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制造何以领先全球？——基于生产组织方式变革视角的探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美国论文,视角论文,组织论文,方式论文,全球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F273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7—1369（2007）5—0008—09
一、产业组织制度优势：大国兴起研究的新视角
经济增长是资本与技术进步的函数，在解释这一等式时还必须加上一些变量，而由市场容量所引的规模经济便是其中重要的因素。政治统一是大国兴起的前提，奥尔森在《国家兴衰探源》中的观点就具有重要的启示：建立一个实际上统一的政府，实行了“管辖权统一”的政治经济措施，对高速的经济增长产生了重大影响。在现代欧洲的早期阶段，实行管辖权统一的地区比实行地方性限制的地区有较快的经济增长；最快的经济增长发生在既进行政治变革又实行管辖权统一的地区。深入研究，本文认为政治统一解决了一个经济增长的关键性瓶颈：促成统一市场和形成普遍性的市场规则①，促进先进的生产组织方式迅速复制与推广。在统一市场中，要素和商品的低成本流动促进了专业化分工的深入，不仅产业技术具有外溢效应，而且生产组织方式及其衍生的管理技术也具有外溢性，先进的生产体系容易被同一产业部门和相关产业部门所模仿，有助于该产业整体竞争能力的提升。② 在普遍性市场规则被认同和遵守的条件下，沉淀成本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先进的生产组织方式具有正反馈机制：沉淀成本迫使在位企业通过扩大生产规模来降低单位成本，保持产品的领先优势；就新进入企业而言，沉淀成本加大了投资风险，并且易受在位企业的策略性进攻，但只要市场容量足够大，化解风险并获取风险溢价的最直接方式便是使用新技术、新生产组织安排来扩大生产规模与市场份额，这反过来又刺激了在位企业升级生产组织方式、扩张生产规模的冲动。沉淀成本尽管提高了产业进退壁垒，但更重要的是推动了先进生产组织方式的螺旋升级与产业技术的进步。不仅如此，统一市场和普遍性市场规则（例如对创新的鼓励与保护机制）的形成有助于技术进步的功效发挥，进而推动相应的生产组织方式变革。历史地审视，每一次重大的技术革命便催生了与之相适应的生产组织方式：煤炭的大规模开采使用、钢铁生产规模的扩张得益于采掘技术和冶炼的突破，最终导致了英国工业革命的一个重大成果——机器大工业这一生产组织方式的确立，成就了英国一个多世纪的霸权。石油大规模生产消费是建立在石油工业、钢铁工业和汽车制造工业技术的突破基础上的，同样也导致了美国工业革命的一个重大成果——标准化大规模生产体制的确立，成就了美国霸权的兴起与繁荣。全球能源危机条件下的汽车制造、电子工业技术的突破，导致了丰田制造模式的诞生与日本电子产业的神话。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信息网络技术的革命，则推动了基于网络、模块化的“温特制”这一全新生产组织方式的兴起，更是将美国新型制造业的领先优势发挥到无人匹敌的境地。本文拟从生产组织方式变革的视角来解释美国制造业领先全球的缘由，循着政治统一——市场统一的线索，梳理出一个基于生产组织方式变革的分析框架：在市场容量和消费需求足以支撑再生产运行的条件下，技术进步效用的发挥受制于一定的生产组织方式，更先进的生产组织方式是获取竞争优势的关键；就较长的周期而言，生产组织方式的变革较好地适应了每一次技术革命所诞生的核心技术（群）的需要。需要明确的是，生产组织方式的优势是就企业而言的，而研究一个产业部门，则需要整合为产业组织体制的优势，二者的内核是一致的，区别在于应用的层次。
图1 基于生产组织方式变革的分析框架
二、早期先进生产组织方式的探索与标准化大规模生产体制的确立
1.从铁路建设与营运到福特汽车制造：标准化大规模生产体制的兴起
历史地审视，美国的工业革命的特色在于，其大规模生产与销售所达到的国内市场容量，是其他国家难以匹敌的。美国的标准化大规模生产方式成为超越英国工厂制的先进生产组织方式。美国制造业取得全球领先的地位，重要原因是实现了元部件的标准化、系列化生产。标准化生产与管理方式发端于惠特尼的枪械制造，成型于铁路运输管理和石油生产，成熟于福特汽车制造。
