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承受的历史之重与生命之轻——读方方长篇小说《软埋》论文_陈让

不可承受的历史之重与生命之轻——读方方长篇小说《软埋》论文_陈让

湖北大学文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62

摘要:陈思和在回顾当代文学的发展时说,一向与政治运动配合紧密的文学,在土地改革这个领域却是空白的,60年的大陆当代文学史几乎没有杰出的土改题材小说出现。方方的长篇新作《软埋》触及难以言说的土改历史,从人性拷问层面出发,探讨记忆软埋和历史软埋的真相,以讲述故事的方式揭开历史面纱,使被集体忘却的历史记忆浮出地表,让我们循着家族故事和庄园历史去揭秘那段被“软埋”的历史。

关键词:软埋;肉体;记忆;历史;土改

《软埋》通过“双线索并行,逆时间叙述”的艺术形式展开故事,一条线索是丁子桃的追忆,从十八层地狱最底层开始倒叙往事,以建国初期的土改历史为内容,还原了婆家全家自杀软埋和娘家遭批斗死亡的全过程;另一条线索是青林对母亲往事的追寻及其心理变化过程,与刘晋源在川东的听闻、吴家名的记录以及母亲意外蹦出的奇怪的只言片语串联起来,再现了父母的相遇,补充了丁子桃的记忆。两条线索交叉并行展开叙事,前四章合叙母子两的现世生活,从第五章开始,两条线索以交错的方式分头并行前进,第五、七、九、十一、十三章是丁子桃的视角,第六、八、十、十二、十四章是吴青林的视角。

丁子桃拒绝肉体软埋,选择记忆软埋,吴青林在真相面前胆怯逃避,选择平庸者不对抗,通过时间来自然忘却,软埋家族历史。小说从肉体软埋出发,延展出记忆的软埋,上升到历史的软埋,到底是否该选择软埋,方方在文本中给出了答案,她用故事去还原历史现场,将蒙在历史表层的面纱掀开,使被集体忘却的历史真相浮出地表。

一、肉体的软埋: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

肉体的软埋是指把人直接埋进土里,没有棺椁,连包裹的席子都没有。一个人如果含冤带怒而死,就会选择软埋,软埋便不得转世。小说中的肉体软埋不仅包括陆家上下十口人的自杀软埋,还包括很多被扔于乱葬岗的不知名死者。在混乱的历史境遇中,命如草芥,软埋这种迫不得已的下下之选却成为了陆子樵等人保存体面和尊严的首选。

“软埋”这个字眼第一次出现是在吴家名车祸死亡现场。丁子桃看到“凌乱的尸体和遍地的鲜血”,仿佛有相同场景浮现在眼前,往事与现实的重叠迫使她嘶喊道“不要软埋!我不要他软埋!”吴医生的死亡是勾起丁子桃记忆的导火索,而陆家集体自杀的软埋则是她失忆的原因,“医生说显然是失忆前受过极大刺激”,正是后花园的软埋刺激太过沉重,致使她的本能拒绝忆起过往,用忘却来逃避记忆的沉重和肉体的创伤。

面临批斗的处境,三知堂所有人都陷入绝望,要想在批斗中全身而退几无可能,陆子樵是一个要脸面有骨气的人,不愿意被当众批斗羞辱,于是带领着整个家族的人一起自杀,但为时间仓促,只能选择软埋的方式。软埋只能和土而葬,没有棺木没有石碑,并且不会有来世,如此惨烈的结局成为了陆氏家族体面死去的唯一选择。“花园的每个角落里都有土坑。每一个土坑里都躺着她熟悉的人。这是一整个家族的人。他们选择了一起去死。”临危受命而独活的丁子桃又如何能在自我谴责中获得灵魂的救赎,作为胡家唯一存活下来的逃亡者,作为陆家子嗣保护伞的胡黛云,却使陆家骨肉溺水死亡,自己也再与胡家没有任何瓜葛,这样子的活着有甚意义,还不如死去来得轻松简单,所以失忆改头换面成了她忘却疼痛的最佳选择。

陆家的集体软埋让人震惊不已,而故事中提及的其他死者死况同样让人震撼,胡凌云被冷枪打死、吴家名父母被斗而亡、小茶父母被淹死、老魏父母被打死尸骨无存,有身份的他们都死得不明不白,暴尸在外,而没有提及的不明死者又会有多少?他们中又有多少是遭遇被动软埋的呢?

二、记忆的软埋:不可承受的记忆之伤

“有些人直接被泥土埋葬,这是一种软埋。

期刊文章分类查询,尽在期刊图书馆而一个活着的人,忘却过去,忘却自己,无论是有意识地封存往事,还是下意识地拒绝记忆,也是软埋。只是软埋他们的不是泥土,而是时间。时间的软埋,或许就是生生世世,永无人知。屏蔽历史事件,就是软埋自己的方式。”方方说。

丁子桃和吴家名都是土改的亲历者,他们对于那段历史都是不愿提及,选择以记忆软埋的方式永远忘却,开始一段全新的人生,与过去的一切一刀两断永远隔绝,不再回首与触及,如果可以,希望后代对这段历史一无所知,再到孙辈,这一切就全然无人知道了。

