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小说语言的滑变与心理特征_莫言论文

莫言小说语言的滑变与心理特征_莫言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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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1432(2004)06-0049-04

“一个作家一辈子可能写出几十本书,可以塑出几百个人物,但几十本书只不过是一 本书的种种翻版,几百个人物只不过是一个人物的种种化身。这几十本书合成的一本书 就是作家的自传,这几百个人物就是作家的自我。”[1]可是,作为当代文坛最高产的 作家之一,要让读者通过几百个人物和几十本书来了解莫言的“自传”和“自我”显然 是非常困难的,何况莫言的创作跨越时段长,内容覆盖面广,创作道路曲折多变,艺术 风格也纷繁多样。因此,相较于矛盾的内心世界或纷繁的作品意蕴切入,接近莫言的最 可靠手段莫若领略文学作品唯一可见的物质基础——语言。

从维特根斯坦把语言看作世界的图式,海德格尔把语言当成存在的家园,再到拉康把 语言的结构等同于思维的结构和无意识的结构,“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2]已经得 到普遍认可,语言问题也成为讨论文学存在、发展、性质和特点必不可少的前提。语言 没有形象的直观,但文学作品的全部形象、内容、意蕴、感情、审美意味都建筑在语言 之上,也为语言使用者划定了一个难以躲避的心理魔圈。莫言的语言就显示出突出的心 理特色,带有由抒情到实录、由铺张到凝炼的艺术滑变轨迹;相应的,语言风格的蜕变 又与莫言创作心理的萌芽、发展、成熟的演变过程同步而行,由人知文,因文知人。

莫言的创作可分为三个时期。早期莫言跻身文坛,带有很强的功利性。“我开始文学 创作的最初动机非常简单:就是想赚点稿费买一双闪闪发亮的皮鞋满足一下虚荣心。当 然,在我买上了皮鞋之后,我的野心开始随之膨胀了。那时的我又想买一只上海造的手 表,戴在手腕上,回乡去向我们的乡亲们炫耀。”[1]“大概从那时起,我就梦想着当 一个作家了,别的不说,那一天三顿吃饺子,实在是太诱人了。”[3](P64)为了更快得 到大众的认可,也为了更好实现“手表”及“饺子”的物质需求,莫言追仿当时的文学 流行潮流,有意师法著名作家孙犁,因而语言风格多似“荷花淀”派的柔美清新,行文 通俗,简洁而细致,率直而含蓄,平淡而浓烈,描绘景物,刻画人物都富带浓厚的感情 ,偏重明丽的色彩,笔触细腻,声韵婉约。如:

如果时令是五月初,河堤上槐花凋谢,水面上仿佛落了一层霜,使你看不出河水在流 动哩。(《流水》)

银灰色的雨珠像一颗颗晶莹的珍珠,不紧不忙地洒落在这条静静地几乎看不出是在流 动的河里。河水是那种深山里特有的河水,蓝得墨绿。雨珠落在水面上,溅起细微的浪 花,水面上出现连成一片即显即逝的小小的同心圆波纹。……一条青灰色脊背的鲢鱼跳 出水面,银色的肚皮在水气濛濛的河面上偶闪一现,划出一道鲜明的圆弧。(《雨中的河》)

雨愈下愈急,天空中像无数根银丝在摇曳。天墨黑墨黑,我偷偷地脱了衣服,享受着 天雨的沐浴,一直冲洗得全身滑腻时,我才回了房。擦干了身子后,我半点睡意也没有 了,风吹着雨儿在天空中织着密密不定的网,一种惆怅交织着孤单寂寞的心情,像网一 样罩信了我。(《春雨夜霏霏》)

