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李鸿章对日本认识的转变(1870/1880)_李鸿章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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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明代倭寇骚扰中国沿海为患深重及丰臣秀吉侵略朝鲜的历史,清朝政府一直把日本视为潜在的威胁,拒绝与其建立正式的邦交。鸦片战争后10余年,日本同样受到西方列强的侵略而开国。但直到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它才受到清政府的注意。因为就在这时,刚刚逼迫清政府签订过《北京条约》的英、法等国,又把武装力量调往日本,以进一步开拓那里的市场。总理衙门认为,英、法与日本打仗,日本或胜或败,对中国均非佳音,因为“日本如败,则英法等国益强;日本如胜,则患在肘腋,更为切近”(注:《清季中日韩关系史料》第二卷,第54页。)。对此,总理衙门常抱隐忧,不时派人探听消息。

李鸿章对日本的认识,大约也是从英、法侵日开始的。当时他正在苏抚任上镇压太平天国的起义。由于在战争实践中体会到了洋枪洋炮的威力,他开始倡导洋务,对外国的事情较为留心,于是注意到日本在向西方国家学习、用西法制造枪炮轮船方面已经走在了中国前面。1863年5月4日,李鸿章上书曾国藩,倡言中国如果火器能与西洋相埒,不仅平内乱有余,敌外国亦无不足。他提出论据说:“俄罗斯、日本从前不知炮法,国日以弱,自其国之君臣卑礼下人,求得英法秘巧,枪炮轮船渐能制用,遂与英法相为雄长。”(注:《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第3卷,第17页。)不久后,李鸿章又致书曾国藩,谈及中国外交之软弱,称:“中国但有开花大炮、轮船两样,西人即可手。日本小国,现与英人构衅,提督纠伯临之以兵,日本君臣欲与开仗,纠酋遂一再缓期,此明证也。”(注:《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第3卷,第19页。)上述两段文字表明,李鸿章对英、法与日本构兵一事的反应,并不象奕等总理衙门大臣那样忧心忡忡。勿宁说,他的态度是非常兴奋的。日本是一个小国,在采用西式舰船武器后,便与打败过中国的英、法等国“相为雄长”,这反证了洋务派所倡导的“借法自强”主张的正确。显然,李鸿章已把日本当成中国由弱变强的楷模和榜样。

李鸿章把日本标榜为与英、法等西方国家相互对立的国家,而西方列强又是中国数千年来未有之强敌,那么,在其对日本君臣自强精神的推崇中,还应该包含有处理对日关系的态度。不过当时李鸿章无意议及这一层。但到1864年5月,他在致函给总揽洋务全局的恭亲王奕时,便开始就对日关系发议论。函中说:“今日之日本即明之倭寇也,距西国远而距中国近。我有以自立,则将附丽于我,窥伺西人之短长;我无以自强,则将效尤于彼,分西人之利薮。”(注:《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第25卷,第10页。)李鸿章在这里提出了日本的向背及由此造成的后果问题。“附丽于我,窥伺西人之短长”,是与我合而制西;“效尤于彼,分西人之利薮”,是合西人而谋我。关键在于我中国能否自立自强。李鸿章以此说明变计图强的重要,无意中也道出了中国应实行“联日”政策的主张。这一思想,在1865年10月11日致江海关道应宝时的信中说得更加清楚:“日本来中国通商乃意中事。中国已开关纳客,无论远近强弱之客均要接待,无例可以拒阻,然未始不为西洋多树一敌。”(注:《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第6卷,第42页。)据此可知,早在日本明治维新以前,李鸿章就已萌生了“联日”的思想。

然而,李鸿章的日本知识均属耳食,并不准确。师法西方的日本,不仅不敢与列强争雄,相反,却是对西方列强表现了屈服和顺从。它从西方学到的,首先是对落后国家进行侵略。时当幕末,日本国内已兴起了一股以“征韩”、“征台”为先导向周边国家扩张的思潮。明治维新后,这种思潮进一步转化为日本政府的大陆政策。其初,日本明治政府企图首先打开名义上是中国属国的朝鲜的大门。在遭到朝鲜的坚决抵制后,不得不改变策略,决定先与清政府订约建交,“日清平等后,朝鲜自然列于下位,从中国回来,路过朝鲜王城,再签订日朝条约。利用所谓远交近攻之策,使清廷无法援助朝鲜。”(注:转引自井上清:《日本军国主义》,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2册,第58页。)在这种背景下,日本政府于1870年8月派柳原前光等来华议约。

