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本到生命--论魏晋道教生命哲学的实践与发展_道家思想论文

由文本到生活——论道家人生哲学在魏晋时期的实践和发展,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魏晋论文,家人论文,文本论文,哲学论文,时期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23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456(2001)06-0113-05

在传统道家思想中,最丰富的内容是政治哲学和人生哲学。时至汉晋之际,这两方面的内 容不仅在理论上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更重要的是,它们都从文本中走出,成为人们行为的 指南和依据,在实践的层面显现出前所未有的丰富多彩。这里,仅就道家人生哲学在魏晋时 期的实践予以考察,揭示出它的发展轨迹。

在东汉后期,我们就可以清楚地见到,许多的士人远离朝廷,逍遥山野,以一种洁身自好 的方式来保身全命,道家的人生哲学已经明显地在实践的层面发生着作用。只不过,此时所 表现出来的内容主要是逃避社会,具有浓厚的隐逸特征,在很大程度上还只是身处乱世的一 种生存方式的选择。同时,在道家人生哲学的理论上,也缺少深刻的认识和明显的发展。因 此,东汉后期还只可视作汉晋之际道家人生哲学在实践上的发轫阶段。

到了曹操掌权的建安年代,人们已不再以逃避社会来作为实践道家人生哲学的前提,而是 在俗世红尘中,于拥抱功名利禄的同时,摆脱儒家礼法的束缚,思考个体的真实,抓住当下 ,纵情人生,为道家人生哲学走进生活开辟出一个新的时代。

“坐上客恒满,樽中酒不空。”[1](p2277)这是孔子的后代、建安七子之一的孔融所喜爱 的生存方式。只不过,这并不仅是孔融一人的喜好,而是一种时代的风尚。建安年代,士人 之间聚会欢宴,纵情享乐已是士人生活的重要内容。他们日日美酒,夜夜笙歌,古诗十九首 中的“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2](p412)的诗句,成了他们生 活的真实写照,其中最为典型的是生活在曹氏父子周围的那一批文人学士。

曹操在打败袁绍之后,立即将自己的生活据点移到了袁绍的老巢——邺城,于是,几乎所 有的北方名流如阮瑀、陈琳、徐干、应、刘桢、杨修、邯郸淳、吴质等等,全都聚集到 邺城,使邺城成了当时的文化之都。

这是一批浪漫的文化人,一批活跃于政坛的新型官僚贵族,在他们身上,儒家的各种礼法 约束都遭到蔑弃,人的本性获得舒展。他们在曹丕、曹植的带领下,抓住现实人生,纵情、 酣歌、欢唱,以一种自由的心态展开着全新的生活方式。

邺下的生活是醉人的,以曹丕为领袖的文人集团将人生切入丰富多彩的层面,赏乐、观舞 、弹棋、博奕、读史、论经、饮酒、赋诗、驰骋猎场、泛舟书海……在一种欢乐、逍遥的氛 围中创作文学、艺术,体悟天地、人生。

许多年后,当其中的大部分人已经离开人世,邺下的灯火中再也见不到那一群人的身影时 , 曹丕禁不住伤感慨然,对那一段生活,那一段人生有着说不尽地缅怀和留恋。他在给其老友 吴质的信中一次又一次地将那段醉人的岁月勾起、述说:“昔日游处,行则连舆,止则接席 ,何曾须臾相失。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忽然不自知 乐也。”“每念昔日南皮之游,诚不可忘。既妙思《六经》,逍遥百氏,弹棋闲设,终以六 博,高谈娱心,哀筝顺耳。驰骋北场,旅食南馆,浮甘瓜于清泉,沈朱李于寒水。白日既匿 ,继以朗月,同乘并载,以游后园,舆轮徐动,参从无声,清风夜起,悲笳微吟,乐往哀来 ,怆然伤怀。”[2](p590)

邺下的生活方式是个体觉醒之后的追求,是对真实人生思考后的实践,人的本性在这里获 得自由的舒展,使人们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人生的幸福和可爱。道家的追求真实人生和人生 自由的思想在这里由文本跳进了生活的海洋,获得了社会的拥戴和信赖。

