,马克思依然用Dasein来表示土地等自然存在物的自然存在。

从以上文本可以看出:马克思曾分别用Sein、Dasein、Existenz这三个词来表示土地、财富、资本、劳动等等的存在。这三个词的含义似乎是重叠的,都表示存在,马克思并不像后来海德格尔那样赋予这些词以特殊的含义,中译文也未加区别。当然,值得注意的是,马克思似乎更偏爱使用Dasein一词。

我们再以《私有财产和共产主义》[对笔记本Ⅱ第ⅩⅩⅩⅨ页的补充]部分来表明这一点。

在这一部分,马克思首先谈到了共产主义的不同类型。他自己所主张的共产主义当然被理解为积极扬弃私有财产和异化劳动的历史运动,而其他形态的共产主义则被理解为“尚未完成的共产主义”。在他看来,历史的全部运动,都是积极扬弃私有财产和异化劳动的这种共产主义的“经验存在的诞生活动”(der Geburtsakt seinesempirischen Daseins)。⑥可见,马克思在此谈到了他所主张的共产主义的“经验存在”或“经验性的存在”。值得注意的是:存在一词的原文依然为Dasein。接着,马克思批评了那种尚未完成的共产主义,认为历史运动的绝大部分是同它的论断不一致的。他写道:“如果它曾经存在过,那么它的这种过去的存在恰恰反驳了对本质的奢求。”⑦在这个句子中,“曾经存在过”的原文为gewesen ist,是Sein的一种变化形式,“它的这种过去的存在”原文为sein vergangnes Sein。显然,马克思在用Sein一词表示这种尚未完成的共产主义的曾经的或者过去了的存在。

马克思认为,积极扬弃私有财产和异化劳动的共产主义具有普遍的社会的性质。在扬弃了私有财产的前提下,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的分裂和对抗消除了。他由此写道:“我们已经看到,在被积极扬弃的私有财产的前提下,人如何生产人——他自己和别人:直接体现他的个性的对象如何是他自己为别人的存在,而且也是这个别人的为他的存在。”⑧在这句话中,体现人的个性的对象(Gegenstand)的双重存在,都是用Dasein来表述的。

马克思认为,在通过共产主义而建立起来的真正的人类社会中,人的活动和享受都是社会性的、非对抗的或和谐的。值得特别注意的是,他还特别论述了人的这种活动和享受的存在方式:“活动和享受,无论就其内容或就其存在方式来说,都是社会的活动和社会的享受。”⑨在这句话中,“存在方式”一词不再是Daseinsweise,而是Existenzweise。这表明,马克思似乎可以交替地使用这两个术语。下面这句话进一步支持了这一点:“社会的活动和社会的享受决不仅仅存在于直接共同的活动和直接共同的享受这种形式中。”⑩出现在此句中的“存在”一词原文为existiert,是Existenz的动词形式。显然,这句话是与上一句相呼应的,马克思都在谈论人的社会性的活动和享受的存在。在此,存在的主体并不直接地就是人,而是指人的活动和享受。

在这里,马克思甚至还谈到了“自然界的人的本质的存在”。在他看来,“自然界的人的本质只有对社会的人来说才是存在的”。(11)在这句话中,“存在的”一词的原文是ist,即Sein的第三人称单数形式。而存在的主体并非直接是自然界,而是指“自然界的人的本质”,即本质也有其存在。这是很特殊的一种现象。接着,马克思解释了为什么自然界的人的本质只有对社会的人来说才是存在的:“因为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对人来说才是人与人联系的纽带,才是他为别人的存在和别人为他的存在;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才是人自己的人的存在的基础,才是人的现实的生活要素。只有在社会中,人的自然的存在对他来说才是自己的人的存在,并且自然界对他来说才成为人。”(12)在这段话中,马克思进一步肯定了自然界作为人的活动的对象既是人的为别人的存在,又是别人的为他的存在,即具有双重存在,肯定自然界是人的存在的基础和根据。值得注意的是,表述“存在”的依然是Dasein一词。