丁子桃的失忆是因受过极大刺激后本能抗拒记忆的选择,她在杜绝过往创伤的再次伤害,但是潜藏的记忆始终跟随着她,循着事物话语的蛛丝轨迹冷不防朝外奔涌,只要记忆不恢复,她的一生都要与它殊死搏斗。与拥有相同遭际的丈夫结合,她内心是欢喜的,可是丈夫对自己超乎寻常的理解与包容让丁子桃无来由地害怕。一方面,吴医生能够为她提供庇护,可以使她内心安宁,另一方面,吴医生又如藏在她背后的那根灌满毒汁的尖锐的刺,让她心生防备。爱恨的交融让她在记忆的长河里不能从容过活,河流的声音时不时蹿起,波涛中似乎藏有魔鬼,裹挟着恐惧向她奔涌而来,看不见摸不着却狠狠地袭击着她的身心。

曾经因为拥有财富而惨遭劫难,多年后财富的再一次拥有则使她再次遭遇劫难。儿子尽孝心为她买别墅养老,新家里的鬼谷子下山图、紫色牡丹被面和花园,却使她神经紧张起来,这些东西串联起她深藏的记忆,让她想到地主资本家和分浮财的贫雇农。潜意识里只能够过苦日子当下人服侍别人的信条被打破了,她就开始担心害怕会招致灾祸。最后在佣人冬红的照顾下睡着了,放松了警惕,记忆的魔鬼破网而入,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往事如火喷涌而出,将丁子桃带入了无边的黑暗深渊。

丁子桃以失忆的方式将记忆软埋,吴家名对记忆的软埋则是主动遗忘,他对自己的身世和过往有意隐瞒和遮蔽,掩藏得很深很深,深得几乎不为人知。透过青林的视角阅读到他的笔记,我们才知晓原来吴医生不姓吴,姓董,1948年在回乡路上被告知亲人俱已亡故之后,担着为董家留后的责任开始逃跑,最后打算自杀却被猎户吴爷所救,从此隐姓埋名抛弃个人历史,“像死了一样活着”,无所谓生死,无所谓时间。

对记忆的抛弃和逃避使丁子桃和吴家名获得了现世安稳,但是记忆的软埋能够使他们真正脱离悲痛吗?答案是否定的,尽管丁子桃免于肉体软埋,但她终究未能摆脱记忆的藩篱。

三、历史的软埋:不可承受的历史之重

建国初期轰轰烈烈的土改历史在年轻一代中间是缺席的,提及土改,脑海里只有教科书上的土改口号和电影电视中的部分影像,土改的历史真相和细节“以不存在的方式存在着”。土改历史在后代人的记忆里是缺失的,在土改亲历者们的记忆里也仅剩残存的碎片,作为幸存者,他们不知道该如何言说这段历史,空余“提不得”、“拎不清”的无奈和叹息。

李氏家族被判为地主被批斗,一家子的人包括两个小娃娃硬是被活活饿死。探访大水井建筑听到的家族故事令青林一行人无比震惊,他们“对历史的进程几乎无知”,这个家族故事带给他们的震惊远远超过庄园带给他们的震惊,猛烈而猝不及防,以致他们一路各自无语、脑袋空白。历史真相的缺失,导致对历史理解的断裂和错位,当历史被以故事的方式言说之时,令他们无比震惊,而对历史的反思则隐匿在震惊背后,深感土改的残酷和决绝,从内心里生发出何以如此残酷的质问,但是在对历史真相的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面前,他们的质问变得苍白无力。河南土改的领导者赵紫阳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如今,政权在我们手里,真理在我们手里,群众站在我们一边,我们手里还有枪杆子、笔杆子。土改完全可以有序地进行。为什么一定要搞得天翻地覆?为什么一定要搞得血淋淋的?”

青林对父母身世来历的不追究,也是对自身历史的软埋。从父亲的笔记里得知自己还关联着爷爷奶奶,“青林”代表着父亲对爷爷(董朴青)奶奶(珍林)的思念和记忆,让青林觉得自己与历史幽深处的一群人有了血肉关系,可是母亲死后,他选择奉行父亲不追究家族往事,让时间来风化一切的哲学,把父母的秘密和灵魂都严严实实地埋葬在石头之下,将董姓家族软埋,开启吴姓家族的历史,从此与董姓者没有任何关系了。

总结

时间的软埋是悄无声息的,吴家名、丁子桃、青林选择利用时间来将记忆和历史自然风化。就个体而言,利用时间来软埋记忆能够获得暂时的安稳和平静,逃离记忆的沉重和悲痛。而对于历史遗留问题的处理,有学者归纳出三种主要方案:“惩处”、“遗忘”和“真相与和解”。方方的态度是“真相与和解”,而非选择性失忆,必须直面历史真相,而不是任由历史随时间风化。正如对丁子桃的命运处理一样,她逃过了肉体软埋的命运,却终究逃不过时间的软埋而失忆,但失忆的疼痛又迫使她以一种灵魂不在现世的方式去追忆,尽管故事人物没有理清丁子桃的来历,但是我们在方方的叙述中,看到了胡黛云娘家被批斗、实施苦肉计的过程,了解了陆家未能逃脱批斗的真相以及遭遇软埋的全程,这是方方在以记录的方式铭记历史、传承历史。

参考文献

[1] 陈思和:<六十年文学话土改>,《一九四九年以后——当代文学六十年》,上海文艺出版社2011年3月版,第24—25页。

[2] 《时间的软埋,就是生生世世》,原载《文学报》2016年3月3日第2版、第5版 。

[3] 程云:《关于土地改革的回忆》,《武汉文史资料》2005年第4期。

[4] 转引自胡海义:《疾病隐喻:<归来>的诊疗与困窘》,《中国文化研究》2014年秋卷,第104页。

作者简介:陈让(1992.09-),女, 汉族,湖北咸宁人,湖北大学文学院2015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二十世纪文艺理论研究

论文作者:陈让

论文发表刊物:《文化研究》2016年7月

论文发表时间:2016/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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