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经易学思想初探_太平经论文

太平经易学思想初探_太平经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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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后期,政治腐败,社会黑暗,许多思想家、政治家致力于探求除弊救世的良方。在社会批判思潮兴起的同时,道教迅速形成并发展起来,《太平经》也随之成书。作为最早的道教经典,《太平经》继承、发挥《周易》之道,充分吸收各种易学成果,提出了一系列独具特色的易学思想,成为易道融合的典范。关于这一问题,前人及时贤多有述及,但系统论述者尚不多见。有鉴于此,笔者撰成本文。不妥之处,敬请方家教正。

众所周知,原始宗教巫术是道教的重要来源,而《周易》则是原始宗教巫术的渊薮。人们通常所说的《周易》,包括《易经》和《易传》(十翼)两个部分。《易经》是一部占筮之书,《易传》则是一部哲学著作,而其哲学思想又是以解说《易经》为形式,借助占筮的特殊结构和方法展开的。作为宗教巫术,卜筮曾在世界各民族普遍流行。中国古代思想文化的产生和发展,更是与卜筮密不可分。早在龙山文化时期,使用兽骨来卜测吉凶的现象已经产生,后来逐渐发展成为一种卜筮文化,或称宗教文化。人们利用占卜来预测吉凶,并用以决定国家大事,出现了专职或半专职的卜筮人员,而这又意味着中国文明的起源。占筮使用蓍草,按照一定法式推算出数目,求得某种卦象,然后依据卦辞、爻辞,对所问事情进行判断和推理。现存的《易经》可以说是这类活动的一种记录。实际上,上古时用于占筮的筮书有《连山》、《归藏》、《周易》(即《易经》)“三易”(见《周礼·春官·太卜》、《筮人》等),只不过《连山》、《归藏》皆已亡佚,唯有《周易》流传于世。《易经》分为上、下两篇,包括六十四卦的卦象和筮辞即卦辞、爻辞。它大体成书于西周初年,由当时的宗教巫术特别是卜筮之官和兼掌卜筮之事的史官采辑、订正、增补、编纂而成,并非出自具体的一时一人。作为传统礼制的组成部分,作为占筮活动的重要依据,《易经》在周王室及各诸侯国广泛流行,备受重视,而这又为易学和易学思想的迅速发展提供了广阔的空间。

春秋战国时期,中国经历了一场巨大而深刻的社会变革。在思想文化领域,中国与世界其他文明区域一样步入著名的轴心时代,诸子蜂起,百家争鸣,理性文化逐渐与卜筮文化分离并开始取得主导地位。在这种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的巨大变革中,易学逐渐与卜筮过程分离,并摆脱其束缚,开始向哲理化、抽象化的方向发展,卦爻辞被赋以各种思想内涵和价值意义。各国史官和孔子及诸子各家的易学研究,更使《易经》成为宣传道德训教、阐释天道变化的工具。至战国中后期,著名的《易传》诸篇陆续问世,不仅继承和发展了春秋时期的取象说、取义说和战国时期的刚柔说,还提出了爻位说,而且更重要的是借助这些占筮体例,推出了一系列理论主张,从而建立起一个以阴阳学说为主要内容、以《易经》的框架结构为外在形式的思想体系。这样,《周易》就演变成为一部蕴涵着深邃的哲学和社会政治思想理论的文化典籍,人文化、哲理化也由此成为易学发展的主流。然而,“自古圣王将建国受命,兴动事业,何尝不宝卜筮以助善!……王者决定诸疑,参以卜筮,断以蓍龟,不易之道也。”(《史记·龟策列传》)。受认知和思维水平的限制,作为一种人文理性与宗教巫术的奇妙的结合,《周易》始终发挥着占筮吉凶、预测未来的功能,并在道教的形成、发展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

