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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
孙明泉 本刊主编
特邀嘉宾：（以姓氏笔划为序）
刘诗白 西南财经大学名誉校长、教授
张卓元 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所长、研究
黄少安 山东大学产权研究所所长、教授
周厚健 青岛海信集团公司总裁、高级经济师
时下，“资本运营”一词频繁出现于各种传播媒体，与此相关的兼并、收购、重组、股份制改造、海内外上市、借“壳”上市等也成了人们谈论的热门话题之一。有人将我国企业从产品生产者转变为商品生产者称之为企业的“第一次飞跃”，而将企业从商品生产者转变为资本运营者称之为企业的“第二次飞跃”。那么，究竟什么叫资本运营？它与传统的企业经营有什么不同，对搞好国有大中型企业有什么实际意义？资本运营的实践效果如何？今天，本刊特发表几位专家学者和企业界人士的看法，以期促进资本运营的实践发展和理论探索。
通过重组提高国有资产的整体质量
主持人：党的十五大报告指出，公有制的实现形式可以而且应当多样化，一切反映社会化生产规律的经营方式和组织形式都可以大胆利用，同时也指出，要从战略上调整国有经济布局，通过资产重组和结构调整，加强重点，提高国有资产的整体质量。十五大报告对今后的企业改革，尤其对搞好国有企业有何意义？
刘诗白：十五大报告关于公有制实现形式多样化和从战略上调整国有经济布局的论断是非常富有远见的。它既是对已有改革实践和理论探索的总结和肯定，又为进一步改革指明了方向，提供了更为广阔的探索空间。朱镕基同志今年年初在八届人大五次会议上与青海、湖南代表审议政府工作报告时指出，力争在大约三年的时间内，使目前还处于亏损和困难状况的国有企业走出困境，在国民经济发展中发挥更大的作用；党的十五大报告中也明确，要力争到本世纪末，使大多数国有大中型企业初步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经营状况明显改善。要实现这一目标，困难是不小的，但又是可以办到的。我们不可能让现有的亏损企业个个都扭亏为盈，起死回生。但是，我们可以把这些企业及其资产进行重新组合，发挥其作用，虽然作为一个企业不能活起来，但其资产是可以活起来的。实践证明，实施企业集团战略是一个重要途径。为此，推进资产重组或资本运营已是当务之急。
张卓元：当前，国有企业改革已进入了实施战略性改组的新阶段。党的十五大报告中提出花三年左右的时间，使国有大中型企业经营状况明显改善，其重要途径之一就是实施大企业集团战略，建造我们的“航空母舰”。这是十分艰巨的任务，要有一个战略安排。根据多年的实践，人们已看到，要想把每个国有企业都救活几乎是不可能的。但一些不能救活的企业可能通过被有活力的企业兼并或控股重组以后获得再生，亦即让其仍有资本价值的资产充分发挥作用。优势企业也只有通过对已有的企业及企业资产实施战略性重组，才有可能在短期内实现低成本的规模扩张。当然，企业资产重组，依托的是资本市场。而一个企业依托资本市场来实现其扩张和发展的目标，就是资本运营。资本运营的重要方式就是企业兼并。兼并的具体方式是多种多样的，一个企业以现金购买资产，以现金购买股票，或以股票购买资产和以股票购买股票等途径，收购另一个企业资产的全部或绝大部分，都属于企业兼并。有人认为，企业兼并会带来下岗，从而不敢大胆实施兼并战略。其实，不是所有的国有企业重组都会带来下岗失业等问题。通过重组、盘活资产存量，往往能够扩大生产，从而增加就业。
主持人：“资本运营”（也称资本经营）的内涵是什么？在我国现阶段为什么要搞资本运营？
黄少安：资本经营包含相互联系的三个方面，即企业重组、资产重组和产权重组。企业重组侧重于企业作为一个整体的分立、组合和改造，包括兼并、股份制和股份合作制改造；资产重组侧重于改变资产形态及其数量比例，调整不同资产的组合结构；产权重组侧重于改变产权关系，包括产权的分离组合，产权主体的变化，产权结构的调整。现实中三者是交织在一起的，相互影响，相互包含，三者都是以资本市场为依托。
