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台出土秦简的研究价值_归藏论文

王家台秦简《归藏》出土的易学价值,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易学论文,王家论文,价值论文,台秦简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2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3882(2001)02-0003-10

1993年,湖北省江陵县荆州镇王家台15号秦墓出土了一大批竹简,其中关于易占的竹简164支,未编号的残简230支,共计394支,总计4000余字。这批易占的竹简,有卦画、卦名、卦辞三部分。每卦卦画皆由—∧组成,为六画别卦。70组卦画,重复者不计,有54个卦画。70个卦名,重复者不计,有53个卦名。卦名下的卦辞,有许多与保留在古书书中的《归藏》佚文相同。故有的学者据此推断,王家台出土的秦简易占为《归藏》,更有的学者进一步考定为《归藏·郑母经》。2000年11月底至12月初本人参加于武汉举行的第二届海峡两岸青年易学论文发表会,有幸得荆州市博物馆王明钦先生大作《王家台秦墓竹简概述》,而见易占全部释文。秦简《归藏》的出土,石破天惊,对于《归藏》本身乃至整个易学有着重要的意义,为揭开易学千古之悬案提供了全新的证据。笔者管见,秦简《归藏》出土的学术价值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传本《归藏》不是伪书

《归藏》之书名,先秦已有之。《山海经》曰:“黄帝得河图,商人因之曰《归藏》。”(注:今本无,《玉海》本引。此引自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见王兴业《三坟易探微·附篇》,以下引文未详明出处者均出于此。)《周礼·春官·太卜》曰:“太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汉代学者承认《归藏》为商易,且有人见过此书。东汉桓谭曰:“《连山》八万言,《归藏》四千三百言。”又云:“《连山》藏于兰台,《归藏》藏于太卜。”(《新论》)张衡云:“列山氏得河图,夏后因之,曰《连山》。归藏氏得河图,殷人因之,曰《归藏》。伏羲氏得河图,周人因之,曰《周易》。”(《论衡·正说》)《礼记》引孔子之言云:“我欲观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征也,吾得坤乾焉。”郑玄注曰:“得殷阴阳之书。其书存者《归藏》。”晋代《归藏》未失,存于《中经》。有人见过,也有人为之作过注。阮孝绪曰:“《归藏》载卜筮之杂事。”刘勰云:“《归藏》之经,大明迂怪,乃称羿弊十日,常娥奔月。”(《文心雕龙》)。《隋书·经籍志》云:“《归藏》十三卷,晋太尉参军薛贞撰。”又说:“《归藏》汉初已亡。按晋《中经》有之,惟载卜筮,不似圣人之旨。”《旧唐书·艺文志》有:《归藏》十三卷,注云:“殷易,司马膺注。”《新唐书·艺文志》有:司马膺注《归藏》十三卷。《宋书·艺文志》有:薛贞注《归藏》三卷,《崇文总目》有:《归藏》三卷,《中兴书目》有:《归藏》薛贞注。然自唐开始,有人以《汉书·艺文志》未著录《归藏》和《隋书·经籍志》关于“《归藏》汉初已亡”的记载,怀疑汉晋时所见的《归藏》是伪作,而隋代著录的十三卷《归藏》也不是汉晋时的《归藏》,即是伪中之伪。如隋书作者认为存于《中经》的《归藏》已不是汉初《归藏》。孔颖达认为:“《归藏》伪妄之书,非殷易也。”(注:此条《伪书通考》引作《周易正义》,误也。)(《左传襄公九年正义》),《崇文总目》谓:“汉初有《归藏》,以非古经,今书三篇,不可究矣。”《中兴书目》谓:“今但存初经、齐母经、本蓍三篇,文多缺乱不可训。”吴莱云:“《归藏》今杂见他书,颇类《易林》,非古易也。”(引自《经义考》)明儒马端临指出:“《连山》《归藏》乃夏商之易,本在《周易》之前,然《归藏》《汉志》无之,《连山》《隋志》无之,盖二书至晋隋间始出,而《连山》出于刘炫伪作,比(注:比,王兴业先生疑作“此”,而清儒皮锡瑞引作“北”,当以皮氏为是。)史明言之。度《归藏》之为书,亦此类尔。”皮锡瑞云:“桓谭《新论》曰《连山》八万言,《归藏》四千三百言。不应夏易数倍于殷,疑皆出于依托。《连山》刘炫伪作,北史明言之,《归藏》虽出隋唐以前,亦非可信为古书。”[1]此种见解一直影响到现代的古史辨派。余永梁云:“其实,所谓真的《连山》《归藏》亦是汉人伪作。”[2]