马克思还谈到了食物的存在。他说:“对于一个挨饿的人来说并不存在人的食物形式,而只有作为食物的抽象存在。”(13)在这句话中。“存在”一词的原文是existiert。

马克思还认为,共产主义历史运动还将扬弃主观主义和客观主义、唯灵主义和唯物主义、活动和受动的对立。他说,这些东西,“只有在社会状态中才失去它们彼此间的对立,从而失去它们作为这样的对立面的存在”。(14)在这句话中,“存在”一词的原文是Dasein,而存在的主体是主观主义和客观主义之类的东西。

与用existiert一词来表示人的具有社会性的活动和享受的存在相呼应,马克思还谈到:在真正富有的人身上,他自己的实现将作为内在的必然性、作为需要而存在。他写道:“富有的人同时就是需要有总体的生命表现的人,在这样的人身上,他自己的实现作为内在的必然性、作为需要而存在。”(15)在这句话中,“存在”一词的原文是existiert。

以上文本充分表明:当马克思谈到土地、资本、财富、自然界、共产主义、主观主义、食物等非人的存在物(16)的存在时,他交替地使用了Sein(ist,gewesen ist)、Dasein(da ist)、Existenz(existiert)三个术语。诚然,马克思并未严格地区分这三个词的含义,而是将之视为几乎是同义的。另外,我想再次说明:尽管人的活动和享受、食物、全面实现等等的存在始终跟人相关,但由于其存在的主体并非直接是人,而是人的活动或享受或食物或实现,因此,我也一概将之放在“非人的存在物的存在”这一范畴之下来加以叙述。

二、马克思对人的异化的存在状态的表述

在一般的意义上,即不将人这种特殊的存在者与其他存在者加以专门区别的意义上,马克思也谈到了人的存在,此时,他往往使用Sein、Dasein这两个术语。

例如,在“私有财产和共产主义”部分最后几个段落中,马克思谈到了人和自然的独立存在,并反对宗教神学把神当作凌驾于人之上的存在者。此时,人的存在就是用Sein、Dasein来表述的。他肯定人和自然界有一种“通过自身的存在”(das Durchsichselbstsein)。(17)他还指出,如果人们提出人和自然是如何创造出来的这个问题,也就把人和自然抽象掉了。此时,“你设定它们是不存在的,你却希望我向你证明它们是存在的”。(18)在这句话中,“不存在的”原文为nichtseiend,“存在的”原文是seiend。显然。马克思在用Sein(seiend只不过是Sein的分词形式)这个词表述人和自然的存在。马克思在此继续指出:“不要那样想,也不要那样向我提问,因为一旦你那样想,那样提问,你把自然界的和人的存在抽象掉,这就没有任何意义了。”(19)在这句话中,表述人和自然之存在的术语,更加直接地是Sein这个词了。当然,在接下来的论述中,马克思在谈论人和自然的本质性(Wesenheit)、“即人对人来说作为自然界的存在以及自然界对人来说作为人的存在”(20)时,用来表述人和自然之存在的术语,又变成Dasein了。

在诸如此类的地方——此时马克思谈的是人的通过自身而确立的独立存在,马克思似乎同时在用Sein和Dasein这两个术语来表示人(也包括自然界)的存在,但我没有看到他使用Existenz一词。当然,这绝不意味着马克思就完全放弃用Existenz一词来表示人的存在了。相反,在许多地方,马克思都用了这个词来表述人的存在。不过,每当马克思用Existenz这个词来表述人的存在时,他所说的人往往是处于异化状态的人,或者说,此时该词所表述的,往往是人的异化的、动物式的或机器般的存在状态。也就是说,此时的人还不能作为真正的人展开自己的存在。

我们现在就来看马克思的相关论述。

例如,在笔记本Ⅰ《工资》部分,马克思就经常使用Existenz(偶尔也使用Subsistenz)这个词来表述工人的动物式或机器般的存在状态。

马克思说:“最低的和惟一必要的工资额就是工人在劳动期间的生活费用(Subsistenz),再加上使工人能够养家糊口并使工人种族不致死绝的费用。按照斯密的意见,通常的工资就是同‘普通人’即牲畜般的存在状态相适应的最低工资。”(21)在这句话中,“牲畜般的存在状态”的原文为eine viehische Existenz。可见,他在用Existenz表示工人的动物式的存在状态,如果把Existenz译为“生存”,这句话也可以翻译为:“按照斯密的意见,通常的工资就是同‘普通人’即一种动物式的生存相适应的最低工资。”

