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尾情态词“Mo”的语法化过程_全唐诗论文

句尾语气词“吗”的语法化过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语气词论文,语法论文,过程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 H043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1-9484(2003)01-0029-10

1 引言

“吗”是现代汉语最重要的疑问语气词之一,对它的来源和形音流变,吕叔湘(1956:287)、太田辰夫(1987:333-334)、王力(1980:450)、黄国营(1986)、江蓝生(2000:65-94)、孙锡信(1995,1999:158-163)、吴福祥(1997)、钟兆华(1997)、刘子瑜(1998)、冯春田(2000)等均有论及,有关该词的来源和发展过程大体上已经比较清楚。“吗”在唐AI写作作“无”,“无”本来是"VP+neg"式反复问中处于neg(negative,否定词)位置的否定词,唐代虚化为句尾语气词。成为语气词后,先后出现了“磨、摩、麽、嘛、末、吗”等多种书写形式。“磨”、“摩”见于敦煌文献,《祖堂集》中也有大量的“摩”字用例,宋代以后一般写作“麽”,(注:“麽”虽然在后世刊刻的中晚唐诗人的作品中已有用例,如:“众中遗却金钗子,拾得从他要赎麽?”但在同时资料中却没有这种写法,因此太田辰夫(1987:334)认为这些“麽”可能都是后人改写的。)金元以后偶或写作“嘛”、“末”,清代中期以后写作“吗”,(注:有人认为“吗”字在南宋《绿窗新话》卷下“党家妓不识雪景”中已有用例:“我前画大虫,犹用金箔贴眼,我便消不得一对金眼睛吗?”但是国家图书馆所藏旧抄本《绿窗新话》没有该条。该条见近人周夷校补本《绿窗新话》(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所引文字实出自周夷所附相关资料。也有人举出明代杂剧《红梅记》和小说《石点头》中若干例子,如《红梅记》第17出:“(净)你还与他有帐吗?”《石点头》卷13:“可是你藏在里边的吗?”但前者依据的是王起主编《中国戏曲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后者依据的是弦声校点《〈石点头〉三种》(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今按,(一)该文所举《红梅记》三例并不见于明代周朝俊的《红梅记》,实出自《剑啸阁新改红梅记》之《鬼辩》(《中国戏曲选》附在《红梅记》17出之后),而且这些例中的“吗”在王星琦校注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中均作“麽”。(二)《石点头》有明末叶敬池刻本,核国家图书馆缩微胶片,所引“吗”字均写作“麽”。明代可靠文献中是否有写作“吗”的用例,可以进一步考察,但无论有无,均不影响本文立论。)但直到现当代文献中仍能见到写作“麽(么)”的例子。例如:

(1)草树云山如锦锈,秦川得及此间无?(李白《上皇西巡南京歌》,引自太田辰夫1987:333)

(2)锦衣公子见,垂鞭立马,肠断知磨?(敦煌写本《云谣集》,引自太田辰夫1987:334)

(3)六祖见僧,竖起拂子云:还见摩?(《祖堂集》,引自太田辰夫1987:334)

(4)先生笑问有酒麽?(杨万里诗,引自太田辰夫1987:334)

(5)孩儿,莫不是俺无分共伊嘛?(《董西厢》卷一,引自钟兆华1997)

(6)那不是紫鹃姐姐来了吗?(《红楼梦》97回,引自孙锡信1999:161)

(7)我问,有什么困难么?(1997年9月7日《文汇报》)

尽管如此,仍有一些问题须要进一步探讨,如,“无”本为否定词,该否定词是如何演变为语气词的?其语法化过程如何?本文将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试图对此做一些探讨。

2 语义泛化:从“有N无”到“Aux+V(O)+无”

“吗”是在“VP+无”格式中语法化的。在“无”进入“VP+neg”格式之前,汉语史上已经出现过“VP+不/否/非/未”式反复问句,其中的“不”也曾经历由否定词语法化为语气词的过程(黄国营1986,吴福祥1997,刘子瑜1998,遇笑容、曹广顺2002)。“VP无”的出现,无论作为反复问句,还是是非问句,都是步“VP不”的后尘。从这个角度说,“VP无”的出现是词汇兴替现象。但是,“无”进入该格式后自身也经历了一个语法化过程。这一过程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观察:一方面是“无”的语义泛化(generalization),另一方面是“VP无”句式的主观化(subjectivisation)。本节先看语义泛化。