道家思想是道教的重要思想来源和理论基础,而它与《周易》及易学更是有着不解之缘。虽然《庄子·天运》最早提及“六经”一词时称述的是孔子之语,司马谈《论六家要旨》也提到“儒者以六艺为法”,而这些经典确也习称为儒家经典,被儒家用作教科书,尊奉为最高的理论依据,对它们的解说亦往往成为儒家学派表达思想主张的重要方式,用《汉书·艺文志》的话来说,就是“游文于六经之中”,但不管怎样,它们都不能算作儒家的专利品,不能算作儒家的独占领地。实际情况是百家治《易》,百家治经。而一些经学著作,本身就是吸收、融合各家思想的结果,成书于战国中后期易学家之手的《易传》更是如此。它总结多方面的理论成果,利用《易经》的形式系统、框架结构,建立了一个完整的思想体系,反映了当时人类所达到的先进的思维发展水平,这也是与当时诸子百家在易学研究上的努力分不开的,而道家又在其中占有重要地位。《易传》虽然内容丰富,但其主导思想还是十分明确的,这就是用阴阳刚柔解释《易经》,解释天地万物和一切社会现象。这一思想是有其渊源和演变过程的。西周末年,太史伯阳父将地震的成因解释为阴阳两种对立势力的失调(见《国语·周语上》),但尚未达到哲理化的高度。将阴阳说纳入哲理范畴的是亦曾做过史官的老子。他将阴阳视为万物产生和发展的基本动力或属性:“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后来庄子及其后学也喜谈阴阳,并用以解《易》,说“《易》以道阴阳”。其实《易经》中并无“阴阳”一词,只有《中孚卦》九二爻辞“鸣鹤在阴,其子和之”中出现了一个“阴”字。以阴阳解《易》是易学研究逐步抽象化、哲理化的结果。到了《易传》,以阴阳解《易》已经十分普遍,阴阳变易已被视为《周易》及宇宙万物的普遍法则,从卦象、爻象到各种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都可以用阴阳加以解释,这样就形成了“一阴一阳之谓道”的精湛命题。阴阳说在《易传》特别是《系辞》中,已经发展到很高的程度,并且成为它的一个重要理论内容。考其来龙去脉,这主要是受到道家思想的影响。再如,“太极”一词是由《尚书·洪范》的“皇极”演化而来的,但先秦时期明确使用“太极”一词的,除了《易传》,即为《庄子》。《庄子·大宗师》:“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这里的“太极”是指空间的最高极限。而《易传》一方面将“太极”作为筮法范畴,用以指大衍之数,也就是蓍草混而未分的状态,另一方面则对“太极”的意蕴作了进一步升华、发展,使其具有宇宙论的哲学意义,这就是太极生两仪之说。《易传》中的精气说等也与道家黄老学派或称稷下道家有着相同、相通之处。所以,有的学者认为:“《易传》多论天道,言性命,言感寂,言道器,颇近道家。易家显然是有取于道家的。 ”(蒙文通:《经史抉原》第164 页, 巴蜀书社1995年版)我们还是要强调这样一种观点:就《易传》的思想体系来看,其自然主义的天道观,其由天道推衍人事的整体思维模式,其关于事物发展变化的辩证思想,有许多都是来自道家老庄学派和黄老学派的。有此渊源关系,道教与《周易》和易学结缘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另外,还应注意包括易学在内的经学的演化与道教产生之间的关系。经学独尊以后,迅速向宗教化、神秘化的方向发展,与各种宗教信仰活动合流,处于经学主流地位的今文经学更是如此。而在这一过程中,易学特别是以卦气说为中心的象数易学起着尤为突出的作用。如西汉末年讲卦气说的经学大师刘歆,长于术数方伎,笃信神仙之事。“刘歆致雨,具作土龙、吹律,及诸方术,无不备设”(《新论·离事》),又“信方士虚言,为神仙可学”(《新论·辨惑》)。此时兴起的谶纬之学,实际上是一种神学经学,其中又以《易纬》为重点。进入东汉以后,谶纬之学大盛,经学和方术已经融合一起而难以分开。其间的象数易学家最为活跃,如郎覬、崔瑗、任安、景鸾等。这一现象,使当时社会弥漫在一片神秘气氛之中,并促使道教迅速兴起,促使《太平经》形成巨帙。惟其如此,对汉代易学包括《易纬》的研究成果,《太平经》多有吸收。我们说《太平经》深受经学的影响,但在表面上看来,它对经学著作却持一种贬低的态度。它认为,“非养性之道”的“经书则浮浅, 贤儒日诵之,故不可与之也”(王明编《太平经合校》第230页,中华书局1960年版。下引此书仅标页码)。然而,《太平经》又对被列入经书之列的《周易》极为推崇。书中未提《诗》、《书》、《礼》、《春秋》,但却多处引《易》述《易》,有一章还专门标明八卦,即《八卦还念精文第一百三十》,表现出明显的八卦崇拜倾向。它认为,“《易》者理阴阳气”,“为神道”(第650页)。 这种对《周易》的特殊关注,对八卦的极力崇拜,也说明,在诸经之学中,对《太平经》影响最大的乃是易学。