无论是写下雨或河流,还是雨中的河,莫言都赋予它们自然明丽的色彩,如雪白的“ 槐花”、“霜”,“银灰色的雨珠”,“墨绿”的河水,“墨黑”的天,“银色的肚皮 ”。同时,字里行间抒发着婉约细腻的情绪,无论是世事如流水而逝的淡淡哀伤,追念 故人的沉痛惋思,还是春闺少妇的激情骚动,都有所克制,有所遮掩,含蓄内敛,笔触 含情却淡淡然。如《春雨夜霏霏》中,霏霏春雨,悠悠长夜,昏黄灯光,孤寂的女人心 ,形成冷寂淡雅的构图感和色彩感。春闺少妇对丈夫的思念,对爱情的回忆,哀而不伤 ,丽而不淫,却溢出野性的生命活力,带有浪漫的情调和轻柔的色彩。受到孙犁本人称 赞,并成为求学敲门砖的《民间音乐》,不但改变了莫言的文学命运,也确定了莫言的 早期语言风格。质朴如口语,优美如诗句,“基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浅显里寓 深意,质朴中含优美。莫言从事文学创作的第一步,便选择了当时流行的抒情散文式语 言,涌动着炙热的情感,堆砌散珠碎玉般的情节,塑造一个个富有抒情意味的人物形象 ,描绘出一幕幕淡雅精致的风景图画。

随着文学创作受到大众的肯定,莫言渐渐建立起自信,创作技巧也日臻完美,这都促 进了创作心理的日趋成熟,语言传达的感情也冲破早期的粉饰遮掩,更加贴近真实的内 心,为创作繁荣期的到来奠定了情绪基础。

《透明的红萝卜》横空出世,莫言的语言风格陡然一变,紧接着,《老枪》、《枯河 》、《金发婴儿》、《球场闪电》……,一发不可收拾,将过去柔美的感情和写实的格 调一扫而光,明朗的情调完全被悲愤凄楚代替,选用词语也多半色调暗淡,旋律苍凉; 单纯统一的抒情语调被纷繁迷乱的杂语写作取代,形成独具一格的“感觉语言”。如:

他感到被雨淋湿的衣服冰凉地粘在身上,寒意从内脏里生发出来,凉透了四肢和体表 ,一股热哄哄的,类似骡马在阴雨天气里发出的那种浓稠的腐草味儿扑进了他的鼻道和 口腔,而这种味道,竟是从那怀抱鲜花的女人身上发散出来。(《怀抱鲜花的女人》)

河堤漫坡上一簇簇紫穗槐在雨中颤抖,暗红色的水在河中匆匆流动,雨点打在河面上 ,溅起细小的白色水珠。在那古老的石桥的拦阻下,河水响亮地喧哗着;黑色的桥面隐 约在浑水中,宛若一条大鱼的脊背。湍急的流水在桥石的边缘上翻卷起一道白色的浪墙 ,泡沫飞散,水味扑鼻。(《战友重逢》)

同样是写雨及雨中的河,文本耗散生成的意蕴却丰富了许多,不但赋予描写对象黯淡 沉郁的色彩,还融入了感官体验,如“冰凉”、“热哄哄”的触觉,“腐草味儿”的味 觉和嗅觉,“喧哗”的听觉。莫言的语言慢慢走出理性的羁绊,感官体验成为中心枢纽 ,一切事物都从感觉出发,完全沾染了主观色彩,从而令语言更具有生活的信息量和鲜 明的主体人格,也更具有美学意味。奇诡的笔法赋予描写对象生命的灵动,颤抖的紫穗 槐、喧哗的河流、翻卷的浪墙,万事万物进入作者的主观世界,构成了荒凉、无声、冰 冷、恐怖、神秘的世界,为故事的展开埋下伏笔,蕴酿氛围,将语言的表达能力极致化 ,超越化。