但宋以后也有持反对意见者。如宋郑樵曾提出:“《归藏》唐有司马膺注十三卷,今亦亡。隋有薛贞注十三卷,今所存者《初经》、《齐母经》、《本蓍》三篇而已。言占筮事,其辞质,其义古。后学以其不文,则疑而弃之。往往《连山》所以亡者,且过于此矣。独不知后之人能为此文乎。”杨慎承认汉时《归藏》未失,“《连山》藏于兰台,《归藏》藏于太卜,见桓谭《新论》,则后汉时《连山》《归藏》犹存,未可以《艺文志》不列其目而疑之。”隋时《归藏》为伪书。清儒朱彝尊云:“《归藏》隋时尚存,至宋犹有《初经》、《齐母》、《本蓍》三篇,其见于传注所引者。”(《经义考》卷三)[3]马国翰云:“殷易而载武王枚占、穆王筮卦、盖周太卜掌其法者,推记占验之事,附入篇中,其文非汉以后人所能作也。”(《三坟易探微·附篇》)[4]今人于豪亮通过研究帛书《周易》和传本《归藏》卦名,提出“《归藏》成书决不晚于战国,并不是汉以后的人所能伪造的。”[5]近期,王兴业撰《三坟易探微》一书、金景芳撰《周易系辞新编详解》一书也主张《归藏》不伪。

关于《归藏》真伪的讨论,主要集中在这样几个问题上:(1)汉晋所见的《归藏》是否为汉人作品?(2)汉以前是否有《归藏》?(3)《归藏》是否为商易?秦简的出土,为揭开这些悬案提供了新的证据。王明钦先生撰文《试论归藏的几个问题》通过比较古书引用的《归藏》佚文和出土的秦简易占,指出出土的简文即是《归藏》。连劭名撰文《江陵王家台秦简与〈归藏〉》、李家浩撰文《王家台秦简易占为归藏考》、王宁撰文《秦墓易占与归藏之关系》以简报[6]公布的三卦卦辞为主要根据,广泛引证《归藏》佚文,进一步论定王家台秦简易占就是失传已久的《归藏》或《归藏·郑母经》,从而反过来又推断古书引用《归藏》佚文的真实性。其实,出土易占还有许多卦与古书引《归藏》相同或相近。此再以三卦证之:

(一)《易占》之《师卦》记录了周穆天子卜西征之事。秦简:“师曰:昔者穆天子卜出师而攴(枚)占□□□龙降于天而□远飞而中天苍。”[7]此事《穆天子传》和《史记·周本纪》皆有记载。也见于传本《归藏》之辞:

1.穆王猎于弋之野。(《太平御览》卷八百三十一)

2.昔穆王子筮卦于禺强。(《庄子释文》,《汉艺文志考》卷一)

3.昔穆王天子筮西出于征,不吉。曰:“龙降于天,而道里修远:飞而冲天,苍苍其羽。”(《太平御览》卷八十五)

其中第三条,除个别字不同外(如“筮”秦简本作“卜”。又秦简有阙字),行文与秦简本完全一致。

(二)秦简《易占》之《明夷》记录了夏启梦见乘龙飞天之事。秦简:“明夷曰:昔者夏后启卜乘飞龙以登于天而攴(枚)占□□。”[8]此也见于传本《归藏》:

1.夏后启筮,御飞龙登于天,吉。(郭璞《山海经注》引《归藏·郑母经》)

2.昔夏后启上乘龙飞,以登于天。皋陶占之曰吉。(《太平御览》卷九百二十九引《归藏》)

3.明夷曰:昔夏后启筮,乘飞龙而登天,而枚占四华,皋陶曰吉。(《博物志·杂说上》)

秦简中的“攴”,即“攵”,与“枚”通。王明钦说:“秦简中攴为枚之省文。”[8][9]《说文》云:“枚,干也。从木攴,可为杖也。”后,即君王。《泰·象》:“后以财成天地之道。”虞翻注:“后,君也。”《尔雅·释诂》云:“后,君也。”《周礼·量人》云:“营后宫。”《礼记·内侧》:“后王命冢宰。”郑玄皆注云:“后,君也。”故夏后启,指夏王启。睪陶,即皋陶。“睪”通“皋”。《列子·天瑞》:“望其圹,睪如也。”《孔子家语·困誓》:“自望其广,则睪如也。”《荀子·大略》作“皋如”。

(三)《易占》之《归妹》记录了嫦娥偷吃长生药、卜奔月之事。秦简:“归妹曰:昔者恒我窃毋死之□□□奔月而攴占□□□。”[7]此见于传本《归藏》之辞:

1.昔常娥以不死之药奔月。(谢希逸《月赋注》,载《文选》卷十三;《太平御览》卷九百八十四)

2.昔常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药服之,遂奔月,为月精。(《汉艺文志考》)

不同的是“嫦娥”之名,秦简作“恒我”。“恒”即“常”,《说文》:“恒,常也。”汉人因避讳文帝刘恒,“恒”多作“常”。“我”与“娥”音同而相通。《说文》:“娥,从女我声”。又“恒”通“姮”,“姮娥”即“嫦娥”。《淮南子·览冥训》:“姮娥窃以奔月。”高诱注云:“逵吉:按‘姮娥’诸本皆作‘恒’,唯《意林》作‘姮’。《文选注》引此作‘常’,淮南王当讳‘恒’,不应作‘恒’,疑《意林》是也。”

值得注意的是在马国翰辑《连山》中也有常娥奔月之辞:

有冯羿者,得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娘娥窃之以奔月。将往,枚筮于有黄,有黄占之曰:“吉,翩翩归妹,独将西行,逢天晦芒,无恐无惊,后且大昌。”姮娥托身于月。

此为马国翰误辑。对于这个问题李家浩考之甚详,[8]兹不再论述。

由以上考辨可以得出以下结论:出土的秦简易占为《归藏》;汉初《归藏》未遗失;汉晋人所见到的《归藏》不是伪书。这就为几千年易学界关于《归藏》真伪争讼作了结案。至于出土秦简《归藏》是否为商易,则在《归藏》和《周易》的关系中加以讨论。

二、《归藏》早于《周易》

郑玄曰:“夏曰《连山》,殷曰《归藏》。”桓谭《新论》曰:“《连山》八万言,《归藏》四千三百言。夏易烦,而殷易简。”梁元帝云:“按《礼记》‘吾欲观殷道,得坤乾焉’。今《归藏》,先坤后乾,则知是殷明矣。”邢昞云:“《归藏》者,成汤之所作,是三易之一也。”郭雍、程大昌、马端临、吴澄、郑樵等人皆主此说。高明说:“今按《周礼》《连山》、《归藏》与《周易》并举,称为三易,且同掌于太卜之官,则周时《连山》、《归藏》与《周易》并行可知。是《连山》《归藏》最迟亦应为周时书。”[11]今人在研究了出土的《归藏》之后,多认为不是商代作品。李家浩说:“秦简《归藏》有可能是战国晚期秦人的抄本。”[10]李零说:“现在发现的王家台秦简《归藏》和前人所辑《归藏》佚文,其繇辞提到周武王和周穆王,当然不会是商代的内容。”[12]王明钦说:“《归藏》的成书年代,当在西周末年到春秋初期,这与《周易》经的年代也相差不远。”[9]