《太平经》继承、发挥《周易》和易学之说,推出了自己的宇宙观、社会政治观等一系列思想理论。它借鉴、吸收《易传》的太极阴阳说及汉代流行的元气说,用以解释宇宙生成和万物起源。它认为,宇宙最初浑沌未分而含有阴阳,天地万物均从其中化生而来。它说:“天地未分,起初之时,乃有上下、日月三光,上下洞冥,洞冥无有分理。虽无分理,其中内自有上下左右表里阴阳,虽俱相持,而不分别。”(第678 页)这种浑沌未分的原初物质就是元气:“元气自然,共为天地之性也。”(第17页)“天地开辟贵本根,乃气之元也”(第12页)。“元气乃包裹天地八方,莫不受其气而生”(第78页)。值得注意的是,和《淮南子》、扬雄的宇宙生成理论不同,《太平经》将元气与道区别开来,认为道是万物生成、发展的一种普遍法则和规律,故为“万物之元首”,“为万物之师”。然而,元气是先于道而存在的,并不依赖于道。“元气无形,……不缘道而生”,只不过元气在化生万物时要依道而行,即所谓“元气行道,以生万物”(第16页),所谓“元气守道,乃行其气,乃生天地”(第21页)。这样,元气居于道之前之上,成为最高范畴。很显然,《太平经》的元气与《易传》的太极同质同格,都是指浑沌未分的原初物质。尤其应该引起注意的是,《太平经》还曾利用元气说解释《周易》:“睹天微意,然《易》者,乃本天地阴阳微气,以元气为初。故南方极阳生阴,故记其阴:北方极阴生阳,故记其阳;微气者,未能王持事也。故《易》初九子,为潜龙勿用,未可以王持事也,故勿用也。此者,但以元气之端首耳。”(第271 页)直接用元气说解释《周易》,这是《太平经》的一大创造,对易学的发展也是极为有利的。另外,《太平经》还提到“一”,视之为元气初起时的状态,同时又从数的角度加以说明:“一者,数之始也;一者,生之道也;一者,元气所起也;一者,天之纲纪也。”(第60页)“天数起于一。 ”(第392页)《周易·系辞上》有“天一地二”等的易数之说,《易纬·乾凿度》也曾以易数的变化来解释宇宙生成和演化的过程:“易无形畔。易变而为一,一变而为七,七变而为九。九者气变之究也,乃复变而为一。一者,形变之始。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这些都为《太平经》提供了重要资鉴。

“其言以阴阳五行为家”(《后汉书·襄楷传》),这是《太平经》的一个基本特点,也是受《易传》影响的一个重要体现。《太平经》以阴阳学说解释事物的存在和发展, 认为“天地之性, 半阴半阳”(第702页)。宇宙万物的基本构成为阳气、阴气,亦称太阳之气、 太阴之气,前者主生,后者主养。“天下凡事,皆一阴一阳,乃能相生,乃能相养。一阳不施生,一阴并空虚,无可养也;一阴不受化,一阳无可施生统也。”(第221页)阴阳之气既相互对立、排斥,又彼此依赖、 联结,从而支配和制约着天地万物、人类社会的变化、发展。“天地之性,半阳半阴。”( 第702页)“天失阴阳则乱其道,地失阴阳则乱其财,人失阴阳则绝其后,君臣失阴阳则其道不理,五行、四时失阴阳则为灾。”(第733页)读罢此语, 自然使我们想到《系辞上》“一阴一阳之谓道”的精湛命题,想到《京氏易传》中一系列有关言论:“阴生阳消,阳生阴灭,二气交互,万物生焉。”“阴阳相资相返,相克相生。”“阴阳交错,万物通焉。”(《京氏易传》卷上《解卦》、《井卦》、《晋卦》、《大有》)“阴阳相成,万物生也。”(《京氏易传》卷中《比卦》)“阳入阴,阴入阳,二气交互不停,故曰生生之谓易。天地之内无不通也。”“阴阳之义,岁月分也,岁月既分,吉凶定矣。故曰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六爻上下,天地阴阳,运转有无之象,配乎人事。”(《京氏易传》卷下)。这些都成为《太平经》最为直接的思想渊源。

《太平经》强调,阴阳对立双方在一定条件下可以相互转化。它说:“极阳而生阴”(第227页),“极阴生阳”(第338页)。“夫阳极者能生阴,阴极者能生阳,此两者相传,比若寒尽反热,热尽反寒,自然之术也。故能长相生也,世世不绝天地统也。”(第44页)阴阳之间的彼此转化、循环不已,使天地万物得以存在和发展。《太平经》还直接以《周易》和易学语言来解释这一现象。它说:“极阴生阳,名为初九。一合生物,阴止阳起,受施于亥,怀妊于壬,藩滋于子。子子孙孙,阳入阴中, 其生无已。”(第338页)在《周易》和易学中,盛极则衰、物极必反的思想观念甚为丰富,可谓俯拾即是。如《京氏易传》:“阳极则止,反生阴象。”“阴阳相荡,至极则反。”(《京氏易传》卷上《艮卦》、《大过》)“阴极则阳来,阴消则阳长。”“阴极则反,阳道行也。”(《京氏易传》卷中《复卦》、《坤卦》)凡此种种,都曾在《太平经》成书过程中起到了重要资鉴作用。