总理衙门这时对日本的戒备心理并未消除。先是,一家英文报纸上刊登了一条日本将派80余艘火轮军舰往攻朝鲜的消息。总理衙门信以为真,认为:“设朝鲜为日本所据,则与中国相邻,患更切肤。”(注:《清季中日韩关系史料》第二卷,第54页。)因而未加核实即迅速将此消息转咨朝鲜国王。可见奕等对日本防范之严。对于柳原之来,总理衙门大臣成竹在胸,只同意日本到上海通商,不同意正式订约,以“大信不约”予以婉拒。

柳原前光到天津时,李鸿章刚刚调补直隶总督,取代曾国藩而成为最受朝廷倚重的大吏。柳原面谒李鸿章,装出极为恭谨的样子向李鸿章进言说:“英法美诸国,强逼我国通商,我心不甘,而力难独抗,于可允者允之,不可允者推拒之。惟念我国与中国最为邻近,宜先通好,以冀同心合力。”(注:转引自王芸生:《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三联书店1979年版,第一卷,第31页。)李鸿章早有“联日”之念,主张“开关纳客”,第二天便致函总理衙门,表示他的态度说:“日本距苏浙仅三日程,精通中华文字,其兵甲较东岛各国差强,正可联为外援,勿使西人依为外府。”(注:《李文忠公全集》,《译署函稿》,第1卷,第3页。)接着又上奏清廷,建议“俯允立约”。他提出理由说:“庚申、辛酉后,苏浙糜烂,西人胁迫,日本不于此时乘机内寇,又未乘危要求立约,亦可见其安心向化矣。”其实这条理由是不能成立的。日本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没有参与侵华,绝不是其“安心向化”,而是其国内混乱,幕府自顾不暇,无此外征的实力。李鸿章还针对清廷的顾虑,提出“日本近在肘腋,永为中土之患”,“笼络之或为我用,拒绝之则必为我仇”,只有建交通使,才好“设法联络牵制之”(注:《李文忠公全集》,《奏稿》,第17卷,第53-54页。)。他还设想,立约后派公使领事前往日本,“平素究知国风,与之相习,将来情谊日客,耦俱无猜,一旦西国有变,不致为彼族勾结,且可联东方形势。”(注:《李文忠公全集》,《译署函稿》,第1卷,第10-11页。)可以看出,李鸿章把处理与日本的关系,是放在中西关系的大局中来考虑的。概言之,李鸿章认为“联日”有三大好处,一可防止日本侵略中国,二可避免日本与西方勾结,三可组织东方联合战线。时人把李鸿章的意图概括为“以东制西”,但李本人对此并不太有信心(注:《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第11卷,第6页。)。

由于李鸿章等人的力主,清政府遂决定与日本议约。这时,李鸿章已兼任北洋大臣,正式参预对日本关系的处理。1871年9月,李鸿章与日本全权大臣伊达宗城谈判签订了《中日修好条规》及《通商章程》。谈判中,李鸿章反对援引西方国家之例把种种不平等的特权订入条约,尤其是排除了最惠国待遇条款。另外,李鸿章知道“日本欲吞朝鲜已久”(注:《李文忠公全集》,《译署函稿》,第1卷,第13页。),所以在《条规》第一条写入“两国所属邦土,亦各以礼相待,不可稍有侵越”,“隐为朝鲜等国预留地步”(注:《李文忠公全集》,《奏稿》,第18卷,第49页。)。该约第二条也是按照李鸿章的意见,参考1858年《中美天津条约》的内容草拟的,内容是:“两国既经通好,自必互相关切。若他国偶有不公及轻藐之事,一经知照,必须彼此相助,或从中善为调处,以敦友谊。”(注:王铁崖编:《中外旧约章汇编》,三联书店1957年版,第一册,第317页。)李鸿章希望通过这一条文,把“联日”以条约的形式固定下来。