所谓语义泛化,是指某一词汇形式具体实在的词汇意义越来越少,组合能力越来越强,适用范围越来越大。“无”的语义泛化是在“VP无”框架内逐步实现的。

2.1 “有N+无”

“无”本为动词,秦汉时期已经可以加在“有”的前面用作副词。在中古译经中,可以看到许多“有N+无”例。张敏在博士论文中曾举过两例(转引自蒋绍愚1994:244):

(8)世间羸瘦,有剧我者无?(《贤愚经》卷一) (9)不知彼有法无?(《佛说义足经下》)

再如:

(10)舍利弗复问女:“有佛法无有佛法,有异无?”女答:“尊者舍利弗,近空及远空有异无?”舍利弗答言:“无异。”(西晋竺法护译《佛说阿阇贳王女阿术达菩萨经》,《大正藏》12册,No.337)

(11)呵雕阿那鋡问比丘言:“佛称誉我时,边有白衣无?”比丘言:“无有白衣。正使有白衣,有何等嫌疑那?”……“佛称誉我时,边有白衣无?”我言:“无白衣。正使有白衣,有何嫌疑?”(东晋竺昙无兰译《佛说呵雕阿那鋡经》,《大正藏》14册,No.538)

(12)“如人有物,如人有眷属。置物已,置眷属已,有余名无?”答曰:“无余名。”(萧齐伽跋陀罗译《善见律毘婆沙》卷四,《大正藏》24册,No.1462)

(13)善业白言:“若有逮是功德,有从他方佛刹来生者无?”佛言:“有。”(吴支谦译《大明度经》卷四,《大正藏》8册,No.225)

(14)摩哂陀因树而问:“大王,此是庵罗树耶?”王即答言:“是庵罗树。”“置此庵罗树,更有树无?”答言:“更有。”“复置此树,更有树无?”答言:“更有。”“复置此树,更有余树无?”即答言:“有。”(萧齐伽跋陀罗译《善见律毘婆沙》卷二,《大正藏》24册,No.1462)

例中VP限于“有N”,对“有N无”的回答,肯定时可以用“有”,如例(13)、(14);否定时可以用“无N”或“无有N”,如例(10)、(11)、(12)。例(11)前面是“无有白衣”,后面转述时成了“无白衣”。可见,同样的意思即可以用“无N”表达,又可以用“无有N”表达。两种表达式意思相同,但“无”的词性有别,否定辖域(negative scope)也不同:“无N”中“无”是动词,是直接对N的存在进行否定;“无有N”中,“无”是副词,是对动宾短语“有N”加以否定。后一种情况下,“无”的语义已经开始泛化。

如果根据答语来推测“有N无”中“无”的词性,那么用“无有N”回答者是副词,如例(11)前一个“有白衣无”;但是用“无N”回答的可能是动词,也可能是副词,如例(11)后一个“有白衣无”和其他例子。不过,无论“有N无”的“无”是动词还是副词,这一时期的“无”都是与“有”相对的否定词,是对“有(N)”的否定。

2.2 “V(O)+无”

入唐以后,“无”的适用范围逐渐扩大,动词从“有”扩展到“在、存”,并进而扩大到其他非存在义动词,如:

(15)庭中犊鼻昔尝挂,怀里琅玕今在无?(李颀《别梁锽》,《全唐诗》1352页,据中华书局1960,下同)

(16)学书弟子何人在,点检犹存谏草无?(綦毋潜《经陆补阙隐居》,《全唐诗》1371页)

(17)知尔素多山水兴,此回归去更来无?(刘商《送刘寰北归》,《全唐诗》3458页)

(18)归时自负花前醉,笑向鯈鱼问乐元?(独孤及《垂花坞醉后戏题》,《全唐诗》2779页)

“存在”义动词与“有”意义相去不远,但已有发展;而“来”、“乐”则与“有”义相去甚远,此时“V(O)无”已经很难还原为“无V(O)”,“无”的词义进一步泛化。“无”尽管仍然可以看作否定词,但否定范围已经扩大到“有”以外的“V(O)”。然而如果V前有副词,该副词并不包括在“无”的否定域之内,如“犹存谏草无”,等于“犹存谏草无存谏草”,“无”的否定辖域是“存谏草”,不包括“犹”。