《太平经》特别重视阴阳之间的相须相合,认为阴阳之间的相互统一重于相互对立。这是对《易传》太和、中正思想的继承和发展。对自然界和人类社会,《易传》所向往的理想境界是阴阳、刚柔之间的对立统一,是二者之间的相互联系、相互感应、协调配合、相辅相成。《易传》称之为“太和”,并将这种理想落实到卦爻体系中,就形成了著名的中正说:《周易》每卦六爻,各有其位,初、三、五为阳位,二、四、上为阴位,若阳爻居阳位,阴爻居阴位,即为得位或当位,当位为正,象征阴阳各就其位,合于应然之序。每卦分为上体、下体,二为下体之中,五为上体之中,若爻居中位,即为中或称得中,象征守持中道,行为适中,不偏不倚,合于阴阳和合的法则。在《易传》看来,自然界应该实现一种高度和谐,而人们又必须通过顺应、效法自然的和谐而求得社会秩序、人际关系的和谐,进而实现天人整体和谐。从《易传》这一理念中,《太平经》获得的理论滋养颇多。它说:“阴阳相得,道乃可行。天须地乃有所在,地须天乃有所成。”在《易纬》之说的基础上,它使用“中和”的概念来表示阴阳之间的统一性。“中和者,主调和万物者也。”(第19页)“阴阳者,要在中和。中和气得,万物滋生,人民调和,王治太平。”(第20页)这也是对易学的一个重大发展。

从这一思想观念出发,为了说明事物的和谐性,《太平经》将阴阳两大基本概念扩展为阴、阳、和三个基本概念,认为宇宙万物皆由三个类别结合而成。后世道教人物将其概括为“三一为宗”。在这里,除了老子“三生万物”的理论,《易传》三才成卦之说和天地人一体观有着巨大的影响力。此外,刘歆“太极元气,函三为一”之说及扬雄以三分法构筑其理论体系的举动,也对《太平经》有所启示。既然元气为世界本原,而阴、阳、中和之气都反映了其某一方面的特性,都可以归结为元气,那么,相应地,所有事物均可分为相互联系的三个类别。也就是说,凡事皆可一分为三:“元气有三名,太阳、太阴、中和。形体有三名,天、地、人。天有三名,日、月、星,北极为中也。地有三名,为山、川、平土。人有三名,父、母、子。治有三名,君、臣、民。”(第19页)三名均出于一祖,“天、地、人本同一元气,分为三体”(第236页)。阳气、阴气、中和之气三气相通,三名同心相合, 就可以成就万物,并使世界完美和谐。“元气与自然太和之气相通,并力同心,时怳未有形也,三气凝,共生天地。天地与中和相通,并力同心,共照明天地。凡物五行刚柔与中和相通,并力同心,共生凡物。凡物与三光相通,并力同心,共照明天地。凡物五行刚柔与中和相通,并力同心,共成共万物。四时气阴阳与天地中和相通,并力同心,共兴生天地之物利。……男女相通,并力同心共生子。三人相通,并力同心,共治一家。君臣民相通,并力同心,共成一国。此皆本之元气自然天地授命。凡事悉皆三相通,乃道可成也。”(第148~149页)这种三名并力同心的状态,就是《太平经》追求的太平世界。“此三者常当腹心,不失铢分,使同一忧,合成一家,立致太平。”(第19页)这种理论与《易传》和易学倡导的天人整体和谐思想有着同一旨趣。