接下来,马克思指出:对人的需求必然调节人的生产,如果供大于求,则一部分工人就要沦为乞丐或饿死。“因此,工人的存在被归结为其他任何商品的存在条件。”(22)在这句话中,“工人的存在”原文为die Existenz der Arbeiters,“其他任何商品的存在条件”原文为die Bedingung der Existenz jeder andern Waare,也可以翻译为“其他任何商品的存在的条件”。显然,马克思认为此时工人就像其他任何商品一样,是作为物、而不是作为人而存在的,他并且都用Existenz来表述商品和工人的存在。

马克思继续指出:“总之,工人和资本家同样苦恼,工人是为他的生存而苦恼,资本家则是为他的死钱财的赢利而苦恼。”(23)在这句话中,“工人为他的生存而苦恼”中的“生存”一词原文同样是Existenz(人们很容易发现,中译本同时在用“存在状态”、“存在”、“生存”等术语来翻译Existenz一词)。

在分析财富不断增长的社会状态下工人的生存境况时,马克思回答了社会在何时才会处于财富日益增长的状态——答案是:那是在一个国家的资本和收入增加的时候。但是,资本和收入的增加只有在特定情况下才有可能。其中一个条件是:“大量劳动积累起来,因为资本是积累的劳动;就是说,工人的劳动产品越来越多地从他手中被拿走,工人的劳动越来越作为别人的财产同他相对立,而他的生存资料和活动资料越来越多地积累在资本家手中。”(24)在这段话中,“他的生存资料”的原文为die Mittel seiner Existenz,也可译为“他的生存的资料”。显然,马克思依然在用Existenz一词来表述工人的异化的存在状态。正是在这个地方,马克思还明确地指出:随着资本的扩大和分工的扩展,工人日益完全依赖于劳动,依赖于“一定的、极其片面的、机器般的劳动”。

马克思深知,工人的上述生存境况已为国民经济学家所知晓。他写道:“国民经济学家对我们说,劳动的全部产品,本来属于工人,并且按照理论也是如此。但是,他同时又对我们说,实际上工人得到的是产品中最小的、没有就不行的部分,也就是说,只得到他不是作为人而是作为工人生存所必要的那一部分,只得到不是为繁衍人类而是为繁衍工人这个奴隶阶级所必要的那一部分。”(25)在这段非常重要的话语中,马克思让我们知道在国民经济学家那里,工人是作为工人而不是作为人而存在的,而工人作为工人的存在依然被叫做“生存”,原文为existiert。在国民经济学那里,劳动仅仅以谋生活动(die Erwerbsthtigkeit)的形式出现,它把工人仅仅当作劳动的动物(Arbeitsthier),当作仅仅具有最必要的肉体需要的牲畜。

以上文本清楚地表明:在论述工资的时候,马克思确实往往用Existenz或existiert来表述工人的动物式或机器般的存在(即低层次的、异化的生存),此时,工人仅仅是作为劳动者而不是作为人而存在的。

在《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部分,马克思对工人异化劳动的论述进一步表明:他往往用Existenz来表述工人的异化的生存状态。

在论述劳动对象(产品=自然界)的异化时,马克思指出劳动产品在作为一种异己的存在物(ein fremdes Wesen)、作为一种不依赖于生产者的力量而同他相对立。他同时用“外化”(Entusserung)一词来表示异化(Entfremdung),认为劳动产品的异化也可以说是一种外化。他指出:“工人在他的产品中的外化,不仅意味着他的劳动成为对象,成为外部的存在,而且意味着他的劳动作为一种与他相异的东西不依赖于他而在他之外存在,成为与他相对立的东西。”(26)在这个句子中,“外部的存在”原文为eine ussern Existenz(一种外部的存在),“在他之外存在”中的存在,原文是Existenz的动词形式existiert。这段话表明:在马克思看来,劳动对象的异化或外化,只是指原本属于工人自身存在的劳动成为外在于他、并与他相异乃至相敌对而独立存在的东西。显然,工人劳动的这种异化或外化的存在,马克思是用Existenz或existiert来表述的。