2.3 “Aux+V(O)+无”

中唐以后,“无”的语义进一步泛化,组合能力进一步提高,“无”的辖域扩展到“Aux+V(O)”(Aux即auxiliary,是与时、体、情态有关的助动词、副词等)。(注:在盛唐诗中,偶可见到“Aux+PV+无”格式,例如李白(701-762)“秦川得及此间无”。但当时这类例子极少。)在白居易(772-846)诗中,“VP无”共60例,其中“Aux+V(O)+无”有28例,元稹(779-831)诗中“VP无”共9例,其中“Aux+V(O)+无”5例。例如:

(19)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问刘十九》,《全唐诗》4900页)

(20)前日狂风昨夜雨,残芳更合得存无?(白居易《惜小园花》,《全唐诗》4942页)

(21)彼此业缘多障碍,不知还得见儿无?(元稹《哭子十首》,《全唐诗》4514页)

(22)野人爱静仍耽寝,自问黄昏肯去无?(元稹《晨起送使病不行因过王十一馆居二》,《全唐诗》4576页)

(23)香浓酒熟能尝否,冷澹诗成肯和无?(白居易《闲夜咏怀因招周协律刘薛二秀才》,《全唐诗》4954页)

(24)老去还能痛饮无,春来曾作闲游否?(白居易《兼呈微之》,《全唐诗》5002页)

“Aux+V(O)”因为含有时、体、情态等,已经是可以独立的小句形式,“无”是加在这一小句形式之上的。例(23)、(24)“无”与“否”互文。“否”是兼含谓词性成分于其内的一个具有称代性的否定词(吕叔湘1956:242),可以直接置于“VP+neg”格式的neg位置,用于对各种意义和各种层次的谓词性成分进行否定,但从不用于修饰动词构成“否吃”之类的说法,因此如果句中有Aux,一定包括在它的辖域之内。处于“Aux+V(O)+无”格式中的“无”在这一点上与“否”相同,其辖域也是包括Aux在内的小句形式,如“能饮一杯无”是对是否“能饮一杯”进行提问。

因此,从句法结构看,“Aux+V(O)+无”的结构层次是:[Aux+V(O)]+无

2.4 小结

至此,“无”的否定域从“有”的宾语到动词“有”,进而到存在义动词、其他动词,再到包括助动词/副词在内的整个小句,随着时间推移,否定的层级逐渐提高。在句法上,“无”的组合功能逐渐增强,结构层次逐渐向句子层面提升,最终占据句尾语气词的位置。

此时的“无”在语义上可以重新分析:一方面,仍可以分析为否定词,其否定域是“Aux+V(O)”,“能饮一杯无”可理解为“能饮一杯不能”;另一方面,句尾语气词通常加在一个命题之上,而“Aux+V(O)”能够独立表述一个命题,因此已经占据语气词位置的“无”也可以视为针对其前命题发问的语气词,不再具有否定意义,此时“能饮一杯无”可理解为“能饮一杯吗”。

上面从句法入手对“无”的语义泛化过程进行了探索,可以看到,“无”实义减弱的过程也正是其组合能力增强、句法功能扩展的过程:

第一,处于“有(N)+无”格式,专用于对“有”进行否定;

第二,处于“V(O)+无”格式,否定范围扩大到“有”以外的动词;

第三,处于“Aux+V(O)+无”格式,范围扩大到“助动词/副词+V(O)”构成的小句形式。

3 主观化:从中性问到无疑而问

如前所述,“无”在“Aux+V(O)+无”中已经占据语气词位置,正处于可以重新分析的节点上。因此不同学者对这类“无”的性质有不同看法,如王力(1980:450-452)把唐诗“未知肯听无”中的“无”看作疑问语气词,而吴福祥(1997)则认为是否定词。其实“无”从否定词到语气词也有个过程问题,本来就不容易一刀两断。但这一过程并不是处于“Aux+V(O)+无”中的“无”自主语法化的结果,它是在经历前述语义泛化的同时和之后,伴随着“VP无”格式表义功能的演化而最终实现的。