邺下士人的生活方式启发了一个时代,自此以降的魏晋之时,士人多有效仿,无时无之。 正始年间的洛水之滨,竹林时期的竹林之内,西晋的金谷园,东晋的新亭、兰亭等等,都可 以见到邺下风流的再现。只是,不同时期有着不同的特点而已。

魏晋之时,庄园经济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对于士人的生活带来了重大的影响,它不仅是为 士人纵情人生提供了雄厚的物质条件,同时也淡化了人们的功名观念,增强了人们的自由意 识,庄园本身也就成了人们实践新的生活方式的重要场所,这在西晋时期的石崇、潘岳等人 身上表现得特别突出。

石崇《思归引序》曰:“晚节更乐放逸,笃好林薮;遂肥遁于河阳别业。其制宅也,却阻 长堤,前临清渠,百木几于万株,流水周于舍下。有观阁池沼,多养鱼鸟。家素习技,颇有 秦赵之声。出则以游目弋钓为事,入则有琴书之娱。”[2](p642)庄园是一方乐土,一个无 拘无束的自由空间,一个让人流连不舍的所在。在那一空间里,我们又仿佛见到了邺下士人 生活的重现。石崇《金谷诗叙》曰:“有别庐在河南县界金谷涧中,或高或下,有清泉茂林 ,众果竹柏,药草之属,莫不毕备。又有水碓、鱼池、土窟,其为娱目欢心之物备矣。时征 西大将军祭酒王诩还长安,余与众贤共送涧中,昼夜游宴,屡迁其坐。或登高临下,或列坐 水滨。时琴瑟笙筑,合载车中,道路并作。及往,令与鼓吹递奏,遂各赋诗,以叙中怀。” [3](p529)只是人物不同,时间、空间有异,而二者的喜好、心情、行为方式又何其相似乃 尔!

潘岳是石崇的好友,他也有一个“其为娱目欢心之物备矣”的庄园。在那一庄园里,也经 常上演着与石崇相似的节目。潘岳《闲居赋》曰:在气候宜人的春秋时节,“太夫人乃御版 舆,升轻轩,远览王畿,近周家园……席长筵,列子孙,柳垂阴,车结轨,陆紫房,水挂鲤 。或宴于林,或禊于汜……浮杯乐饮,丝竹骈罗,顿足起舞,抗音高歌,人生安乐,孰知其 他。”[2](p227)

挣脱外在的束缚,追求人生的真实,是传统道家人生哲学的重要内容,但必须与体认自然 、少私寡欲的内容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否则就容易走向穷奢极欲,及时行乐的放纵,而在石 崇、潘岳等士人的身上,这一方面已有充分地表现。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要说,从邺下士人 开始的新的生活方式,对于思想的解放,对于人生的深刻认识和道家人生哲学的扩展都起到 了 重要作用。它是道家人生哲学走进生活的一个必然的阶段。

汉晋之际,道家人生哲学在理论上获得重大发展是在竹林时代,也正是在这一时代,道家 的人生哲学获得了较深刻的理解和实践。

竹林时代的士人是一个性特征鲜明,文化素养深厚的群体。尽管他们志趣多有不同,行为 方式有异,但在一定程度而言,他们都是道家人生哲学的实践者。阮籍“容貌环杰,志气宏 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或闭户视书,累月不出;或登临山水,经日忘 归。博览群籍,尤好《庄》《老》。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4](p135 9)嵇康“恬静寡欲,含垢匿瑕,宽简有大量。学不师受,博览无不该通,长好《老》《庄》 ……常修养性服食之事,弹琴咏诗,自足于怀。”[4](p1369)向秀“清悟有远识,少为山涛 所知,雅好《老》《庄》之学。”[4](p1374)刘伶“放情肆志,常以细宇宙齐万物为心。澹 默少言,不妄交友,与阮籍、嵇康相遇,欣然神解,携手入林。”[4](p1375)山涛“少有器 量,介然不群。性好《老》《庄》,每隐身自晦。”[4](p1223)他们的实践有着“尤好”、 “长好”、“雅好”、“性好”《老》《庄》的前提,是在吃透了道家的思想,把握住了道 家的精神之后,融入生命的体验,因此,他们的实践更能够体现出道家的精神和风格,更加 具有道家思想所蕴含、所独有的魅力。

