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法层次演变的一个例子--160年来上海方言完成时的消失_现在完成时态论文

一个语法层次演变的实例——上海方言160年中现在完成时态的消失过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时态论文,上海论文,方言论文,年中论文,语法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在时态中间,现在完成时态是最为常用的一个时态,在上海城区方言(通称上海话)里,“时”和“体”结合的现在完成时态是最后一个消失的时态形式。此形态消失后,北方方言的体形态、时范畴用词汇形式表达的方式终于完全覆盖了上海话的时体表达形式。但在旧松江府(原包括松江方言区和上海方言区)的大片农村中,现在完成时态至今仍然存在。

一 老上海话中时体结合的现在完成时态

1843年上海开埠后,西方传教士和日本学者从1853年起写了大量的上海方言著作,他们都记录了上海方言里的“现在完成时态”句式,如1853年艾约瑟的《上海口语语法》,1862年麦高温的《上海方言习惯用语集》,1892年御幡雅文的《沪语便商》,直到1939年蒲君南的《上海方言课本》等。

上海话的现在完成时态的肯定形式是“V拉哉”,疑问形式是“V拉蛮”,否定形式是“勿曾V”。这个时态的句子与上海话其他时态的句子一样是用“SOV”或“TSV”的语序表达的。(注:这儿T指做话题的受事类成分。如上海话经历体句子:“侬外国人家住过歇?你住过外国人家吗?”(麦41页)存续体句子:“伊现在乡下去拉。他现在去乡下留在那儿。”(丁卓133页))“V拉”本是上海话存续体的形式,表示动作行为发生或完成后所产生的状态在延续着,如:“我坐拉。”大致是普通话“我坐在那儿”或“我坐着”的意思。“哉”(或写作“者”),原来是在上海话某些句子末尾表示“当下状态”的语气助词,大致相当于普通话的“”,如“我吃仔饭哉。”是普通话“我吃了饭了”的意思。表示完成后延续的“拉[la]”与表示当下状态的“哉”结合,即构成“现在完成时态”,表示到现在为止事件行为已完成的语法意义。“蛮”音“”,笔者认为是“勿曾”的合音词。(注:可比较常州话的疑问式“V文”即“V勿曾”,否定式“分V”是“勿曾V”,“文(声母V)”、“分(声母f)”皆为“勿曾”的合音。上海话的“蛮”也是“勿曾”(读作)的合音,韵母鼻化,“勿”的声母古老一点,像上海话“物事东西”的“物”一样,读[m]。又如:《金瓶梅》里完成体疑问句用“V了不曾”形式。)“蛮”后来随着19世纪末上海话中咸山摄字的鼻化音消失元音高化促音化,而读作“”,写作“末”或“没”。

150年前,上海话的“现在完成时态”,与英语的“现在完成时”相对应,例句如下。英国传教士多以英语的“现在完成时态”的形式来翻译这些句子。

(1)一百块洋钱我已经收拉哉。(麦51页。I have already received one hundred dollars.英语翻译是书中原文,“麦”为麦高温(1862)的简称,下同。)

(2)小囡睏起拉哉。(麦52页。The child has gone to sleep.)

(3)奶婶婶已经有一个拉哉。(麦51页。I have already obtained a wetnurse.)

(4)辛俸付过拉侬垃哉。(麦53页。Your wages have been given to you.)

(5)就是上回老爷教我去寻个几部书,寻着之咾,担来拉者。就是上次老爷叫我去找的几部书,找到后已经拿来了。(注:用普通话翻译上海话现在完成时态的句子,多会感到缺少“到现在为止”这样的含义。以下例句同。)(土47页。“土”为师中董(1908)的简称,下同)

(6)大个妹妹末,出嫁拉者。大的妹妹,已经出嫁了。(松141页。“松”为Morrison(1883)的简称,下同)

(7)侬话拉几样小物事,现在做末做拉者,还勿曾烧。你说到的几件小东西,现在已经做了,还没有烧。(土22页)

(8)账还清拉没?——还清拉者。账还清了没有?——还清了。(土25页)

1862年麦高温书中共有29个上海话现在完成时态形式的句子,英语的对照文有58.6%译成英语的“have V-ed”现在完成时态句子,没有译成英语现在完成时态的句子,笔者从语感上体会也全部都有现在完成的语义。例如以下四句:

(9)饭好吃拉哉。(麦50页。The dinner is all ready.)

