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关系理论中的地缘经济学,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地缘论文,国际关系论文,经济学论文,理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20世纪90年代以来,“地缘经济学”(Geoeconomics)逐渐成为一个“时髦词语”,与此相关的“地缘经济”(Geoeconomic)、“地缘政治经济”等词语也频繁出现于各种学术期刊和报章杂志中,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遗憾的是,如同其他众多源于西方的词汇一样,“地缘经济学”在还没有被充分认识之前,就已经被过度宣扬而至熟视无睹了,人们甚至不再思考“什么是地缘经济学”这个更为根本的问题。由此造成的一个尴尬情况是,我们同样在谈论“地缘经济学”,但实际上我们说的基本不是一回事。例如,地缘经济学在不同的场合与不同学科联系在了一起,包括经济地理学、区域经济地理学、地缘政治学、政治地理学、发展经济学的内容,甚至还包括民族经济学等,(注:参见张丽君:《地缘经济学导论——从民族经济到地缘经济》,中国三峡出版社,2003年。)不一而足。
目前,很多美国大学的政治学、国际关系学等专业中越来越多地涉及到地缘经济学的问题,美国、欧洲等地都有地缘经济学的研究机构。(注:如著名的智囊机构——美国外交协会(The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下属的“莫里斯·格林伯格地缘经济研究中心”(The Maurice R.Greenberg Center for Geoeconomic Studies),法国巴黎的“欧洲地缘经济学研究所”(European Institute of Geoeconomics)。)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国内也出现了介绍地缘经济学的文章,并开始以地缘经济的视角研究问题。(注:主要涉及经济地理学、政治地理学、发展经济学、国际关系学等学科;研究的问题主要包括国际政治经济秩序、经济安全、经济外交、油气资源战略等方面。)这一切似乎正在印证着“地缘经济时代已经到来”这个预言。
那么,地缘经济学产生的背景是什么?它是否有一个明确的定义?它的主要理论观点是什么?它给我们带来哪些启示?这些就是本文以下需要探讨的问题。
一、地缘经济学的产生背景
首先,地缘经济学的产生有着深刻的国际经济竞争的历史背景。这个历史可以追溯到1979年。当年哈佛大学教授沃格尔发表了其著名的《作为老大的日本:对美国的教训》,(注:Ezraf F.Vogel,Japan as Number One:Lessons for Americ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9.)代表了美国人对来自日本的经济竞争的较早关注。在20世纪整个80年代,随着日本经济地位的上升,日本对美国投资、出口大量增加,而美国陷入了持续的贸易逆差和严重的财政赤字,美日经济摩擦和争端逐渐增多。在这个时期,大批鼓噪日本正在或将在经济上控制美国的言论日益高涨,其中既有来自公众媒体的大肆宣扬,也有来自学界、官方的郑重其事。在美国国会咨询和众多的研讨会上,有关“日本正在收购美国”以及“日本如何击败我们”的专题讨论不胜枚举。1988年《福布斯》发表的一篇文章称:“虽然夏威夷上空依然飘扬着美国国旗,但它已经走上了成为日本经济殖民地的道路”。根据1989年8月7日《商业周刊》的舆论调查,在针对“日本的经济威胁还是苏联的军事威胁对美国未来威胁最大”问答中,68%的美国人选择前者。在这种背景下,要求外国开放市场的“公平贸易”和提高国家经济“竞争力”的呼声日隆,并且成为克林顿政府对外经济战略的重要内容。克鲁格曼和奥伯斯法尔德认为,在20世纪90年代初,关于“竞争力”的华丽辞藻在政府官员中变得有说服力。这些辞藻经常暗示,国家从事的经济活动相当于一场战争。虽然它对政治家和商人有相当的吸引力,但这个概念的理论基础却并不清楚。(注:保罗·克鲁格曼和茅瑞斯·奥伯斯法尔德:《国际经济学》(第五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262页。)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很多人意识到当初所谓的日本经济威胁其实是言过其实的,甚至是危言耸听或别有用心的。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时期的美日经济争端已经为地缘经济学的诞生开垦了肥沃的土地。
其次,冷战的结束为地缘经济的诞生创造了条件。目前已经很难确信“地缘经济学”这个概念最早是什么时候被提出来的。从现有相关文献来看,一般认为,地缘经济学诞生于20世纪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的美国。而这个时期正是两极格局瓦解、冷战结束的关键历史阶段。1990年,美国国防部高级顾问、华盛顿战略与国际关系研究中心的战略专家爱德华·卢特沃克(Edward N.Luttwak)在一次国会听证会上提出了地缘经济学的理论,被认为是地缘经济学的最早论断。(注:倪世雄:《当代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400页。)按照卢特沃克的看法,冷战的结束使得世界已经进入了地缘经济时代。在1993年出版的颇有争议的著作——《面临危险的美国梦》中,卢特沃克认为,随着冷战的结束,位于“世界事务中央舞台”(central arena of world
affairs)的国家间的竞争已经从过去的政治和军事舞台转移到了经济舞台。虽然追求国家利益的天性没有变化,但国家间竞争的手段已经不同。在过去的地缘政治年代,国家通过在世界政治的大棋盘上纵横捭阖,或占领地盘或发挥外交影响力。但冷战后这种国家间竞争的手段已经变为通过国家调控、参与等手段来占领世界经济版图,提高目标市场的占有率。卢特沃克说:“这种国家间竞争的新模式,就是我所说的‘地缘经济学’”。(注:Edward N.Luttwak,The Endangered American Dream:How to Stop the
Suited State from Becoming a Third World Country and How to Win the
Geo-economic Struggle for Industrial Supremacy,New York:Simon and Schuster,1993,pp.34—39.)
