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任先生诞辰120周年的“零句”和“流水句”_谓语论文

“零句”和“流水句”——为赵元任先生诞辰120周年而作,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诞辰论文,而作论文,流水论文,周年论文,任先生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赵元任先生是中国现代语言学之父,他在中国语言学许多重要领域的影响力至今没有消退。在语法学方面,以1948年《国语入门》的语法部分为基础,经过20年的酝酿,出版于1968年的《中国话的文法》,采集鲜活的口语材料而非闭门造车,注重确凿的形式证据而去主观臆测,从语言的实际出发,摆脱印欧语的窠臼,提出的一系列关乎汉语语法体系的观点具有深邃的洞察力,十分重要。有许多观点已经为学界所接受、继承和发展,争议很少,这些观点有:主谓结构可以做谓语;主语和谓语不一定是动作者和动作的关系,受事位于动词前不是宾语倒装;主语的类型包括动词,做主语的动词没有变成“动名词”;形容词是动词的一个次类,不及物动词;及物动词和不及物动词的区别不在能不能带宾语,而在能带什么种类的宾语。有的观点现在有争议,如汉语的主语就是话题,当今的主流观点却认为主语和话题是性质不同的两个范畴,说这是语言的共性。然而在笔者看来,赵先生对汉语主语的看法恰恰一语中的,道出了汉语的特点。还有的观点十分的重要却没有得到学界充分的重视,如汉语的谓语不宜按名、动、形来区分类型,有更合适的区分方式。笔者认为,上面这些观点都发端于“整句由两个零句组成”的零句说,是零句说的自然延伸。对零句说理解不透,造成对汉语主语和谓语的认识有偏误。也只有充分重视零句说才能深刻认识汉语多“流水句”的特点,克服多年来对“流水句”的研究停滞不前的状况。本文结合笔者近年关于汉语词类的研究和提出的“名动包含说”,系统地阐释零句说,揭示流水句的特点和性质,期望汉语语法研究进一步摆脱印欧语的窠臼,开创新的局面。

2.零句说阐释

根据《中国话的文法》第二章“句子”的论述,零句说可以用赵先生的三句话来概括:(一)整句由零句组成。(二)零句是根本。(三)零句可以独立。下面分别加以阐释。

2.1 整句由零句组成

“句子”的定义是“两头被停顿限定的一截话语。这种停顿应理解为说话人有意作出的”。这样定义的句子在汉语里“可以从结构上分为。整句有主语、谓语两部分,是连续话语中最常见的句型。零句没有主语-谓语形式。它最常见于对话以及说话和行动参杂的场合。大多数零句是动词性词语或名词性词语。”(41-42页)“零句”是译minor sentence(丁译本“小型句”),“零”是畸零、零碎的意思。

整句的主语和谓语之间可以“用停顿、可能的停顿、或四个停顿助词之一(啊、呐、嚜、吧)隔开”,这是整句的“形式特征”。(44页)赵先生说这个形式特征的重要性还可以从汉语标点的使用上看出来。大多数古书是不加标点的,但是不加标点不能证明作者写书的时候不作呼吸的停顿,而少数加标点的书,标点总是加在主语后头,即便主语只有三个或四个字长,有时候只有一个两个字,例如,“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跟汉语对比,书面英语里句子的主谓之间从来不用标点隔开。此处有一脚注,举例说英语只有在主语特别长、谓语也特别长的时候才会在主谓之间加个逗号。(原书68页)

根据整句的形式特征,“我们得出一个令人惊异然而明明白白的结论:一个整句是一个由两个零句组成的复杂句。”(51页)这就是说,汉语里主谓齐全的单句如果中间用停顿或停顿助词隔开就成为复杂句,主语是一个分句,谓语是另一个分句。没有主语的谓语是一个句子,这好接受,因为在印欧语里有的语言(如意大利语)也允许主语落空。没有谓语的主语也是一个句子,而且是正常的句子,这在以动词为句子中心的印欧语眼光来看就不好接受。但是赵先生在“主语、谓语作为一问一答”一节(50页)里,给出强有力的形式证据,那就是a,ne,me,ba这四个助词都有表疑问和表停顿两种作用,既可以加在疑问句后边也可以加在主语后边。举例如下:

“上面的现象不是偶然的,是来源于主语作为问话、谓语作为答话的性质。”问和答融合为整句的三阶段是:(1)两人对话。(2)自问自答。(3)把问和答合成一个整句,中间没有停顿。例如:

(1)饭啊?