(10)房子收作好拉哉。(麦50页。The house is already put in order.)

(11)一个礼拜堂造好拉哉。(麦50页。The chapel is built.)

(12)第位学生读啥书拉哉?(麦122页。What book is this scholar reading?)

按上海话原文,(9)句的语义是“到现在的时候已经可以吃饭了。”(10)句的语义是“到现在为止房子已经收拾好了。”(11)句的语义是“一个礼拜堂到现在已经造好了。”(12)句的语义是“这个学生一直到现在读什么书?”英语的译文没用现在完成时态句,只是英国人的语言使用习惯与我们不同而已。但是,普通话“V了”的“完成体”句子适合译成英语完成时态句子只有24.2%的比率,(赵世开、沈家煊,1984)而且很大一部分句子的语义确实不是“完成”义,如:“我当了营业员。”“喝了那杯药!”

二 现在完成时态发生变化的背景

上海话的“现在完成时态”句子在19世纪中叶及现今上海郊区是十分常见和普遍使用的句子。在它发生较大变化之前,有下面两个情况值得注意。

1.自身产生的一些变体

变体之一是与临近体的混用。它有时与上海话经历体“V过”、“V过歇”合用,例如:

(13)日头里晒过歇拉哉。已经晒过太阳了。(麦51页)

(14)拨先生骂过拉者。已经被先生骂过了。(黄58页。“黄”为黄在江(1942)的简称,下同。)

(13)、(14)句的意思可看作站在说话者当时的立场去看过去已发生到现在来看已经完成的事件,所以麦高温仍把(13)句译成现在完成时态句子:“It has been aired in this sun.”这种情形与普通话中“V了”和“V过”由于有时都可表示“完成”义,因此可以互换的情况相似。如:“我看了那个电影。”“我看过那个电影。”“我看过了那个电影。”

变体之二是“拉哉”自身使用范围的扩展。“V拉哉”在20世纪30年代仍在用,不过那时已经扩用到形容词后,动宾、动补结构后。例如:

(15)侬勿要实介能样子难过,侬个令堂也已经交关难过拉哉。你别这样难过,令堂也已经很难过了。(蒲72页。“蒲”为蒲君南(1939)的简称,下同。)

(16)只可以拉陆路上来,因为拉江阴睏镇江侪封江拉哉。只能从陆路上来,因为江阴和镇江到现在都已经封江了。(蒲105页)

(17)今朝堂门上头一只门灯,拨拉学生子踢高球咾,踢坏拉哉。今天堂门上面的一个门灯,因被学生踢高球踢坏了。(蒲202页)

(18)铜钿付清拉哉。钱到现在付清了。(黄57页)

“拉哉”扩用至形容词后和动补、动宾结构后以后,“拉哉”原来表达的明确的“现在完成时态”的语义开始扩大化,扩大化的结果就是意义虚化、淡化,慢慢成为表达“现状”语气。这是“拉哉”继续语法化的趋势。(注:这种由动词开始变为介词又变为体助词再变为语气助词的连续语法化过程在上海方言的“拉在”字结构中普遍存在。如“垃拉”:“我垃拉屋里。我在家里。”(动词)│“我垃拉屋里看书。我在家里看书。”(介词)│“我垃拉唱歌。我在唱歌。”(进行体助词)│“搿点饭留垃拉。这点饭留着。”(存续体助词)│“足球踢得正好紧张垃拉。足球踢得正紧张呢。”(语气助词)。)如现今上海郊区说“篮球打得蛮紧张拉哉。”“紧张”前已可加程度副词,还可以在动词前加表示“进行体”的“正”:“篮球正打得紧张拉哉”。“拉哉”继续虚化,甚至到后来还能用于虚拟的将来可能发生的行为,如:“我要明朝去上海拉哉。”这是“拉哉”继续语法化成为语气助词的结果。