3.1 “VP无”句式的主观化过程

我们注意到,“VP无”从反复问句到是非问句的演变,正好经历了一个主观化过程(subjectivisation),即经历了一个在语言中逐步加入说话人对命题或所说内容的主观态度和倾向性的过程。早在“无”的语义泛化阶段,它所在的“VP无”句式的主观化过程已经无始。整个过程大体经历了如下四个阶段:

A 典型的反复问句是把肯定和否定两方面都说出来,让听话者从中加以选择。其中不包含说话者的态度和倾向性,疑问程度是全疑。

B 说话者虽然对答案的肯定与否心存疑问,但却表达了一种愿望,尤其当VP前有能够反映说话者主观态度的助动词时,“VP无”往往具有了一定的倾向性,句子的疑问程度已经有所降低。

C “VP+无”表测度问时,说话者对答案已有所知,但不很确定,要求对方加以证实。此时的疑问程度已经相当低,说话者的倾向性也相当明显。

D 反诘问是无疑而问,是说话者为了表达比较强烈的感情色彩而采用的一种修辞性问句,说话者的倾向性十分明确。

下面举例略加申说。

3.1.1 阶段A:“有+N+无”

最早出现的“有+N+无”是该阶段的代表形式,这种形式始于中古时期。前文例(8)-(14)属于此类。再看两例:

(25)阿逸菩萨即起前长跪叉手,问佛言:“阿弥陀佛国中诸阿罗汉,宁颇有般泥洹去者无?愿欲闻之。”佛言:“若欲知者……”(吴支谦译《佛说阿弥陀三耶三佛萨楼佛檀过度人道经》卷一,《大正藏》12册,No.362)

(26)海神变身,作一夜叉……问估客曰:“世间可畏,有过我者无?”贤者对曰:“更有可畏剧汝数倍。”……海神复更化作一人,形体痟瘦……问诸人曰:“世间羸瘦,有剧我者无?”贤者答言:“更有羸瘦甚剧于汝。”……海神复化更作一人,极为端政……问诸商客:“人之美妙,有与我等者无?”贤者答曰:“乃有胜汝百千万倍。”(元魏慧觉等译《贤愚经》卷一,《大正藏》4册,No.202)

例(26)与前面例(8)为同一段文字,这是明显的中性疑问。值得注意的是例(25),从形式看该例是“宁颇……无”,前面有“宁”与“颇”连用。如果把“宁”一概看作反复问句的形式标志,进而认为“宁”后的neg已经虚化为语气词,那么势必会认为例(25)中的“无”已经是语气词。但该例的“无”与其他各例的“无”是同一的,都是对“有(N)”加以否定,属于没有说话人倾向性的有疑而问。至于“宁颇”,其实处在“无”的否定辖域之外。

通过形式标志来判定虚化程度是比较客观的,也很便于操作。但是有时也不容易全面把握。一方面,哪些形式可以用作标记,不同学者有不同看法;另一方面,不具有这些标记但确实已经语法化的情况很可能存在,但却可能被排除在外。其实,句法上的形式标记是语用/语义功能的外在表现,从表达功能方面同样能够分辨“VP无”的“无”是否完全虚化。根据语用/语义功能所作的鉴别与通过形式标记所作的鉴别结果应该是一致的,而且应该具有更高的概括力。当然,在实际分析过程中,意义和形式的相互印证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3.1.2 阶段B:“Aux+V(O)+无”

该阶段的典型形式是盛唐至中唐出现的“Aux+V(O)+无”(参2.3)。需要说明的是,句子形成与主观性的程度有一定的联系,但也不是完全对等的。在“有N无”式和“Aux+V(O)+无”式之间还有“V(O)+无”式,有的可能不具有倾向性,有的则可能具有一定的倾向性,而且即使是“Aux+V(O)+无”形式,所表现的主观化的程度也不尽相同。如:

(27)宫人早起笑相呼,不识阶前扫地夫。乞与金钱争借问,外头还似此间无?(王建《宫词一百首》之69,一作花蕊夫人诗,《全唐诗》3443页)

(28)江州司马平安否,惠远东林住得无?(杨巨源《寄江州白司马》,《全唐诗》3724页)

(29)江城多暇日,能寄八行无?(权德舆《送孔江州》,《全唐诗》3637页)