马克思认为,劳动的异化或外化首先体现在劳动产品即对象上,而劳动产品或对象归根到底就是自然界,因此,这种异化或外化也就是劳动者与自然界相异化、外化。自然界一方面给劳动者的劳动提供“生活资料”(劳动原料),另一方面也在更严格的意义上给劳动者提供生活资料,即维持工人肉体生存(die physische Subsistenz)的手段。但是,在异化劳动的情况下,外部感性世界越来越不成为属于他的劳动的对象,同时,越来越不给他提供直接意义的生活资料,即维持工人肉体生存(die physische Subsistenz)的手段。在这里,马克思两次使用了die physische Subsistenz这个术语。从上下文来看,Subsistenz这个词似乎与Existenz这个词一样,都用来表述人的异化的存在状态。

马克思进而指出,工人在两个方面成为自己的对象的奴隶:首先,他得到劳动的对象,也就是得到工作;其次,他得到生存资料(Subsistenzmittel)。“因此,他首先是作为工人,其次是作为肉体的主体,才能够生存。”(27)在这句话中,最后的“生存”一词的原文依然是existiert。

马克思接着论述劳动过程或活动本身的异化、外化。他指出,劳动的外化首先表现在:“劳动对工人来说是外在的东西,也就是说,不属于他的本质。”(28)在这句话中,“劳动对工人来说是外在的东西”原文是die Arbeit dem Arbeiterusserlich ist,意思是“对工人而言劳动是外在的”,但也可以理解为“对工人而言劳动外在地存在着”,此时ist做“存在”理解。

马克思由劳动对象和活动本身的异化进一步推出人的类本质的异化。在他看来,劳动原本意味着人的类生活,而个体维持其肉体存在的活动则可以说是个人的生活。在异化劳动的情况下,类生活成为维持个体肉体存在的手段,即成为个人生活的手段,换言之,异化劳动把抽象形式的个人生活变成同样是抽象形式的类生活的目的。在这里,马克思明确说道:“劳动这种生命活动、这种生产生活对人来说不过是满足一种需要即维持肉体生存的需要的一种手段。”(29)在这句话中,“肉体生存”一词的原文是die physische Existenz。结合前面的论述,我们可以确认马克思是把die physische Subsistenz与die physische Existenz当作同义词来使用的。

马克思在此多次重复地说到异化劳动把人的类生活变成了维持人的肉体生存的手段。例如他说:“异化劳动把这种关系颠倒过来,以致人正因为是有意识的存在物,才把自己的生命活动,自己的本质变成仅仅维持自己生存的手段。”(30)在这句话中,“本质”的原文是Wesen,“生存”的原文是Existenz。显然,生存更多地跟个人的肉体存在相关,而本质则等同于人的类生活,即普遍的、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因此,马克思可以换一种说法来说:“异化劳动把自主活动、自由活动变成维持人的肉体生存的手段。”(31)这句话中的“肉体生存”的原文依然是die physische Existenz。由于肉体生存被归结为个人生活,而普遍的、自由自觉的创造活动被说成是类生活,并且被等同于人的类本质,因此,马克思也这样说:“人的类本质——无论是自然界,还是人的精神的类能力——变成对人来说是异己的本质,变成维持他的个人生存的手段。”(32)在这句话中,“他的个人生存”的原文是sein individuelle Existenz。

可见,马克思往往用Existenz或Subsistenz这两个术语来表示人的个人生活,即维持其肉体存在的活动,与之相对应,他把人的自由自觉的、普遍的(以整个自然界为对象的)活动,叫做类生活,并且把类生活等同于人的类本质,这就涉及马克思表述人的本真的存在状态的一个重要术语:生活(Leben)。

