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范畴的否定与超越与心理学的发展路径--约翰·183号、华生与威廉·威廉、詹姆斯的比较研究_心理学论文

意识范畴的否定与超越与心理学的发展路径--约翰·183号、华生与威廉·威廉、詹姆斯的比较研究_心理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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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B84-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4283(2013)04-0005-07

1913年,约翰·华生在《心理学评论》杂志上发表题为《行为主义者所理解的心理学》一文,以否定“意识”,转而倡导“行为”作为心理学的基础范畴,从而把心理学引导到行为主义作为自然科学的道路。在心理学中,这个历史事实尽人皆知,而且由此引起的理论效果不仅在当时,就是到现在依然能被我们感受到。另一方面,威廉·詹姆斯于1904年在《哲学、心理学和科学方法》杂志上发表题为《“意识”存在吗?》一文,对文章标题的提问给予明确的否定回答,同时提出“纯粹经验”概念,并构想以这个概念为基础范畴的彻底经验主义的形而上学。这个事实在心理学中却不那么为人们所知晓、所关注,由此导致的理论结果的思想史意义,更是很少引起心理学家们的反思和共鸣。

华生与詹姆斯所否定的是同一个对象,即作为传统意识心理学基础范畴的“意识”概念,但他们据以否定“意识”的根据和动机,则有原则性不同,由此也决定了他们所追求的思想路线及其实现的历史意义也大相径庭。而且,由于他们所否定的是传统意识心理学的基础范畴,所以他们对意识概念的否定,也就是对整个传统心理学的否定,其意义不限于意识作为概念的局部,而涉及心理学作为学科的整体。同时,与他们各自的否定的动机孪生共处的,是他们各自对心理学本身的一种肯定的理解,正是他们在理论上各异其趣的关于心理学的肯定的理解,最典型地代表了或塑造着关于心理学的两种相互对峙的文化或逻辑,也正是这两种相互对峙的文化或逻辑及其中间形式的各种理论的表现形态构成了心理学及其历史作为整体的全貌。所以,一方面,虽然就詹姆斯或华生作为个人的躯体的存在而言,无疑都已经离开我们很遥远了,但就他们的精神的存在或遗产而言,依然与我们今天的心理学的学术生态息息相关:从一种意义上说,正是他们的思考和行动,在心理学的学术性格尚不明朗时,为后来心理学的发展道路暗示或规定了基本的方向;另一方面,虽然将詹姆斯与华生进行比较,这对詹姆斯来说无疑是很不公正的,但对于批判地理解心理学及其历史和它的理论基础而言,这么做不仅是有益的,而且从这个角度说对理解詹姆斯而言也是值得的。这里将在阐明传统意识心理学背景中“意识”概念的范畴含义及其逻辑困难的基础上,通过分析并比较华生和詹姆斯各自否定意识范畴的根据和动机,为批判地理解心理学及其历史和它的理论基础提供一个独特的视角。

一、意识作为传统心理学基础范畴之概念含义及其逻辑困难

这里所谓传统心理学,当然是指华生和詹姆斯所共同面对并加以否定的早期心理学,具体说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作为一门独立科学诞生时,以意识经验为研究对象的那个时代的心理学的主导的思想形态及其理论内容。更具体地结合心理学史来说,它涵盖了作为心理学诞生标志的冯特意义上的德国意识心理学,和当这种心理学传入美国后因接受进化论影响而发生转向的机能心理学。这两种心理学体系虽然各有自己的特征,并在若干方面甚至是相互对立的,但就它们都以意识经验为研究对象、特别是就它们对作为心理学基础范畴的“意识”的理解方式而言,二者具有深层的逻辑同一性,正是这种同一性是我们把它们共同地称为传统心理学的根据。华生和詹姆斯加以否定的,正是这种同一的关于意识的理解方式,所以他们的批判的动机,都同时指向了德国的意识心理学和美国的机能心理学。