美国兰德公司政治研究部主任所罗门认为,到1992年世界性的区域性贸易集团已经形成,抢先启动的区域性贸易集团将在21世纪的经济和贸易竞争中占据优势,这标志着与地缘政治相对的地缘经济新理论的形成。他指出:“现在我们正进入一个地缘经济的时代,贸易、金融和技术的流动变化,将决定新时代的力量现实与政治。”(注:转引自萨本望:“新兴的‘地缘经济学’”,载《世界知识》,1995年第5期。)乔治·华盛顿大学政治学和国际关系教授亨利·诺(Henry R.Nau)也被认为是较早和较系统地提出地缘经济学的主要人物。诺在《美国衰退的神话》中驳斥了“美国已经衰落”论调,认为“美国未来的主要问题并不是它的力量是否已经衰落,而是它在国际社会中追求什么样的目的和它打算奉行何种经济政策”。(注:Henry R.Nau,“introduction”,The Myth of America's Decline:Leading the World Economy into the 1990's,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0.)诺在这本著作中发明了一个新名词——“权力经济学”(
Powernomics),认为地缘经济时代的国家目标依然是权力,只不过这个权力更多是以经济来定义的,例如市场占有率、金融、物价和就业机会等。经济活动应该围绕着权力来开展,美国应该维持全球政治、经济和自由贸易的领导权。1994年,美国的地理学和国际关系教授乔治·德姆克和国务院官员威廉·伍德提出了“地缘政治经济”(
Geopolinomic)的概念,(注:George J.Demko,William B.Wood (ed.),Reordering the World:Geopolitical Perspectives o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Westview Press,1994,pp.10—11.)将地缘政治和经济竞争密切地结合起来。
二、地缘经济学的定义
1.定义之争
迄今为止,地缘经济学还缺乏一个明确、清晰和权威的定义。或语焉不详,简单地归结为“研究地理和经济之间的相互关系”;或避实就虚,以地缘经济的一些表现特征或观点来加以解释。我将目前国内外关于地缘经济学的定义归纳为以下几种。需要说明的是,不同的定义之间并没有绝对的分界线,它们是相互交叉和渗透的。
第一种看法认为,地缘经济学是一门科学。简单地讲,地缘经济学是研究一国经济发展与地缘变量之间相互关系的科学,“是关于国家利益、经济现象和地缘关系的科学”。(注:李继东:“论地缘经济时代的基本特征——从地缘经济学视角对冷战后时代的审视”,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02年第2期。)按照这样的定义,凡是对国家经济发展有影响的一切地理因素均属于地缘经济学探讨的范围。作为一种科学的地缘经济学,其研究内容主要包括:(1)国际关系中经济发展和经济量的时空关系、分布状况及其运行机制和运行轨迹;(2)世界经济现象与地理关系、地缘区位之间的相互作用及其规律;(3)地理现象、地缘关系对国际社会经济文化的互动作用和影响;(4)为当代各国国际战略、区域经济和文化发展战略提供全方位的理论依据。(注:宋太庆:《二十一世纪白皮书——全球战略》,贵州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78—79页。)我认为,从目前地缘经济学的发展情况来看,地缘经济学既不是学科体系中一门独立的学科,也还不足以构成一门科学,而介于两者之间,也许将它当作一种“研究”更为合适。
第二种看法认为,地缘经济学是一种战略。“地理学与政治学的任何结合都将导致战争和征服”,(注:International Encyclopedia of the Social Science(5—6),p.1 2 1.)这样论断虽然有着明显的偏见,但它也说明地理与战略或政策有着天生的缘分。早期著名的地缘政治学说(如麦金德的“心脏地带论”和马汉的“海权论”)都是战略学,有着突出的政策色彩,以至于斯普劳特(Harold Sprout)干脆把地缘政治学称为“地缘政策”(Geo-policy)。因为一度被纳粹德国援引为“生存空间”的辩护理由,地缘政治学的形象被严重地玷污了,以至于在二战后的很多年里被埋没了。直到20世纪70年代,地缘政治学才又重新出现在人们的研究视野中。