笔者认为,《归藏》成书应早于《周易》。理由如下:

其一,今以《周易》通行本、帛书本、竹简本和《归藏》的传本、竹简本作以比较,可以发现《归藏》和《周易》的卦名,有许多相同和相近者。相同者如下:

以上有的使用了通假字。如《周易》通行本和帛本及传本《归藏》作“屯”,竹简本《周易》和竹简本《归藏》作“肫”。按《说文》“肫”读作“屯”,则“屯”、“肫”通。通行本《周易》和传本《归藏》及竹简《归藏》作“履”,而帛本《周易》作“礼”,“履”“礼”通。《说文》云:“礼,履也。”《尔雅·释言》云:“履,礼也。”《荀子·大略》云:“礼者,人之所履也。”王弼《周易略例》引《序卦》云:“履者,礼也。”而从这些卦画和卦名相同看,二者决不可能是同时产生,必有先后继承关系。

那么,二者谁先谁后?关于这一点可以从一些卦名看出。如竹简《归藏》有一卦为“恒我”,《周易》通行本、帛本、竹简本和传本《归藏》皆作“恒”。竹简《归藏》的“我”,决非衍文,如前所言,“恒我”又见于竹简《归藏·归妹》卦辞,是“嫦娥”原始称呼。而出土《归藏》是秦简,早于出土的汉代抄本——帛书和竹简《周易》。通行本《周易》和传本《周易》是经过后人整理的版本。在卦画相同的条件下,我们没有理由能说明秦简《归藏》“恒我”源于《周易》各种版本及传本《归藏》的“恒”。相反,说《周易》各种版本和传本《归藏》本之于竹简《归藏》、是对竹简《归藏》的简化则更为合理。

又如,竹简《归藏》又有“散”卦,传本作“散家人”。而各种版本的《周易》皆作“家人”。黄宗炎云:“‘家人’为‘散家人’,则义不可考。”按:两个版本的《归藏》皆有“散”,竹简本卦辞中也有“散”字,可见,“散”也非衍文。“家人”从“散”和“散家人”而来,也比较明显。

另外竹简本《归藏》有一些卦名,其意义比《周易》卦名更为原始。如劳卦、丽卦、毋亡卦。各种《周易》版本分别为坎卦、离卦、无妄卦。毋亡,作为卦名出现在秦简《归藏》卦辞中。今本《周易》作“无妄”,是后起文字。从文字学角度讲,“毋”、“亡”要早于“无”。在殷代甲骨文中已有“毋”、“亡”。无妄之“无”是后起的字。李孝定云:“有无之‘无’,古无正字,卜辞假‘亡’为之。”(《甲骨文字集释》第十二)[13]《史记·春申君传》作“毋望”,仍保留了古“毋”。后多作无妄。先儒多释“无妄”为不妄行和无希望。马融、郑玄、王肃皆云:“妄犹望,谓无所希望也。”《汉书·谷永传》:“遭无妄之卦”。应劭曰:“无妄者,无所望也。万物无所望于天,灾异之最大者也。”只有虞氏释义与众不同。虞氏注《无妄·象》曰:“与谓举。妄,亡也。谓雷以动之,震为反生,万物出震,无妄者也,故曰物与无妄。《序卦》曰:‘复则不妄矣,故受之以无妄。’而京氏及俗儒,以为‘大旱之卦,万物皆死,无所复望’,失之远矣。”虞氏释义合乎秦简,秦简《毋亡》有“安藏毋亡”之辞,此“毋亡”指未亡失。又虞氏曾言“《归藏》卦名之次亦多异”(《周易正义·杂卦疏》引)。知虞氏见过《归藏》,故此为虞氏用原初《归藏》释《周易》之例证。