这种传统意义上的意识心理学,就其关于意识的理解方式作为思想逻辑而言,如黎黑所指出的那样,与传统哲学亦即西方近代哲学是“一脉相承”的。[1]385因此,必须在传统哲学亦即西方近代哲学所塑造的思维方式的背景中,才能真实地把握如此理解的“意识”概念的范畴含义。同时,在这个过程中,若以现代哲学作为思维方式为参照,则更易于揭示如此理解的“意识”范畴之概念含义的逻辑困难,因为现代哲学及其思维方式,正是人类思维在否定或超越近代哲学及其思维方式的基础上所实现的一个新的历史形态。

近代哲学作为人类思维的一个特定的历史形态,其理论的表达形式首先是由笛卡尔确立的,具体表现为他关于“物质”或“身体”和“心灵”或“意识”各自作为实体的理论设定,由此规定了全部近代哲学及其思维方式的二元论的基本框架。以这个二元论思维方式的基本框架为背景,结合对心理学及其历史的思考,我们可以分别地从本体论和认识论两个角度,来阐明作为传统意识心理学基础范畴的“意识”概念,并据以理解它给心理学在逻辑上带来的困难及其在理论上造成的混乱局面。

在本体论上,虽然就物质实体及其世界图景和心灵实体及其世界图景各自的本性或原则而言,二者是相互对峙、彼此对立的,但只有二者相加而成的和,才构成二元论世界图景的整体,因为这就是二元论思想逻辑的本意。因此,在世界观的意义上,无论是唯物主义一元论还是唯心主义一元论,都是对世界图景整体的破坏,由此把握到的世界都是残缺不全的。也因此,在哲学史的意义上,我们才发现并能够理解近代哲学历史发展的如下逻辑困境:全部近代哲学及其历史发展的根本旨趣,是要阐明“思想的客观性”[2]139,也就是寻求关于物质实体及其世界图景与心灵实体及其世界图景的某种统一的理解,从而违背了它的前提。所以,只有超越或突破近代哲学的二元论思维方式,如现代哲学各思想流派所展现的一般趋势那样,才能获得关于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某种统一的理解,并寻求到作为二者存在基础的某种原初的同一。

关于意识的本体论含义的这种理解方式,当被引入心理学中之后,必将在逻辑上以更加直接的方式遭遇到种种困难,并通过这些遭遇而更加激烈地暴露出它的无效性,因为心理学恰恰是以作为整体的人的存在为研究对象的。特别是,就美国机能心理学而言,它在接受以冯特为代表的德国意识心理学所承袭的近代哲学的思维方式及其关于意识的理解方式的同时,也接受了达尔文的进化论。达尔文的进化论,就其作为思维方式而言,隐含着一个在进化论作为科学理论的范围内难以被揭示出来的逻辑前提,即关于心理实在(“意识”)与有机体实在(“身体”)之间的历史同一性关系的洞察。[3]21-31,51-60因此,机能心理学作为一个思想体系,却同时拥有两个在逻辑上直接相互对立的思想前提!这样的思想,其“体系”性在逻辑上必然是虚假的,当它的具体内容得到实现之后,如机能心理学的历史所生动证明了的那样,也必将导致其理论局面的混乱。

从另一个方面,亦即从认识论上来说,在近代哲学的二元论思维方式中,“(自然)科学”和“心理学”各自获得了它们的特殊的、本质的规定性。其中,(自然)科学是以非此即彼的排他的方式专门针对其中的物质实体及其世界图景而建立起来,是在这个范围内有效的人类思维的历史成就;而心理学恰恰是针对其中的心灵实体及其世界图景而建立起来,是在这个范围内有效的人类思维的历史成就。在这个背景中,“科学”和“心理学”必然构成人类思维所拥有的两种不同性质的知识体系,二者之间即使不说是彼此对立的,也必然是相互无关的,并共同构成二元论思维方式的世界图景的整体。因此,一方面,既不能用科学所揭示的关于物质或身体的存在逻辑,来取消心理学所揭示的关于心灵或意识的存在逻辑,也不能相反地用心理学所揭示的关于心灵或意识的存在逻辑,来取消科学所揭示的关于物质或身体的存在逻辑;另一方面,既不能用科学所揭示的关于物质或身体的存在逻辑,来说明心灵或意识的存在,也不能用心理学所揭示的关于心灵或意识的存在逻辑,来说明物质或身体的存在。