例(27)表达的是“宫人”对外面世界的好奇,疑问程度高,倾向性弱;例(28)是表可能的“V得”加“无”,主要表达作者的问候和关心,不一定须要回答,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作者的情感;例(29)是“能……无”,这是通过问句形式表达作者的希望,也不一定须要回答,具有较高的主观性。

3.1.3 阶段C:“莫……无”

表示推测的语法手段很多,比较典型的是“莫……无”,该形式见于中唐以后。如:

(30)拟提社酒携村妓,擅入朱门莫怪无?(白居易《令公南庄花柳正盛欲偷一赏先寄》,《全唐诗》5177页)

(31)山僧未肯言根本,莫是银河漏泄无?(曹松《山寺引泉》,《全唐诗》8245页)

(32)僧曰:“莫便是传底人无?”(《祖堂集》,引自吴福祥1997)

(33)项羽遂乃高声唱:“帐前莫有当直使者无?”(《敦煌变文集》37页,引自吴福祥1997)

反复问句是以肯定形式加否定形式构成,当肯定形式部分不表示肯定而表示测度时,或者肯定部分有否定词时,或者整个句子表示反诘时——“反诘实在是一各否定的方式”(吕叔湘1956:290),那么它后面的neg就彻底失去了否定意义,从而完全变成了语气词。

3.1.4 阶段D:“VP无(磨、摩)”

“VP无(磨、摩)”表反诘的用法在五代成书的《祖堂集》中可以见到。字形已经可以写作“磨”、“摩”,这也表明该主观化阶段的“无”已经彻底失去了否定意义。例如:

(34)直得趁着,还不丧身失命也无?(《祖堂集》424页,日本禅文化研究所1994)

(35)山代云:“只到这里岂是提得起摩?”(同上,241页)

(36)向佛未出世时体会,尚自不得一个半个。是伊与摩,驴年得一个半个摩?(同上,548页)

从形式上看,例(34)VP中有否定词,例(35)VP中有表反诘的副词,例(36)则是通过语境体现出来的。

须要说明的是,“VP磨”表反诘的用法在敦煌写卷王梵志诗已有两例(引自吴福祥1997):

(37)损失酬高价,求嗔得也磨?(借物莫交索)

(38)将他物己用,思量得也磨?(偷盗须无命)

通常认为王梵志是初唐诗人,然而根据我们上面所揭示“VP无”的语法化过程和主观化阶段,初唐时期不可能有“VP磨”,更不可能有“VP磨”表反诘的例子。

这对上面的结论似乎是一个致命的挑战,但是,据项楚(1991:前言)等先生考证,王梵志诗并非一人一时之作,有后人之诗托名于王梵志名下者。例(37)、(38)只见于“编写于晚唐时期”(项楚1991:前言)的一卷本,而不见于初唐三卷本。而且从写卷上显示的抄写年代看,在敦煌35种王梵志诗写卷中,有抄写于初唐的本子,也有许多抄写于五代和宋初的本子。上述用法的“磨”见于五代宋初抄本,而不见于初唐抄本。(注:笔者孤陋寡闻,总以为王梵志是初唐诗人,因此对其中出现表反诘的“VP也磨”曾一度百思不得其解。幸蒙江蓝生先生赐教,顿觉豁然开朗。)其中例(37)所在的写卷标有抄写时间“开宝三年壬申”,“开宝”是宋太祖的年号。该诗另有四个写卷(“也磨”又写作“也摩”、“夜摩”),其中两个也标有抄写年代,分别为清泰四年、乾祐二年,是五代后唐、后汉的年号、例(38)有三个写卷,“也磨”出自伯3716,另两卷作“也魔”、“夜魔”,其中一卷有“清泰”年号,可见也当是五AI写作本。由此看来,例(37)、(38)并不是可靠的唐初语料,而应该是晚唐五代语料。

3.2 小结

综上所述,随着时间的推移,从(A)到(B),到(C),到(D),“VP无”格式的疑问程度逐渐减弱,而说话者的主观倾向性逐渐增强,构成一个具有不同主观化等级的连续统(continuum)。可图示为:

图1

这一连续统体现了“VP无”格式的主观化过程,与此同时也体现了“无”从否定词渐变为纯语气词的过程。

4 功能扩展:语法演变并非新陈代谢,更像四世同堂

4.1 演变之初为功能扩展

如前所述,从中古译经到《祖堂集》,“VP无”句式先后经历了A、B、C、D四个主观化阶段,每一阶段产生一种新的表义功能:A不带倾向性的有疑而问;B带有一定倾向性、疑问程度略低的有疑而问;C有较大倾向性的测度问;D倾向性很强的反诘问。这四种功能构成一个语法化/主观化斜坡(cline):

A>B>C>D

对A以后的任一节点来说,都是从它前面的节点演化而来,但是相互间不是新陈代谢,而更像四世同堂。也就是说,当新的功能产生之后,旧的功能并不一定随即消失。单个虚词的语法化如此,特定句式的语法化也是如此。从这个角度说,通常所说的“甲变为乙”往往只意味着乙的产生途径,并不意味着甲的消亡;一般所说的语义演变严格地说并不是“演变”,而是语义功能的扩展。“VP无”的扩展过程可图解为:

图2

4.2 “VP摩/吗”的表达功能

如果把图1中出自不同时代,具有不同性质的例句都替换为虚化以后的“摩”,可以看到,它们的表义功能不变,只是都成了是非问而已:

A 有佛法无有佛法,有异摩?

B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摩?

C 帐前莫有当直使者摩?

D 只到这里岂是提得起摩?

《祖堂集》的“VP摩”(202例)正是同时具有上述四种表达功能,既有表达中性疑问或略带倾向性的,也有表达测度问和反诘问的。这正是不同时间层次的用法在五代时的体现,是“VP无”功能扩展的结果。例如与A式相同的句子有:

(39)师问僧:“你还有父母摩?”对云:“有。”(《祖堂集》290页,禅文化研究所1994)

(40)六祖见僧,竖起拂子云:“还见摩?”对云:“见。”祖师抛向背后云:“见摩?”对云:“见。”(同上,97页)

与B式相同的句子有:

(41)其僧三五日后便辞。峰云:“什摩处去?”对云:“湖南去。”峰云:“我有同行在彼,付汝信子得摩?”僧云:“得。”(同上274页)

(42)石头曰:“今夜在此宿,还得摩?”对云:“一切取和尚处分。”(同上186页)

与C式相同的句子有:

(43)僧到参次,师便把住,云:“莫屈著兄弟摩?”对云:“不屈。”(同上408页)

(44)对云:“与摩相见,莫不当摩?”(同上571页)

与D式相同的句子有:

(45)师于窗下看经次,蝇子竞头打其窗,求觅出路。弟子侍立,云:“多少世界,如许多广阔,而不肯出头,撞故纸里,驴年解得出摩?”(同上618页)

直到现代汉语中,句尾语气词“吗”仍然可以用于中性疑问与反诘问,主要功能可概括下面几个方面:

第一,全疑而问,指说话者对答案的肯定否定一无所知。例如:

(46)那个警察在楼道里见人就问:“见过照片上这个人吗?”

第二,半疑而问,指说话者对答案的肯定或否定具有一定的倾向性。例如:

(47)你想回家吗?好的,我马上送你回去。(倾向于肯定)

(48)你现在就想回家吗?才刚刚出来几分钟。(倾向于否定)

第三,无疑而问,指说话者完全知道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的。例如:

(49)这是人说的话吗?(肯定形式表否定)(5)这不是欺负人吗?(否定形式表肯定)“吗”的上述不同用法也反映了不同的时间层次,反映了不同的语法化和主观化程度。

4.3 结论

当然,新旧功能不可能一直“同堂”,随着时间的发展、地域的差异,有的功能可能会逐渐消失或萎缩,而有的功能则会进一步膨胀。就“VP吗”而言,虽然直到现在还保留上述三项功能,但各个功能的出现频率存在较大差异。据黄国营(1996)的统计,宋代以后“吗”用于反诘问句的例子逐渐增多,用法更为丰富,到清初以后,“VP吗”的主要功能就在于表示反问。在《茶馆》和《赵树理小说选》中,反诘问的频率竟高达百分之八九十。这其实正是“VP吗”主观化的进一步延伸。

[收稿日期]2002年10月26日 [定稿日期]2002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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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尾情态词“Mo”的语法化过程_全唐诗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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