（1）标准化大规模生产体制的形成。从英国工业革命开始，工厂制成为制造业的主要生产组织方式。产业革命在欧美的普及推动了工厂制生产组织方式的普及，并且“后发优势”使得这些国家能在英国工厂制模式基础上探索更合理的生产组织体制，其中美国的标准化大规模生产体制（福特制）是最大的挑战。
标准化大规模生产体制源于市场的持续扩张。分工深化、成本降低、技术进步，既是市场需求扩张的条件，又是市场需求扩张的成果。标准化大规模生产体制所形成的规模经济不仅可能极大地降低生产成本、化解投资风险和提高生产效率，而且在经济成长的前期更有助于拉动国民消费的增长，反过来又会推动生产的扩张与生产效率的提高。美国的标准化大规模生产体制正是充分适应了1865年南北战争后急速扩张的国内市场需求而得以建立和推行的。
早在1787年，惠特尼就完成了步枪零件的标准化生产，只要把大批生产的通用标准化零件随意组装和互换使用，就可以大规模成批生产步枪。这一类同活字印刷的创举，为美国率先完成专业化、单一产品化和标准化的大规模低成本生产方式，实现生产管理的科学化拉开序幕。“美国式生产系统”迅速在美国其他产业部门推广，是企业降低成本提高效益的重要途径，成为制造业的发展趋势。1813年，波士顿制造公司出资建立了第一家现代意义上的生产棉纺织品的工厂，集纺、织、染于一体，使用的机器都在工厂内设计、制造和维修，此后又建立了印花车间，实现了成品织物的生产。这个工厂“是对美国对工业化的第一个重大贡献（英国工业家在19世纪晚期才出现这一生产组织方式）。这家工厂本身就是一台复杂的机器，要求把能源、资本、众多人力和许多复杂的机械有机结合成一个配套齐全的工艺流程以利于大批量生产。”③
在19世纪40年代末以后大约10年间，美国历史发展提供的契机带来了“第一次铁路繁荣”，铁路营运里程达3000英里，比欧洲铁路总长还要多1200英里；到1850年迅速增加到9000英里。铁路突破了原先地域的局限，在运营里程和企业规模上都有了空前的拓展，低成本地将西部资源与东部工业有机结合起来，奠定了工业化加速发展的基础。不仅如此，铁路刺激工业化进程最重要的因素在于，铁路企业成为现代企业制度和生产组织方式的先驱。例如伊利铁路公司开创性地构建了铁路企业内部管理的层级制。④ 宾夕法尼亚铁路公司在此管理创新基础上，又率先设计了用于界定各部门之间关系的更广泛的组织结构，还创建了部门主管组成的中央办事处，成为“第一家发明直线参谋制的完整概念的美国企业”，也是“最先设立执行委员会、特别是管理和财务委员会的企业之一”，“到19世纪80年代几乎所有主要的美国铁路都完成了管理上的重组”⑤41。
（2）现代企业管理制度的探索与创新。美国的产业资本是伴随着垄断组织或大企业资本的集中而产生的，现代管理科学诞生于美国的机械工业发展过程之中。通常认为，美国现代企业的管理革命，是指美国从传统的由企业主经营的单一单位的企业，向由职业经理管理的多单位、多部门的现代大型企业转型的历史过程，适应了新的生产组织方式变革的需要，涉及到企业内部由组织结构、管理制度乃至管理方式的一系列重大变革，但其核心内容是相互关联的两个方面：一是企业内部形成一种分工细致又职责明确的管理层级制，造就一批职业经理人；二是企业内部实现所有权与经营权的分离，职业经理逐渐取代原来的企业主控制企业的管理权，导致所谓的“产权革命”，⑥ 显著地降低了企业成本，改善了机器大工业的生产效率。而英国“几乎没有向管理权与所有权的分离迈进，也没有向组织等级制迈进，”在大多数行业中，和整个19世纪一样，家族制依然占主导地位。因此，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法人企业都未能在国民经济结构中占据最终支配地位。英国的僵化的商业体制和经济体制在消费者和制造商之间设置了一道障碍，在很多工业领域仍是众多小公司的激烈竞争。⑦