2.“实现体”与“现在完成时态”的并存

北京话是没有“现在完成时态”形式的,它有不同于上海话的“完成体”(又称“实现体”),是用“SVO”语序的“SV了O了”形式表示的,如“我吃了饭了。”这个形式在19世纪中叶以前的历史上,就已经在北部吴语中形成了一个相应的用“SVO”语序表示的“V仔O哉”形式(“仔”又写作“之”)。这个形式在苏州方言中最为稳定,成为其表达实现、完成义的唯一形式。上海方言原来受吴语区权威方言苏州话的影响很大,在上海方言中也另外叠加进去一种新的完成体表达形式:“V仔O哉”。例如:

(19)前年做之宰相者。前年做了宰相了。(艾161页。“艾”为艾约瑟(1868)的简称,下同。)

(20)买之大斤者。买了好多斤了。(艾75页)

(21)一只船遇着仔风浪哉。一条船遇到了风浪了。(麦50页)

(22)嘴唇发之白者。嘴唇发白了。(土77页)

在发展相对滞后的上海话中,“V仔O哉”和“OV拉哉”两种语序不同的形式并存,表示外延不尽相同内涵相近的完成体意义,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直到20世纪末21世纪初那一轮普通话大潮席卷下的上海话大变化时代,才趋于合一。

三 现在完成时态的逐渐消亡

造成上海话现在完成时态开始发生覆盖性演变的原因,是20世纪20年代以后推行的国语对北部吴语的第一次强大的辐射,它在五方杂处的、经济文化方面已成为中心的上海最早发生了影响,松江话系统的旧上海话就在当时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变成新上海话。这次大变化就发生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现在完成时态的变化只是其中之一。

让我们来看看20世纪30年代以后,上海话原有的现在完成时态是如何渐渐消亡的。

1.时间副词开始替代“体”形式

“拉哉”的时态意义在混用和扩用中渐渐发生含混和异化的同时,北方话的影响开始南下。第一个改变是用时间副词代替体形态,比如(15)句“侬个令堂也已经交关难过拉哉”已经是“拉哉”和“已经”叠用的句子,“拉哉”原有的意义被叠用上去的副词“已经”大致表达了,“拉哉”承担的语义也就相应淡化,如果说成“侬个令堂也已经交关难过”也可以,语义几近。

在当时的国语中,实际上已经发生了时间名词表示“时”形式后的、以时间副词替代“体”形式的变化,这种过渡在现今普通话中也可看出来,如:“我参加了运动队。>我已经参加了运动队。>我已经参加运动队。”“V了”渐渐被“已经V”替代。这种情况在20世纪30年代已开始影响上海话,这时的上海话课本上已有不用“拉哉”只用表示当下状态的“哉”的句子,其中,副词“已经”代替了“拉”。例如:

(23)我到之贵国已经十五年哉。我到了贵国已经15年。(蒲语97页。蒲君南(1941)简称“蒲语”,下同。)

(24)已经来勿及者。已经来不及了。(黄57页)

(25)伊已经乡下去者。他已经去乡下了。(影山巍45页)

(26)地个是已经过时货者。这个已经是过时货了。(影山巍64页)

这是“拉哉”形态失落的开始。用副词替代形态,是受北方话影响的一种演变方式。(注:用词汇形式替代形态表达,在上海话160年的变迁中多见。上海话许多形态的混用、简化和失落起自20世纪三四十年代。比如,上海话原用“V过”表示完成,像:“侬早饭吃过否?你吃过早饭吗?”用“V歇”表示经历,像:“侬大黄蛇吃歇否?你曾经吃过大黄蛇吗?”后来“过”、“歇”叠用为“V过歇”,用法向普通话靠近,再用“V过”代替“V过歇”,如要明确表示经历,便须在“V”前加上副词“曾经”。上海话原用“过”表示虚拟将来的“重新再来一遍”的意思,如:“菜勿熟。——烧过!菜不熟。——重新煮!”“烧过”即“再烧一次”的意思。160年里经历了“V过”>“重新V过”>“重新V”的过渡,现今中老年用“重新V过”,而青年只用“重新V”了。)由时间名词替代“时”形态,由时间副词替代“体”形态,这是汉语继续向孤立语进化的表现。它对上海方言时态的影响,使“拉哉”发生了动摇,“拉”从“哉”前失去。

