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选与中外文学_文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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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7278(2002)04-0081-09

选本是中国古代文学批评中的重要形式之一。和其他形式相比,选本的影响力尤为强大。鲁迅对选本多有批评,但他同时也指出:“凡选本,往往能比所选各家的全集或选家自己的文集更流行,更有作用。……凡是对于文术,自有主张的作家,他所赖以发表和流布自己的主张的手段,倒并不在作文心,文则,诗品,诗话,而在出选本。”[1](P136)方孝岳在《中国文学批评》中也指出:“从势力影响上来讲,总集的势力,又远在诗文评专书之上。……有许多诗话文话,都是前人随便当作闲谈而写的,至于严立各人批评的规模,往往都在选录诗文的时候,才锱铢称量出来。”[2](P5)这些都是非常敏锐的观察。不仅在中国文学中是如此,站在汉语文学圈的范围内来考察域外文学,也同样会看到选本的实际影响,远超过任何一种文学批评的专书。

宋代以后,选本成为中国文学批评中包容性最广、因而也最便于扩大影响的批评方式。如果我们把眼光扩大到整个汉语文学世界,就不难发现,在域外汉文学圈中,影响最大的也是选本。受到中国文学选本的启示,在这些国家中也出现了自身的文选。本文将以韩国和日本的汉文学为例,对此问题略作说明。需要补充的是,周边国家文学之受中国文学的影响,以汉文学的表现最为明显,这并不是说非汉语的文学就没有关系。以日本文学为例,如《万叶集》在分类及作品上,显然受到《文选》的影响。《万叶集》主要分作三类:杂歌、相闻、挽歌,皆出于《文选》。山上忆良、大伴家持等人的和歌中也化用《文选》的成句。又日本女性文学亦受到影响,如清少纳言的《枕草子》中已提到《文选》。这些问题,前人已有论述,本文不再涉及。

一、选本与韩国汉文学

中国选本之流传韩国,以《文选》为最早。统一新罗时代,国学便以《文选》为教材。据金富轼《三国史记》卷三十八《杂志》第七载:

国学,属礼部。神文王二年(682)置,景德王(742-764在位)改为大学监,惠恭王(765-775在位)复故。……教授之法,以《周易》、《尚书》、《毛诗》、《礼记》、《春秋左氏传》、《文选》,分而为之业。博士若助教一人,或以《礼记》、《周易》、《论语》、《孝经》,或以《春秋左氏传》、《毛诗》、《论语》、《孝经》,或以《尚书》、《论语》、《孝经》、《文选》教授之。诸生读书,以三品出身,读《春秋左氏传》,若《礼记》,若《文选》,而能通其义,兼明《论语》、《孝经》者为上;读《曲礼》、《论语》、《孝经》者为中;读《曲礼》、《孝经》者为下;若能兼通五经、三史、诸子百家书者,超擢用之。[3](P392)

又《旧唐书·东夷·高丽传》载:

俗爱书籍,至于衡门厮养之家,各于街衢造大屋,谓之扃堂,子弟未婚之前,昼夜于此读书习射。其书有五经及《史记》、《汉书》、范晔《后汉书》、《三国志》、孙盛《晋春秋》、《玉篇》、《字统》、《字林》,又有《文选》,尤爱重之。[4](P5320)

由此可知,从初唐以后,《文选》在东国的传播已相当广泛。而且,作为集部的惟一之著,《文选》尤其受到重视。《新罗古记》记载当时文坛状况云:“文章则强首。”[3](P533)而强首幼时所读书就包括《文选》(注:参见《三国史记》卷四十六《强首传》。)。

崔滋《补闲集序》历数高丽朝光宗(950-975在位)至文宗(1047-1082在位)时贤俊“济济比肩”、“星月交辉”,以为“汉文唐诗,于斯为盛”。又引其前辈俞升旦语曰:

凡为国朝制作,引用古事,于文则六经三史,诗则《文选》、李、杜、韩、柳,此外诸家文集,不宜据引为用。[5](P107)