竹林士人生活在大屠杀的腥风血雨之中,在一个如此残酷、险恶、黑暗的社会现实面前, 如 何安顿自己的性命和心灵,成为那一时代的中心要务,竹林士人是在经过深刻的思考之后, 才选择了这个既能让他们避祸全身,又能获取精神超越的道家思想的。也就是说,竹林士人 对于道家思想的选择和接受,其主要目的既非出于治国安民,也不是为了清言玄谈,而是出 于生命的需要。《晋书·阮籍传》曰:“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 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遂酣饮为常。文帝初欲为武帝求婚于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 。钟会数以时事问之,欲因其可否而致之罪,皆以酣醉获免。”当社会险恶到人们竟以酣醉 来作为避祸全身的方式时,人心的苦痛也就可想而知了。“酣醉”虽说可以作为避祸的一时 之权宜,但终究不能排遣心中的苦痛,不能作为性命和心灵的安顿之所,于是,道家学说就 成了竹林士人不二的选择,他们对于道家思想的学习和实践也就显得更加专心、自觉和成熟 。只是到了这一时代,我们才可以说,道家思想真正成了士人的人生指南。

道家的人生哲学具有丰富的内容,竹林士人则根据自己的思想、性情在实践之中有所侧重 。

在竹林士人中,嵇康是最具魅力的一位,这不仅在于他思想敏锐,学识渊博,更为重要的 是他对于真、善、美、自由意识以及独立人格的不懈追求,并不惜以生命作为代价。

嵇康对道家人生哲学的理解是深刻的,这在其《养生论》、《答难养生论》等著作中,有 着充分地反映。同时,嵇康对于道家人生哲学的实践也是全面的,是一个将理论与实践紧密 结合的典范。

嵇康是一个十分热爱生命的人,以至企图通过“呼吸吐纳,服食”的途径来增加生命的长 度。而道家的恬淡寡欲,清静无为,顺从自然的思想则是他人生的准则,也是他确立自己真 实存在的依据。他于《释私论》中曰:“夫称君子者,心无措乎是非,而行不违乎道者也。 何以言之?夫气静神虚者,心不存乎矜尚;体亮心达者,情不系于所欲。矜尚不存乎心,故 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系乎所欲,故能审贵贱而通物情。物情顺通,故大道无违;越名任心 ,故是非无措也。”所谓“名教”,当然主要是指儒家的纲常礼法,行为规范,但也不全是 ,其中还应当包括一切破坏人们顺从自然的外在诱惑如名利、情欲等等,只有超越、摆脱它 们的束缚,人生才能获得自由,生命才能达到真实。“心不存乎矜尚”,“情不系乎所欲” ,以一种静虚的境界去面对人生,嵇康正是以此来予以实践的。《晋书》本传说他“恬静寡 欲,含垢匿瑕”,《世说新语》注引《康别传》亦曰:“康性含垢藏瑕,爱恶不争于怀,喜 怒不寄于颜。”

同时,稽康更是一个追求人生意境和精神超越的人,他在《答难养生论》中说:“故世之 难得者,非财也,非荣也,患意之不足耳!意足者,虽耦耕亩,被褐啜菽,岂不自得。不足 者,虽养以天下,委以万物,犹未惬然。则足者不须外,不足者无外之不须也。无不须,故 无往而不乏。无所须,故无适而不足。不以荣华肆志,不以隐约趋俗,混乎与万物并行,不 可宠辱,此真有富贵。”所谓“意”,即一种意境,一种超越,一种世俗之外的精神追求, 一种挣脱各种桎梏、束缚而归入自然后的人生大自由,是《庄子》中至人、真人、神人的显 现。嵇康的一生都在努力地追求、实践、固守着这个“意”,固守着人格的独立以及生命和 心灵的自由。当他的好友山涛欲推荐他入朝为官时,嵇康给山涛写了一封绝交的信,信中充 分地表达了自己的追求和固守,信中说道:“今但欲守陋巷,教养子孙,时时与亲旧叙离阔 ,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岂可见黄门而称贞哉!若趣欲共登王台,期 于相致,时为欢益,一旦迫之,必发狂疾。”[5](p1321)嵇康生活在一个虚伪奸诈、黑暗残 暴的社会里,但他敢于直面而不逃避,在一个罪恶的俗世红尘中执著地追寻、建造着精神的 家园,且用自己的鲜血、生命去固守、捍卫,理论与实践在他的身上获得了完美的统一。“ 康将刑东市,太学生三千人请以为师,弗许。康顾视日影,索琴弹之,曰:‘昔袁孝尼尝从 吾学《广陵散》,吾每靳固之,《广陵散》于今绝矣!’时年四十。每内之士,莫不痛之。 ”[4](P1374)刑场上的一曲《广陵散》,将嵇康的人生推至光辉的顶点,道家的至人、真人 、神人的人格形象在这里获得了真实的展现。