对易学的五行之说,《太平经》也多有吸收。五行之说始见于《尚书·洪范》,至战国时期,邹衍以“相生”或“相胜”来概括五行之间的关系,形成了更为系统的五行学说。入汉以后,五行之说依然盛行并有所深化。如《淮南子》以五行配干支,同时认为五行运动存在着生、壮、老、囚、死五个不同阶段或五行之间、地支与五行之间相互生扶和制约的关系。此后董仲舒又将阴阳与五行全面结合起来。到了京房,则直接将五行引入易学,认为《周易》卦爻皆由五行构成,并吸收五行生克之说,认为五行在一年四季中也分别表现为旺、相、死、囚、休五种不同态势。这样,五行之说就成了汉易的重要内容。《太平经》不但吸收了易学的阴阳理论,而且同样将五行之说融会其中。它说:“天有五行,亦自有阴阳;地有五行,亦自有阴阳;人有五行,亦自有阴阳也。……然万物悉象天地人也,故天地人皆随四时五行为盛衰也。 (第336页)这里显然是沿袭着“著天地、四时、五行”(《史记·太史公自序》)的易学研究的运思理路。本于汉易五行生克之说,《太平经》指出:“今天乃自有四时之气,地自有五行之位,其王、相、休、囚、废自有时,今但人兴用之也。安能乃使其生气, 而王相更相克贼乎? ”(第232页)它还提到帝气、王气、相气、微气以及衰死囚亡之气, 以其分别象征天、地、人、万物:“帝气者象天,天者常乐生,无害心,欲施与,三皇象之,常纯善良,无恶无害心。……王气者象地,地者常养而好德,五帝象之也。地虽养者名为杀,故五帝时有刑也。……相气、微气者象人,人者无常法,数变易,三王象之,无常法也。……衰死囚亡之气象万物,数变乱无正相出入,五霸象之,其气乱凶,故不得有乐也。”(第645页)这就使五行理论得到了进一步丰富和发展。

《易传》和汉易的八卦方位说,也颇为《太平经》所取资。《太平经》说:“甲子,天正也,日以冬至初还反本。乙丑,地正也,物以布根。丙寅,人正也,平旦人以初起,开门就职。此三者,俱天地人初生之始,物之根本也。初生属阳,阳者本天地人元气。故乾坎艮震,在东北之面,其中和在坎艮之间,阴阳合生于中央。”(第676 页)又说:“万物始萌于北,元气起于子,转而东北,布根于角,转在东方,生出达,转在东南,而悉生枝叶,转在南方而茂盛,转在西南而向盛,转在西方而成熟,转在西北而终”(第76~77页)。“乾在西北,凡物始核于亥”( 第154页)。“今南方为阳,《易》仅得巽离坤,北方为阴,《易》反得乾坎艮”(第272页)。综合这些说法, 就形成了一个八卦与天干、地支、四方及十二月相配的图式,显示出一年四季中万物的生长变化,进而显示出宇宙的生成、发展。其中坎居正北,与甲子相配,为天正,当十一月冬至,阴极生阳,万物萌动。其他各卦相配之法可依此类推。《太平经》的这一图式源于《易传》的八卦方位说。《周易·说卦》:“万物出乎震。震,东方也。……离也者,明也,万物皆相见,南方之卦也。……兑,正秋也,万物之所说也。……坎者,水也,正北方之卦也。”对此用图表示,就形成了著名的“后天八卦方位图”或称“文王八卦方位图”。西汉魏相、孟喜等人的易学理论也都对《易传》此说进行了取鉴和发挥。正是在这个基础上,《太平经》推出了八卦方位图式。

爻辰说源于京房的纳支说,其后刘歆、《易纬》等又有所发展,成为汉易的重要组成部分。受此影响,《太平经》中也出现了类似的内容:“初九起甲子,初六起于甲午”(第227页)。“初九于子日始还, 九二于丑而阴阳运,九三于寅,天地人万物俱欲背阴向阳,闚于寅”(第390页)。这里虽然没有将乾坤两卦十二爻分别配以十二辰, 但已很明显的是用两卦的某些爻与十二辰中的一些时辰相配。后来郑玄将爻辰说发展为易学的一种完整、系统的体例,其间《太平经》当是一个重要环节。我们知道,孟喜卦气说的主干是十二月卦即十二消息卦之说。消是阴进阳退,息是阳进阴退。阴阳二气的相互推移决定了四时的交替变化,这类似于阴阳二爻相互推移所引起的卦变。于是孟喜用以编制了一个卦气图式,从六十四卦中选取十二卦,将其有规律地与一年中的十二个月组合起来:复、临、泰、大壮、央、乾、姤、遁、否、观、剥、坤分别配十一月、十二月、正月、二月、三月、四月、五月、六月、七月、八月、九月、十月。它们相配的依据在于阴阳消息。在十二卦中,由复至乾,此六卦体现了阳长阴消的过程,故称息卦;姤至乾则为消卦,体现了阴长阳消的过程。阴阳消息,周流不已,以此显示十二月交替循环。孟喜的这一理论在《太平经》中也有所反映:“十一月大德在初九”;“十二月德在九二之时,在丑”;“正月寅,德在九三”;“二月德在九四,在卯”;“三月盛德在九五,辰上及天之中”;“四月巳,德在上九”;“五月刑在初六,在午”;“六月刑居六二,在未”;“七月刑在六三,申之时”;“八月刑在六四,酉时”;“九月刑在六五,在戌”;“十月刑在上六,亥”(第105~106页)。这里尽管没有提及十二消息卦之名,但以阳爻为德,阴爻为刑,还有它们在卦中的不同爻位配以十二月、十二辰,则是与十二月消息卦说相通的。