还没得呐。

饭呐?

都吃完了。

(2)饭啊,

还没得呐。

饭呐,

都吃完了。

(3)饭

还没得呐。

都吃完了。

第一第二阶段的“饭啊”、“饭呐”(名词性词语)也是正常的独立的句子。笔者在此发表一点感言:这么明显、整齐、确凿的形式特征,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有人放着这么重要的特征而不顾,反而想方设法去找一些隐蔽、零碎、牵强的证据来证明,比如说,汉语的谓语也跟印欧语一样有定式和不定式的区分,这种“丢了西瓜捡芝麻”做法不可取。

在“从属小句的种类”一节(67-69页)里,赵先生又把“一问一答”扩展到“你不来(,)我不去”这种条件主从句,因为对话不限于“问和答”,可以是各种“引发和应答”,你说你不来引发我回应我不去。主语、问话、条件小句这三种句式互相接近,仍然“可以从它们的后边可以有相同的停顿或停顿助词这一点得到证明”。还有一个证据是条件小句后边总是可以加上“的话”,如“要是不肯的话,那就算了”。英语里老式的条件句用倒装词序,这是条件小句和问话接近的一个旁证:

Should it rain tomorrow(/,/~/?/)that would be too bad.

“这里的语调究竟是/,/还是/?/,实际语音上分辨不出。”笔者想到十年之后Haiman(1978)发表在美国《语言》杂志上的那篇引用率很高的文章“条件小句就是话题”,其实只是重提赵先生的观点而已。赵先生还认为不仅是条件小句,表示让步、原因、时间、处所的小句也都可以当成主语,它们都出现在句子的头上(除非是追补的话),也都可以加“啊、呐、嚜、吧”。

虽然我想发财……

我虽然想发财……

因为他太太病了……

他因为太太病了……

这种让步、原因小句的“所谓从属连词能够搁在主语之后,修饰动词”(66页),这也是一个形式上的证据。

我昨儿晚上上床(的时候),客人还没全走。

大家用功(的地方),你不能大声儿说话。

读轻声的“的时候”、“的地方”的作用跟一个连词相当,加这些词的句子“虽然可以翻译成外语的副词小句,但是在我们的分析里还是一个大主语”,“是一个普通的体词性主语”。这一分析同样适用于“……以前”、“……以后”:

我吃完了(以后)你吃。

票还没买(以前)你不能上船。

从属小句虽然用了表示时间的语尾“了”以及与此相当的否定词“没(有)”,可是时间小句和条件小句相似(德语都用连词wenn),表时间的“了”也可以用于条件小句(原书117页):

我死了丧事从简。(时间)我死了你顶好再嫁。(条件)

总之,问话是主语,“所有表示让步、原因、条件、时间、处所的小句,说来说去不外乎是主语”。(69页)

2.2 零句是根本

“整句只是在连续的有意经营的话语中才是主要的句型。在日常会话中,零句占优势。”(51页)虽然其他语言的对话里零句也用得多,但是在汉语里零句“更是根本,甚至更加常用”(Chao,1959)。汉语“由这种零句组成整句,这就使得整句中的主语和谓语的结构形式多种多样这一现象成为完全可以理解了。”(51页)“主语和谓语的结构形式多种多样”是指,主语除了是名词性词语,也可以是表时间、处所、条件的词语,也可以是动词性词语、介词短语和主谓短语,谓语除了是动词性词语(包括形容词),也可以是名词性词语和主谓短语。“尽管名词性主语和动词性谓语是最常见的主谓组合,可是一个整句的两个成分的可能形式实际上是没有限制的。”(56页)汉语里甚至有动词性主语加名词性谓语的句子,举的例子有:

逃僝头。(他)不死一百岁了。

不下雨已经三个月了。

赵先生的意思是,要解释这个“多种多样”和“没有限制”,只需承认零句是根本。当今“生成语法”规定句子的转写规则是S→NP+VP,NP+VP实际就是“主语+谓语”,主语是名词性词语,谓语是动词性词语。朱德熙(1985:64)说这条规则“在汉语里是行不通的”,赵先生已经说出了“行不通”的原因——零句是根本,可能的形式没有限制,主语可以是VP,谓语也可以是NP。后来朱先生坚持汉语的动词做主宾语的时候仍然是动词没有变为名词,这是继承赵先生“主语和谓语的结构形式多种多样”的观点①。