本来,阮籍、刘伶也有与嵇康一样的追求,这在他们的《大人先生传》、《酒德颂》中已 经充分地显现出来,但是,最终他们没有像嵇康那样予以坚持、固守,而是以一种虚静无为 的“愚人之心”[4](p82)来面对邪恶丛生的社会现实,逍遥齐物,去是遣非。阮籍《达庄论 》曰:“夫山静谷深者,自然之道也。得之道而正者,君子之实也。是以作智造巧者害于物 ,明是考非者危其身,修饰以显洁者惑于生,畏死而崇生者失其贞。”“清静寂寞,空豁以 俟。善恶莫之分,是非无所争,故万物反其所而得其情也。”将传统道家的任其自然思想运 用到处世接物方面,指导着他们的人生实践。阮籍“遗落世事,虽去佐职,恒游府内,朝宴 必与焉。”“虽不拘礼教,然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4](p1360)刘伶入朝,官至建威 参军,“泰始初对策,盛言无为之化。”[4](p1376)

但是,阮籍与山涛、王戎等人又有所不同,他在与世相沉浮的过程中,心中仍然向往着超 越,向往独立和自由,并不满意自己的这种不分善恶,不辨是非,与时虚委,失去自我的生 活 ,内心处于一种极度的矛盾痛苦状态。《晋书·阮籍传》曰:籍“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 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世说新语·德行》注引王隐《晋书》曰:“魏末阮籍,嗜酒荒 放,露头散发,裸袒箕踞。”无论是“恸哭”还是“嗜酒”,都是内心痛苦折磨的一种外在 显现,诚如东晋王忱所言:“阮籍胸中垒块,故需酒浇之。”[3](p762)这种率意独行,以 酒浇“胸中垒块”的行为在刘伶的身上也有着同样的表现。《晋书·刘伶传》曰:“常乘鹿 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而随之,谓曰:‘死便埋我。’”《世说新语·任诞》曰:“刘伶 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 君何为入我裈中?’”

竹林士人中真正自觉地做到善恶不分,是非不辨,与世沉浮的人是山涛和向秀。山涛一生 坚持着以道家思想作指导,却又终生不离仕途,得之不喜,失之不忧,心境平和,任其自然 。从他对嵇绍的劝告中,我们可以得知他应付现实社会的策略思想。《世说新语·政事》曰 :“嵇康被诛后,山公举康子绍为秘书丞。绍咨公出处,公曰:‘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时 ,犹有消息,而况人乎?’”这是长久处于乱世中的士人经过深刻思考之后的一种人生选择 ,因为,人生短促,而社会又见不到清明的前途,若固守对理想人格的追求,长久地与社会 对抗,必然是终老于山野,默默无闻地度过自己的一生。这对于许久以来就将治国平天下作 为人生价值和意义之体现的士人来说,是难以接受的,于是,他们将传统道家的逍遥齐物, 顺从自然的思想注入时代的新内容,成为处世接物,与世沉浮的理论依据。向秀本来与嵇康 的关系最为密切,但在思想上则与嵇康有着较大的分歧。当嵇康满怀着理想对精神家园予以 追求和建造时,向秀则面对着社会的现实在努力寻找一条统一个体与社会的道路,开始整合 儒道二家学说,予以心灵和性命的安顿。《世说新语·言语》曰:“嵇中散既被诛,向子期 举郡计入洛,文王引进,问曰:‘闻君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对曰:‘巢、许狷介之士 ,不足多慕。’王大咨嗟。”向秀终于将理论与实践结合在了一起。向秀之后,郭象将阮籍 、山涛、向秀等人的思想予以发展,对于其人生哲学作出了理论上的阐明。“夫命行事变, 不舍昼夜,推之不去,留之不停,故才全者,随所遇而任之。”[7](p213)“夫圣人游于变 化之涂,放于日新之流,万物万化,亦与之化,化者无极,亦与之无极,谁得遁之哉!”[7] (p246)“知不可奈何者命也而安之,则无哀无乐,何易施之有哉!故冥然以所遇为命而不施 心于其间,泯然与至当为一而无休戚于其中,虽事凡人,犹无往而不适,而况于君亲哉!”[ 7](p156)郭象的理论是借用传统道家的思想而面对着社会的现实建立起来的,所以得到了社 会的普遍认同,在东晋南朝产生过重大的影响,成为士人处世接物的主要依据。