作为封建时代的一部宗教经典,作为对社会矛盾和现实苦难的反映与抗议,《太平经》蕴涵着丰富的社会政治思想。其社会政治思想的核心内容就是君臣民“并力同心”之说,而这同样是以《易传》中正、太和观念为哲理基础的,是整体和谐理想在社会政治领域的突出表现。与“三一为宗”的思想相一致,《太平经》特别强调君臣民之间的关系,视之为社会关系的集中体现和国家构成的基本要素:“君为父,象天;臣为母,象地;民为子,象和。”(第150页)在《太平经》看来, “天之法,常使君臣民都同,命同,吉凶同”(第151页)。 在整个社会结构中,君臣民三者有着共同的利害关系,互为条件,缺一不可。所以,三者应该上下通气,同心同德,甘苦与共。“君臣民相通,并力同心,共成一国。”(第149页)“君者须臣,臣须民,民须臣,臣须君, 乃后成一事,不足一,使三不成也。故君而无民臣,无以名为君;有臣民而无君,亦不成臣民;臣民无君,亦乱,不能自治理,亦不能成善臣民也;此三相须而立,相得乃成,故君臣民当应天法,三合相通,并力同心,共为一家也。”(第150页)

然而,这种上下和谐的政治局面毕竟只是一种理想,东汉后期的社会现实则是政治黑暗,官府横征暴敛,土地兼并剧烈,贫富分化严重,广大农民遭受着残酷的剥削和压迫。《太平经》对此进行了深刻揭露和猛烈抨击。它曾提及一个在远处流亡的雇农的境况:“时以行客,赁作富家,为其奴使,一岁数千,衣出其中,余少可视,积十余岁,可得自用还故乡。”(第618页)由此以见剥削之苛重。 王明先生指出:“在社会思想方面,《太平经》里有一些篇章表示反对剥削,反对统治阶级的聚敛财物,主张自食其力和救穷周急;反对有强力的人欺凌弱者,主张扶养弱者;反对后生的人欺凌老者,主张敬养老人;反对智识多的人欺侮智识少的人,主张有智识、道德的人应该相教。这些,反映了当时受压迫、受剥削的人民的痛苦以及对于一般贫苦人民和弱者的深厚同情。”(前言第6页)统观《太平经》全书, 王先生所言的确是深中肯綮的。

在要求君臣民并力同心的基础上,《太平经》提出了“太平”的政治理想。“太者,大也,乃言其积大行如天,凡事大也,无复大于天者也。平者,乃言其治太平均,凡事悉理,无复奸私也;平者,比若地居下,主执平也,地之执平也。比若人种善得善,种恶得恶,人与之善用力,多其物。子好善,人与之鲜,鲜其物恶也。气者,乃言天气悦喜下生,地气顺喜上养;气之法行于天下地上,阴阳相得,交而为和,与中和气三合,共养凡物,三气相爱相通,无复有害者。太者,大也;平者,正也;气者,主养以通和也;得此以治,太平而和,且大正也,故言太平气至也。”(第148页)可见,在“太平”理想中, “平均”是一个重要内涵。《太平经》还说道:“调和平均,使各从其愿,不夺其所安。”(第616页)“皆自平均,无有怨讼。”(第544页)“各令平均,无有横赐。”(第579页)《太平经》认为,只有平均分配财富、 分享利益,才能实现太平。为此,它提出:“物者,中和之有,使可推行,浮而往来,职当主周穷救急也。夫人畜金银珍物,多财之家,或亿万种以上,畜积腐涂,如贤知以行施,予贫家乐,名仁而已。……此财物乃天地中和所有,以共养人也。”(第246~247页)它强烈批评豪富之家贪残鄙吝的卑劣行径,认为“积财亿万,不肯救穷周急,使人饥寒而死,罪不除也”(第242页)。它试图通过“有财之家,假贷周贫”(第574页)的途径来达到这一目的,并在此基础上向往“天地施化得均,尊卑大小皆如一”(第683页)的局面。 这些都是《太平经》对《易传》中正、太和政治理念的继承和发挥。