美国企业管理革命最早开始于19世纪50年代，全面推进于19世纪90年代，基本完成于20世纪20年代。制造业的大规模扩张与标准化大规模生产体制的形成迫切需要有新的管理方式和运行模式。1903年，美国机械学会就发表了泰勒的论文《工厂管理法》，主张通过理性科学的方法来改善生产组织方式；1911年出版的《科学管理原理》奠定了现代管理学的基础。“科学管理”通过职工积极性与管理者责任心的结合，空前提高了标准化大规模生产体制的生产效率。福特汽车厂用“泰勒制”改造了移动装备线，把零部件生产标准化和流水作业线结合起来，使绝大多数的零部件实现了互换使用，大幅度提高生产效率。福特的生产组织方法，大量节约人力、物力，使汽车售价由当时的一辆8000美元降到850美元，进而在1916年降到360美元。价格下降伴随着充足且廉价的汽油供应，极大地刺激了汽车需求的大幅度飙升，1927年，福特汽车厂销售量达到1500万辆。福特汽车公司从此扶摇直上，成为世界最大的汽车厂之一，美国也成为“汽车王国”。
就产业技术而言，福特并不是最先进的，“福特的贡献更多在于他对劳动力的重新组织，而不是多么深奥的技术进步”⑧93。正是基于标准化大规模生产体制的需要，企业管理创新才发挥出积极的效应。正如钱德勒所言，“通过单位间的交易常规化，交易成本得以降低。通过将生产单位的管理与购买单位和分配单位联系在一起，降低了市场和供应点的信息费用。更有意义的是……更有效的流程安排使生产和分配过程中的机构和人员得到更密集的使用，这就增加了劳动生产率，降低了费用。”⑨ 有学者指出：“二十世纪美国经济的伟大成功，在于为庞大的国内市场提供标准产品的大规模生产体系。”⑩
2.石油工业的兴起：企业竞争方式的调整与产业组织体制变革
纵向一体化生产组织方式是适应20世纪的企业竞争方式的调整一种新型的标准化大规模生产体制，这一产业组织制度变革源于石油工业的巨大发展。
在19世纪后25年，激烈的竞争导致了横向合并和纵向一体两种趋势：德国工商业在政府鼓励之下推动纵向一体与进行横向合并，成为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的典型，即所谓的“有组织的资本主义”范式；英国工商业则专注于全球商业和金融的中介活动；美国工商业组织享有疆域辽阔、国内经济自给自足的优势，通过纵向一体在大多数行业中制造出延伸了的管理等级制。1882年，俄亥俄州的标准石油公司组成了第一个托拉斯；1889年新泽西州修正了其普通公司法，允许一家公司购买另一家公司的股票。在这两项法律改革中，关于控股公司的普通公司法最具重要意义。⑤32 1898年前后，美国制造业和矿业企业兼并价值达125亿美元（1972年美元），1900年美国产值百万美元以上的大型企业虽然数量仅占其企业总数的0.9％，但其拥有的工人占总数的25％，产值占总产值的38％(12)，纵向一体企业的竞争优势更加明显。这一新的生产组织体制在统一市场中迅速增长和扩散，美国工业已经被少数大型垂直一体化企业所统治，促成了此间美国工业生产能力超过了当时任何一个国家。钱德勒认为，由生产企业或销售企业组成的松散的联盟向一个设有一个中央总部的单一联合组织的转变，通过标准化的程序和标准化的原材料采购使规模经济性的实现成为可能。更重要的是，联合企业将生产集中于一些地理位置适宜的大型工厂，通过大规模的产出，联合企业的工厂能够减少原材料采购和产品制造的单位成本，可以进一步推进专业化，细分其制造工艺，而且相对于较小的企业，通常能够更容易地开发和采用新的技术改良。⑤33。例如，为了适应石油工业中的供给和需求模式发生了革命性的巨变，获得有保障的供应来源，标准石油公司在19世纪80年代后期转而进入原油生产、运输领域，并加强了海外油田的收购。大型纵向一体化跨国企业在二战后成为各国企业效仿的标杆。纵向一体化和多分部“分权”组织结构的建立，为大规模工业企业提供了一个极佳的集体责任制的实例。(12) 以至于有学者认为，美国（对全球经济）的挑战主要不是在金融或技术方面，而在产业组织方面。(13)
20世纪的纵向一体化生产组织方式被称为“美国式的法人经济”。贸易自由化过程中必然会激化竞争压力，竞争越是激烈，获取竞争优势的努力越艰辛。被大型企业采用的一个手段就是横向合并——通过联合、兼并或是合并企业进行聚变，用同样的投入来为同样的市场制造同样的产出。合并的裨益在于，相互竞争的企业可以削减彼此的市场不确定性；可以在保证更大利润的水平上进行统一的生产、采购和销售，以此来获取规模经济和范围经济效益；还可以实现资源共享，占领未受监管的市场，相互开放新技术，更有效地组织运作。控制竞争局势的另一个手段被大型企业更经常使用，且更切实可行，更为有效，即实现纵向一体化——大型企业与其供应者、消费者的关系发生质的变化，市场交易转化为企业内部交易，理顺从“上游”的初级产品供应到“下游”最终消费品的整条产业链，从而达到削减交易成本、风险和不确定性的目的。可见，在纵向一体化大型企业中，生产和交换中的次程序（sub-process）将初级投入和最终产出联系在一起，而交易成本、风险和不确定性正是投入和产出在各个次程序的移动中产生的。⑤185—186 与单一单位和专业化程度不足的多单位企业相比，纵向一体的企业获得了决定性的竞争优势。一旦这种等级制建立，已经成功地通过纵向一体重组的产业就成为一个比技术更大的进入壁垒。
