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式概念及其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的应用,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范式论文,马克思主义哲学论文,概念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D619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6470(2009)06-0046-04
最近,我连续读了几篇重要文章,都是论述范式概念及其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的应用的。其中,一篇是欧阳康的《范式的哲学价值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当代维度》(《新华文摘》2008年第19期,以下简称欧阳文),另一篇是何中华的《马克思哲学研究范式:非此即彼还是互补整合》(《新华文摘》2009年第4期,以下简称何文)。2009年3月12日,《中国社会科学院报》在第7版上发表了李潇潇以“检视三十年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为题的文章,其中又特别强调了“范式”的问题转变,并提到了另外两位运用范式概念的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孙正聿和俞吾金,表明了“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所形成的从体系意识到问题意识的‘范式’转换”。
两位作者的文章和《新华文摘》的收录以及李潇潇的文章显示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家非常重视吸收西方哲学研究的当代成果。正如欧阳康的文章一开头所表达的那样:“从当年库恩以科学研究和科学革命的视角提出‘范式’和‘范式革命’问题至今,‘范式’已成为一个普遍的哲学范畴。它不仅广泛用于哲学研究,而且也成为哲学自我反思的一种视角、思路和方法。当前,大家都在呼唤马克思主义哲学范式的转换与更新,但对于什么是哲学范式以及应当如何恰当地运用哲学范式,却缺乏必要的前提性反思。”① 欧阳康特别强调了范式的哲学价值。李潇潇的文章中也作了这样的说明,即“在我们的观察领域内,如果不拘泥于库恩的界定,范式所指的则是具有根本的方法论意义和研究对象的重大转变”。在李潇潇的文章中还提到,杨学功认为,新时期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依据其研究主题、研究取向、研究方式及所形成的总体风貌,大致分为三个阶段。在他所说的第二阶段里,“由实践唯物主义所引发的‘体系意识’到‘问题意识’的范式转换,成为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核心生长点,表现在研究成果上,就出现了领域(部门)哲学的迅速兴起,……预示着新的研究范式正在孕育。”。
现在的问题是,作者们所提出的范式概念,其来源都是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但内涵并不完全一致。欧阳康说:“范式就是哲学研究工作者的认知定势和思维模式。”何中华没有对范式进行定义,但将它划分为三种,即“学理阐释”、“文献考证”和“现实引导”,并对这三种范式(其实这并不能称作范式,待下面论证——引者做)进行讨论。李潇潇文章引用陈先达的话说,“范式的转变,既深刻反映了科学发展观的指导思想,更完全契合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理论要求和现实要求”。毫无疑问,他们运用范式概念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从而扩大了研究的视野,开拓了研究的领域,所以,对哲学的发展无疑是有重要价值的。但是,我们也必须指出,他们对于库恩“范式”的理解不够确切,也不完整,尽管我们“可以不拘泥于库恩的界定”,但对于同一个概念就不应该有不同的定义和不同的理解。否则,要把它们“中国化”起来就会难上加难了。
为此,让我们先来说一说何谓范式。
一、范式的确切含义
用范式来讨论问题,首先必须对范式要有一个清楚的了解。虽然出发点有所不同,欧阳文研究的重点是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的哲学研究范式,而何文则强调他所讨论的“主要不是马克思本人的哲学研究范式,而是我们对于马克思哲学研究所应采用的范式”。
不管你讨论的是谁的范式,首先必须交代清楚范式是什么,这种范式究竟包含什么内容?我们从欧阳文和何文中没有看出,他们所讨论的范式究竟指什么。范式的确切含义是什么?他们所说的范式到底有什么具体规定性?它有怎样的结构?拿欧阳文一开始就提到的库恩的范式来说,在库恩那里是有非常明确的规定性的,就是说,有非常确切的含义。库恩在他的《科学革命的结构》一书的序言中,非常明确地把范式概念交代清楚了。他说:“我所谓的范式(paradigm)通常是指那些公认的科学成就,它们在一段时间里为实践共同体提供典型的问题和解答。”② 库恩是要用范式这个字来说明科学理论变化的规律性,即某些重大科学成就演变成了科学发展中的某种模式,因而形成一定观点和方法的框架。这些科学成就有两个共同的基本特征:
第一,它们足以空前地把一批坚定的拥护者吸引过来,使他们不再去进行科学活动中各种形式的竞争。
第二,它们足以毫无限制地为一批重新组合起来的科学家留下各种有待解决的问题。
凡具有这两个特征的科学成就,可以为以后的研究工作提供范例,正如学生在演算习题时要模仿教科书上的例题一样。库恩把这样的科学成就称之为范式。他说:“范式是示范性的以往成就。”
库恩处心积虑、集尽全力想把“范式”(paradigm)交代清楚,但还是不断地遭到学者的责难和挑战,其中包括著名科学哲学家波普尔、图尔敏和沃特金斯等人的批评。有一位学者玛斯特曼女士抱病写作,对库恩的范式概念提出了尖锐的批评,从哲学、社会学等三个方面作了分析。她从库恩的书中,找出库恩有关范式的21种用法③。库恩作了非常认真的回应。③库恩极其认真地对待人们的批评,他在《科学革命的结构》的“日文版——后记”中又对范式作了进一步的论述:(1)范式是一个科学共同体的成员所共有的东西;(2)范式是团体承诺的集合;(3)范式是共有的范例。我在《托马斯·库恩》一书中对范式的意义和功能作了以下几点概括:首先,范式是开展科学活动的基础;其次,范式起到世界观和方法论的作用;第三,范式同时又是实用的工具(提供具体的解题方式)。④
当然,范式还有许多具体的规定性,我们就不再作讨论了。这里要强调的是,只要涉及到范式,那么了解这些概念及其内涵是必要和必须的。
二、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范式又是指什么?