被人们重新认识的地缘政治学保留了政策性强的特点,并遗传到了地缘经济学的身上。从这个角度出发,地缘经济学就是基于地理因素考虑争取国家利益的战略或政策。理查德·哈茨霍恩(Richard Hartshorne)曾经将地缘政治学定义为“国家之地理学”。(注:杰弗里·帕克:《地缘政治学:过去、现在和未来》,新华出版社2003年版,第1—12页。)类似地,我们可以将地缘经济学定义为“国家之经济学”。实际上,地缘经济学就是因为其显著的政策色彩而为美国政府所青睐。卢特沃克强调地缘经济学其实就是一种战略。以美国为例子,卢氏就“如何阻止美国成为一个第三世界国家并在工业霸权争夺战中胜出”(这是《面临危险的美国梦》一书的副标题)的命题,提出了包括提高储蓄率、引导投资、产业扶持、经济外交等措施在内的政策建议。他认为,所有这些行为已经不是纯粹的经济行为而是地缘经济学的行为。
第三种看法认为,地缘经济学是一种理论。有人认为,地缘经济学是冷战结束后的一种解释国际关系的新理论。这种理论缘起于经济——生态政治学(Eco-Politics),是国际政治经济学的一种新的发展。他们认为,冷战的结束使得国际关系已经从地缘政治学转向“经济——生态政治学”。在未来的岁月里,经济利益和经济关系将取代军事对抗和政治关系成为国际关系的主轴,地缘政治学将让位于地缘经济学。地缘经济学研究的是,如何从地理的角度出发在国际竞争中保护国家利益,因此可以说它是“传统现实主义在冷战后的翻版”,“地缘经济学就其本质来说,是发达国家的国际关系理论”。(注:倪世雄:《当代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398—409页。)如我们所知,地缘经济学提出后直到今天的国际关系理论发展,似乎还没有为上述说法提供有力的证据。抛去地缘经济学考察范围的局限性不说,定义的模糊、理论演绎的缺乏系统,以及人们对于地缘经济战略可能会引起贸易保护上升的担心等,使得地缘经济学的发展陷入窘境。直到最近,地缘经济学还远不是“主流”国际关系理论所探讨的主要话题。实际上,地缘经济学是相对于20世纪90年代以来不同于“软权力”、文明冲突论、民主和平论、新干涉主义以及最新的“新帝国主义”各种形形色色的国际关系理论当中的一种,归根到底是服务于美国国家利益的。
2.我对“地缘经济学”的定义
上面对定义的讨论中,有几个更为根本性的问题被忽略了。首先,地缘经济学是经济学 还是政治学?其次,它是一门学科还是一种政策?它在国际关系理论中的地位,它和地缘 政治学、国际政治经济学乃至全球政治经济学有什么关系?关于经济学和政治学的关系, 如同经济和政治的关系一样,始终是一个没有最终结论的历史话题,马克思主义的“经 济决定政治”的著名论断远没有停止这场争论。关于经济学和政治学的关系,马克斯· 韦伯有过著名的论断:“经济科学是一门政治科学”,“政治经济学乃是一门政治的科 学。政治经济学是政治的仆人。”(注:马克斯·韦伯:《民族国家与经济政策》,生活 ·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和牛津大学出版社,甘阳等译,1997年版,第14、93页。)当然这 不是人人都可以接受的观点,特别是对于所谓“纯粹的”经济学家们来说更是如此。一 段时间以来“经济学帝国主义”的泛滥就是例证。
我认为,国际关系理论中的地缘经济学从根本上说是政治学,而不是经济学,也不是地理学。有三点需要进一步说明:首先,地缘经济学属于政治经济学,或者更确切地说属于国际政治经济学。地缘经济学是以“地缘”为起点,在特定的因而也是有限的空间范围内,通过研究政治与经济的互动以争取国家利益的学科。在这里,我认为应该强调的是“地缘”,而不是“地理”,前者强调的“缘”起于地理,但超越了静态的、过于强调空间位置、自然资源的地理。但是,地缘经济学又是不能完全脱离具体空间范围的。其次,地缘经济学与经济地理学、政治地理学等学科有差异,与区域经济学或发展经济学也有不同。这些区别不只在于研究的重点上,也在于前者体现了更多的政治的和经济的价值取向。最后,在学科归属上,地缘经济学无疑是个交叉学科,但从它的本质是国家间在特定空间范围内的政治经济互动这一点来看,它应当是国际政治经济学一个未来的研究问题。
基于上述的讨论,我对地缘经济学的定义是:地缘经济学是以国家为行为主体,以地缘因素为基础,通过在特定空间范围内政治和经济的互动来谋求国家利益的科学。
三、地缘经济学的主要观点
迄今为止,地缘经济学并没有一套系统、规范的理论,更多的只是众多类似于“假说”的观点。