然而,众所周知,自19世纪中叶以来,关于心理学作为科学的观念普遍兴起,并构成心理学家们理论追求的目标;而且,正是对这个目标的追求及其实践,成为现代意义上的科学心理学区别于以往的哲学心理学的根本特征。那么,心理学究竟在何种意义上能够成为“科学”呢?无疑,如上文分析已经明确指出的那样,回复到近代哲学并在它的二元论思维方式的框架内寻求实现关于心理学作为科学的观念,这在逻辑上是荒谬的,在理论上也只能造成不同形式和性质的混乱,如科学主义传统的心理学史所已证明的那样。对这个问题的专门研究表明,心理学作为科学的发展史,与关于“科学”的范畴含义的理解史是紧密交织在一起而彼此不能分离的,而关于“科学”的范畴含义的理解,又与关于心理学是什么的理解密切关联、相互制约;只有超越近代哲学及其思维方式所隐含的“科学”的范畴含义,从而达到现代哲学及其思维方式所阐明的“科学”的范畴含义,如布伦塔诺和胡塞尔追求实现哲学及心理学作为“严格科学”那种意义上的“科学”,关于心理学作为科学的观念,才能合乎逻辑地实现其自身。[4]

以上关于“意识”作为传统心理学基础范畴之概念含义及其逻辑困难的一般说明,同时也暗示了它的丰富的哲学史内涵及其在哲学史背景中与其他基本范畴如“科学”、“心理学”等之间的极为错综复杂的相互关系。正是对它哲学史内涵和错综复杂关系的洞察,是我们批判地理解华生和詹姆斯各自据以否定或超越意识范畴的根据的基础,也是我们据以理解他们对意识范畴的否定或超越对引导未来心理学发展道路而言的意义的基础。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如下文论证将证明的那样,这里所讨论的背景因素的每一个方面,对影响或制约华生或詹姆斯的思想动向而言是同等重要的;特别是对华生而言,它更不意味着这些背景因素的哲学史内涵及其在哲学史背景中的错综复杂的关系,是华生所明了的。事实恰与此相反,他也正因此才能够或敢于在他的意义上否定意识范畴而倡导行为主义。

二、华生及其行为主义对意识范畴的否定

虽然对置身于科学主义传统的心理学家们而言,他们对华生否定意识范畴并倡导行为主义充满了敬意和感激,似乎华生因此为他们完成了关于心理学作为自然科学的论证,但华生对意识范畴所承载的丰富的哲学史内涵及其在哲学史背景中的错综复杂关系的无知决定了,他不可能在逻辑上和彻底的意义上完成关于心理学作为自然科学的论证。事实上,华生对哲学及其历史的无知同时意味着,他不可能感受到哲学作为人类思维的普遍形式在那个时代正经历着的深刻变化,以及在这种变化中孕育着的人类思维进步的历史动向及其隐含的关于意识的新的理解方式。因此,当他在心理学的水平上思考有关“心理学”、心理学作为“科学”的观念及“意识”等主题时,构成他据以思考这些主题的思想资源的,只能是常识化了的近代哲学及其思维方式,虽然关于近代哲学及其思维方式本身,他也是不甚明了的,并因而对他自己深陷近代哲学的二元论思维方式的思想处境亦是不自觉的。正是他的这个思想处境,决定着他的思想的动向及其结果。