劳,传本《归藏》作“荦”;《周易》今本作“坎”,帛本作“赣”,汉石经本作“欿”。按,李过曰:“谓坎为荦,荦者,劳也,以万物劳乎坎也。”黄宗炎曰:“坎为劳卦,故从劳谐声而省,物莫劳于力,故从牛。”则知劳、荦、坎通。坎、赣、欿通,今人已考证,此略之。按,《说卦》云:“坎者,水也。正北方之卦也,劳卦也,万物之所归也。故曰劳乎坎。”《周易·坎卦》爻辞言“入于坎窞”、“坎有险”、“来之坎坎险且枕”等皆取陷、险之义,无“劳”之义,而《归藏》作劳,《说卦》训坎为劳,显然是在追溯坎之本义。

秦简《归藏》丽卦,传本《归藏》、《周易》通行本和竹简本作“离”,帛书作“罗”。“离”和“罗”古相通。《方言》曰:“罗谓之离。”“离谓之罗。”《彖传》、《序卦》、《说卦》并云:“离者,丽也。”故离、丽、罗三者通。然而,从文字起源看,丽的含义更符合卦画,离当来自丽。甲骨文中有“丽室”之辞。鲁实先解释曰:“其据以会意者为二室相临,二人相俪,是以其本义,为两为偶,即丽与俪之初文。《说文》以旅行训丽者,乃其引申义也。所谓丽室者,谓二室相偶,中介一堂,即《礼记·杂记下》之夹室,亦即《国策燕策》之历室与《史记·乐毅传》之历室。夫室不相临而曰丽者,是犹先民画卦以两阳介一阴而名之离,亦取附丽为义也。”(《甲骨文字集释》第十)[13]由此可知,丽,本是指两室相临和二人相俪,有依附之义。卦画为一阴依附二阳,别卦则是两个相同的经卦相依附,因两个经卦离外阳内阴、外实内虚,故与同两室一样,相互依附。故别卦离卦卦画有依附之义。如《彖》释《离》云:“离,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柔丽乎中正,故亨。”因此,丽比离更能反映卦象的特点,恐为离本丽之例证。

其二,竹简《归藏》卦辞皆用“卜”字,带有浓厚龟卜的痕迹。而《周易》今本和帛本则未使用“卜”字,蒙卦用过“筮”字。卜筮是不同的。《礼记·曲礼上》云:“龟为卜,策为筮。”更为重要的是卜早于筮。从行文上看,《归藏》修辞造句不讲究,无多大的文学价值。而《周易》则不同,它有简古清丽的语言,明朗而形象的描写,爽朗而和谐的音节,亲切而有味的比兴,存有大量的远古的谣谚,“是一部最古的有组织有系统的散文作品”[14][15],具有相当高的文学价值。从卜早于筮、《归藏》带有龟卜痕迹和《周易》卦爻辞比《归藏》卦辞更为精致两个方面看,《周易》晚于《归藏》。

其三,按文献记载,《归藏》是以坤为首,殷墟出土的数字卦有崇尚坤之倾向。在出土的文物中,有两件特别应当引起我们注意。一是刻在甲骨上的“上甲田”,另一块是父戊卤上的“父戊”。周立升先生指出:“上甲、父戊都是殷商的先公名号,如果契数是坤卦(后人将其横置作,正是坤之古文),当可推知殷人是贵坤的。称《归藏》首列坤,为殷易,是有一定道理的。”[16]此为《归藏》早于《周易》之又一证。

其四,《周礼》言太卜掌三易之法,其经卦和别卦虽然一致,但从其排列次序看,将《连山》《归藏》置于《周易》之前,这种排列决非偶然,当视为《归藏》早于《周易》的重要证据。有的学者提出,桓谭言《连山》八万言、《归藏》四千言,前者繁后者简,推断夏《连山》殷《归藏》不可信。其实,从整个人类认识发展看,是由繁而简、由具体而抽象,这是认识发展的规律。因此,在通常情况下,先繁后简未必不可信。