纵向一体化生产组织方式的发展与变革直接推动了大型跨国公司的巨大发展。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跨国公司在二战后的迅速发展是在美国公司的绝对主导下完成的。由于生产技术的进展和生产组织方式的变革，以及全球性基础设施建设的完善，加上制度建设的改进，生产的国际化在60和70年代得以更为迅猛地发展。通常一家跨国公司进入东道国之后，无需竞争就垄断了当地的供应商，同时还培育了大量可利用的生产合作伙伴，甚至包括东道国政府。(14) 美国在这一生产全球化运动中一直走在世界的前列。克鲁格曼指出，“贸易现在看上去由于大规模生产的优势、累积经验的优势与来自创新的短暂优势而得势。在这些要素占据重要位置的产业中，我们将不会看到众多小企业间原子式的竞争……在美国，像波音或者卡特比勒这样主要的出口商……它们的竞争对手屈指可数，并且具有直接影响价格的能力”(15)。
3.能源危机下的柔性生产方式对美国产业组织体制的冲击
20世纪70年代的石油危机使资本主义世界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尽管日本受到的打击比其他任何工业国都要重得多而且没有以原创性科技革命为依托，但日本制造业的竞争优势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其在全球能源危机下领先全球的制造技术和适应低能源消耗的制造业生产组织方式，极大地降低了企业内部的交易和协调成本，进而为提高要素的生产效率创造了条件。80年代后，日本制造业以汽车产业、电子产业为龙头，国际竞争力显著提高。日本机械工业的代表性生产组织方式被称为精益生产，是日本最大的出口制造企业——丰田汽车公司首创的丰田生产体系，是取代以福特、通用汽车为代表的标准化大规模生产体制的具有普遍意义的新生产体系。(16)
石油危机导致市场环境发生明显变化，有学者指出，能源价格的急剧攀升“改变了世界经济的整个基础”，“触发了技术和经济的变革”，“使世界达到一个技术上的新时期”，并“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和政治变化”。(17) 海外竞争日趋激烈，消费者需求结构发生重大变化和“消费者选择时代到来”，使得传统的大批量生产所具有的弱点日趋明显，与此同时，丰田公司的业绩开始上升，并远远领先于其他汽车制造企业，丰田独有的生产方式开始真正为世人所瞩目。石油危机以后，丰田生产方式在日本汽车工业企业中得到迅速普及，并体现了巨大的优越性。此时整个日本的汽车工业生产水平已迈上了一个新台阶，并在1980年以其1100万辆的产量全面超过美国，成为世界汽车制造第一大国。丰田生产方式（精益生产）通过开展适应多种需求的生产活动激发工人的工作热情，在力求消除多余生产的浪费、多余库存的浪费和运输的浪费方面进行全方位的改造，其基本特点是产品的结构、数量与销售的协调一致，即“在必要的时间，生产必要的物品、必要的数量”的JIT生产体系。实际上，精益生产还广泛地应用于日本的其他制造业。
针对美国大批量生产方式过于臃肿的弊病，精益生产综合了大量生产与单件生产方式的优点，力求在大量生产中实现多品种和高质量产品的低成本生产。精益生产的核心是消除一切无效劳动和浪费，通过不断地降低成本、提高质量、增强生产灵活性、实现无废品和零库存等手段确保企业在市场竞争中的优势，甚至将上游供应商视为生产系统的组成部分。例如，丰田常常通过购买股票获得控股权来完善与供应商的关系，推出适时交付零件的制度，还通过让供应商充分参与其经营活动的各个方面来加深和丰富与供应商的关系。精益生产方式的优越性不仅体现在生产制造系统，同样也体现在产品开发、协作配套、营销网络以及经营管理等各个方面，成为日本制造业称雄全球的最有力的武器。从本质上分析，精益生产方式仍然建立在生产标准化基础上，实现工序之间的同步化，起初是机械加工与组装的同步化，进而组装工厂与车体工厂的同步化。