结合前面的有关背景讨论,并从关于心理学作为科学的观念的科学主义传统的角度说,我们知道,在二元论思维方式中,既不能用科学所揭示的关于物质或身体的存在逻辑,来取消心理学所揭示的关于心灵或意识的存在;也不能用科学所揭示的关于物质或身体的存在逻辑,来说明心灵或意识的存在。然而,在不自觉地陷入二元论思维方式、同时又对作为这两种不可能性之逻辑前提的二元论思维方式及其哲学史意义不明了的情况下,追求实现关于心理学作为科学的观念,只能采取以下两种对待“意识”的本体论态度,为论证方便起见,或可以分别地称之为温柔的科学主义态度和强硬的科学主义态度,其中,后者是前者在逻辑上的彻底化;或者用科学所揭示的关于物质或身体的存在逻辑,来说明心灵或意识的存在,这就是心理学史中盛行的各种形式的物理主义还原论所不自觉地遵循的思想逻辑;或者用科学所揭示的关于物质或身体的存在逻辑,来取消心理学所揭示的关于心灵或意识的存在,这就是华生发动行为主义革命所不自觉地遵循的思想逻辑。换句话说,在二元论思维方式中,追求实现关于心理学作为科学的观念,就必须使心理学及其研究对象符合科学及其研究对象的本体论要求,从而走向科学唯物主义一元论。这种唯物主义一元论,虽然我们已经知道,就它作为思想结果而言,违背了它的思想前提,但只有在这种唯物主义一元论中才能实现关于心理学作为(自然)科学的观念,从而使心理学走向自我异化。同样,我们也已经知道,在这种唯物主义一元论中,世界作为整体是单一地由物质实体及其世界图景构成的,其中没有心灵或意识存在的余地。虽然华生实际完成的论证远不如这里的分析所阐述的那么清晰,但他的论证所依循的正是这样的思想逻辑。正是通过这样的论证,他才把意识称为“鬼火”(will o' the wisp)[5]459一样的东西,得以在本体论意义上根本地否定“意识”范畴,转而倡导作为“物质”实体的“身体”,亦即有机体的“行为”作为心理学的基础范畴。

对此,我们也可以反过来通过对“行为”范畴的分析,进一步理解华生的工作及其性质。如果不追随华生并与他一起陷入科学唯物主义一元论,我们便能够洞察到,正是“行为”范畴给二元论的思想逻辑带来困难,并使之陷入困境,因为“行为”这个范畴,从肯定的意义上说,它既是“意识”的或“心理”的,又是“物质”的或“身体”的;从否定的意义上说,它既不是纯粹主观的“意识”或“心灵”,也不是纯粹客观的“物质”或“身体”。因此,要获得对“行为”范畴的合乎逻辑的理解,就不能局限于二元论的思想逻辑,要么赋之以“意识”或“心灵”的主观的解释,要么赋之以“物质”或“身体”的客观的解释,而必须整体地超越二元论的思想逻辑,并重新确立一种崭新的整体论意义上的一元论的思想逻辑,如作为现象学历史发展之当代趋势的具身性主题所追求的那样。但华生正是因为对这一切的无知而不自觉地陷入二元论的思维方式,并在其中只能走向唯物主义一元论,其结果是,就对“行为”范畴的理解和解释而言,必然要否定其中主观的、意识的方面或成分,同时把“行为”强行规定为二元论背景中的“物质”意义上的客观存在,从而将心理学作为关于“行为”的科学纳入自然科学体系。