更为重要的是,《太平经》将这一思想与《周易》盛极则衰、 革故鼎新的观念很好地结合起来。它认为,“阴之与阳,乃更相反,阳兴则阴衰,阴兴则阳衰”(第588~589页)。与阴阳之气一样,在现实社会中,君主和臣民的地位也不是绝对不变的,而是可以转化的。“一衰一盛,高下平也;盛而为君,衰即为民”(第723页)。 君主如果不顾百姓死活,无休止地残酷剥削和压迫他们,就会引起他们的强烈反抗,导致统治政权的覆亡。东汉后期,太平道教主张角曾将《太平经》作为思想武器,领导发动了黄巾起义,提出了“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革命口号。这与《太平经》“盛而为君,衰即为民”的思想当有着某种内在联系。

应该指出的是,《太平经》虽然对现实政治颇多怨气和不满,但并不反对封建宗法制度和君主专制制度,只是要改进其中的某些不合理成分,而《易传》的太和、中正观念也是与天尊地卑、乾坤定位的不易之义联系在一起的。取资于此,在要求君臣民“并力同心”、“相须相得”的同时,《太平经》极力宣传君尊臣卑,维护君主的绝对权威。它认为,“人君,天也”(第20页),“帝王者,天之贵子也”(第169 页),而“民臣乃是帝王之使也,手足也,当主为君王达聪明,使上得安而无忧,共称天心”(第318页)。“人之上君若君,中者若臣, 下者若民也”(第238页)。“阳,君也;阴,臣也。事臣不得过君。 ”(第49页)在君臣民三者之中,臣民属于被统治者,应该心甘情愿地接受役使。《太平经》虽然认为“人君不明,灾害并行”(第195页), 但又将责任推到臣民身上,把社会危机发生的根本原因归于臣民的不忠不孝:“今返居下不忠,背反天地,闭绝帝王聪明,使其愁苦,常自责治失正,灾变纷纷,危而不安,皆应不孝不忠不信大逆,法不当得与于赦,今何重之有乎?”(第318 页)《太平经》曾明确提及自己的著述宗旨,那就是为最高统治者提供合宜的治国方略:“吾乃为太平之君作经。”(第445页)

为了实现这种建立在一定秩序上的太平之世,《太平经》继承、发挥《易传》的尚德精神,提出了尊道重德、任德不任刑的政治主张。它将以往的帝王之治总结为十个方面,即“元气治”、“自然治”、“道治”、“德治”、“仁治”、“义治”、“礼治”、“文治”、“法治”、“武治”(第254页)。在这里,“元气治”、 “自然治”是与其宇宙观相一致的,而直接关乎治国之道的则始于“道”、“德”。所以,在另一处,《太平经》又将治国之道概括为“德、仁、义、礼、文、法、武七事”,而“御此者道也”(第729~730页)。它说:“古者圣人君子威人以道与德,不以筋力刑罚也。”(第107~108页)“古者圣贤,乃贵用道与德,仁爱利胜人也,不贵以严畏刑罚,惊骇而胜服人也。”因此,《太平经》力倡“守道与德,思退刑罚”(第110页), 强调“君者当以道德化万物,令各得其所也”(第20页)。《太平经》主张任德不任刑的一个重要理论根据就是重生思想,所谓“天道恶杀而好生”(第174页),“天乃好生不伤也”(第32页),“要当重生, 生为第一”(第613页)。这一思想则源《周易》之说。 《系辞上》:“生生之谓易。”《系辞下》:“天地之大德曰生。”这些均为《太平经》所取鉴。

《太平经》的作者们深知,要真正体现重德精神,除了君主本人,贤臣的作用也是至关重要的。于是,《易传》的尚贤、养贤思想又在《太平经》中得到很好的继承和发展。《太平经》呼吁君主选用贤臣良吏,指出: “天命治国之道,以贤明臣为友。”(第150页)在它看来,贤臣的价值是金钱珠宝所无法比拟的,“与国家万双璧玉,不若进二大贤也”(第128页)。它还特别强调:“帝王有愚臣亿万, 不若得一大贤明乎?”(第346页)这也是对东汉后期官场昏暗、 吏治腐败现象的一种批判。