面对丰田生产体系的强大冲击，美国似乎准备不足，且表现出对标准化产品生产的过度依赖。标准化大规模生产体制虽然取得了极大的成功，但这是以损失产品的多样性为代价的。美国企业通过尽可能多地销售标准化产品来降低生产、销售和广告的单位成本，以获取规模经济所带来的生产率的迅猛提高，但随着20世纪60年代以来，西方经济经历了一个经济发展的黄金时期，人均GDP水平有较大幅度的提高，消费水平和消费能力也显著提升，刚性自动流水线存在许多自身难以克服的缺点，市场的多变性和产品品种、工艺技术的多样性对刚性生产线提出了挑战，企业发展的动力转变为提供质量更高、性能更佳、个性更鲜明的新产品，标准化大规模生产方式已不再是最先进的生产制造模式。在日本推出精益生产方式后，美国依然陶醉于标准化大规模，当然很快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以汽车工业为例，汽车工业曾经是美国最大的工业门类，但到1987年，进口车占总销售额的比重从1955年的1％猛增至31％，日本和韩国进口车控制了廉价车市场，欧洲进口车则占领了高档车市场；同时，美国车在国际市场上的压倒性优势已不复存在，日本通过柔性制造技术支持了低成本的小批量生产，为每一细分市场提供不同产品而取得成功，而欧洲汽车公司为满足个性化需求而细分市场，并也在低成本的小批量生产上赢得了一定的竞争优势。
三、新标准化生产：全球生产体系下的温特制生产组织方式
在新古典经济学中，规模经济被视为经济增长最主要的驱动力量。规模经济尤其是内部规模经济的概念被广泛运用到各种理论模型当中，特别是在迪克斯特和斯蒂格利茨（1977）的经典论文发表之后，对内部规模经济概念的研究和运用重新兴起。D—S模型中，有一个规模经济和多样化消费之间的两难冲突，一方面规模经济要求生产产品的种类越少，每种产品的产量越大越好；另一方面消费的多样化偏好又要求较多的产品种类数。市场可能会折衷这一两难冲突形成一种垄断竞争的均衡。集中式纵向一体化大型企业的衰落，并非是企业能力或生产组织方式的衰退，而是由于市场条件发生了重大变化。没有一个单独的企业能够在平台内部协调计划和兼容性。巨大发展的信息产品及网络设备的一个共同的特征便是高度的标准化，从而形成为新的大规模标准化产品。不仅如此，通过这些标准化产品的不同组装方式，仍然可以生成具有不同功能、满足不同需求、彰显个性的差异化产品。因此，就规模效应而言，新标准化产品实现了大规模生产，例如就个人计算机而言，CPU、主板、硬盘都是不可或缺的部件或模块，但就这些部件本身而言，不同的规格等级，其运算速度、性能、容量等存在着差异，导致根据不同模块组装的个人计算机之间性能、价格可能相差甚远。因而就满足个性需求而言，对新标准化产品的不同组合方式同样占有不同类型的市场。“这些新产品的标准化为它们的制造商们创造了新的规模经济，这些制造商因此可以统治他们的市场从而确保前所未有的巨大销量。”Windows统治了操作系统市场，英特尔和AMD操纵了CPU市场，等等。20世纪90年代后期，美国已进入了一个新的标准化、模块化和大规模生产时代。⑧47 由于计算机和网络已深入企业制造技术和生产组织方式的运行，美国在信息处理技术与设备领域的绝对强势，造就了美国产业组织体制的领先优势。
1.经济全球化与网络化成为生产组织方式变革的平台
经济全球化的发展，促使全球贸易供求链正从地缘时代“区域性分割”的分工式结构朝着网络时代“全球化枢纽”的互动式结构演化。由于计算机互联网络在社会经济生活中广泛应用，使得所有的经济活动都基于统一在互联网平台上的信息流进行传递和处理，信息成本大幅降低，从而导致信息替代资本在经济中起主导作用，并最终成为核心经济资源。网络经济最核心的力量在于借助数字化技术，通过全球互联网络加快信息的传递和交流，渗透到组织方式、生产、交换、分配和消费等诸多环节，提高了信息流动速度和降低生产与交易成本，改变了这些部门和环节中的成本结构，从而带来三方面最显著的变化：