1.冷战结束预示着地缘经济时代的到来,国家间竞争有了新的特点
地缘经济学第一个理论前提是,冷战的结束意味着传统意义上的战争和冲突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可以避免,以生存为首要目标的国家利益已经大为淡化,意识形态的差异已经不再那么重要,对全球的最大威胁已经从核战争危险转向经济危机和生态破坏,“高级政治”让位于“低级政治”。地缘经济时代的战争是难以想像的——如果还有的话,那它也是被重新定义过的。这一切预示着世界已经跨越了以地缘政治为特征的时代,而进入到地缘经济的时代,原有的冷战机制和体制已经不再适用。
在这个新的时代,国家之间相互争斗的本性依然保留。在特定的空间范围内由于资源的稀缺,所有国家的本性还在于为“我们”争夺相对于“他们”更多的利益。不管国家身份的性质如何,世界政治仍然是由基于“我们”而排斥更多的“他们”的各个民族国家所主导的。(注:Edward N.Luttwak,Endangered American Dream,p.35.)从这个角度来看,地缘经济学在很大程度上与传统的现实主义国际关系理论有着显著的共同点,可以说它是“现实主义导向的”(Realism-oriented)。但是在地缘经济时代,国家间竞争的目的和手段都需要加以调整。在目的上,更多地体现为经济利益;在方式上,以经济竞争取代了过去的军事竞争。世界地缘政治经济的地图是根据贸易和投资、市场控制、国际金融网络、人口和信息等因素来绘制的。卢特沃克认为:“美国一向有着自由贸易的意识形态”,但它在地缘经济时代是不合时宜的。在面临着外国政府“刻意主导”的地缘经济战略挑战的时候,如果无动于衷,美国有可能“变成一个第三世界国家”。因此,“美国应该在宣扬对于市场的永久信念并严厉警告其他国家不要采取地缘经济战略的同时,要参与进来”。(注:ibid.,p.311.)
2.国际关系的行为体增加,国家的主要任务是争夺经济优势
地缘经济学理论认为,民族国家是国际关系中的主要行为体,但不是惟一的行为体。企业、组织乃至个人都可以参与到地缘经济中来,而且在地缘经济时代,它们和国家(政府)将更密切地结合起来。大型企业向来有着寻求政府支持的传统,这一点自不待言。单就中小企业而言,它们也将发挥积极作用。过去它们和政府之间来往不多,因为双方都不指望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前者向后者交税除外,但前者更乐意连这个也去掉),但今天这些企业更容易寻求来自政府的支持——以“地缘经济”的名义,理由是他们的竞争者拥有本国政府的支持。如果这是一个所谓的“朝阳产业”或所谓的“民族工业”,它更容易这样做。此外,国际层次的区域性国家组织、贸易集团、跨国公司和非政府组织,也将在地缘经济时代发挥日益重要的作用。
地缘经济时代国家的任务主要是争夺经济优势。地缘经济学的目标并不在于将国民的生活水准提到最高的程度,而在于本国在世界经济中优势地位的获得及维持,其中“竞争力”成为最重要的工具。在地缘经济的世界中,衡量权力的尺度是通过高技术的研究与开发获得决定性技术优势以占领未来市场的能力,获得进入新兴市场的机会变得比控制实际领土更为重要。在地缘经济的战争中,胜利者将获得高收益和主导地位,而失败者将只剩下装配线。国家参与地缘经济争夺的方式是多样的,如产业政策、贸易政策、财政金融政策、经济外交等。可以看出,在这方面,地缘经济学和较早些时候提出的国际贸易新理论、战略性贸易政策以及新重商主义有着密切的联系。按照卢特沃克的说法,如果与传统的国际竞争相比较,这种由国家提供或引导的产业投资资本就相当于传统战争中的“军火”,国家对于产品开发的支持相当于对“武器”的变革,一个国家在国际市场上的发言权就相当于“外交影响”。地缘经济的军火库中还储备着新旧各式武器,如不单纯是为了增加国家税收的关税、不单纯是因为硬通货匮乏而实施的配额限制和出口管制等。为了保护国内产业的生存和发展而设置的贸易壁垒,实际就相当于传统的军事防线,隐藏的贸易壁垒无异于地缘经济的伏击战。(注:Edward N.Luttwak,“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Geoeconomics”,in Armand Clesse (ed.),The
International System after the Collapse of East-West Order,Martinus Nijhoff Publishers,1994.)