可见,《文选》所录诸文,在高丽朝具有典范意义。所以凡涉大制作,皆可以据为典要。《东文选》中有李仁老《和归去来辞》、崔滋《三都赋》,诗歌中使用《文选》之典亦屡见不鲜。如李仁老《竹醉日移竹》“何必登楼吟,信美非吾土”[6](P52)之用王粲《登楼赋》,李达衷《次益斋诗韵》“行歌沧浪水,耻憩恶木阴”,[6](P70)上句用《楚辞·渔父》,下句用陆机《猛虎行》。但高丽朝中期以后,文风转为学宋,尤其崇尚苏轼(注:如崔滋《补闲集》卷中指出:“近世尚东坡。”徐居正《东人诗话》卷上云:“高丽文士专尚东坡,每及第榜出,则人曰:‘三十三东坡出矣’。”这都是指高丽朝中叶以后。),《文选》的影响遂渐趋式微。

朝鲜时代在民间流传较广的是《文章轨范》、《联珠诗格》、《古文真宝》等选本。许筠《惺翁识小录》下指出:“国初诸公皆读《古文真宝》前后集以为文章,故至今人士初学,必以此为重。”[7](P347)金时习《得古文真宝》诗云:“此宝若能藏空洞,满腔浑是玉琤。”[8](P145)洪暹《以古文真宝后集赠明仲弟》云:“少小论文思一读(按指读《真宝》),善本曾蒙静老惠,字样满纸璨银钩,匪懈遗迹骇瞻睇。”[9](P310)金隆有《古文真宝前集讲录》,据其五代孙金尚建附言,此讲录乃“先生之亲受师教,以诏后学者也”。[10](P541)其师即大儒李滉(退溪),他曾经以此书为教材授徒,故在朝鲜流传甚广。以现存韩国的《古文真宝》而言,仅据《诚庵文库目录》所载,便有朝鲜时代刊本五十三种(注:参见《韩国典籍综合目录》第四辑。汉城:国学资料保存会,1975年版。),其数量是惊人的。金锡胄《古文百选序》指出:“近世选文者,西山有《真宝》,谢氏有《轨范》,是二书最盛行于今。”(注:案:《古文真宝》非真德秀编,金氏误记。)[11](P243)这些书在当时都是文学启蒙读物。如柳希春《庭训·读书解文第四》云:“凡儿童,先学《字类》,次学《联珠诗格》,次读少微《通鉴》,以发其文理。”[12](P212)李植《示儿孙等·科文功夫》云:“韩、柳、苏文,《文选》,八大家文,《古文真宝》,《文章轨范》等中,从所好钞读一卷,限百番。此属先读。”[13](P514)《联珠诗格》和《文章轨范》在朝鲜也多有翻刻,并且流传到日本(注:日本山本信友《新刻唐宋联珠诗格序》中就提到“绿阴茶寮朝鲜本”以及“朝鲜版翻刻本”;昌平坂学问所于嘉永六年(1853)覆刻官版《文章轨范》,有松崎纯俭跋文云:“此书国学旧所刊者为重雕朝鲜本,相传为其遵谢氏之旧,毫无所改。”)。这些书,对于当时汉文学的启蒙教育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从朝鲜宣祖朝(1568-1608)开始,诗坛风气转而学唐,宗明人之说,而影响最大的就是明代的唐诗选本。许筠《鹤山樵谈》云:

仲氏诗初学东坡,故典实稳熟,及选湖堂,熟读《唐诗品汇》,诗始清健。[14](P294)

仲氏论学文章须要熟读韩文……为诗则先读《唐音》。[14](P299)

李睟光《芝峰类说》卷七云:

《唐音》之选,世号精粹。然其诗仅一千三百四十一首,而律绝尤少,且不及李、杜、韩集,未免疏略。《鼓吹》所编只七言近体,而《三体》无古选长篇。其最优者惟《品汇》乎?