李鸿章自以为与日本签订了一个平等的条约,实现了其“联日”的理想,所以对此津津乐道,沾沾自喜。然而,就在《中日修好条规》签字的第二年春天,约本尚未经两国批准互换,日本便又派柳原前光前来要求改约。条约系由两国全权代表议订,一经签字便不容再作修改,如不同意可不予批准,这是外交常识。日本要求改约,说明它根本没有把与中国签订条约当成一件严肃的事情看待,毫无信义可言。一再以该条规自矜的李鸿章非常气愤,在复照中予以痛斥。日本的不讲信用,使近代中日关系从一开始便笼罩上一层阴影。

柳原回国后不久,日本就开始紧锣密鼓地策划侵略台湾。

1871年12月,有琉球国船只遇飓风漂流至台湾,船民有50余人遭当地高山族居民误杀。清政府对逃出的12人进行了保护,并饬台湾镇、道认真查办。琉球国王对此并无异议。日本政府得知这一消息,却乘机准备以日本人被杀为名侵略台湾。1873年2月,日本外务卿副岛种臣来华换约,所负重要使命之一便是“想在批准交换修好条规而外,更解决台湾问题”(注:东亚同文会编:《对华回忆录》,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33页。)。第二年5月,即《修好条规》批准互换后不到一年,日本即悍然派兵侵略台湾,对当地高山族人民大肆烧杀掳掠。

李鸿章初次听到日本侵台的消息后,对日本“徒自悖义失和”(注:《李文忠公全集》,《译署函稿》,第2卷,第20页。)的冒险行为感到困惑不解,不相信这是事实。直到5月17日,日本已在台湾登陆肆虐,李鸿章还给总署写信,认为日本“谅不遽违约失和”(注:《李文忠公全集》,《译署函稿》,第2卷,第27页。)。李鸿章的不解,与他对日本的一贯看法有关。早在1871年11月,李鸿章与福建巡抚王凯泰就曾讨论过澎湖的安危,且议及来自日本的威胁问题。他认为:“(日本)诸侯擅权,有似列国纷争,近撤各藩回京,议论不一,实无图我之心。……今因中国肯与通商议约,喜出望外。”(注:《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第11卷,第27页。)但是,李鸿章的推理代替不了严酷的事实。不久后,他在给沈葆桢的函中称:“日本自(同治)九年遣使来津求约,厥后岁辄一至,弟与周旋最久。其人外貌呴呴恭谨,性情狙诈深险,变幻百端,与西洋人迥异。……彼果怀叵测之志,挟成算而来,恐非口舌之力所能禁。”(注:《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第14卷,第4页。)这说明他对日本的看法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联日”的思想开始动摇。

日军侵台虽然打破了李鸿章的“联日”梦,但李鸿章却抱定妥协的宗旨,不准备与日本以武力相较。他在致总署函中说:“明是和局而必阴为战备,庶和可速成而经久。”(注:《李文忠公全集》,《译署函稿》,第2卷,第33-34页。)李鸿章断定这是一个“和局”,其中包含两方面的意思。客观上说,日本的兵力不足与中国为敌,早晚也得撤兵;主观上说,中国能够取胜也不与日军开战,抱定妥协的宗旨。事实正是如此。日军在台湾遭到高山族居民的强烈反抗,加之疫病流行,不久便陷入骑虎难下、进退维谷的境地。李鸿章调集万名清军赴台,兵力远超过日军,却指示“办理台湾等处海防”的沈葆桢“只自扎营操练,勿遽开仗启衅”(注:《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第96卷,第32页。)。在大久保利通为摆脱困境使华以前,李鸿章就建议总署:“万不得已,或就彼因为人命起见酌议如何抚恤琉球被难之人,并念该国兵士远道艰苦,乞恩犒赏饩牵若干,不拘多寡,不作兵费,俾得踊跃回国。”(注:《李文忠公全集》,《译署函稿》,第2卷,第42页。)以后总理衙门与大久保利通签订《北京专条》,与李鸿章的这种态度大有关系。《北京专条》是一项十分屈辱的条约。该约竟承认高山族人所杀琉球船民为“日本国属民”,承认日本出兵侵台为“保民义举”,等于默认了琉球为日本的领地;还以抚恤被害难民、留用日本所修道路、房屋等名义付给日本白银50万两。平心而论,当时日本的近代化刚刚起步,国内混乱,羽翼未丰,中国完全可以与之一战。如果那样,琉球问题、朝鲜问题乃至近代中日关系的走向,当有不同的轨迹。