一是企业生产模式出现明显变化，一种新型的生产组织方式日渐形成。企业的生产越来越专业化，大而全的企业无法适应新时代市场竞争的要求而正在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建立在专业化基础上的在全球优选合作伙伴的敏捷制造。例如，波音777型飞机的开发就是由跨国界的234个team-work（团队）基于国际互联网而协同设计与联合制造的。在网络经济时代每个企业都是全球化供应链上的一个节点，它与上家（供应商）和下家（客户）的联系越来越多地以电子商务方式进行；二是零部件与半成品的生产已经越来越标准化进而国际化了，成熟的产业部门拥有自己的产业标准和产品标准；愈来愈多的厂商都严格按照国际标准生产，因为这是进入国际市场的前提。在机械制造业中互换的标准件最高已达到85％，工业化国家间贸易其实就是这种标准件的相互提供。标准化使得不同的企业都能根据自己的特长来组织大规模的专业化生产，同时也使得生产出来的产品能被广泛的接受，这大大提高了社会生产的效率。依据国际标准所组织的专业化生产、把世界各地的企业融合为一个国际分工的和谐体系；三是出于全球竞争的需要，大型跨国公司将生产过程分解为多个环节，并在全球范围内选择各个环节的最佳生产地点，并且也可能采用OEM或ODM的生产形式，借以降低生产成本。通常，设计和销售活动在定为目标市场的附近进行；研究和开发则在可以找到训练有素的科技专家的地方进行；制作与装配，则选在有廉价劳动力的地方进行。以半导体产业为例，该产业已趋向分裂为两类厂商：一类是只设计芯片、模块或电路板而并不亲自制造组装的“设计”厂商（feb-less firms），另一类是“制造”厂商（pure-play firms），只按照前一类公司的设计去制作芯片、模块或电路板。这种生产组织模式有利于大型跨国公司发挥其核心竞争优势，而经济网络化使得设计——制造等不同生产环节灵捷地联系在一起。
2.模块化与温特制：新标准化产品生产平台与组织体制
新标准化产品生产源于全球经济运行环境的重大变化，其中最主要的便是计算机技术和互联网技术日益渗透至各个经济部门，对企业生产组织方式产生重大影响：产生了一批新的制造理念和制造技术，极大地拓展了制造业的广度和深度，推动生产组织方式质的飞跃。
尽管信息技术的使用极大地促进了福特生产组织方式的完善，但福特制的主要缺陷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一方面，到20世纪80年代，人们已经将福特生产组织方式的优点发挥到了极限；另一方面，这一生产组织方式造就的产品的极大丰富同市场需求个性化变化间的矛盾愈来愈明显，并且成为制约制造业发展的重要因素。90年代，许多发达国家制订了旨在提高自身在未来世界中的竞争地位、培养竞争优势的制造计划。在借鉴日本精益生产方式的基础上，利用信息技术网络设备，美国发展了一种面向21世纪的新型生产组织方式——灵捷制造。
灵捷制造是将柔性生产技术、有技术有知识的劳动力与能够促进企业内部和企业之间合作的灵活管理集中在一起，通过采用企业间网络技术，对迅速改变的市场需求和市场进度做出比起其他生产组织方式更灵敏、更快捷的响应。灵捷制造可以认为是基于以信息技术和柔性智能技术为主导的先进制造技术，加上柔性化、虚拟化的生产组织结构，以及能全面满足现代生产管理目标要求的管理思想与技术，从而对市场具有更理想的动态适应性的一种现代生产组织方式。与JIT、LP等相比，灵捷制造更具有灵敏、快捷的反应能力。例如，50年代中期，美国汽车销售总量的80％集中在仅仅5种车型上，每种车型可以销售接近100万辆，而到灵捷制造模式下，每种车型只需销售5万辆以下就可以赢利。⑧121 灵捷制造为探寻更先进的生产组织方式奠定了基础。
随着IT产业的迅猛发展，基于模块化与“温特制”的新标准化产品生产平台与组织体制日渐兴起，全面超越了福特制与丰田制生产组织方式。就一定意义而言，丰田制只是福特制模式的改良，二者都属于追求规模（seale）经济效应和范围（scope）经济效应的垂直型结构，产品的设计、制造、销售，以至售后服务，都是在同一个企业内部完成。虽然许多产品具有多节点的价值链，但企业都是以全部价值链的整体来竞争，单一价值节点因未发展成为独立的产业部门而对竞争结果影响不甚明显。因此，福特制典型的代表是汽车工业，而丰田制的典型代表还是汽车工业。(18) 而微软和英特尔共同构筑的“温特制”（wintelism）平台，即以微软公司的视窗系统和英特尔公司的微处理器互相匹配依存，凭借实力和快速创新不断抛开对手，在自己成长的同时也赚取了大量利润，并引导整个产业不断升级，而掌握标准和引导升级的企业则成为行业的金字塔顶端企业。在个人电脑、硬盘与监视器等有明确标准的硬件方面，通过日益消费品化的竞争，大大降低成本和价格，形成了新的标准化大规模生产体制，成为美国公司扭转了对日本的竞争劣势的关键。