三、马克思对人的本真的存在状态的表述

虽然马克思也谈到了同类生活相对立的个人的生活,但是从上面的论述可以看出,他往往进一步把个人的生活理解为一种单纯维持个人肉体存在的活动,也就是说,个人生活往往被等同于肉体生存或肉体存在,而类生活则进一步被解释为以整个自然界为意识和活动对象的普遍的生命活动,以及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于是,我们看到:马克思一方面把人的个人生活归结为肉体生存,另一方面则把人的类生活即普遍的、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归结为人的类本质。于是,类生活与类本质合一了。

鉴于马克思把人的肉体生存或存在叫做个人生活,我们当然不能简单地说马克思仅仅把生活(Leben)一词用来表述人的本真的存在状态,或者说,用来表述人的作为人、而不是仅仅作为劳动者或作为动物的存在状态,因为维持肉体存在的活动似乎也被叫做生活了。但是,鉴于马克思把人的类生活(Gattungsleben)与人的类本质(Gattungswesen)相等同,我们确实可以说,他把类生活这个概念当作专门用来表述人的作为人的存在状态的术语了。当我说马克思用生存(Existenz)一词来表述人的异化的、动物式的存在或肉体存在,同时用生活(Leben)一词来表述人的本真的存在状态时,这个“生活”显然要限定为人的类生活。

从马克思的论述中可以得知,他所谓的类生活具有两个基本特征:第一,普遍性,即以整个自然界为对象,或面向整个自然界,这种普遍性是该种生活之所以被称为“类生活”的原因,“类”与普遍性是一致的;第二,自由自觉性,这就是说,类生活是人自己所想要过的生活,是自愿的而非强迫的生活,同时,也是人自觉地意识到了的生活,人能够把自己的生活呈现在自己的意识之中。可见,在人的类生活之中,内在地包含着意愿(Wollen)和意识。除了上述两个特征以外,类生活还具有真正的社会性,是一种消除了人与人之间相互冲突的社会性的生活。

对马克思而言,类生活是作为人、而不是作为动物或仅仅作为劳动者而具有的生活,这种生活恰好也就是人作为人而不是作为动物或仅仅作为劳动者的存在。马克思在《手稿》的许多地方,都明确地把类生活(das Gattungsleben)与类存在(das Gattungssein)相等同。而由于类生活往往又被归结为社会性的生活(das gesellschaftliche Leben),或称为社会生活(das Gesellschaftsleben),因此,类存在也往往被等同于社会性的存在(das gesellschaftliche Sein),或称为社会存在(das Gesellschaftssein)。

在此,我们仅举马克思的一段话为例,来表明他确实把类存在(社会存在)和类生活(社会生活)相等同。在《私有财产和共产主义》部分论述类存在与类意识的关系时,马克思指出:“作为类意识,人确证自己的现实的社会生活,并且只是在思维中复现自己的现实存在;反之,类存在则在类意识中确证着自己,并且在自己的普遍性中作为思维着的存在物自为地存在着。”(33)这段话中出现的“类意识”概念,马克思往往是与“社会意识”或“普遍的意识”交替使用的,而“社会生活”或“现实存在”或“类存在”或“类生活”也往往在交替使用,这说明马克思确实把类生活与类存在视为同义词,并将之与社会生活和社会存在等同起来。

可见,马克思始终用类生活或社会生活这类术语,来表述人作为人、作为普遍的类存在物的存在。在这些场合,马克思从来没有使用Existenz这个术语,尽管马克思在说到人的社会性的活动和享受的存在时,使用了Existenz或existiert一词。这里有一个细微的区别:一是人的类存在即社会性的存在=类生活=社会性的生活,此存在马克思用Sein或Dasein,而非Existenz来表述;二是人的社会性的活动和享受(作为存在的主体!)的存在,此存在用Existenz来表述,如果人的社会性的活动和享受本身就是人的存在,那么,后面这种存在其实是人的存在(这个“人的存在”本身成为了一种特殊的存在主体)的存在。

在考察马克思的类生活=类存在概念时,值得特别关注的是以下几点:

第一,同把个人维持肉体存在的生活叫做生存Existenz相对应,马克思明确地把人的类生活或类存在等同于人的类本质。这表明:对马克思而言,在人的类生活或类存在当中,就有人的类本质。此时,人的存在与本质合一了。而在人的维持肉体存在的生存状态中,还未体现出人的本质,而是存在着人的存在即Existenz与本质即Wesen的分裂。正是基于这种理解,马克思在论述自己所理解的共产主义时,才不仅说到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人道主义,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自然主义)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的解决,还明确指出共产主义也是“存在和本质”的斗争的真正的解决。(34)在这里,“存在”和“本质”的原文正是Existenz和Wesen。

第二,马克思有关人的类生活或类存在的理论具有真正的本体论意义。这不仅体现在他赋予类存在或类生活以自由自觉的特征,由此把意识或意愿作为构成要素纳入其中,探讨了具有社会性的思维和存在之间的关系问题,而且更集中地体现在:他把人的这种类生活或类存在理解为一种独立自在的生活或存在,同时理解为与自然界相统一的整体性的存在,并由此来反对宗教神学在人和自然之上再假定存在着上帝、把上帝当作人和自然之本质的见解。在《私有财产和共产主义》部分的最后一节中,他说到这样的意思:只要人还生活在依赖状态、未独立状态,人就难免形成上帝创世的观念,此时,人就还不能确证自己的、与自然相统一的独立存在。这个独立存在,他使用了Durchsichselbstsein这个术语,中译本译为“通过自身的存在”。(35)相反,一旦人和自然能够展开自己的独立存在,那么,上帝的存在就成为多余了。此时,人对人来说作为自然界的存在,和自然界对人来说作为人的存在,已经成为实际的、可以通过感觉直观的对象了,这也正好意味着,人和自然界的本质性业已实现了。可见,当马克思把人的类生活即类存在与自然界关联起来、将之作为一个统一的整体来理解时,他不仅赋予这种类生活或类存在以社会意义,而且赋予它以真正的本体论意义,认为这种同时体现了人和自然之本质的生活或存在,宣告了存在于人和自然之上的上帝纯属多余。

四、马克思的人学思想不宜归结为生存论

在国内学术界,一直有人试图把马克思的人学思想归结为一种生存论或生存主义(Existentialismus),但是,从上文的论述可以看出,这种生存论解读显然忽略了马克思在人的生存(Existenz)与人的类生活=类本质之间所做的重要区分,没有注意到生存概念在马克思的人学思想中还只是一个较低层次的概念,而并不能体现出人的本质,不能表述人之为人的本真的存在状态。

我们看到,马克思与海德格尔不同,他不仅没有像海德格尔那样赋予Dasein一词以特殊的含义(海氏用它来表述像人之类的特殊的、具有多重优先性的存在者Seiende),也没有像海德格尔那样赋予Existenz一词以特殊的含义(海氏用该词来表述Dasein的独特存在,即以一种追问存在之意义的方式展开的独特存在),相反,在马克思这里,Dasein一词就表示包括人在内的某种东西的存在,并无任何特殊的含义。同样,Existenz也往往作为Dasein的同义词出现,表示某物的存在,也无任何特殊的含义。而当马克思说到人的Existenz时,它还往往意味着人的那种动物式的或机器般的存在状态,或者指仅仅具有生物学意义的人的肉体的存在,所以不仅不带有任何褒义,反而还多少带有些贬义在里面。当然,马克思并不完全否认人首先是一种动物,具有生物属性,他也不会完全否认人作为动物之Existenz的意义,但是,这种意义毕竟还不能体现人之为人的本质特征,因此,他更看重的,毕竟是人的类生活或类存在,只有后者才能体现出人的类本质。

所以,简单地把马克思的人学思想归结为一种生存论,就很可能忽略了人的具有生物学意义的生存与人的作为人的生活、能够体现出人的本质的生活(普遍的、社会性的、自由自觉的生活)之间的重要区别。用生存主义来概括马克思的人学思想,显然深受西方生存主义的影响,但是在马克思本人的话语体系中,我们确实难以看到有生存主义的特征。当然,如果我们赋予“生存”一词以一种特殊的、丰富的含义,用它来涵盖马克思的生活概念,那当然也可以把马克思的人学思想归结为一种特殊的生存主义,但是,这种做法,却已经远离马克思本人的话语体系了。

注释:

①[德]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75页。Karl Marx,-philosophischen Manuskripte(zweite Wiedergabe),in Werke·Artikel Entwürfe 1843 bis August 1844(Berlin,Dietz Verlag 1982),S.385.