李鸿章在台湾事件中主张对日妥协,并非由于对日本的实力估计过高。尽管当时日本有两艘铁甲舰,但李鸿章认为“其力尚不足以图远”(注:《李文忠公全集》,《译署函稿》,第2卷,第20页。),中国陆军力量相对雄厚,在台湾取胜并不足虑。所顾虑的,是中日开战的后果。李鸿章在给清廷的奏折中说:“日本藉番拓地,悍不旋师,恐是中外构乱之始。无论苏浙江海各口防兵单薄,即北洋二千余里口岸林立,亦多空虚。”(注:《李文忠公全集》,《奏稿》,第23卷,第28页。)在给福建巡抚王凯泰的信中说得更加明白:“若我军齐集,遽与接仗,即操胜算,必扰各口,恐是兵连祸结之象。”(注:《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第14卷,第17页。)所谓“中外构乱之始”,“兵连祸结之象”,均非单指日本而言。他曾分析说:“此事关系中外通商全局,各国虽讥日兵妄动,而实倖其成功。”(注:《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第14卷,第11页。)“断无实心帮我者”(注:《李文忠公全集》,《译署函稿》,第2卷,第40页。)。显然是担心中日战争一起,列强乘机与日本勾结共同侵华。他所关注的,主要还是西方国家的动向;防范的,主要还是西方国家。数年以后,他在给驻日公使何如璋的信中还表达过这样的想法:“方今各国协以谋我,其伺间蹈瑕者,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真令人应接不暇,可虑亦可闷也。”(注:薛福成:《庸庵文别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41页。)

台事之后,李鸿章在一件复奏中曾表示:“泰西虽强,尚在七万里以外,日本则近在户闼,伺我虚实,诚为中国永远大患。今虽勉强就范,而其深心积虑,觊觎我物产人民之丰盛,冀倖我兵船利器之未齐,将来稍予间隙,恐仍狡焉思逞。”(注:《李文忠公全集》,《奏稿》,第24卷,第26页。)论者据此认为,李鸿章台事之后实际上已经把日本作为中国的战略假想敌。这种说法值得商榷。如前所述,李鸿章这时虽然“联日”思想开始动摇,但他并没有过高估计日本的实力。鸦片战争以来特别是第二次鸦片战争、天津教案中英法俄等西方列强在他心中造成的阴影,仍然远远超过日本的威胁。《北京专条》签订后5天,总理衙门奏请“切筹海防”,在沿江沿海各省督抚将军中间发动了一次海防建设的大讨论。不少大吏直接针对防范日本发表见解。而李鸿章在洋洋9000言的复奏中,针对的却是列强“各国”:“东南海疆万余里,各国通商传教,来往自如,麇集京师及各省腹地,阳托和好之名,阴怀吞噬之计,一国生事,诸国构煽,实为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轮船电报之速,瞬息千里,军器机事之精,工力百倍,炮弹所到,无坚不摧,水陆关隘,不足限制,又为数千年来未有之强敌。”(注:《李文忠公全集》,《奏稿》,第24卷,第11页。)并无把日本当作主要目标、“战略假想敌”的意思。值得注意的是,由李鸿章幕僚而升任福建巡抚的王凯泰在复奏中却主张联日。在他看来,日本自从向西方开放,受列强盘剥,有败亡之象,“日本若亡,固不足惜,而西人以日本为外府,蓄谋已久,……一旦兼并,逼近肘腋,其患更何可胜言。臣拟遣使兼及日本,以使臣驻扎彼国,诚信相孚,既联络之,又讽谕之,俾早知感悟,勉力图存,则犹为东洋屏蔽也。”(注:《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第99卷,第51-52页。)王凯泰在处理台湾事件中与李鸿章书信不断,他的这种观点,当与李鸿章一致。李鸿章这时的指导思想,仍是数年以前的“笼络之或为我用,拒绝之则必我为仇”,尽可能地化解与日本的矛盾,不使日本成为西方列强的“外府”。“海防议”发动不久,在家养病的大学士文祥上奏,提出:“目前所难缓者,惟防日本为尤亟。”请饬李鸿章、沈葆桢等赶紧购买铁甲舰、水炮台及应用军械,“不得以倭兵已回,稍涉松劲”(注:《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第98卷,第40-41页。)。词气间对李鸿章等不甚满意。由于文祥奏折的促动,李鸿章才附合舆论,有前述防范日本的表示。在同一奏折中,他反驳文祥“难保不再生枝?