因此,虽然从历史表象来看,华生及其倡导的行为主义终于引领了心理学历史发展的方向和道路,但决定这一关系的深层的历史动力,不在于华生在这篇文章中发挥的关于行为主义作为心理学的思想,而只能相反地从(主流)心理学追求“(自然)科学”的历史动机出发,才能获得在某种特殊意义上可以说“合理”的解释。当然,心理学追求“科学”的历史动机选择了华生作为自己的代言人,又选择了行为主义作为自己实现的形式,确也说明了华生及其思想的某种特殊性。这种特殊性就在于,华生因为在哲学上无知而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追求并论证心理学作为“(自然)科学”的存在时,在否定“意识”作为心理学基础范畴的同时,把“行为”范畴强行规定为作为自然科学研究对象的“物质”意义上的客观存在,并将如此规定的“行为”概念确立为心理学的基础范畴,进而将心理学作为关于“行为”的“科学”纳入自然科学体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与其说是华生通过他的文章发动了行为主义革命,并由此把心理学实现为“科学”,不如说是心理学因为屈服于它自己追求“科学”的历史动机而昧着良心放弃自己的存在,转而不顾一切奔向由华生给它提供的关于它作为“科学”的那种借用华生自己的话来说像“鬼火”一样遥不可及的“希望”的幻影。

事实上,细读华生的文章可以发现,他对自己关于行为主义作为心理学及其自然科学性质的论证,是可以理解的缺乏自信的。所以,他在匿名地引述一段关于心理学的物理主义还原论解说——这种物理主义还原论把包括“反省”及“言语”在内的所谓“高级思维”的过程,全解释为“原初的肌肉活动的微弱的回响(faint reinstatements of the original muscular act)”之后,借用耶克斯的话自问道:如此看来,“是否留给心理学的,是一个纯粹精神的世界(a world of pure psychics)”?并回答说:“我承认我不知道”,又解释说:“我最偏爱的关于心理学的研究方案,实际导向的是对今天的心理学家们使用它那种意义上的意识的忽略。我真正否认的,是纯粹精神的领域可以接受实验的研究。目前,我不想深究这个问题,因为对这个问题的深究,不可避免地要把我们引入形而上学”。[5]469对于批判地理解华生而言,与他从正面对行为主义作为心理学及其自然科学的性质和地位的论证相比,他在文章的最后所表达的这些疑惑,更加发人深省、更加耐人寻味,因为历史证明,只有在形而上学水平上深究这个问题,才能揭示“意识”范畴的更加深刻的本体论内涵,并得以构想在由此形成的形而上学中关于心理学作为科学的观念。从一种意义上说,詹姆斯正是通过对这个“纯粹精神的世界”的形而上学探索,才得以超越近代哲学及其意识范畴,并在引导人类思维进入它的现代形式的历史中做出了他的贡献。

三、詹姆斯及其彻底经验主义对意识范畴的超越

与华生在对哲学及其历史的无知的情况下盲目地坚持关于心理学作为(自然)科学的信念,并以之为他的全部心理学思考的根本立足点不同,詹姆斯的全部思想的出发点和归宿点,就其性质而言是形而上学的,就其动机而言是要寻求关于世界的先在的统一的理解,并在理论内容上表现为他在晚年尝试建构的以“纯粹经验”概念为基础范畴的彻底经验主义的形而上学。而且,他的出发点和归宿点实为同一个点,并在他的思想历程中表现为一个从朦胧到清晰的、连续的、渐进的运动。所以,在他的思想背景中,对关于心理学作为科学的观念的理解始终处于从属地位,并必须适应于他的形而上学探索,或满足他的这种形而上学探索的结果的要求。只有以此为背景,才能真实地把握詹姆斯否定并超越作为传统心理学基础范畴的、得之于传统哲学的那个“意识”概念的思想的根据和动向,并在构建或设想心理学理论基础的意义上理解他的思想动向的历史意义。

虽然詹姆斯不曾接受系统的学院哲学及其形而上学传统的训练,但在他的家族史背景和他对哲学文献的虽说是散漫的、但无论如何也是广泛的阅读的个人生活史背景中,我们可以找到他寻求关于世界的先在的统一的理解的动机的历史起源。[3]79-106所以,在詹姆斯的人格中,首先确立的是一种关于世界的先在的统一的根深蒂固的坚定信念,他的思想发展就是对这个信念的逐步清晰化的理论阐释;在他的思想成果中,世界的这种先在的统一的基础在理论上逐步沉淀为“纯粹经验”概念,而他的渐趋成熟的思想作为体系,就是以“纯粹经验”概念为基础范畴的彻底经验主义的形而上学。