如果说前期莫言的创作还有或多或少的言不由衷和刻意掩饰自己的话,获得社会认可 之后的他就越来越无所顾忌,乃至心中的阴暗角落和病态心理都毫不保留地暴露出来。 同时,在解放军艺术学院的专业学习提供了接触各种中外文学资源的机会,在借鉴模仿 的同时缺乏系统认知,杂乱无章又饥不择食,这些都决定了莫言的语言风格由纯净到驳 杂的转变。创作繁荣期的莫言被奔涌的创作激情鼓动,单纯的抒情已经不能满足烦扰繁 复的内心表达和急切汹涌的宣泄欲望,于是自然景物就被描述成个人思想情感的代言者 。雨水的粘湿和潮冷、人物心理的随机外化,成为军人进入梦幻世界遭受诱惑的前奏( 《怀抱鲜花的女人》)。而雨中的河岸与河堤,也是带有压抑体验和抗争情绪的感情投 射,最大程度地扩展了语言的内在容量(《战友重逢》)。融合了生命感觉的语言更加贴 切地表达了莫言真实的内心世界,在弥合自身情感缺口的同时,也演变成宣泄倾吐的狂 言呓语,如脱缰的野马难以自控。如:

他撇着京腔继续说:因故辍学后,吾发愤自学,学完中学大学的全部课程,吾省吃俭 用,节约了钱购买专业书籍和实验器材,当你们整天为了向个工分卖命时,我已研究成 功了一种特效避孕药……怪不得你老婆不生孩子,八成是吃了避孕药了。对对,我这种 药吃一片管十年,一个女人一辈子只要三片就够了,而且没有任何副作用。京城里那么 多反动权威花费了成千上万的金钱才研究出了那种越吃孩子越多的避孕药,还有那么大 的副作用,吃了后头晕眼花,大便秘结,小便带血,四肢麻木,口舌生疮,头发脱落, 牙龈脓肿……我这药没孕避孕,有孕打胎,兼职月经不调,子宫下垂,跌打损伤,口臭 狐臭……(《你的行为使我们恐惧》)

这段话包括一般文学语言、方言俚语、广告用语、文言文以及城市流行熟语,形成纷 繁芜杂的语符系统,承载了痛苦纷扰的主体情绪。此时的莫言正处于文明与传统双重压 抑下,任意搭配的语言和思维紊乱的表述不但真切地表达了矛盾狂乱的主体情绪,也是 对过往语体统一、语调纯净的语言风格的极大挑战。莫言的小说中,人物语言都极有特 点,那就是粗话、脏话、野话、荤话、骂人话、调情话等粗俗污秽的乡村用语,听上去 就像是一位农民在说话。例如,在他的成名作《透明的红萝卜》的一开头就让我们听一 位生产队长的训话。这种能说会道的农民,一张嘴便是连篇的谚语、顺口溜和粗俗而俏 皮的骂人话,其间还夹杂着一些歪七歪八、半通不通的官方辞令、领袖语录、上级指示 、报刊社论的言辞,等等。这种夹生的官腔、杂凑的语言,也体现了莫言作为农民作家 的独特腔调和自创语体。

然而,单纯的感性感知是浅薄的,承认感觉可以作为把握世界、传达感情的一种方式 ,绝不意味着理性的缺席。长期脱离理性的轨道,无意识、无节制甚至过分自我欣赏地 创作态度经以推衍,扩散,其后果也十分严重。在探索过程中,莫言的确也有一些失误 ,《欢乐》之后对莫言独特语体的批评正证明了这一点。他的肮脏恶心,他的肆无忌惮 ,他的胡说八道,他的对个人感情的偏重都使创作一度成为个人排解的狭隘手段。很多 年后,莫言重又谈起引发大众一致批评的《红蝗》时曾反思,“因为一些世俗的烦恼, 使我的心胸变得狭隘,因之也使这部作品充满了嘈杂的声音。”也才从中得出理性的感 悟,“只有在冷静的、心平气和的状态下,才能听到上帝的声音。”[4]