”的话说:“倭使大久保已抵琅玠,业经约期撤兵,自不致再有变局。”表达了对大久保利通的信任。对“长远大患”的应对之策,他提出,除筹办铁甲船等项外,当务之急是向日本派出公使,以对日本进行“联日络牵制”(注:《李文忠公全集》,《奏稿》,第24卷,第26-27页。)。把李鸿章此奏与王凯泰复奏的意见相比较,不难窥见李鸿章此时的真实思想。

日本侵台未能得手,便又着意打开朝鲜大门。1875年9月,日本在朝鲜海岸制造了云扬舰事件,并以此为借口,派军舰到朝鲜逼迫开国。同时派使节来华试探清政府的态度,要求清政府派官员陪同或行文介绍日本人去朝鲜,企图假手清政府实现其征服朝鲜的祸心。总理衙门与李鸿章不同意日本的要求。日使森有礼于是否认中朝宗属关系,与总理衙门发生了一场辩论。1876年2月,日本逼迫朝鲜签订了《江华条约》。该约第一款写入“朝鲜国乃自主之邦,保有与日本国平等之权”(注:《李朝高宗实录》,十三年丙子二月二日。)的内容,以此否定中朝宗属关系,为其独霸朝鲜预留地步。中日之间关于朝鲜问题的交涉及《江华条约》的签订,使中国对日本野心的认识,更加深入了一步。

日本觊觎朝鲜,引起同样对朝鲜有着强烈欲望的俄国的关注。俄国报纸报道说,“日本已向朝鲜宣战,舰队封锁了朝鲜的港湾”,并表示:“对于接近俄国边界地域的这种纠纷,政府是不能熟视无睹的。”英国对俄国南下心怀恐惧,其报纸乘机宣扬:“俄国决定增派舰队,……陆军准备与日本占领南朝鲜相呼应,侵入朝鲜北部。”(注:信夫清三郎:《日本外交史》,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上册,第160页。)在这种形势下,日本也开始做防俄的准备。日本国内,“士绅不服朝政,有四十万众密约为乱,不日内难将作”(注:《李文忠公全集》,《译署函稿》,第7卷,第3页。),日本近代史上一场最大的内乱——西南战争已经迫近。在这种内外形势下,为平息由于《江华条约》带来的清政府的不满,日本又以防俄为名对清政府进行欺骗。当时,沙俄占据伊犁,对我国西北边疆构成极大威胁。防俄这一题目,对清政府有相当的吸引力。1876年10月,副岛种臣以旅游的名义到天津拜访李鸿章,声称法国窃取到俄国政府的秘密文件,其中说:“俄如与日本生事,必先据日本赤马关,以断东西之路。”(注:《李文忠公全集》,《译署函稿》,第6卷,第32页。)以此表示日本防俄之心甚牢,“其意似欲中、东两国推诚相与,共御俄患。”(注:薛福成:《庸庵文别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18页。)11月间,日本西部连续发生士族叛乱之后,日本公使森有礼返任过天津,在与李鸿章晤谈时称:“黑龙江东岸,俄人方鸠集蒙古、高丽人民,开拓日广,日本现于土满江置领事府,实虑俄人南侵高、日地界。方欲与中国、高丽并力拒俄,岂肯同室操戈,自开衅隙?”他还请李鸿章致书总理衙门:“嗣后商办各件,如蒙开诚相示,定当竭力以从。”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友好与亲近。对副岛种臣和森有礼的游说,李鸿章信以为真,认定“该国防俄之吞噬甚切,其愿与中国并力亦属实情”(注:《李文忠公全集》,《译署函稿》,第6卷,第31-32页。),于是决定“联日防俄”。

1877年春,日本为镇压士族叛乱,指示其驻天津副领事池田宽治向李鸿章商借子弹,李鸿章为表示“救灾恤邻之谊”(注:《李文忠公全集》,《译署函稿》,第7卷,第3页。),未经请示总署即借予10万粒。