一般而言，企业经营和发展有两个重要途径：一是通过改善经营管理，提高企业内部资源配置的有效性，增强企业竞争能力；另一个是通过资本市场进行重组和扩张，这是更大范围、更高层次的资源重新配置。企业资本运营，显然属于后者。兼并与收购是其主要运作形式，也是资本运营的核心。资本运营在国外非常普遍，是经济运行的有力工具和形式。我国目前正处在经济转轨时期。一方面，我们已经积累起雄厚的物质基础，形成了庞大的生产能力和资本存量；另一方面，传统产业和现代产业的矛盾日益尖锐，适应产业升级要求，进行大规模生产要素重组和资本运营迫在眉睫。中国经济已经具备了进行资本运营的条件。党的十五大关于公有制形式可以而且应当多样化的论断，为国有企业充分运用资本运营奠定了思想基础，扫清了思想障碍。国有企业可以放手实践，大胆探索。
资本运营是企业规模低成本扩张的有效途径
主持人：几年前青岛海信集团还只是一家规模不大的电视机厂，这几年通过以资产重组为重点的改革，成功地实现了企业规模的低成本扩张，如今已是一家以产权关系为纽带，集科工贸于一体的国有大型企业集团。资本经营有如此巨大的效力，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周厚健：是的，资本运营的确有着巨大的威力。海信集团的前身是青岛电视机厂，1994年才更名为海信集团。早在1993年，海信集团就针对当时社会上盲目铺摊子、上项目发展企业规模的做法提出质疑。我们根据市场经济的发展规律，提出了通过资本运营组建企业集团实现企业大发展的思路。以后4年的实践证明，这一资本经营的思路是正确的。 如今，海信集团的净资产已从1993年6月底的不足0.89 亿元， 增加到1996年底的14亿元，销售收入已从1992年底的4.1亿元增长到1996 年底的25亿元，各项指标均列国内同行业前茅。今年1—8月份，海信集团实现销售收入较去年同期增长135.6%，利润实现翻番增长， 预计今年销售收入可达到50亿元，并且资产负债率基本上控制在60%左右。这一发展速度是令人瞩目的。如此快的发展速度，靠的就是资本运营，即依靠自己的优势，通过并购、合资等资产经营形式，以较少的资本投入控制和利用丰富的存量资产，实现了企业规模的低成本扩张。
主持人：海信集团的资本运营形式主要有哪些？
周厚健：我们的经营方式和途径主要有以下几种：一是投资控股。用这种方式使我们利用很少的投资，获得了较大的彩电生产能力，产品结构也得到了调整。二是债权转股权。即将过去对我们欠债且无力偿还的企业的不良债权作为对这些企业的投资，转换成海信的股权，并适当追加投资后进行控股。三是异地划拨国有资产，建立海信全资子公司。这种途径主要靠不同地方的政府及有关主管部门相互协调来完成。四是集团内部相互持股，即集团内部的各独立法人之间联合投资组建新的法人企业，相互持股。五是企业集团内部法人企业之间的资产重组，主要是发挥一些龙头企业的作用，最大限度地盘活国有资产。通过上述努力，4年间，海信已成功地用不到3亿元的资金调控了近30亿元的资产，其扩张成本是很低的。现在的集团公司已开始摆脱“有质量、无品牌、无规模”的不利局面，增强了产品的配套生产开发能力，拓宽了产业履盖面，大大增强了抵抗风险、抗击洋电器冲击的能力，以自己独特的运作方式，壮大了民族工业的实力。
张卓元：青岛海信集团近几年在资本运营方面做得很成功，其方式是多元的，全方位的。什么方式有利于企业的发展就采取什么方式，这符合“三个有利于”标准。党的十五大指出，公有制的实现形式可以而且应当多元化，一切反映社会化生产规律的经营方式和组织形式都可以大胆利用。这就把公有制与公有制的实现形式区分开来了。我们要坚持公有制，就必须寻求公有制的有效实现形式，否则就不可能真正坚持。青岛海信集团成功的资本运营实践，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探求公有制多种实现形式的重要性。这些以资本运营为重点的改革，不仅对海信自身的发展是十分有益的，从宏观上看，也产生了很好的社会效益：一是盘活了长期闲置或低效运转的资产存量；二是有助于加强地区经济合作，缩小地区经济差异，对双方都有利。在社会保障体制不健全的情况下，进行企业重组，必须考虑失业问题，海信在实施重组时，没有造成相关企业的职工失业，而且还增加了就业。应当说，能够做到这一步很可贵。