2.现在完成时态否定式的转变

上海话现在完成时态的否定式变得最快,它原是“勿曾V”,有时音变为“勿能V”。例如:

(27)现在寄来伊买个货色还勿曾到。(麦28页。The goods which I entrusted to him to buy have not yet arrived.)

(28)价钱勿曾讲落。价钱还没谈下来。(麦29页)

(29)现在十点半勿能满哩。现在十点半还没到呢。(麦162页)

现今上海郊区农村多读成“勿能”。但是由于国语的影响,在1928年赵元任记录的上海话中,“呒没”和“物曾”两种形式已经处于并用的过渡状态。(赵元任103页)黄在江在1942年也记录了两种形式的并用。例如:

(30)还呒没转来。还没有回来。(黄87页)

(31)还勿曾寻着。还没有找到。(黄87页)

到70年代以后,只有60岁以上的老年人“呒没”和“勿曾”并用,绝大多数的上海人已只用“呒没”。1988年出版的《上海市区方言志》(简称“上”,下同)中说:“‘勿曾’新派已不用,新派用‘呒没’替换‘勿曾’。”(上452页)例如:

(32)我呒没吃夜饭。我没有吃晚饭。(上349页)

(33)伊来勒?——伊还呒没来。他来了吗?——他还没来。(当1044页。“当”为《当代吴语研究》(1992)的简称,下同。)

到20世纪末,上海话中只有“呒没”一种形式了。由此可见,共同语层次对上海话的覆盖是经过A>A/B>B过程进行的。

3.现在完成时态疑问式的转变

1)“拉蛮”>“拉末”>“末”

现在完成时态的疑问形式原用“拉蛮”,如:“我叫侬买个物事买拉蛮?”(麦53页。I told you to buy some articles,have you bought them?)但是就在19世纪中叶已经发生了掉“拉”的现象,疑问句的掉“拉”变化比肯定句快。例如:

(34)饭用蛮?(艾162页。Have you dined?)

(35)饭吃曼?吃饭了没有?(艾47页)

这可能与“蛮”这个合音词的标志独特鲜明有关,“蛮”在上海话中只出现在一种用法里,用了“蛮”省了“拉”其原来意义同样可标志。另外,这时还有混用“过蛮”或“个蛮”的现象,对“拉蛮”也是一个冲击。“过”在上海话中也表示“完成”,“过蛮”与“拉蛮”在这儿语义相近,“个”更是表示“近过去”义的,“个蛮”代替“拉蛮”更容易地发生了。例如:

(36)侬早饭吃过蛮?(麦52页。Have you breakfasted?)

(37)关税还个蛮?(麦33页。Have you paid in the duties yet?)

在普通话中,“你吃过饭了没有?”和“你吃了饭了没有?”也是可以换用的,语义相似。

20世纪初“蛮”失去鼻音韵尾成为“没”,或“末”(又写作“”),“拉蛮”就变为“拉末”。例如:

(38)格现在已经离任拉没?——已经离任拉者。那么现在已经离任了没有?——已经离任了。(土55页)

(39)三刻到快者,小菜齐好拉末?好快者。三刻快到了,菜都齐了没有?快好了。(松236页)

(40)我个说话侬懂拉末?我的话你现在懂了没有?(御幡雅文5页)

(41)侬八字出拉末?——勿曾出。你到现在出了八字了没有?——没出。(蒲58页)