从东汉到南北朝,是我国历史上世家大族势力最为活跃的时代,而作为世家大族的一个重 要标志是其文化上的优势,每一个家族都有深厚的文化底蕴,都有自己看家的本领。东汉之 时,各大家族多以诗书传家,儒家经典是其首选。而到了魏晋,则出现了以道家文化传家, 并将其与人生实践相结合,形成具有道家风格的世家大族,其中比较典型的是陈留阮氏。

陈留自东汉后期开始就是道家思想较为盛行的地区,如《后汉书》里记载的仇览、申屠蟠 以及一位不知姓名的“陈留老父”等,都是道家一类人物,而其中还有一位更主要的人物是 东汉后期的大学者蔡邕,他不仅心仪道家,澹泊名利;而且为道家思想的传播作出了大的贡 献。《后汉书·王充传》注引《袁山松书》曰:“充所作《论衡》,中土未有传者,蔡邕入 吴始得之,恒秘玩以为谈助。”《论衡》是一本具有浓厚道家思想的著作,蔡邕对它的发掘 、重视,对于道家思想的传播无疑有着重大影响。

蔡邕曾于陈留收徒讲学,建安七子里的阮瑀就是蔡邕的学生之一。可以想知,本身就长期 “秘玩”《论衡》“以为谈助”的蔡邕一定是少不了将《论衡》作为他授课的重要内容,而 这 对他的学生又自然会产生重大影响。大约从这时起,《论衡》便成了阮氏家族的“传家之宝 ”(参见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第410页注),而道家思想也成了阮氏 家族的人生指南,由此而形成了阮氏家族独特的门风。

关于阮瑀之子阮籍对于道家思想的发展和实践,前面言之已多,而实际上,阮氏子弟的行 为举止,都显现出浓厚的道家风范,道家的人生哲学,在他们身上变成了自觉的行动。《晋 书·阮籍传》曰:阮浑“有父风,少慕通达,不饰小节。”阮咸“贞素寡欲,深识清浊,万 物不能移。”阮瞻“性清虚寡欲,自得于怀……善弹琴,人闻其能,多往求听,不问贵贱长 幼,皆为弹之。神气冲和,而不知向人所在。内兄潘岳每令鼓琴,终日达旦,无忤色。由是 识者叹其恬澹,不可荣辱矣。举止灼然……瞻尝群行,冒热渴甚,逆旅有井,众人竞趁之, 瞻独逡巡在后,须饮者毕乃进,其夷退无竞如此。”阮孚“蓬发饮酒,不以王务婴心。”阮 修“好《易》《老》,善清言……性简任,不修人事。绝不喜见俗人,遇便舍去。意有所思 ,率尔褰裳,不避晨夕,至或无言,但欣然相对。常步行,以百钱挂杖头,至酒店,便独酣 畅。虽当世富贵而不顾,家无儋石之储,宴如也。与兄弟同志,常自得于林阜之间。”阮修 的行为举止令人想起《庄子·应帝王》里的列子,穷得“容貌有饥色”,却不食官府所赠之 粟,“其为妻爨,食豕如食人。于事无与亲,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形立。纷而封哉,一以是 终。”阮放“侍太子,常说《老》《庄》,不及军国。”“性清约,不营产业,为吏部郎, 不免饥寒。”阮裕“终日静默,无所修综,而物自宗焉。在剡曾有好车,借无不给。有人葬 母,意欲借而不敢言。后裕闻之,乃叹曰:‘吾有车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遂命焚之 。”裕早年曾入朝为官,历任临海太守、东阳太守等,晚年却高卧东山,屡拒朝命,“或问 裕曰:‘子屡辞征聘,而宰二郡,何邪?’裕曰:‘虽屡辞王命,非敢为高也。吾少无宦情 ,兼拙于人间,既不能躬耕自活,必有所资,故曲躬二郡。岂以骋能,私计故耳。’”等等 ,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恬澹、自然,绝无哗众取宠,刻意作达之嫌。由道家思想塑造出来的阮 氏门风充满着迷人的魅力,直至今日,我们依然能够感受到这一魅力的存在。