高棅撰《唐诗品汇》,以武德以后为初唐,开元以后为盛唐,大历以后为中唐,开成以后为晚唐。又以初唐为正始,盛唐为正宗、大家、名家、羽翼,中唐为接武,晚唐为正变、馀响。其以陈子昂、李白为正宗,杜甫为大家者最有斟酌。明人谓高廷礼《唐诗品汇》大有功于诗教,是矣。[15](P198)

对于朝鲜中期诗坛风气的转变,这些选本的作用是不应忽略的。

在中国选本的影响下,韩国文学史上也出现了不少选本。目前可以考知的最早的选本是崔瀣的《东人之文》,其全书已佚,仅存《东人之文四六》十五卷以及全书序文,后者见于其《拙稿千百》和徐居正《东文选》中。其编选缘起,一是由于东国自古以来仰慕华风,文章粲然可观,“然而俗尚惇庬,凡有家集,多自手写,少以板行,愈久愈失,难于传广”;二是由于在与中国文士相接时,“间有求见东人文字者,予直以未有成书对。退且耻焉,于是始有撰类书集之志。……起于新罗崔孤云,以至忠烈王时,凡名家者,得诗若干首,题曰《五七》;文若干首,题曰《千百》;骈俪之文若干首,题曰《四六》。总而题其目曰《东人之文》。……欲观东方作文体制,不可舍此而他求也”[16](P413)。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部“集成之书”,其编纂动机是为了保存并光大本民族的文学遗产。闵思平《送郑谏议之官金海得见字》云:“东人文数卷,拙翁手所撰。观其用意深,奚啻比骚选。所以欲刊行,要令华人见。”[17](P58)不难发现其“文章华国”的用心。后来的选本如《东文选》,也具备汇辑作品的功能。徐居正在《东文选序》中表达了这样的意见:

秦而汉,汉而魏晋,魏晋而隋唐,隋唐而宋元,论其世,考其文,则以《文选》、《文粹》、《文鉴》、《文类》诸编,而亦概论后世文运之上下者矣。……我东方之文,非宋元之文,亦非汉唐之文,而乃我国之文也,宜与历代之文并行于天地间,胡可泯焉而无传也哉?奈何金台铉作《文鉴》,失之疏略;崔瀣著《东人文》,散佚尚多,岂不为文献之一大慨也哉?[18](P163)

其序中提到的中国选本,正是其编选《东文选》的样板。高丽及朝鲜早期选本的编选初衷都有保存文献的目的,因此,它们也就成为研究新罗、高丽朝文学的基本资料。如赵云仡《三韩诗龟鉴》、徐居正《东文选》、金宗直《青丘风雅》、南龙翼《箕雅》等,未有文集留存下来的诗人,他们的作品有赖这些选本流传至今。

《东文选》既然以多取胜,不免有失于滥。成伣《慵斋丛话》卷十讥之云:“是乃类聚,非选也。”于是后来有《东文粹》之编。权应仁《松溪漫录》卷下云:

佔毕斋(金宗直)先生以《东文选》徇私不公,择焉不精,淘沙拣金,更拔其尤。文曰《东文粹》,诗曰《青丘风雅》,可谓极精矣。[14](P400)

既然有所选择,就必然会有其审美标准,成伣《慵斋丛话》卷十指出:

成谨甫在时编东人之文,名曰《东人文宝》,未成而死。金季昷踵而成之,名曰《东文粹》。然季昷专恶文之繁华,只取醖藉之文,虽致意于规范,而萎无气,不足观也。其所撰《青丘风雅》,虽诗不如文然,诗之稍涉豪放者,弃而不录,是何胶柱之偏。[19](PP258-259)

申从濩《东文粹跋》云:

夫文以理胜为主,不于其理而徒屑屑于文字之末,以雕缋组织为巧,以遹怪险涩为奇,则皆公所不取。惟切世用、明义理,然后取之。是书也,取舍合其公,繁简得其中,其永传于后世也决矣。[20](P23)

有标准就有好恶,也就会引起时人或后人的共鸣或反对,这便具备了文学批评的意义。

和中国选本一样,韩国选本中也往往带有评点和注释。现存最早的批点,见于《三韩诗龟鉴》。但其所录为崔瀣评点,可能出于崔氏所编之《东人之文五七》。这些评点极为简略,如评崔致远《蜀葵花》曰:“公自况。”评《江南女》曰:“若用谩字,尤妙。”[21](P4)《青丘风雅》的内容就丰富一些。卷首列《诸贤姓氏事略》,往往保存了一些诗人的传记资料,足以资考证。而在注释中,编者往往将本于中国诗人的诗句表出,从中可以窥见韩国汉诗与中国诗学的渊源。注释之外也有评论,如评俞承旦《宿保宁县》曰:“公之诗大抵工于锻炼而无斧凿痕。”[22](P245)又如评李崇仁《新晴》诗曰:

诗意谓灵运“春草”之句,渊明“采菊”之诗,俱是景与意会,偶然成文尔。岂区区乞灵于古人之陈语哉?此公自负之作。[22](P380)

此后许筠《国朝诗删》亦有批点注释,《韩国诗话丛编》将这两种选本收入,当着眼于此。

韩国时代的选本从入选对象看,可粗分作三类:即专选本国诗,专选中国诗,兼选中韩诗。朝鲜时代一些选本辑存文献的意识不浓,体现出一定的选编宗旨。如李珥编《精言妙选》,分作元、亨、利、贞、仁、义、礼、智八集,其《序》曰:

人声之精者为言,诗之于言,又其精者也。诗本性情,非矫伪而成,声音高下,出于自然。三百篇曲尽人情,旁通物理,优柔忠厚,要归于正,此诗之本源也。世代渐降,风气渐淆,其发为诗者,未能悉本于性情之正。……患诗源久塞,末流多歧,学者睢盱眩乱,莫寻其路,乃敢采其最精而可法者,集为八篇,加以圈点,名曰《精言妙选》。以冲淡者为首,使知源流之所自,以次渐降,至于美丽,则诗之络脉,殆近于失真矣。乃以明道韵语终焉,俾不流于矫伪,去取之间,有意存焉。[23](P271)

作为朝鲜时期著名的理学家,他的选编宗旨就是要通过阅读诗歌,以恢复性情之正。所以序文之外,又写了《总叙》,对每一集的选编宗旨再三言之,兹录其第一则如下:

元字集曰:此集所选,主于冲淡萧散,不事绘饰,自然之中,深有妙趣。古调古意,知者鲜矣。唐宋以下诸作,品格或不逮古,间有近体,而皆无雕琢之巧,自中声律,故并选焉。读此集,则味其淡泊,乐其希音,而三百之遗意,端不外此矣。[24](P533)

有些选本出于御旨,如《杜陆千选》;有些选本则流行于民间,如《百联抄》,从中都可以考察诗风的变化。《百联抄》是一部教授童蒙作诗的教材,从唐宋诗歌中选取一百联诗句,供儿童揣摩效仿。从可考的诗句来看,实以唐诗为主,宋诗中仅有苏轼、王安石、胡宿三人。这也正表明了诗坛风气由宋诗向唐诗的转变。

总之,选本一方面能够影响文风的变化,一方面又能够体现文风的转换。在域外汉文学的历史上,选本的重要性也是显而易见的。

二、选本与日本汉文学

中国选本影响及日本汉诗文的,首先也是《文选》。《文选》传入日本的时间早在推古帝时代(592-628),圣德太子(574-622)《十七条宪法》中“有财者之讼,如石投水;乏者之诉,似水投石”之句,即出于李康《运命论》:“其言也,如以水投石,莫之受也;……其言也,如以石投水,莫之逆也。”(《文选》卷五十三)元正帝养老二年(718)刊行的《近江令》元:“凡进士试时务策二条,所帖读《文选》上帙七帖,《尔雅》三帖。”所以,当时的文学之士皆熟悉《文选》(注:参见冈田正之《日本汉文学史》,东京:共立社书店,1929年版,第270-286页。)。林鹅峰《本朝一人一首》卷一纪古麻吕《望雪》诗下指出:“《怀风藻》中,才子唯慕《文选》古诗,而未见唐诗格律之正。”[25](P351)《怀风藻》是日本现存最古老的诗集,其书多受《文选》影响(注:参见吉田幸一《怀风藻と文选》,载《国语と国文学》九卷十二号,1932年12月。)。而敕撰三诗集的编排方式,受《文选》影响也很大。这一点,在编者的序文中已表现出来。如《凌云集序》云:“魏文帝有曰:‘文章者,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信哉。’”这出于曹丕的《典论·论文》,见《文选》卷五十二。又如:“辱因编载,卷轴生光。犹川含珠而水清,渊流玉而岸润。”这又是模仿了陆机《文赋》中“石韫玉而山晖,水怀珠而川媚”的句式,见《文选》卷十七。《文华秀丽集序》云:“或气骨弥高,谐风骚于声律,或轻清渐长,映绮靡于艳流。可谓辂变椎而增华,冰生水以加励。”这出于《文选序》中“若夫椎轮为大辂之始,大辂宁有椎轮之质?增冰为积水所成,积水曾微增冰之凛。何哉?盖踵其事而增华,变其本而加厉”。至于《经国集》,从书名上即可知其取意于《典论·论文》。除了吸收《文选序》,李善《上文选注表》的文字对这些选本也有影响。在分类方面,其摹仿的痕迹也十分明显。兹以《文华秀丽集》为例,与《文选》的诗歌分类略作对比,表列如下:

表1 《文选》《文华秀丽集》诗歌分类对照表

《文华秀丽集》

《文选》 《文华秀丽集》

 《文选》

游览 

游览艳情

宴集 

公讌 

 

乐府

 乐府

饯别

 祖饯梵门

赠答

 赠答哀伤

 哀伤

咏史

  咏史杂咏

 杂诗

述怀

  咏怀

从以上的对比中可以看出,其分类方式基本上是延续《文选》之旧。和《文选》略有不同的是,日本的选集在内容上并不排斥艳丽,所以在分类上,本书乃专立“艳情”一目。又因受到佛教影响,所以专立“梵门”类。《经国集》二十卷,现存六卷,诗四卷,其门类分别是“乐府”、“梵门”和“杂咏”,显然与《文华秀丽集》一脉相承。

王朝文学的崇拜对象是《文选》和白居易诗,五山文学则追求一种新的文学范式,效仿对象是杜甫、中晚唐诗和宋诗(特别是苏轼和黄庭坚),而取代《文选》地位的书就是《三体诗》和《古文真宝》。林鹅峰《题侄宪所藏文选后》云:

赋文以类分,选而取粹,古来以此为最。且李善援用之详,五臣注解之通,太便于博赡也。……故本朝菅、江诸家博士,成业扬名,藉此书之力者不为不多。近岁少年丛偶学诗文者,狭而《三体》、《真宝》,广而苏、黄集而已,至如《文选》则束阁而不读焉。[26](P407)

《三体诗》是南宋周弼编,约成书于淳祐十年(1250),这是随着江湖诗人、市民诗人群的兴起而出现的有关诗学入门方面的教科书。先后出现的如魏庆之《诗人玉屑》(成于1244)、方回《瀛奎律髓》(成于1283)、蔡正孙《唐宋千家联珠诗格》(成于1300)等,这些书在五山时期都大受欢迎,其中以《三体诗》为最。

《三体诗》等书的风行,还可以在时人的其他记载中得到印证(注:在义堂周信《空华日用工夫集》中,就有他某日为二三子讲“三体”诗法,或者与门人有关《三体诗》问答的记录。参见应安二年九月二日、六年三月二十八日、康历二年十二月十三日、永德元年九月二十五日诸条。),最为明显的,则是各种翻版和注释本的出现。元朝末年,许多从事木版雕印的刻工,为了躲避战乱,纷纷东渡日本,在京都的五山寺院得到庇护,同时也就促进了日本印刷业的发达。其中除了和佛教相关的书之外,也有文学类的书,数量多达二百余种。关于《三体诗》的注解就有《三体诗抄》(义堂周信)、《三体诗抄》(村庵灵彦)、《三体诗抄》(雪心素隐)、《三体诗绝句抄》、《晓风集》,足见当时的诗学趋向(注:参见上村观光《五山诗僧传》总叙,见《五山文学全集》别卷,东京:思文阁,1973年版。山岸德平校注《五山文学集·江户汉诗集》“解说”,日本古典文学大系本,东京:岩波书店,1966年版。)。林道春《三体诗古文真宝辩》就指出:“本朝之泥于文字者,学诗则专以《三体唐诗》,学文则专以《古文真宝》。”(《罗山文集》卷二十六)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江户时代中期,李攀龙的《唐诗选》大行于世,《三体诗》才失去其权威地位。