虽然,如(41)句那样,在30年代末“拉末”还普遍使用,但是,从20年代起,“拉末”形态已经开始萎缩,开始失去“拉”,简化为“V末”,这是“拉末”舍前留后的用法,与前述的“拉蛮”变为“蛮”也是对应的。例如:

(42)苹果买好末?——买勿着。苹果买好没有?——买不到。(卜25页。“卜”为卜舫济(1920)的简称,下同。)

(43)去看看医生来末?去看医生了没有?(卜25页)

(44)周浦到末?——也有半里把路。周浦到了没有?——还有半里左右路。(蒲31页)

(45)迪只台子揩过末?这个桌子擦了没有?(黄62页)

当然,单用“没”,前无“拉”,事件“直到现在”的含义便失去了。

唯补词(参看刘丹青1994)“好”、“完”的加入也可成为“拉”失落的填补词,他们又加重了完成的意味。例如:

(46)枕头衣咾被单净好拉蛮?枕巾、被单洗好了没有?(麦42页)

(47)房子收作好拉哉。房间收拾好了。(麦50页)

(48)第件长衫破完拉者,勿好着个者。这件衬衫完全破了,不能穿了。(松107页)

例(47)、(48)经简化就变成“房子收作好哉。”“长衫破完者。”有了“好”、“完”后,失去“拉”,这在韵律上有时更便于构成双音结构,不过语义也偏重于“好”、“完”而失落“延续至现在”的含义。例如:

(49)做完末?做完没有?(卜33页)

(50)饭烧好末?烧好哉。饭做好吗?做好了。(卜30页)

(51)衣裳做好末?勿曾,要歇两日做好。衣服做好没有?没有,要等两天做好。(卜30页)

“末”在40年代语音变为“”,与普通话的“吗(么+啊)”已经十分接近,这为语义上过渡到与普通话“吗”相对应的上海话的“否”埋下了伏笔。

2)“拉否”的产生

在“拉末”变为“末”的同时,与普通话完成体问句句尾“没有”变“吗”相似的变化(如:“他吃饭了没有?”简为“他吃饭了吗?”)在上海话中也发生了,这就是另一种退化形式“拉否”的产生。“拉否”是“拉末”舍后留前的简化。完成时态的“没”(末)变成了一般时态是非问句(如:我回去好否?)用的疑问语气助词“否”(或写作“”,语义相当于普通话的“吗”)问句开始简化为对“现状”的一般提问形式,变化从形容词谓语句开始,到动词谓语句。例如:

(52)身体爽快拉?身体到现在舒服了吗?(麦13页)

(53)侬一只表开准作垃?你的一个手表拨准了吗?(麦103页)

(54)侬今朝好拉否?——好拉。你今天好吗?——好。(松29页)

(55)有人教侬来否?——弗曾有歇。有人叫你吗?——没有过。(松29页)

(56)对面房子里有人拉否?——无没啥人拉。对面房子里有人在吗?——没有谁在。(丁卓98页)

到了30年代“拉否”用得更多。这类句子,虽已不用“勿曾”来问,但从其肯定和否定的回答来看,还留在“现在完成时态”中。

3)“拉”、“了”读音相混

“侬饭吃拉蛮?”变成了“侬饭吃拉否?”以后,到20世纪后期,上海人便普遍说作“侬饭吃了否?”如:“枕头衣咾被单净好拉蛮?”变成“枕巾帮单被汰好了?”(钱乃荣,2003:379页)其原因是这时上海话中的“垃拉”(麦5页),后字早已变为入声,赵元任在1928年就改写作“辣辣”(赵元任,104页)。“辣”、“了(或写作‘勒’)”语音相近。到了80年代青少年人中,上海话语音发生了“音位”和“音位”合并为“音位”的音变。于是“辣”、“了”完全同音,读为“”,“侬饭吃拉否?”就成了“侬饭吃了否?”,与普通话“你吃饭了吗?”相比较,只剩下OV变为VO的语序问题了。