然而,从卦辞看,大多反映的是夏商和夏商以前的事(包括神话传说)。当然也有商周和商周以后的事。最晚几条有:师卦周穆王占卜西征之事;右卦平公占卜邦国吉凶之事;鼎卦宋君占卜之事。后两者反映的是春秋之事。这可能有两种情况:一是卦画卦名较早,大约在周之前。卦辞写成的晚,在春秋平公和宋君之后。一是卦辞与卦画、卦名和卦辞同时较早,大约周之前。而反映周代和周代以后的卦辞则是后人修补的。这两种情况后者可能性较大。因从卦辞看,大多是反映夏商和夏商以前的事(包括神话传说)。有反映周和周以后史事的卦辞,并不奇怪,“古代数术之书有不断改写的习惯”[12],《周易》就是如此,有被修改的痕迹。比较马王堆帛书《周易》与今本《周易》,无论是卦序、卦辞、卦名及文字都存有一定的差异。帛本系辞和今本系辞差别更明显。除了通假字外,帛本比今本缺少若干章。如帛书缺今本上篇第九章,下篇的第五章的一部分,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章的一部分,第十、第十一章也不见于今本。另外,今本“易有太极”、“显诸仁藏诸用”、“开物成务”、“盖取诸夬”,帛本分别作“易有大恒”、“圣者仁壮者勇”、“古物定命”、“盖取者大有”。又出土的阜阳双古堆汉简《周易》,也与各种版本不同。除了文字歧异外,在卦爻辞之后又有卜辞,这是其它版本所没有的。[17]这充分说明《周易》经传的确被改写过。与《周易》相同,人们在应用《归藏》的过程中,曾不断地对那些已过时的卦辞进行改写,补充影响大且应验的卦辞,则在情理之中。

王明钦先生以三易“其经卦皆八、其别卦皆六十四”和春秋三易并用提出,“《连山》《归藏》《周易》古同出一源。为《易》之三大派别。”[9]这种说法恐难以成立。“其经卦皆八、其别卦皆六十四”是言史官当时掌握三部易书,这三部书卦画相同,未及其他,而仅卦画相同并不能说明三者是同一时期不同地域的作品。春秋时三易并用不能说明这个问题,就像卜筮并用不能说卜筮是同一时期产生一样。因此,在没有其他史证和出土文献证明的情况下,古人关于夏商周三易之说不能轻易否定。

三、文王演易不是重卦

关于重卦问题,也是易学史上长期争论的焦点。共有四种观点:(1)伏羲重卦。《淮南子·要略篇》:“八卦可以识吉凶,知福祸矣。然而伏羲为之六十四变,周室增以六爻。”王弼也主此说,认为伏羲重八卦。(《周易正义》引)(2)神农重卦。郑玄曰“神农重卦。”(《周易正义》引)淳于俊曰:“包羲因燧皇之图而制八卦,神农演之为六十四。”(同上)(3)夏启重卦。孙盛认为,夏禹重卦。(4)文王重卦。司马迁云:“西伯盖即位五十年,其囚羑里,盖益易之八卦为六十四卦。”(《史记·周本纪》)“文王演三百八十四爻。”(《史记·日者列传》)扬雄云:“易始八卦,而文王六十四,其益可知也。”(《法言》)班固、王充等皆主此说。其中第四种观点影响最大。这些观点在《系辞》中基本上可以找到根据。如《系辞》“观象制器”一节则是伏羲、神农重卦的根据。“《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是故履……”“《易》之为书也,……兼三才而两之,故六。”是文王重卦的根据。禹重卦不知何据。孔颖达对四种观点进行了辨析。他说:

其言夏禹及文王重卦者,案《系辞》神农之时已有,盖取《益》与《噬嗑》,以此论之不攻自破。其言神农重卦亦未为得,今以诸文验之。案《说卦》云:“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凡言作者创造之谓也,神农以后便是述修不可谓之作也。则幽赞用蓍谓伏羲矣。故《乾凿度》云“垂皇策者牺。”《上系》论用蓍云:“四营而成易,十有八变而成卦。”既言圣人作易十八变成卦,明用蓍在六爻之后,非三画之时伏羲用蓍,即伏羲已重卦矣。《说卦》又云:“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既言圣人作易兼三才而两之,又非神农始重卦矣。又《上系》云:“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此之四事皆在六爻之后。何者?三画之时,未有彖繇,不得有尚其辞。因而重之,始有变动,三画不动,不得有尚其变。揲蓍布爻方用之卜筮,蓍起六爻之后,三画不得有尚其占。自然中间以制器者尚其象,亦非三画之时。今伏羲结绳而为罔罟则是制器,明伏羲已重卦矣。……若言重卦起自神农,其为功也,岂比《系辞》而已哉!何因《易纬》等数所历三圣,但云伏羲文王孔子,竟不及神农,明神农但有“盖取诸《益》”不重卦矣。故今依王辅嗣以伏羲既画八卦,即自重为六十四卦为得其实。(《周易正义》卷首)[18]

孔氏主要以《系辞》为据说明了伏羲重卦。是否真为伏羲重卦有待进一步考证。而他否定了文王和其他人重卦则值得肯定。虽然经过孔氏考辩,但文王重卦说仍很盛行。如宋儒朱熹有时也认为“文王重卦作繇辞”(《朱子语类》卷六十六)[19]。而且几乎成了学界的定论,一直延续今日。随着考古的发现,这个问题越来越明朗化了。1978年张政烺先生确认周原新出土的甲骨上的数字为《周易》符号,并发表了《试释周初青铜器铭文中的易卦》[20]文章。张亚初、刘雨通过分析商周时甲骨文金文出现的易符,驳斥了文王重卦说。指出:“材料说明,在文王之前或同时,从商王都城到边远地区都广泛地流行着这种重卦的占筮方法,因此,说重卦是文王发明的,是不太可能的。”“重卦的筮法首先出现在商,后来才推广到周,也就是‘周因殷礼’,这倒是十分可能的事。”[21]数字卦的发现,把重卦推到商周以前,据文献记载,在商周以前,筮书只有《连山》《归藏》。那么,这些数字卦显然是与《连山》《归藏》相关。秦简出土重新印证了此说。如前所言,《周易》许多卦名和卦画来自《归藏》。有的是直接继承了《归藏》的卦名和卦画,如屯、讼、师、比、同人、明夷等卦。有的改造了《归藏》的卦名。如家人、恒、坎、离、无妄等卦。既然出土《归藏》的这些重卦卦画和卦名早于《周易》,那么,流传已久、貌似定论的文王重卦说不攻自破。《系辞》关于伏羲观重卦之象以制器具的说法,虽不能成立,但其时已有重卦则不容怀疑。宋儒李过在比较传本《归藏》和《周易》卦名后指出:“六十四卦不在文王时重,自伏羲以来至于夏商,其卦已重矣。”此说不伪。既然文王没有重卦,其演易指什么?这恐怕是指在卦名、卦序、卦辞等方面付出了劳动。