江户时代中期的诗风由沿袭宋调转为崇尚唐音,这与荻生双松(号徂徕)的倡导有着密切关系。他认为“六经”为中国圣人之学,而朱子的《四书》孕育着心学,实质上是老庄之学。所以他主张掌握古文辞,从而理解“六经”中记载的圣人之道。以他为代表的学派,也就称作“蘐园学派”或“古文辞学派”。这种复古的要求,也促使他极力推崇明代后七子领袖之一的李攀龙(字于鳞,号沧溟)。(注:太宰纯《诗论附录》指出:“徂徕先生选明诗而名以《唐后诗》,中载李于麟七言绝句三百首,先生谓明诗以于麟为至,于麟七言绝句无一首不佳,故载之最多。”《日本诗话丛书》第四卷,东京:文会堂书店,大正九年(1920)版,第300-301页。)于是,托名李攀龙编的《唐诗选》(注:李攀龙曾编过《古今诗删》,所谓的《唐诗选》乃书商以其中唐诗部分为基础纂成。《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八十九《古今诗删》提要指出:“流俗所行,别有攀龙《唐诗选》。攀龙实无此书,乃明末坊贾割取《诗删》中庸诗,加以评注,别立斯名。”当然,此书反映的基本观点还是李攀龙的诗论,这也是其书大受欢迎的原因之一。),在江户时代就兴盛一时。徂徕的门人服部南郭曾为之校订,又作《唐诗选国字解》。其校订本《附言》云:“唐诗莫善于沧溟选,又莫精于沧溟选。”[27](P1)故此书重印次数多达二十,印数近十万部。与之相关的,还有《唐诗选画本》等书的问世,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类书上还往往印有“不许翻刻,千里必究”或“至于沧海,不许翻刻”的字样,这种版权意识与此类书的有利可图是结合在一起的(注:参见村上哲见《唐诗选の话》,载其著《汉诗と日本人》,东京:讲谈社,1994年版,第190-236页。)。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当时的诗风,以及汉诗创作民间化的趋向。在李樊龙的诗歌诸体中,以七律最为擅长。但格调辞意颇多重复(注: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载王承甫《与屠青浦书》评论李诗云:“七言律最称高华杰起,拔其选,则数篇可当千古;收其凡,则格调词意,不胜重复矣。海陵生尝借其语,为《漫兴》戏之曰:‘万里江湖迥,浮云处处新。论诗悲落日,把酒叹风尘。秋色眼前满,中原望里频。乾坤吾辈在,白雪误斯人’云云,大堪绝倒。”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430页。),受其影响,江户中期汉诗亦有此弊。俞樾指出:

东国自物徂徕提唱古学,一时言诗悉以沧溟为宗。高华典重,乍读之亦殊可喜。然其弊也,连篇累牍,无非天地、江湖、浮云、白日,又未始不取厌于人。

(《东瀛诗选》卷十)

此下诗风,又不得不变,人们开始集中于对李攀龙及其《唐诗选》的批评。如太宰纯(号春台)《诗论附录》指出:“于鳞诗用套语者多,所以不及唐人也。”[28](P314)天明朝(1781-1788)以后,痛斥“伪唐诗”,提倡宋诗的议论更多。菊池桐孙《五山堂诗话》卷一曰:

山本北山先生昌言排击世之伪唐诗,云雾一扫,荡涤殆尽。都鄙才子,翕然知向宋诗,其功伟矣。[29](P538)

山本北山之语,主要见于其《作诗志彀》和《孝经楼诗话》中,如后者卷上指出:

《唐诗选》伪书也,《唐诗正声》、《唐诗品汇》妄书也,《唐诗鼓吹》、《唐三体诗》谬书也,《唐音》庸书也,《唐诗贯珠》拙书也,《唐诗归》疏书也,其他《唐诗解》、《唐诗训解》等俗书,无足论也。特有宋义士蔡正孙编选之《联珠诗格》,正书也。(注:原文为日语,兹撮译其大意。)[30](P72)

此下诗风又转而学宋。特别是当时的作者层,已完全突破儒士的圈子,扩大到民间,所以在宋诗中,又特别学习晚宋江湖、四灵的精巧清新的作风。蔡正孙的《唐宋千家联珠诗格》又开始重新受到欢迎。

从日本汉诗的历史发展来看,每一时期诗风的形成,皆有一种选本作为写作典范;而诗风的转变,也往往靠选本为之推波助澜。选本在日本汉文学史上的重要性,也同样是彰彰在人耳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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