4.现在完成时态肯定式的被取代

上海话现在完成时态肯定式的转变,是由两处出发的。

其一是直接被替代。上海话中早已存在的“SV仔O哉”实现体形式,在20世纪60年代以后,又发生了普通话带来的重大变化,即作为北部吴语特征词的体助词“仔”和语气助词“哉”在上海话里都变作“了”,相当于普通话的“”和“”,“SV仔O哉”便变读为“SV了O了”。“我吃仔饭哉。”就变成了“我吃了饭了。”(57)、(58)两例可以说明这个变化。

其二是从原来的“现在完成时态”变来。“SOV拉哉”变为“SOV了了”。两个“了”像普通话的“”、“”合为一个“了”一样,形成了“SOV了”或“TSV了”的模式。如(61)例。前述的“V拉哉”变成“已经V哉”,现今又变为“已经V了”,也加快了这个过渡,如(62)例。(60)例透露了这两处出发的变化的中间态的信息,“VO”与“OV”并存于一句话中。

(57)水位低勒两米。/水位低仔两米。水位低了两米。(宫田等104页)

(58)就要落雨勒。/就要落雨哉。就要下雨了。(宫田等106页)

(59)我吃勒饭再去。我吃了饭再去。(当1020页)

(60)我吃饭吃好了。我吃了饭了。(当1018页)

(61)搿门题目我会算勒。这道题目我会算了。(上354页)

(62)伊已经讲勒两趟勒。他已经讲了两次了。(上437页)

在1984年出版的宫田一郎等著的《上海语苏州语学习と研究》中有这样一段话,说明了20世纪80年代初“哉”比“仔”先为“了”所取代的具体情况:“上海话中,语气助词‘哉’现在只在部分老年人中使用,是比较旧的用法,多数人都用‘勒’。时态助词‘仔’(又读)使用也不如‘勒’普遍。”(宫田等106页)笔者在2003年继续说到“仔”的问题:“五六十年代以后,…………‘仔’渐被‘了’(又写作‘勒’)替代,现在新派已都用‘了’。如:‘风吹了一夜天。’‘六岁起,连今年读了五年了。’只有老年人和少数滞后的中年人还有用‘仔’的。郊区仍用仔’。”(钱乃荣,2003:269页)

5.语序的转变

“蛮(>否)”、“拉(>了)”、“仔(>了)”、“哉(>了)”和“勿曾(>呒没)”的改变为上海话现在完成时态和实现体的合并铺平了道路,它使上海话的现在完成时态变成了:肯定式为“SOV了”(我饭吃了),疑问式为“SOV了否”(侬饭吃了否?),否定式为“SO呒没V”(我饭呒没吃)。

造成上海话中现在完成时态最后消失的,是20世纪70年代以后普通话在上海新的一次大普及,此时上海话又处于演变的高潮期。到80年代的青年一代(现今已成为45岁以下的大多数上海人),在他们的新上海话中,“SVO”和“SOV”两种语序开始并行出现在时体表现中。其肯定式是“SV了O了”或“SOV了”,疑问式是“SVO了否”或“SOV了否”,否定式是“S呒没VO”“SO呒没V”。于是,在他们的上海话中,向“SVO"转化的与普通话“实现体”相似的形式都形成了:“我吃了饭了。”“侬吃饭了否?”“我还呒没吃饭。”与“SOV”语序的句式自由的变换已使用在他们的对话中。

90年代以后,“SOV”向“SVO”语序的转化,成为当代青少年在普通话传媒大普及背景下将上海话继续推进的一个重要标志,当代年轻人在会话中“SVO”语序所占比率急速提高。(注:不仅是完成体,原来用SOV语序的经历体句、意愿句、是非问句等,他们都多用SVO语序。如:“我搿部电影看过了。我看过这个电影了。”>“我看过搿只电影了。”“侬面饼要带否?你要带上面饼吗?”>“侬要带面饼否?”“种花末,侬空地有否?如果种花的话,你有空地吗?”>“要是种花,侬有空地否?”)至此,原来上海话中“SOV拉哉”最终被抛弃,普通话的“实现体”层次完全覆盖了上海话。具体来说:

疑问式:

“侬饭吃拉蛮?”>“侬饭吃辣否?”>“侬饭吃了否?”>“侬吃了饭了否?”