②同上中译本第75页。

③同上德文版第385页。

④同上中译本第75页,德文版第385页。

⑤同上中译本第76页,德文版第385页。

⑥同上中译本第81页,德文版第389页。

⑦同上中译本第81—82页,德文版第389页。

⑧[德]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82页。Karl Marx,-philosophischen Manuskripte(Zweite Wiedergabe),S.390.

⑨同上中译本第83页,德文版第390页。

⑩同上中译本第83页,德文版第391页。

(11)同上中译本第83页,德文版第390页。

(12)同上中译本第83页,德文版第390页。对马克思而言,自然界和人是互为存在的根据和本质的,所以他既谈到了人的自然的本质,也谈论自然的人的本质。

(13)同上中译本第87页,德文版第394页。

(14)同上中译本第88页,德文版第395页。

(15)同上中译本第90页,德文版第397页。

(16)当我把自然界或土地称作“非人的存在物”时,这只是在通常的意义上说的,而并未完全遵循马克思《手稿》中的哲学旨趣,因为按照马克思的哲学观念,人和自然原本是一体的,自然是人的自然,人是自然的人,因此两者互为存在本质和根据,所以,自然其实也就是人,人也就是自然。

(17)[德]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91页。Karl Marx,konomisch-philosophischen Manuskripte (Zweite Wiedergabe),S.397.

(18)同上中译本第92页,德文版第398页。

(19)同上中译本第92页,德文版第398页。

(20)同上中译本第92页,德文版第398页。

(21)同上中译本第7页,德文版第327页。

(22)同上中译本第7页,德文版第327页。

(23)[德]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9页。Karl Marx,konomisch-philosophischen Manuskripte (Zweite Wiedergabe),S.328.

(24)同上中译本第10页,德文版第329页。

(25)同上中译本第12页,德文版第331页。

(26)同上中译本第52—53页,德文版第365页。

(27)[德]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53页。Karl Marx,konomisch-philosophischen Manuskripte (Zweite Wiedergabe),S.366.

(28)同上中译本第54页,德文版第367页。

(29)同上中译本第57页,德文版第369页。

(30)同上中译本第57页,德文版第369页。

(31)同上中译本第58页,德文版第370页。

(32)同上中译本第58页,德文版第370页。

(33)[德]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84页。Karl Marx,konomisch-philosophischen Manuskripte (Zweite Wiedergabe),S.391。在我看来,中译文“并且只是在思维中复现自己的现实存在”一句(原文为……und wiederholt nur sein wirkliches Dasein im Denken),如译为“并且在思维中只是复现自己的现实存在”,能够更准确地体现“社会意识只是对社会存在的反映”这层意思。在原文中,“只是”(nur)也出现在“他的现实存在”前面,而并未放在“在思维中”之前。现在的中译文给人的印象,是它特别强调思维在复现人的现实生活或现实存在中的作用。应该说,既然人的类生活或类存在或现实生活或现实存在是一种有意识的生活或存在,因此,马克思确实强调了意识对于它的构造作用。但是,马克思的这段话有两个层次,前面部分是第一层次,重点强调的是类意识所复现的只是现实生活即类生活或类存在,而只是在后面部分才进入第二层次,强调人的现实生活需要体现在人的类意识之中。中译文似乎把后面部分的意思放在前面第一句话当中了。对此句话的理解和翻译问题,可参阅舒远招:《人的思维与存在究竟关系如何?——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思维与存在关系论》,载《湖湘论坛》2009年第4期。

(34)[德]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81页。Karl Marx,konomisch-philosophischen Manuskripte(Zweite Wiedergabe),S.389.

(35)同上中译本第91页,德文版第39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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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与勒本的两种生存状态:“1844年经济学与哲学手稿”中两个重要术语的考察_异化劳动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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