模块化生产系统是“温特制”的基础。模块化是按照一定的联系规则将一个复杂的系统或过程分解为可进行独立设计的半自律性的子系统的行为，然后按照某种联系规则将可进行独立设计的子系统（模块）统一起来，构成更加复杂的系统或过程的行为。(19) “温特制”加快了产业升级速度，缩短了产品生命周期，实现了新的标准化大规模生产。“温特制”标准在1991年一经成型，次年便扩散到美国力图主导的全球生产体系中，形成了以美国大型企业为核心的新型跨国生产体系，跨国的专业化设计、分包、代工、大规模定制、供应链管理等模式迅速展开，美国的核心企业逐渐将自己的资源集中在最具备比较优势的价值节点或最能够创造利润的分工领域。这种新型跨国生产体系是一个企业赖以进行的研发活动、产品设计、采购、加工、分销，以及各种支援性活动的关系网络(20)，该网络曾经由跨国公司的直接投资和由此发生的内部贸易带动，但现在越来越依靠关系企业之间的协调。对于一个企业而言，跨国生产体系包括其子公司、分公司、分包商、供应商、分销渠道、合资公司、策略联盟，以及其他种类的合作安排。与传统的福特制跨国公司相比，新型跨国生产体系的突出特征是跨国界企业之间的非股权合作关系，使价值创造过程的很大一部分都在主导企业之外完成，甚至整个企业的经营功能都可以通过外包的方式获得，主导企业出现“虚拟化”和产权控制一定程度的弱化。但由于“温特制”的作用，主导企业控制着销售渠道、市场规则和产品标准，价值的实现依然控制在主导企业手中。(18)
“温特制”平台所依赖的强大的互补性软件和正反馈机制，成就了美国制造业的新优势。以计算机网络市场为例，计算机业的产业结构和竞争成果之间发生三个相关的变化：纵向解体的过程扩展，使得收益向下游转移到软件和应用开发；计算机硬件本身更加商品化；更小的计算机可以被作为终端，与相关的配置连接成一个网络。网络化的计算机系统是高度复杂的，在其所需的各种元件市场中有很多机会。单独一个企业不可能研发所有的元件和子系统。开放的平台和标准包使各专业化企业生产的产品可以兼容和连接，也可以被一些企业，甚至用户自己进行系统集成。在知识外溢与反馈机制中，频繁的正式或非正式的信息交流，以及高频率的人员流动（伴随着早已出现在小型机和微型机市场的高进入和高成长率）让设在美国（尤其是硅谷）的企业早早地接触到新成果、新知识和新技术。这些企业就有可能在其新产品中迅速运用这些新知识。与此相类似，它们也可能将新的成果提供给同一层面或其他层面的生产者，以及系统集成型企业。因而，在纵向的生产者内部或各系列之间，正在形成着不断增加回报的正反馈和知识。相对于其他国家的企业而言，互相之间的正反馈又给了美国企业更大的创新优势。(21)
四、结论与启示
美国制造依靠全球的深层次原因在于，知识、信息、技术进步的效应需要统一于先进的产业组织体制中。80年代以来，美国加大了以信息、金融为代表的现代服务业的投入，通过标准制定、授权生产、营销体系培育等途径，始终掌握着全球制造业的发展趋向，构建有利于美国的全球生产体系，促成了美国经济整体的竞争力和高端制造能力再次全面领先全球。美国新经济产生的重要因素有三：技术创新、企业生产组织方式变革和公共政策。其中，在信息技术领域同时出现了多项重大突破，使得高新技术能在新的产业组织体制中重新组合起来，以更好地实现并显著提升技术创新的潜在价值，服从于政府倡导和构建一种能不断促进全球一体化的新的制度框架。(22) 没有先进的企业生产组织方式和产业组织体制无法获取全球竞争优势。中国制造业不仅面临着统一市场和普遍性市场规则建设滞后的压力，而且还面临着跨国公司全球生产体系的挑战；不仅面临着通过自主创新提升产业价值链等级的重大任务，而且还面临着完善企业生产组织方式和产业组织体制的迫切需要。(23) 美国的经验或许可以提供一些思路。
收稿日期：2007.09.10
注释：
① 张明之，毛丰付．论全球经济协调机制的层次与国家利益．南京政治学院学报，2005(6)
② 张国强．发展中国家知识产权保护对FDI、技术溢出及福利的影响．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2006(6)