3.美日欧之间的经济竞争是地缘经济时代国家间竞争的主要内容
地缘经济学在上述理论前提的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证明,那就是考察了美日欧(即所谓位于“世界事务的中央舞台”的国家)之间的经济竞争,认为这种竞争实际就是20世纪地缘经济时代的世界主题。美日欧之间的竞争早在地缘经济学理论提出之前的60、70年代就已经开始,直到冷战结束后因为军事安全威胁的淡化而到20世纪90年代凸现出来。日本经济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对美国的“资本入侵”、“收购美国”引起了美国人警惕和担心,美日贸易争端成为两国关系的重要内容。卢特沃克慨叹道,多年来,美日关系都处于“平均水平”——昨天比今天要好,今天要比明天好。(注:Edward N.
Luttwak,Endangered American Dream,p.46.)麻省理工学院经济和管理学教授莱斯特·瑟洛(Lester Thurow)在一本畅销书《迎头碰撞:即将到来的日欧美经济战争》(1992年)中认为,世界经济是一场得失竞争,在这场经济中,任何一个国家的繁荣依赖它的竞争力。而世界正逐步发展成三个相互竞争的经济集团:(1)日本率领的环太平洋经济区;(2)美国领导的西半球北美经济区;(3)以德国为中心的西欧经济区。瑟洛说:“在未来的竞赛中,三个经济霸权中的每一个都倾向于超越其他两者。无论哪一个实现了这种超越,都会位居领先,都会像英国主导19世纪,美国主导20世纪那样,主导21世纪。”(注:Lester Thurow,Head to Head:the Coming Economic Battle among Japan,
Europe and America,New York,Morrow,1992,p.246.)地缘经济学的其他作品还包括:克莱德·普雷斯托维茨(Clyde Prostowitz)的《权力学:经济学和冷战后的战略》(1991)和杰弗里·加顿(Jeffery Garten)的《冷和平:美国、日本、德国以及争夺霸权的斗争》(1992)等。
吉尔平对上述地缘经济学的著作的总体评价是“危言耸听”。但他也承认,地缘经济学深刻地影响了克林顿时期(特别是在1995之前)的美国对外经济政策。美国许多领导人和知识分子,包括克林顿政府的主要成员在内,认为地缘经济学在后冷战时代取代了地缘政治学。为了维护美国经济和政治利益而重新制定贸易政策成了克林顿的经济战略的主要组成部分。克林顿任命的第一位贸易代表米基·坎特(Mickey Kantor)说:“贸易和经济学不再是与美国外交政策不相干的领域了”。在这种思想指导下,美国开始采取对日强硬的贸易谈判,主要集中在减少日本贸易顺差(重点为汽车及其零部件),要求日本“自动出口限制”、“志愿进口配额”,甚至要求日本进行经济改革和体制改革。(注:罗伯特·吉尔平:《全球资本主义的挑战:21世纪的世界经济》,杨宇光、杨炯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247—261页。)地缘经济学家津津乐道的例子还包括:美欧之间关于“空中巴士”对抗波音和麦道,美日欧之间的“高清晰电视标准的战争”,美日间关于贸易赤字的争端,半导体、汽车和农产品等问题的争端,日本通产省在日本经济中发挥的作用和影响等等。近两年来涉及美、日、欧和其他众多国家在内的“钢铁战”无疑是这方面最近的例子。在这个时期,产业政策、战略性贸易政策、掠夺性金融(predatory finance)等词语成为热门词汇,构成经济全球化时代的另一种声音。
4.不是所有的国家都拥有实施地缘经济政策的能力,也不是所有的国家都愿意这样做