欧阳文中第二部分的小标题——“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范式的内涵与特点”就是回答这个问题的。他的回答是:“所谓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范式,比较准确而又恰当的说法是指我们在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问题时所使用的范式。”何文也同样指出:“本文打算探讨的主要不是马克思本人的哲学研究范式,而是我们对于马克思哲学进行研究所应采用的范式。”
我们从他们的上述论述中,还是难以了解到他们是如何看待范式的,因为他们并没有对范式本身进行定义或分析。他们只是区别了他们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所采用的范式和马克思主义哲学自身的研究范式,事实上,他们没有回答“马克思主义哲学自身的研究范式是什么”?而“后来人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所采用的范式又是什么?”例如,何文紧接着我们前面提到的“学理阐释”、“文献考证”和“现实引导”这三种范式,但没有指明它们何以能成为范式?说它们是范式的根据是什么?按通常的看法,这三个方面都不可能成为范式。“文献考证”,怎么能称作范式呢?最多只能说是研究方法。方法就是方法,又何必非要上升到范式的地位呢?!欧阳文中的回答也没有指明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自身的范式是什么,只是提醒人们要区别马克思的哲学范式与前马克思哲学范式、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范式与非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范式以及当今中国与国外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范式之间的区别。然而,解决这些问题的基本前提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范式其确切的内涵和结构究竟是什么?
是实践?是心态?是对话?还是别的什么?这些问题似乎离开库恩的范式有点太远了。当然你可以不拘泥于库恩的范式,那你必须有自己对于范式的界定。否则,就会缺乏深刻分析的基础。
三、“范式转换”的提法更有问题
库恩的范式转换意义非常明确。科学中的范式转换,就是一次科学革命。例如近代化学中,拉瓦锡氧化理论取代了普利斯特列的燃素理论就是一场化学革命。物理学中,爱因斯坦相对论范式取代牛顿力学范式是一场物理学革命。它们都是范式转换的具体体现。所以,革命就是范式转换——在这里就是普利斯特列的燃素理论被拉瓦锡氧化理论所替代,也就是说普利斯特列的燃素理论范式转换成了拉瓦锡氧化理论范式,爱因斯坦相对论范式取代牛顿力学范式,而且特别需要指出的是新范式与旧范式之间是不可通约的。什么叫不可通约?也就是说,革命前后的两个范式之间是完全没有共同性。
不但如此,而且在竞争着的范式的支持者之间,在观念上没有任何沟通之处。因为按照库恩的解释,“范式”无论实际上还是逻辑上,都很接近“科学共同体”。所以,库恩告诫我们说,“要把‘范式’这个词完全弄清楚,首先必须认识科学共同体的独立存在”。组成科学共同体的科学家,他们提出的问题不同,解决的方法不同,得到的答案也不同。不可通约性是库恩范式理论中的一个根本问题。也就是如同我们在前面说的,新范式和旧范式之间是不可通约的。如果我们要把库恩的范式转换理论运用到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强调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范式的转换,那你就必须面对这个不可通约性问题。具体说来就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范式将转换成什么样的新范式?既然两者是不可通约的,那么,新的范式还是不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范式呢?如果你认为是可通约的,新的范式仍然属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范式,那你事先就得交代清楚“范式转换”这个概念的含义,而且你既然已经离开了库恩的范式概念(新范式和旧范式之间不可通约),因此你必须有自己独自作出的、又能令别人信服的足够合理的论证。
这里需要强调的关键是“从体系意识到问题意识的转换”是不是如前引所说的“范式”转换。那就看你如何定义范式和范式转换概念了。应该肯定“从体系意识到问题意识的转换”是一个明显的事实。但是不是库恩意义上的范式和范式转换概念?如果不是库恩意义上的范式和范式转换概念,那么,你这里的范式转换的范式是什么意思?意识的转换能不能等同于范式转换,这要看它是不是一种革命性的转换。既然是革命性的转换,那么,如我们前面已经说明的那样,库恩意义上的范式和范式转换时,新范式与旧范式之间是不可通约的。
重复地说,要维持范式转换前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范式,范式转换后仍然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范式,这在库恩看来是不可能的,因为库恩的范式理论告诉我们,新旧范式之间是不可通约的。由此可见,这是一个两难问题。如果你要维护类似库恩的范式理论,那就必须承认“从体系意识到问题意识的转换”中体系意识与问题意识之间是不可通约的;但如果不是不可通约的,那就用不着范式概念了,至少已经不是库恩意义上的范式和范式转换概念了。
四、何去何从:抛弃范式抑或重建范式?