从嵇康的“心不存乎矜尚”,“情不系乎所欲”,阮籍的“清静寂寞,空豁以俟”,经山 涛的“与时消息”,向秀的“以儒道为一”,到郭象的“内圣外王之道”,一个以道家思想 为指导的新的人生哲学便从理论上建立起来了。对于这一人生哲学的基本思想,郭象在其《 庄子注》中有明确地阐述。郭象曰:“俗不为尊严于君亲而从俗,俗不谓之谄,明尊严不足 以服物,则服物者更在于从俗也。是以圣人未尝独异于世,必与时消息,故在皇为皇,在王 为王,岂肯背俗而用我哉!”[7](p448)“夫理有至极,外内相冥,未有极游外之至而不冥于 内者也,未有能冥于内而不游于外者也。故圣人常游外以冥内,无心以顺有,故虽终日见形 而神气无变,俯仰万机而淡然自若。夫见形而不及神者,天下之常累也。是故睹其与群物并 行,则莫能谓之遗物而离人矣;睹其体化而应物,则莫能谓之坐忘自得矣,岂直谓圣人不然 哉?乃必谓至理之无此。”[7](p268)一方面是任社会之自然,“与时消息”,一方面是于拥 抱功名利禄的同时又不放弃对超越之境的追求,这就是郭象依据道家思想而结合社会现实为 士人设计的应世哲学。

郭象的内圣外王思想建立于西晋,但是真正被社会普遍接受则是到了东晋,在东晋士人身 上,能够充分地见到经过郭象改造的道家人生哲学的影响。

王导是东晋的开国宰相,当过江名士聚集新亭为时事悲痛伤感,“相视流泪”时,王导“ 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3](p93)而王导自身也的 确是为东晋王朝的建立、稳定殚精竭力,作出了巨大贡献。然而,这并不妨碍王导对超越之 境的追求。《世说新语·文学》曰:“旧云:王丞相过江左,止道《声无哀乐》、《养生》 、《言尽意》,三理而已。然宛转关生,无所不入。”实际上,王导在东晋本身就是清淡领 袖,宰相府里即是当时士人聚会玄谈的重要场所。故同书又曰:“殷中军为庾公长史,下都 ,王丞相为之集,桓公、王长史、王蓝田、谢镇西并在。丞相自起解帐带麈尾,语殷曰: ‘身今日当与君共谈析理。’既共清言,遂达三更。丞相与殷共相往反,其余诸贤,略无所 关。既彼我相尽,丞相乃叹曰:‘向来语,乃竟未知理源所归,至于辞喻不相负。正始之音 ,正当尔耳!’”

谢安早年淡然宦情,高卧东山,“吏部尚书范汪举安为吏部郎,安以书距绝之。有司奏安 被召,历年不至,禁锢终身,遂栖迟东土。尝往临安山中,坐石室,临谷,悠然叹曰:‘此 去伯夷何远!’”四十多岁时“始有仕进志”,遂入朝为官,一方面勤于朝政,惨淡经营, 一方面纵情人生,心在山林。“于土山营墅,楼馆林竹甚盛,每携中外子侄往来游集,肴馔 亦屡费百金。”[4](p2072)与王羲之共登冶城,“悠然远想,有高世之志。王谓谢曰:‘夏 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给。今四郊多垒,宜人人自效。而虚谈废务,浮文妨 要,恐非当今所宜。’谢答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3](p129)“清 言”正是谢安超越世俗,获取精神享受的重要途径,所以他要长久固守,无时或离。细察东 晋士人的处世行为,大多与王导、谢安类似,出与入,隐与仕,一切任由自然。即使身在庙 堂,也从不放弃对超越之境的追求。