③ 里亚·格林菲尔德．资本主义精神——民族主义与经济增长．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531、535
④ 丹尼尔·A．雷恩．管理思想的演变．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102
⑤ 艾尔弗雷德·D.钱德勒．战略与结构：美国工商企业成长的若干篇章．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
⑥ 汪建丰．试论早期铁路与美国企业的管理革命．世界历史，2005(3)
⑦ 查尔斯·P．金德尔伯格．世界经济霸权：1500—1990.商务印书馆，2003:231—232
⑧ 杰夫·马德里克．经济为什么增长．中信出版社，20D3
⑨ Chandler,Alfred D.Jr.The Visible Hand:The Managerial Revolution in American Busines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7:7
⑩ 迈克尔·德托佐斯等．美国制造——如何从渐次衰落到重振雄风．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1998:43—44
(11)丁则民．美国内战与镀金时代：1861—19世纪末．人民出版社，1990:89
(12) 乔万尼·阿瑞吉．现代世界体系的混沌与治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134—140
(13) Servan-Schreiber,J.J.The American Challnge.New York:Athaeneum.1968:615—616
(14) 刘兵权．服务业跨国公司发展与母国经济的理论探析．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2006(1)
(15) Krugman,Paul.R.ed.1986.Strategic Trade Policy and the New International Economics.Cambridge:MIT Press,1986:9
(16) Womack,J.P.,Jones,D.T.,D.Roos.The Machine that Changed the World,Harper Perennial,1991
(17) 布鲁斯·努斯鲍姆．石油时代之后的世界——实力和财富的轴心转移．新华出版社，1985:53—56
(18) 黄卫平，朱文晖．温特制：美国新经济与全球产业重组的微观基础．美国研究，2004(2)
(19) Baldwin,C.Y.,Clark,K.B.Managing in an Age of Modularity.Harvard Business Review,1997,75(5):84—93
(20) Michael Borrus.Left for Dead:Asian Production Networks and the Revival of Us Electronics.BRIE Working Paper 100,April,1997;Michael Bonus and John Zysman.Wintelism and the Changing Terms of Global Competition:Prototype of the Future?.Berkeley Roundtalbe on International Economy，Working Paper 96,February,1997
(21) 大卫·C.莫厄里，理查德·R.纳尔逊．领先之源——七个行业的分析．人民邮电出版社，2003:113—116
(22) 美国总统经济报告：2001年．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2003:20
(23) 黄莹莹，张明之．要素成本依赖型产业的困境与升级．南京政治学院学报，200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