范式概念的应用,活跃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氛围,丰富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内容,但同时也给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带来两个问题:一个是范式转换使原来的传统产生革命,以至于抛弃了原来的传统,形成为与原来传统相互冲突的新传统、新方向,这个新传统、新方向还是不是仍然属于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还是已经超越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第二个问题就是新旧范式之间的不可通约性(incommensurability)问题。因为如果前面所说的新传统、新方向仍然是属于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那就不存在不可通约性问题,前后两个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肯定是可通约的。在后一种情况下,“范式转换”中的范式概念就不是库恩意义上的范式概念了。
让我们先来简要回顾一下库恩关于不可通约性的问题。库恩提出的这个不可通约性论题给科学哲学界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冲击波,也给学科间交叉带来了阴影。库恩自己说:“自《结构》写成之后三十年来,还没有任何一个别的问题象不可通约性问题那样深深地萦绕着我”。库恩强调,科学革命就是范式的改变,“范式一改变,这世界也就跟着变了”,“范式的改变的确使得科学家们对他们研究所涉及的世界的看法改变了。……在革命之后,科学家们所面对的是一个不同的世界”。⑤ “在革命之前科学家世界中的鸭子到革命之后就成了兔子”,这是因为科学家对环境的知觉有了一种格式塔转换。在经历了知觉的格式塔转换之后,“他研究的世界在各处看来都将与他以前所居住的世界彼此不可通约”。⑥
美国北伊利诺大学科学哲学家布朗教授指出,不可通约性论题提出后“引起了如此众多著名人物的讨论批评与误解,足以说明这个论点的重要性”。他认为,“这是科学史上某些关键问题的交汇点,已引进了基本的新思想,其结果,整门科学将被重新思考重组”。美国著名哲学家理查德·罗蒂在他的《哲学和自然之镜》中用了一章篇幅讨论不可通约性问题(中译文将“不可通约性”译为“不可公度性”),表明其意义之重要。另一位哲学家R·M·布里埃甚至说:科学哲学中面临的许多问题,“都是围绕不可通约性理论的困难而产生的。困难是基本的困难,且在各种论著中也并未被人指出来。但重要的是要格外仔细地评价这些问题,因为不掌握它们,解决科学哲学目前所面临的问题就没有任何希望”。由此可见,不可通约性论题在科学哲学研究中的地位是何等重要。它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也是同样重要的。
因此,如果我们要使范式转换或范式变革前后都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范式,只是其间的内涵不同而已,这在库恩范式的意义上是做不到的。为此,我们只能抛弃库恩意义上的范式,因为库恩意义上的范式具有不可通约性与革命性。
如果我们既要使用范式和范式转换,而又不要求库恩意义上的不可通约性与革命性那样的绝对性,那我们就得修改库恩的范式概念。我把这称之为“重建范式”。“重建范式”也是一种学术创新。我认为要这样做,我们必须旗帜鲜明,明确表明态度,而且还需要做许多非常细致和艰苦的工作。首先必须分清库恩的范式概念中哪些适用哪些不适用于我们的研究,同时指出其理由。这是学术研究所允许的,而且也是学术进步所要求的。这比起我们现成地使用来更有意义,更加重要,因为这是一种学术创新。
让我们一起努力,让学术创新之花在中国这个百花园中绽开!
注释:
① 欧阳康.范式的哲学价值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当代维度[J].新华文摘,2008(19):31.
②⑤⑥ 托马斯·库恩著,金吾伦、胡新和译,科学革命的结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序):4,183,184.
③ 玛格丽特·玛斯特曼.范式的本质[A].伊姆雷·拉卡托斯等著,周寄中译.批判与知识的增长[M].北京:华夏出版社,1987.73-115.
④ 金吾伦著.托马斯·库恩[M].(台湾)远流出版公司,1994,65-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