这种委任自然的人生观念到了晋宋之交的陶渊明的身上,竟呈现出别一番风韵,凝聚成迷 人的人格形象。

陶渊明早年家境贫穷,为了改善生存环境,他曾步入仕途,先后出任州祭酒、镇军、建威 参军直至彭泽令,但他发现,这种束缚甚多,疲于应酬的官宦生活对于自尊、自由、自我都 是极大的伤害,实在不适合于他的性格和追求。因此,他毅然放弃了对功名利禄的拥抱,退 回乡野,开始了闲云野鹤、无拘无束的田园生活。关于这由入到出的选择和感受,陶渊明在 其《归去来兮辞序》里说得明白:“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无储粟,生生所 资,未见其术。亲故多劝余为长吏,脱然有怀,求之靡途。会有四方之事,诸侯以惠爱为德 ,家叔以余贫苦,遂见用于小邑。于时风波未静,心惮远役,彭泽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 以为酒,故便求之。及少日,眷然有归与之情。何则?质性自然,非矫属所得。饥冻虽切, 违己交病。尝从人事,皆口腹自役。于是怅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犹望一稔,当敛裳宵逝 。寻程氏妹丧于武昌,情在骏奔,自免去职。”无论是入而仕,还是出而隐,于陶渊明都是 一种“委心”的自然行为,用今天的一句俗语言,就是“跟着感觉走”,其中并无选择上的 痛苦,其《归去来兮辞》曰:“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这正是陶渊明在入与出上 的自我写照。比起竹林时代的士人来说,陶渊明的心境要显得轻松、平静得多。

乡间的生活是艰难、贫苦的,陶渊明竟有时穷到靠乞讨度日的程度,但他再也没有因此而 动摇过“平生之志”,固守田园,甘心贫困。因为,那里有美、有真、有自由、有人生的超 脱,有自我的真实存在,不会“心为形役”,不用“拳拳事乡里小人。”[4](p2461)

同嵇康一样,陶渊明也是一个执著于独立、自由和追求真实自我及精神超越的人,但他又 与嵇康有着巨大的区别。他不再像嵇康那样,拔身世俗、仰首尘外,作大人、神人那种具有 浓厚理想色彩的逍遥遨游,而是于俗世红尘中,于山水田园里发现美好,享受生命,获取超 越。《归去来兮辞》曰:“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 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息,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 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 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 而始流。羡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 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 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人间是美好的,琴书、浊酒、白云、飞鸟 、山丘、沟壑、巾车、孤棹、欣欣向荣的木、涓涓始流的泉……都能予人以美的欢愉、神的 超越,足以使生命流涟,令人生无憾,何必舍此求彼,另寻超脱!

《庄子·缮性》曰:“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知生而无以知为也,谓之以知养恬。知与 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陶渊明正是这样一个“恬与知交相养”的人,他澹泊名利,将 智慧用在自身的修养上,培养出恬澹的心境;然后又以这种恬澹、超然的心境去审视自然、 人生,于俗世红尘中开掘出一个美的世界,一个精神的家园,进而投身其中,委心其内,逍 遥流涟,诗意地生活着。《晋书·陶潜传》曰:“其亲朋好事,或载酒肴而往,潜亦无所辞 焉。每一醉,则大适融然。又不营生产,家务悉委之儿仆。未尝有喜愠之色,惟遇酒则饮, 时或无酒,亦雅咏不辍。尝言夏月虚闲,高卧北窗之下,清风飒至,自谓羲皇上人。性不解 音,而畜素琴一张,弦徽不具,每朋酒之会,则抚而和之,曰:‘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 !’”道家的人生情怀和生命哲学在陶渊明的身上得到了创造性的诠释,同时也塑造出了一 个魅力长存的人格形象。

没有思想的生活是低俗的,然而,无论多么卓越的思想,也只有跳出文本,融入生活才能 够拥有光辉和生命。传统的道家思想正是因了魏晋时期的广泛实践,才有了它在中国思想史 的重要地位,有了它千百年来生命之树的长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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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本到生命--论魏晋道教生命哲学的实践与发展_道家思想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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