《江华条约》之后,日本对朝鲜苛索百端,因而遭到朝鲜政府的抵制。中国驻日公使何如璋赴任后,日本为减少在朝鲜扩张的阻力,要何如璋设法为之介绍,愿与朝鲜“诚心和好,两无虞诈”(注:《清季中日韩关系史料》第二卷,第366页。)。于是李鸿章在1878年10月致书朝鲜国王的叔父、太师李裕元,劝其联日防俄。信中首先宣称日本自西乡隆盛带头叛乱兵败自焚后,“彼君臣鉴于国小多难,或不敢复勤远略”,要朝鲜不要再担心日本的侵略。接着为日本说项,称:“日本近以俄人有事四方,……其于贵国既无恶意,似欲联为辅车,引为唇齿,颇疑贵国不肯倾诚相待”。最后提醒李裕元警惕俄国的威胁,与日本“蠲细故而扩远图。”(注:薛福成:《庸庵全集外稿》,上海醉六堂石印本,第3卷,第39页。)李裕元在复函中不以为然,认为俄国固应防备,而日本“喜愠无常”,“少不如意,易致葛藤”(注:《清季外交史料》第16卷,第13页。),揭露了日本公使花房义质反对朝鲜在文书中称中国为“上国”,以及对朝鲜欺压讹索种种情形。可知日本并无与中朝两国“并力”的诚意,“联日防俄”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

李鸿章“联日”幻想的彻底破灭,是在日本正式吞并琉球之后。

琉球自明初即受中国册封,至万历年间,日本进攻琉球,迫使其向萨摩藩称臣,于是琉球便处于两属的状态。明治维新后,日本于1872年10月宣布琉球为藩国。1875年5月,正式禁止琉球向清朝朝贡。1876年5月,又接管了琉球的司法权和警察权。琉球国王尚泰派紫巾官向德宏等到中国乞援。驻日公使何如璋主张对日采取强硬态度。他于1878年5月间致函李鸿章,指出:日本阻贡不已,必灭琉球,如果不加干涉,不仅祸将延及朝鲜,而且“台澎之间将求一夕之安不可得”。这时李鸿章尚在致力于“联日防俄”,认为:“琉球以黑子弹丸之地,孤悬海外,远于中国而迩于日本”,“若再以威力相角,争小国区区之贡,务虚名而勤远略,非惟不暇,亦且无谓。”(注:《李文忠公全集》,《译署函稿》,第8卷,第4-5页。)对琉球问题采取消极态度,只同意由何如璋反复向日本政府交涉。

何如璋在东京所进行的舌敝唇焦的交涉没有产生任何效力。日本于1879年4月悍然宣布吞并琉球,改为冲绳县。日本的行动充分暴露了它在亚洲扩张的野心。消息传来,李鸿章深为震惊,对日本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在复何如璋的信中,反复表达了他的愤激与憎恶的情绪:“东人居心狡狯,往往以巧言餂我,辄用为生事之据。前此台湾之役、朝鲜之役,皆其明鉴。”“遽废琉球为县,其无情无理,不守条约,不顾公法,实为地球各国所未有,殊堪痛恨。”(注:薛福成:《庸庵文别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21-122页。)“倭人贪利弃信,诈伪无耻,有西人所不屑为者。”(注:薛福成:《庸庵文别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26页。)在给江西按察使沈保靖的函中,他对日本的野心和可能造成的后果作了分析,指出:“日本地狭民贫,迩来宗尚西法,国债累累,妄自谓富强之术胜于中国,恒思逞其狭谋以偿所费。故数年之间,一入台湾,再议朝鲜,三废琉球。……此时中国若操之过蹙,固启兵端,若竟置之不理,彼谓中国畏之已甚,必且得步进步,纵兵四出,无所顾忌。”(注:薛福成:《庸庵文别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24-125页。)

日本吞并琉球,选择了沙皇俄国图占伊犁,在中国北部边疆重兵压境的时机。面对俄日交乘,李鸿章不敢对日本灭琉一事采取强硬态度。恰值美国前总统格兰忒(Grant,U.S.)于1879年5月经中国赴日本游历,李鸿章请其调停中日琉球争端。格兰忒的斡旋并未奏效,仅仅导致1880年日本派宍户矶来华谈判。日本的打算是,以琉球南部的两个荒岛定为中国管辖作为交换条件,修改1871年签订的《中日通商章程》,取消其中关于禁止“内地通商”的规定,给予日本片面最惠国待遇特权,即所谓“分岛改约”。谈判期间,俄国派一支由两艘铁甲舰、13艘快船组成的舰队开赴远东,在长崎购买了价值50万元的日本煤。总理衙门恐日俄要结,采纳一部分人“联日拒俄”的主张,接受了日本的要求,与日本草拟了《球案条约》。