在善恶报应思想方面,《太平经》曾深得《周易》之沾溉。《易传》认为,人间的善恶报应并非受鬼神意志的支配,而是当事人自己造成的。它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文言》)受此启发,《太平经》提出了独具特色的因果报应理论,即著名的承负说,用以解释何以善人得祸、恶人得福。它提出,承者为前,负者为后。先人犯有过失,将其恶果遗留给后代,这就是负;后人承受先人过失带来的恶果为承。代代更相负、更相承,使得品行与祸福不尽一致。“力行善反得恶者,是承负先人之过,流灾前后积来害此人也。其行恶反得善者,是先人深有积蓄大功,来流及此人也。”(第22页)在这里,《周易》的善恶报应思想得到某种深化和圆通。不过,《太平经》又将承负这种报应视为人间不太平的重要根源,认为现实社会政治的腐败和危机并非一日之事,而是日积月累的结果,是后世君主承负了其先人的过失。所以,要想致太平,只有解除承负。“今天当以解病而安帝王,令道德君明示众贤,以化民间,各自思过,以解先人承负之谪,使凡人各自为身计,勿令懈忽,乃后天且大喜,致立平矣。”(第255 页)“如是则天地已悦矣,帝王承负之灾厄,已大除去,天下太平矣。”(第319页)当然,在这里,《太平经》并未抓住社会不太平的根源。

在著述宗旨和治学风格上,《太平经》也深得《易传》之沾溉。众所周知,在人类文明史上,任何思想学说,包括宗教学说,如果没有吸纳、融摄其他学说的态度和能力,就不能长期生存并发展壮大。那些真正有生命力的思想学说,都是适应时代发展和社会政治需要,在保持自我、自信的基础上,对其他学说采取宽容和开放的态度,从中吸取各种养料,以丰富和发展自己。战国秦汉之际,随着政治统一形势的发展和稳固,诸子百家为了保持自身的生命力,往往既相互对立,相互碰撞,相互攻讦,又相互吸引,相互渗透,相互认同。这样,在当时的思想文化领域就出现了一种兼收并蓄、综合融会的趋势。荀子、庄子后学、韩非等都曾做过这方面的努力。真正具有相当规模的综合融会行为有三次。一次是黄老之学的形成,一次是《吕氏春秋》的撰著,而最为成功、规模最为宏大的一次就是《易传》的问世。陆续成于战国中后期易学家之手的《易传》,以“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系辞下》)为宗旨,怀着强烈的超越意识和包容精神,站在一个更高的层次上,试图把道、儒、墨、名、法、阴阳诸家思想的合理内核和有益成分统统吸收过来,然后再进行加工、整合、消化,建构起自己的思想体系,这样就使它高于百家、超越百家,从而形成了一个承前启后,与九流十家比肩而立的具有独特风格的思想流派。于是,《易传》也就成了秦汉思想的内在灵魂和重要源头。加上封建政权提倡能不断适应社会政治需要的思想学说,秦汉易学家、思想家和政治家大都注意融会贯通,博采众家之长,其思想内容和思想方法也带有明显的包容性、融合性、超越性。《太平经》的作者们也不例外。《太平经》作非一时,其间有一个由简到繁、不断增添的过程,大约至顺帝时始成170卷的规模。 它不是一人一地的作品,而是道教初创时期众多道士作品的结集。它的思想资料或源于历史传统,或采自当代思潮,或取于上层社会,或撷自民间生活,或来自内地区域,或取于周边民族,用它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天师之书,乃拘校天地开辟以来,前后贤圣之文,河洛图书神文之属,下及凡民之辞语,下及奴婢,远及夷狄,皆受其奇辞殊策,合以为一语,以明天道”(第348页)。《太平经》本身也曾明确表述过自己不拘一格、兼收并蓄、广集众善之说的著述宗旨:“宜拘校凡圣贤文,各以家类引之,出入上下大小,莫不相应。以一况十,十况百,百况千,千况万,万况无极,众贤共计,莫不尽得。”(第632页)“从神文圣贤辞, 下及庶人奴婢夷狄,以类相从,合其辞语,善者以为洞极之经,名为皇天洞极政事之文也。”(第354页)与此同时, 《太平经》还要求统治者广开言路,兼听各种不同意见,集思广益,以保天下太平。“古者贤圣之治,下及庶贱者,乐得异闻,以称天心地意,以安其身也。故其治独常安平,与天合同也。”(第322页)为使下情上达、 言论畅通落到实处,《太平经》建议设立“太平来善宅”,搜集社会上的各种意见。“其有奇方殊文,可使投于太平来善宅中,因集议善恶于其下,而四方共上事也”(第328~329页)。《太平经》卷八十八《作来善宅法》详细论述了这一方法。凡此种种,均与《易传》百虑一致、殊途同归之说有着同样的旨趣和风格。

总之,在中国易学史特别是道教易学史上,《太平经》一书占有重要地位,影响巨大而深刻。随着易学及道教文化研究的不断深入,其易学思想应该引起学界的特殊关注和高度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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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经易学思想初探_太平经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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