一旦洞察到这一点,我们立即就能预感到,詹姆斯的人格和思想,注定将要与传统哲学及其二元论的思维方式和世界图景格格不入,并得以理解詹姆斯思想发展的一般线索和基本特征。换句话说,必须以詹姆斯关于世界的先在的统一的信念为立足点,并以他的这个信念与他所实际面对的二元论世界之间的张力空间为背景,才能理解詹姆斯,因为在他的人格和思想中,关于世界的先在的统一的信念的理论表达,与他受到二元论世界观的理论表达形式的纠缠或制约之间,构成一种此消彼长的关系,他的思想的历史的实现,包括他的心理学,普遍地证明了这种此消彼长的关系。借用上文关于詹姆斯思想的出发点和归宿点的说法来说,虽然他的出发点和归宿点实为同一个点,即关于世界的先在的统一的理解和追求,但在出发点作为起点上,他关于世界的先在的统一的信念,尚未获得任何独立的理论的表达形式,所以,他只能借用传统哲学的二元论的语言体系,在否定传统哲学的二元论世界的同时,表达着他关于世界的一元论的理解和追求。又因此,我们才发现并能够理解:一方面,在他达到他的归宿点作为终点,亦即在他能够以独立的理论形式即彻底经验主义作为形而上学把他关于世界的先在的统一的信念表达出来之前,在他的思想的历史的实现形式如他的心理学中,他关于世界的一元论的理解和追求,他关于世界的先在的统一的信念,作为他的思想发展的主导动机,是隐而不显的;另一方面,如果不能洞察到作为他的思想发展的主导动机的他关于世界的先在的统一的信念,那么,在作为他的思想的历史的实现形式如他的心理学中,我们只能在表面上把握到他的思想的几乎可以说充满无处不在的矛盾和混乱,如在心理学史中广泛存在的关于詹姆斯的研究结论所证明的那样。

同样,反过来说,当詹姆斯接近于他的思想的归宿点作为终点,亦即他能够以独立的理论形式把他关于世界的先在的统一的信念表达出来时,他便得以摆脱二元论语言体系的束缚而否定二元论的世界观及其意识范畴,并构建以“纯粹经验”为基础范畴的彻底经验主义形而上学,从而整体地超越近代哲学及其二元论的思维方式和其中蕴含的意识范畴。这就是他于1904年发表的那篇文章中,第一次明确地表达了他关于彻底经验主义作为形而上学的思考成果。

要获得对纯粹经验概念的理论内涵以及以之为基础范畴的彻底经验主义作为形而上学的尽可能完整的理解,只有在詹姆斯的人格和思想作为整体及其发展的背景中才是可能的。这里只能通过分析纯粹经验概念的历史起源,获得据以理解它们的一般线索。在这个概念的历史起源中,同时包含了否定的动机和肯定的动机。其中,否定的动机所指向的,如上文讨论所已暗示,就是传统哲学的二元论思维方式及其规定的关于意识作为实体的它的概念含义,因为这个“意识”经过传统哲学和传统心理学的阐释,已不再是“意识”或“经验”本身:经由这个阐释过程,“精神本原已经缩小到彻头彻尾幽灵般的状况,只是表示经验的‘内容’是被知的这一事实的一个名称而已。它失去了具有人格性的形式和活动(这些东西都转到内容一边去了),变成了光秃秃的Bewusstheit(意识)或Bewusstsein überhaupt(知觉一般),而关于它本身,我们什么也说不出”;而且,“‘意识’一经消散到纯粹透明的这种地步,就要完全不见了。它是一个无实体的空名,无权立于第一本原的行列中。那些死抱住意识不放的人,他们抱住的不过是一个回响,不过是正在消失的‘灵魂’遗留在哲学的空气中的微弱的虚声而已”[6]1。①