四、《周易》原为卜筮之书

《周易》为卜筮之书,历史上早有定论。春秋时期《周易》多用于占筮,《左传》和《国语》记载的《周易》筮例则为明证。孔子重视《周易》的德行修养,并未否认易为卜筮之书,也曾用《周易》占过。帛书《要》引孔子话云:“易,我后(注:后,为“末”,池田知久注《要》“祝巫卜筮亓后乎”说:“这‘后’的意思,就像孙奇逢《四书近指》所言,是‘夫后之为言,末也。’”(《马王堆汉墓帛书〈周易〉之〈要〉篇释文》,见《周易研究》1997年第3期)此为动词,为“视为后”。)[22]亓祝卜矣,我观亓德义耳也。”“吾百占而七十当,唯周粱山之占也,亦必从亓多者而已矣。”[23]今本《系辞》指出:“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系辞焉以断吉凶。”“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从《系辞》解释看,显然视《周易》为一本筮书。《汉书·艺文志》云:“及秦燔书,而易为筮卜之事,传者不绝。”宋儒朱熹认为,“易乃卜筮之书。古者则藏于太史,太卜以占吉凶。亦未有许多说话。”(《朱子语类》卷六十六)[19]他从解经角度反对把易学研究仅仅停留在卜筮上,但从未排斥《周易》本来卜筮的性质和以卜筮研究《周易》。他说:“易本为卜筮之书,后人以为止于卜筮。至于王弼用老庄解,后人便只认为理,而不认为卜筮,亦非。”(《朱子语类》卷六十六)[19]到了近现代,对于这一论断提出异议。如李景春认为,《周易》经文含有哲学思想,“并不是专为占筮用的”。[24]刘惠孙提出《周易》是卜筮之书,更重要的是一部哲学著作。“《周易》之为卜筮之书,仅是它从先天带来的一层保护色,其实久已不复是卜筮之专书”。[25]更具有挑战性的是把《周易》视为史书。胡朴安认为,《周易》是宇宙演化至殷周时的历史:“乾坤两卦是绪论,既济未济两卦是导论。自屯卦至离卦草昧时代至殷末之史,自咸卦至小过卦为周初文、武、成代之史。”(胡朴安《周易古史观·自序一》)[26]黎子耀认为,《周易》“是一部殷周奴婢起义史”(黎子耀《周易秘义·绪言》)[27]。李大用指出,“《周易》卦爻辞是周文王、武王、周公、成王兴周灭商的历史进程及其成败因由的记录,不是‘筮辞的堆砌’,更非‘迷信的典籍’。”[28]谢宝笙说:《周易》“上经是周克殷的历史哲学”,“下经是作者自传”。[29]凡此种种,在今天随着大量文献的出土,将越发显示出其纰漏。

今人台湾学者屈万里曾用易卦卦画与甲骨刻辞顺序、易卦阴阳和卜辞相间为文等大量的事实说明了易卦因袭龟卜。[30]余永梁从句法和成语两个角度比较易辞和卜辞易辞仿卜辞而成。[2]从今天出土的文献看,屈氏和梁氏之说可信。

出土的《归藏》卦辞多用“卜”字,大约有30多个。卜,指龟卜。《说文》云:“卜,灼剥龟也,象灸龟之形,一曰象龟兆之纵横也。”《归藏》用“卜”字,说明《归藏》卦辞带有卜辞的痕迹,有的可能因袭了卜辞,即把当时或以前记录下来一些的应验的、典型的龟卜例子变为《归藏》之辞,用于筮占。《周易》卦画卦名多原于《归藏》,故《周易》与《归藏》一样当属于卜筮之书。

《归藏》《周易》皆有卦,卦辞言“占”,言“贞”。从文字学讲,卦,占、贞皆与龟卜相关。《说文》云:“卦,筮也。从卜。”“占,视兆也,从卜从口。”“贞,卜问也。”由此可以看出《归藏》《周易》与龟卜的渊源关系。

1977年出土的阜阳双古堆《周易》卦爻辞后有卜辞,“其卜事之辞为固定的格式,指出各种天象和人事的吉凶,如清雨、田渔(田猎和捕鱼)、征战、事君、求官、行旅、出亡、嫁娶、疾病等等。”[31]如《同人》九三后有:“兴卜有罪者凶,战斗适(敌)强不得志卜病者不死乃癃。”上九下有:“卜居法(废)免。”《离》初九爻辞下有:“卜临官立(莅)众敬其下乃吉。”[17]据考证这些“卜辞成文的时代大约为春秋晚期到战国早期。”[17]这无可争辩地说明了当时作为筮的《周易》与龟卜是同类。胡平生以《汉书·艺文志》记载和《系辞》“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之言,提出“竹书《周易》当属于此种数术类蓍龟家实用性很强的书籍”,[17]此说极是。再次证明了《周易》为卜筮之书,其他说法不足以信。

收稿日期:2001-02-11

标签:;  ;  ;  ;  ;  ;  ;  ;  ;  ;  ;  

王家台出土秦简的研究价值_归藏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