肯定式:

“我饭吃拉哉。”>“我饭吃了。”>“我吃了饭了。”

否定式:

“我饭勿曾吃。”>“我饭呒没吃。”>“我呒没吃饭。”

综上所述,上海话在160年里完成了完全采用与普通话相同的形式来表示完成与实现的过程,从而丢失了“现在完成时态”的表现手段。不过,用“实现体”形式并不能表达出“到现在为止已完成或刚完成”的语法意义,必要时,其缺憾可在动词前用词汇形式来弥补,如“到现在为止,伊已经吃了饭。”而一般场合就像普通话那样不表示了。

四 余论

岂止如此?上海话与普通话一样,将来时是有标记的(动词前用“要”等表示),一般过去时和现在时都无标记。但老上海话在表示“完成”和“进行”意义时,有“现在完成时态”、“过去完成时态”、“现在进行时态”、“过去进行时态”4种形态区别。过去完成时态(用“V拉个”)句子如:“学堂就拉过面曲湾里,门口头,贴一张纸条拉个。学校就在那边曲湾里,以前门口已经贴着一张纸条的地方。”(土6页)“伊个人脚那能跷拉个?毛病呢还是生成功拉个?那个人脚怎么瘸的?以前生的病还是生出来时已经那样的?”(御幡雅文43-44页)现在进行时态(用“拉V哉”、“拉里V(哉)”)句子如:“吾拉做哉。我现在正在做呢。”(艾161页,I am doing it.)“相公请上,小人拉里叩头哉!相公请上,小人在叩头呢!”(《翡翠园》6出21页)“勒里打算。正在打算。”(艾167页。He is considering.)过去进行时态(用“垃拉V”)句子如:“我垃拉吃。当时我在吃。”(卜13页,I was eating.)除了“过去进行时态”在19世纪中叶随上海话中“拉里(近指)”、“垃拉(远指)”对立的(注:卜舫济《上海方言教程》中说过上海话“垃里”是“here”,“垃拉”是“there”。(卜13页)在早期的上海话著作句子中,“垃里”的近指含义是可以明显体会到的。所以上海话“过去进行”用远指的“垃拉”,“现在进行”用近指的“垃里”以及“哉”。)消失而消失外,“过去完成时态”、“现在进行时态”和“现在完成时态”一样,在20世纪受到普通话至少100年的层次覆盖和磨合,在21世纪初中青年的新上海话里消失。(注:在当代青年的新上海话中,过去、现在都用时间词表示,或随上下文看出;完成用“V了”,进行用“辣V”或“辣盖V/辣海V”。但是在六十岁左右的上海人的上海话里,现在进行时态还存在着,而且是常说的,用“辣辣V了(<辣里V哉)”表达。如:“我饭辣辣吃了。我现在正在吃饭。”“侬看,伊辣辣来了。你看,他现在正在过来。”过去完成时态用“V辣个(<V拉个)”,现在完成时态用“V辣了(<V拉哉)”,都偶尔会说到,如:“侬勿要调皮,我对侬有数辣个。你别调皮,我过去对你一直是有数的。”“我文章写好辣了。文章到现在我已经写好了。”)上海话彻底告别了动词谓语句中时体结合的时态形式,走上仅有体形态、时用词汇形式表示的不归路。

在汉语方言发展的历史上,不仅有一种方言的语音对另一种方言进行层次性的覆盖,在语法上,同样也有层次覆叠的现象。上海方言在共同语的强大辐射下,某些重要的语法形式在近现代可以渐渐被普通话语法形式覆盖改变,形成上海方言发展史上过去和现在的两个不同层次,19-20世纪里4个时体结合的时态被普通话的两个体形式覆盖,就是一个生动的实例。可喜的是,我们在老中青几代的上海人中还能看到演变的轨迹,并在郊区可以得到早期语料的验证。从时体范畴来看,上海话在普通话的带动下,向孤立语又迈进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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