李鸿章于中日谈判之初,为“不于俄人外再树一敌”(注:《李文忠公全集》,《译署函稿》,第11卷,第29页。),也曾主张分岛以存琉球宗祀,来年再议改约。但后来他逐渐认识到,在中俄、中日关系中,中俄关系的处理更加重要。中俄关系紧张,日本便必然“伺隙而动”,乘机要挟,“日人之诡谲,断不肯助我拒俄。”(注:薛福成:《庸庵文别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60页。)因而主张赋予与俄国议约的大臣曾纪泽以便宜行事之权,早结俄案。后来,李鸿章得到确切的消息,中俄关系有缓和的希望,“俄人实为自固门户起见,尚未蓄意起衅”(注:薛福成:《庸庵文别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55页。)。于是对日本的态度转趋强硬。他在11月11日给清廷的奏折中力辟“联日拒俄”之说,认为:“俄事之能了与否,实关全局。俄事了则日本与各国皆戢其戎心,俄事未了则日本与各国将萌其诡计。与其多让与倭而倭不能助我以拒俄,则我既失之于倭,而又将失之于俄,何如稍让于俄而我得借俄以慑倭。”(注:《李文忠公全集》,《奏稿》,第39卷,第4页。)主张暂缓批准《球案条约》,“意在俟俄约定后,决计翻改前说”(注:薛福成:《庸庵文别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60页。)。1881年2月中俄就伊犁问题签订《改订条约》后,李鸿章立即致信总署,要总署“力持定见”,不要害怕日本的“虚疑恫喝。”(注:《李文忠公全集》,《译署函稿》,第11卷,第45页。)由于清政府拒绝批准《球案条约》,琉球问题被长期搁置起来,实际是不了了之。

自球案发生后,李鸿章对日本的侵略野心和危害有了比较明确的认识,于是才真正开始为防范日本进行军事准备。1879年7月,他致信驻英公使李凤苞,令其在英国购买铁甲舰,明确要求其购买“于中国海口相宜,能制日本之船”(注:《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第18卷,第31页。)。此后,他不仅一再向朋僚谈及购买铁甲舰以防日本的问题,还于1880年7月间的奏折中向清廷申述:“近来日本有铁甲三艘,遽敢藐视中土,至有台湾之役,琉流之废,……今欲整备海防,力图自强,非有铁甲数只,认真练习,不足以控制重洋,建威销萌,断无惜费中止之理。”(注:《李文忠公全集》,《奏稿》,第37卷,第32页。)在另一次上奏中,他说得更加明白:“日本国小民贫,虚憍喜事。长崎距中国口岸不过三四日程,揆诸远交近攻之义,日本狡焉思逞,更甚于西洋诸国。今之所以谋创水师不遗余力者,大半为制驭日本起见。”(注:《李文忠公全集》,《奏稿》,第39卷,第33页。)由于有了明确的防范目标,中国的海防建设从此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另外,李鸿章自球案开始,意识到日本下一个侵略目标必将是朝鲜,于是开始筹议朝鲜问题,采取一系列措施防范日本对朝鲜的侵占与渗透。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看法:李鸿章早在60年代就对日本抱有好感,萌生了“联日”的思想。调任直隶总督和北洋大臣后,极力主张与日本建交,以为如此可以避免日本与西方勾结,防止日本侵略中国,并组织东方联合战线。日军侵台事件发生后,李鸿章“联日”思想一度动摇,但仍主张对日本采取绥靖方针。日本逼迫朝鲜开国,并未引起李鸿章的足够警惕,此后他甚至受日本愚弄,主张“联日防俄”。直到日本正式吞并琉球之后,李鸿章才幡然醒悟,对日本在亚洲扩张的野心和对中国的危害有了较为明确的认识,才积极进行防范日本的军事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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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李鸿章对日本认识的转变(1870/1880)_李鸿章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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