刘诗白：海信集团的改革实践证明，国有企业是可以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有效生存、发展和壮大的。海信集团比较早地从事资本重组或资本运作，有很好的经验。例如，采取多元化、全方位的资产重组方式，从企业自身的优势和发展要求出发，选择兼并收购对象；以产品经营作为资本运营的坚实基础，二者并存；在坚持平等的市场原则前提下，充分争取各级政府的支持，等等。海信集团这些成功的资本运作不仅巩固了已有的地位，而且获得了超常规的发展，这充分说明了资本运营的巨大作用。
为企业资本运营创造良好环境
主持人：资本运营是搞好搞活国有企业的一个重要途径，这主要靠企业自身的努力。但就全社会而言，怎样为推进企业资本运营创造有利环境呢？
刘诗白：依靠资本运营来实施大集团战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还有许多困难，我们应该为企业的资本运营和大集团的战略创造条件。第一，要让企业成为真正的市场主体，投资主体，否则，就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资本运作主体，这就要求加速现代企业制度的建立和完善。第二，必须建立大型的资本运营公司，让它们主要从事资本经营。第三，既要大力发展，又要规范资本市场，现在的资本市场还不完善。例如，股票市场上“垃圾股”常常被炒得猛涨；产权市场也不同程度地出现违规交易。这些现象的存在，是不利于企业从事有效的资本运作的。第四，要发展各类中介机构，像投资公司等，让他们来从事资本市场的运作，或者为资本市场的运作提供服务。资本运作，不仅要讲究资本积聚和集中，还要追求资本结构优化；对于国有资本而言，不仅要优化企业中的资本结构，还要优化国有资本在地区、产业的分布结构。资本结构优化必须依靠资本流动，而资本流动必须依托资本市场。我们已有的资本运作还是初步的，完全市场化的运作还没有充分条件，不过现在也有了一定条件，要充分利用已有的股市和其它证券市场从事这方面的运作。中国的企业应该有步骤地进入国际资本市场。这样有利于扩大资本运作的空间，提高资本运作的水平和效率。当然，这就需要完善和发展我国的资本市场。
主持人：在资产重组中经常会遇到国有资产如何评估的问题，有人担心低估会导致国有资产的流失。对此，应当如何看？
周厚健：我们不能否认现在有各种各样的低估国有资产价值，从而导致国有资产流失的现象，应当采取有效措施，堵住评估中的漏洞，确保国有资产保值。但是，对国有资产的评估也需要以市场经济的眼光去看待，有些现象看起来是低估或流失，实际上并非如此。企业的资产是资本，资本必须具有盈利能力。“资产值多少钱”与它作为资本“能有多大能力”是两个概念。没有盈利能力或盈利低，转让价格低是必然的，合理的。再说，要改革不可能没有任何流失，不能因此而不改革，不改革可能会导致更严重的资产流失。
主持人：现在有的地方，为兼并而兼并，地方政府靠自己的行政力量把一些企业简单地“归大堆”。请问，政府在推进企业资产重组过程中，应该扮演什么角色？
黄少安：在推进企业资产重组和资本运营中，地方政府具有重要的中观职能，可以在促进企业广泛吸纳社会资本、加速聚集优势资本、着力启动存量资本、加快激活呆滞资本、大力引进增量资本的前提下，采取不同对策，培育扶持优势资本、淘汰转换劣势企业和产业，促进国有资本的全方位流动。但不要为兼并而兼并，因为那样，即使是组建了所谓的“企业集团”，扩大了企业规模，实际上并没有形成集团优势或规模优势，甚至还会有负作用，人为地制造摩擦和矛盾。前些年，有的地方政府或行业主管部门靠行政力量，让一些效益不好的，甚至是陷入困境的企业“挂”在效益好的企业门下，成为其子公司，结果是差的没有救活，好的也被拖垮了。这是教训，不应该再发生。