当然,詹姆斯自知,要在完全的、绝对的意义上否定意识,那“显然是十分荒谬的”,所以他紧接着解释说,“我的意思仅仅是否认意识这一词代表一个实体,不过我却极端强调它确是代表一个职能”,因此,“谁要是把意识这一概念从他的第一本原表里抹掉,谁就仍然必须设法以某种方式使这种职能得以行使”[6]2。②这就是詹姆斯提出“纯粹经验”概念的肯定的动机。对此,他进一步解释说,“如果我们首先假定世界上只有一种原始素材或质料,一切事物都由这种素材构成,如果我们把这种素材叫做‘纯粹经验’,那么我们就不难把认知作用解释成为纯粹经验的各个组成部分相互之间可以发生的一种特殊关系。这种关系本身就是纯粹经验的一部分;它的一端变成知识的主体或担负者,知者,另一端变成所知的客体”[6]2-3。

虽然以上只是对詹姆斯思想进展的最一般的说明,要把无论是“纯粹经验”的概念还是彻底经验主义作为形而上学“弄懂之前还需要做很多解释”[6]3,但是,从这个最一般的说明中,我们已经可以把握到,所谓“纯粹经验”就是“经验的实在”的根基,是对“意识”的一种崭新的、更加符合意识自身本性的理解方式,是对“意识”范畴的更加深刻的本体论内涵的揭示;彻底经验主义作为形而上学,就是对意识“本身”的解说,是对“经验的实在里边有着同意识的实用价值相等的(那些)东西”的系统阐述。[6]2结合心理学的历史,我们立即就可以把握到,詹姆斯思想的进展,既明确地显示了对传统意识心理学理论基础的否定,并暗示了对这种体系的否定;同时又明确地提出了对心理学理论基础进行重构的要求,并暗示了重构之后的心理学的性质和道路。虽然詹姆斯未能具体地阐明,在彻底经验主义的世界观中,关于心理学作为科学的观念将实现为怎样的形式,但对这个问题的专门研究已经证明,从各个方面来说,如此实现的心理学,与胡塞尔所倡导的现象学心理学是同质的[7],从而既与后者共同表征着关于心理学作为科学的观念真正实现它自身的必然的道路,又以詹姆斯个人的思想进展再现了在德国文化背景中以冯特为代表的关于心理学作为科学的观念的科学主义传统必然被以布伦塔诺和胡塞尔为代表的关于心理学作为科学的现象学传统所否定的那个普遍的历史发展模式。特别是后一种情况,在心理学及其历史作为整体的背景中,是尤其耐人寻味的。在全部心理学的历史中,如果说有人曾系统地论证过关于心理学作为自然科学的观念,那便是詹姆斯。在詹姆斯的心理学中,虽然作为出发点,他宣称“始终一贯”地“坚持自然科学的观点”[8],但随着他的研究的进展以及在这个过程中他关于彻底经验主义作为形而上学的思想的渐趋成熟,在他“完成”他的心理学研究工作之后,他最后总结说:“当我们说‘心理学作为自然科学’时,我们一定不要以为这话意味着一种终于站立在稳固基础之上的心理学。恰恰相反,它意味着这样一种特别脆弱的心理学,在它的每一个连接点上,都渗透着形而上学批判的水分;它的全部基本假定和资料,都必须在一个更加广阔的背景中重新加以审视,并被转换成另一套术语”。[9]467-468由此他否定了他自己的出发点,同时走向这个出发点的对立面,并以这种特殊的形式再现了心理学在德国的发展史。

收稿日期:2013-03-20

注释:

①对照原文,译文稍有改动。

②对照原文,译文稍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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