只有属于“世界事务的核心舞台”上的国家才有实施地缘经济战略的能力。因为只有这些国家之间才能真正摆脱传统战争的威胁,也只有它们才拥有实施地缘经济战略所必须的有效的官僚体制和行动能力。另一方面,在这个时代,地缘经济为国家官僚机构提供了过去军事和外交功能的惟一替代物,只有承担起地缘经济的责任它们才能普遍地向工商业者和市民显示政府的权威。但这次它们的手段是地缘经济防务、地缘经济进攻、地缘经济外交和地缘经济情报,目的是保护“至关重要的经济利益”。从这个意义上说,在地缘经济时代,已经很少有国家必须为生存而战,但所有的国家都为战而生存。1999年,卢特沃克在其新作《涡轮资本主义:全球经济中的胜利者和失败者》中认为,国家也应该在社会发展上起到重要作用,以抑制全球化可能带来的社会问题。(注:
Edward N.Luttwak,Turbo-Capitalism:Winners and Losers in the Global Economy,
Harper Collins,1999.)另一方面,处于“世界政治的死水区”的第三世界国家,它们担心更多的依旧是地区冲突、战争威胁等传统的地缘政治问题,它们或者不愿意,或者没有能力追求地缘经济战略,地缘经济不是这些国家政府考虑的问题。实际上,卢特沃克的以国家发展程度来区分国家目标的看法,与近来风头正劲的“失败国家论”和“新帝国主义论”的逻辑有着相似之处。按照这种逻辑,“后现代的国家”(如美日欧等)才能实施地缘经济战略,而前现代国家(所谓的“失败国家”更不用说了)以及现代国家(如中国、印度)则不能采取地缘经济战略。
四、关于地缘经济学的几点思考
总的来说,地缘经济学是在总结了冷战结束后国际关系出现的新特点而提出的,是对新时期的时代主题、国家在世界经济竞争中的角色和功能、世界经济竞争格局,以及不同国家对地缘经济的态度和反应等方面的一种思考,而且也曾经成为美国政府对外战略的组成部分。我认为,不管对地缘经济学的评价如何,它肯定为20世纪90年代美国经济取得的“有史以来最长久的经济扩张”作出了贡献。有人认为,地缘经济学强调的是冲突而不是合作,与世界贸易自由化的潮流是相违背的,因而也是不应该提倡的。实际上,贸易自由化和贸易保护主义从来就是国际经济发展历程中始终同存的两大主题,只不过在某个阶段其中一方表现得更为突出一些。从这个角度说,关于地缘经济学的研究还将有着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关于地缘经济学的未来发展,我认为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思考,这也可能是地缘经济学未来的研究纲领。首先,作为一种研究,地缘经济学首先需要一个明确、规范的定义,需要特定的研究内容,需要可供证伪的假定,而这一切都有待于进一步的思考。如果地缘经济学要成为一门学科,它还需要协调与相关学科之间的关系。其次,作为一种政策,地缘经济学需要对其合理性、有效性、合法性进行新的考察和论证。笼统的、老套的案例已经不足以支撑地缘经济学在当今时代的合理,而应该将目光更多地转向对思考地缘经济政策对全球化、经济一体化、区域化等问题的解释、功用和效应等。地缘经济学作为一种关于在有限空间内争夺相对获益的竞争性政策,与同样存在着诸多争议的“战略性贸易政策”有着许多共同点。但我认为,地缘经济学应该可以超越狭隘的“零和”与“冲突”的一面,向“正和”与“合作”的另一面拓展。从本原来说,地缘经济学并不排斥从地缘的角度出发对经济共同利益的追求。最后,作为一种国际关系理论,地缘经济学需要与其他“主流”国际关系理论进行交流,并从中找寻它能成为一种相对独立的理论的依据,以获取话语权。虽然从目前的发展来看,地缘经济学与现实主义有着更多的共同之处,但是,地缘经济学与自由制度主义、建构主义等国际关系理论流派之间的关系如何?另外,虽然现在的地缘经济学被认为在很大程度上是针对国家之间关系的,但它无疑有着深刻的国内根源。从探究国际政治经济与国内政治经济互动的角度来看,地缘经济学应该是未来国际政治经济学研究的一个重要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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