以宣泄为主要特征的繁荣创作期的结束,意味着莫言真正进入理性的创作阶段,骚动 的内心开始平静,对苦难以平常心看待。从个人的心狱中逃离出来,站得更高,看得更 远,艺术语言的选择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从去年开始,我写作时的心境发生了很大 的变化,过去我写得很努力,就像一个刚刚出师的工匠,铁匠或木匠,动作夸张,炫耀 技巧,活儿其实干得一般但架子端得很足。”[5]“不知道是不是观念倒退,越来越觉 得小说还是要讲故事,当然讲故事的方法也很重要,锤炼出一手优美的语言也很重要, 用富有特色的语言讲述妙趣横生的故事的人,我认为就是一个好的小说家。”[6](P186 -187)“用富有特色的语言讲述妙趣横生的故事”可以说是莫言90年代后期小说创作的 追求,语言风格倚重民间叙述的口语风格,简明扼要,朴实无华,但叙述语言脉络清晰 。如:

司令家房子旁边有一个大湾,湾里有水,水很深,水里有很多泥鳅。(《司令的女人》 )

一阵凉风吹过,密集的雨点倾泻着砸下来。马路上更加混乱,人们在风雨中四散奔逃 。(《沈园》)

语言追求从紧张、尖锐和挤压变得朴实、简洁和直白,力求贴近生活的口语化,一场 大雨一个大湾都以寥寥几言勾勒大概,不再动辄百字千言,从色彩到形象,从声音到感 触,从思想到情感加以渲染,创作重点从抒发感情偏移到叙述故事。此外,早前各种声 音杂合在一起的混合声写作也经过了理性的梳理,归入不同发声部。如《檀香刑》中, 不同人物有着不同的语言,对同一件事情的叙述通过语言表达的差异而显现各自不同的 社会地位和性格特征。其中“眉娘浪语”和“眉娘诉说”通过一个烈性放浪女子青春泼 辣的语言叙述酷刑发生前因后果,“赵甲狂言”和“赵甲道白”通过一个冷血变态的专 业刽子手的疯狂阴冷的语言叙述酷刑的过程,“小甲傻言”和“小甲放歌”则是用一个 弱智懵懂的白痴视角来看待一场喧嚣的闹剧,“钱丁恨声”和“钱丁绝唱”便是用一个 有思想有内涵的官员角度来解剖这场血腥的惨剧,此时四种人有不同的声音语言,不再 是词句一股脑地融合,只是将感情统一于同一种民间声音。这样,《檀香刑》“记录了 在民间口头传送的方式或者用歌咏的方式诉说着一段传奇历史——归根结底还是声音。 [7](P513)

由繁至简的转变一方面可见莫言作为著名作家艺术表现能力已臻完美,另一方面见出 成长过程中心态的变化。首先,久居城市之后,城市与乡村在心中形成的紧张纠结开始 慢慢化解,早前的压抑激愤渐渐平息。90年代之前,莫言笔下的乡村世界和城市文明和 其他大部分乡土作家一样,处于不可调和的两极,因此感情激烈,观点极端,所用语言 也被这种情感鼓动得狂乱迷离。随着心中的烦扰减少消散,写作心态的轻松使小说的叙 述也轻松自然,语言承载的感情也趋于平淡恬静,显现出莫言久违的云淡风轻之感。此 外,尽管莫言久居城市,但内心还是深深扎根于乡村文明,而且对城市题材创作的几次 不算成功的尝试,也让他更加注目于民间传奇和故事的创作,因此民间的叙述方式成为 首要选择,这就包括对语言,朴素,简洁,风趣的口语化要求。口语化的语符系统带有 浓厚的生活气息,隐藏着独特的民间视角,是对道德的、伦理的另一种理解,对人性、 对生活不同的感悟。颇有四两拨千斤之妙,显示出莫言艺术技巧上的简略与思想内涵的 升华同步而行,成为创作心理成熟的标志。

由模仿夸张的抒情语言到自成一格的狂欢语言,最后返璞归真的民间口语,语言的滑 变轨迹正是莫言创作心理由稚嫩青涩到成熟稳重留下的一步步脚印。探寻语言风格的转 换过程,可作为昭示莫言复杂的心理、精神世界的一个“窗口”,是更深切认识莫言一 条可靠的途径。

收稿日期:2004-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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