主持人：一些亏损企业主动要求被优势企业兼并，目的不在于盘活存量资产，而是甩包袱。对此，该怎么看？
黄少安：“甩包袱”显然是动机不纯，应当有一套有效的监督制约机制，避免此类事情发生。但这不妨碍优势企业主动兼并那些亏损企业。优势企业可以不直接收购或兼并亏损企业，而是与这些企业或主管部门联合投资组建新企业，亏损企业把有用资产作为投资，而把原有债务留给原企业。这是因为，对于主动兼并者来说，不可能去背上巨额的债务包袱。如果硬要这样做，那合作就不可能成功。对于那些负债企业及其主管部门来说，也可以使亏损企业的有用资产获得新生。
主持人：推进企业兼并重组时，常常发生这种情况，即跨地区、跨所有制、跨部门的兼并收购，会遇到多种阻力。有的地方政府或企业主管部门认为，自己的企业怎么能让别的人无偿拿走呢？
黄少安：这的确是一大问题。这就需要人们转变观念，从国家利益的大局考虑问题。企业重组和资本运营虽然是企业的市场行为，但是需要外部条件，尤其是涉及到一些利益调整时，有关部门应从大局出发，从盘活国有资产存量、提高国有资产质量出发，积极为优势企业的资本运营创造条件。
积极稳妥地推进企业资本运营
主持人：资本运营的效力非常明显，那么是不是所有的企业都可以通过兼并或收购别的企业实现规模的低成本扩张呢？
黄少安：对于有一定优势的企业或企业集团来说，目前确实是一个通过资本运营实现企业低成本扩张的良好机遇。但要明白，任何战略的实施都是有条件的，切不可“贪得无厌”地不从自身实际出发一味追求规模扩张，或实施所谓的“多角化经营战略”。在一定限度内，扩大企业规模可以降低交易成本，获得规模收益，增强企业实力。但是，超过一定限度，就会走向反面。无论是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上，都可以肯定地说，企业规模不是越大越好。必须指出，股份制或股份合作制改造是实施资产重组、推进企业资本运营的重要途径，有比较大的生存空间，但不是唯一形式，更不能因此而刮改制风。如果人为刮风，必然适得其反。另一方面，即便是实施股份制或股份合作制改造，也要依据不同的情况采用不同的形式，不要以为只有公开上市的股份制公司才是“高级”的股份制。西方发达国家公开上市的公司也是少数。股份合作制的具体形式也可以多样化，应有一定的规范。
周厚健：通过几年的实践，我们认识到，推进企业资本运营要积极，但更要注意稳妥，切忌盲目。如何积极稳妥地搞好资产重组和资本运营，我认为：一是必须坚持市场经济的自愿、平等、互利的原则。建立资产合作关系的企业，无论大小，强弱，都应当是自愿的。不能依靠政府或自身的实力强制别的企业与自己合作，而且还要充分考虑各方利益。这一点是最基本的，必须得到尊重。二是必须学会利用各种有利条件，特别是取得政府的理解和支持，而不能把依靠政府的支持与坚持市场经济的原则对立起来。即使是在完备的市场经济条件下，企业行为也需要政府的引导和规范。三是必须以企业雄厚的实力为后盾。一个企业要收购兼并别的企业，向别的产业领域扩展，必须以强大的产品能力为基础，必须以人才、技术、管理、资金等方面的储备作支撑。否则风险太大，企业必然感到力不从心，甚至会陷入困境。四是必须遵守国家宏观政策和法律法规。特别是国有企业，除了遵守法律和法规外，还必须对国家和社会负责。
刘诗白：资产重组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收益，但必须看到资产重组是有条件的，资本运营也是有条件的。各类企业都要以自己的产品经营为基础，不能盲目地实施资本经营，在这方面经验教训颇多，可为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