朱先生不仅继承赵先生“零句是根本”的思想,明确说“没有主语的句子跟有主语的句子同样是独立而且完备的”(朱德熙,1987),还进一步引申出一个相关的命题,就是“主谓结构跟其他类型的词组地位完全平等”(朱德熙,1985:8)。吕叔湘(1979:31)也说:“不用主谓关系的有无来区别句子和短语。句子可以在形式上不具备主语和谓语两部分;短语可以包括主谓短语。”朱先生还在此基础上建立“以词组为本位”的汉语语法体系,他说,“汉语句子的构造原则跟词组的构造原则的一致性还特别表现在主谓结构上。汉语的主谓结构独立的时候相当于英语的句子,不独立的时候相当于英语的子句。按英语语法的观点来看,它是和词组相对立的东西。汉语的主谓结构实际上也是一种词组,跟其他类型的词组地位完全平等。它可以独立成句,也可以做句子成分。……跟印欧语比较的时候,主谓结构可以做谓语是汉语语法的一个明显的特点。”(朱德熙,1985:8)

主谓结构可以做谓语,赵先生称之为“中国话之谜”(Chinese puzzle,Chao,1955),谜之解就在零句是根本,于是也就有了“大句主语(大主语)”和“小句主语(小主语)”的名称。赵先生说,“大句主语和小句主语的关系可紧可松。二者之间关系紧密,如领属,全体与部分,类与成员。二者之间关系松弛,如大句的主语表示时间、处所、条件或其他不关重要的情节。”(57页,60页)关系松弛的实际例子:

电影儿我看报了,没什么好的。

我结婚的总送这个。(对于结婚的人,我总送这个。)

留学的事情政府早规定了办法了。

中国话“cigarette”怎么说?/“cigarette”中国话怎么说?

你浮水学会了没有?

现在很多人承认汉语的主谓结构可以做谓语这一点,但是却忽视“零句是根本”说,这是不应该的,因为前者是从后者推导出来的。对“零句是根本”的忽视也是现在很多人对汉语主语和话题的关系认识有偏误的原因。(见本文第三节)

2.3 零句可以独立

这也是零句说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缺了这个部分就不是完整的零句说。“两个零句相连,不一定构成一个整句。如果每句都有整句语调,那就是两个句子。”(61页)例如:

这个人!也不跟朋友打招呼!

下雨了,冒泡儿了;王八带了草帽儿了。(儿歌)

“下雨了,冒泡儿了”是两个并列的零句构成一个复合的零句。

由于主谓结构可以做整句的主语(如“他不来也成”)和谓语(如“这个人耳朵软”),又由于“零句是根本”,因此主谓齐全的句子在汉语日常口语里倒是一种特殊的句子。总之,汉语句子的判定,是不是主谓齐全根本不重要,“停顿和语调这个因素最重要”(62页),另可参看王洪君(2011)的论述。在判定两个主谓齐全的片段是不是构成一个复合句的时候,赵先生仍然依靠这个标准,例如“他不来。我不去。”是两个句子不是一个复合句,可是如果中间不停连起来说,就只是一个句子,意思是如果他不来,我就不去。(41页)“但是”、“可是”、“况且”等连词“也常在一个句子已结束、第二个句子起头的地方,因此这种连词不能作为复合句的无疑问的标记。还得考虑别的因素”。(62页)举例:

天气很好。但是我不能出去。

“好”字全上声,后边有全停顿,这是两个句子。“好”字全上或半上带拖腔,那就只是一个并列复合句。正因为主要靠语调和停顿界定句子,所以汉语一段话往往是一逗到底,或用相当于逗号的其他符号,而英语就要用许多句号。(原书106页)

“零句可以独立”这个命题十分重要,将直接导致汉语“特多流水句”,下面会详细说明,但是要先说一说从“零句根本说”引申出来的“主语话题说”(第3节)和“谓语类型说”(第4节)。

3.汉语的主语就是话题

赵先生的观点是“汉语的主语就是话题”,现在通行的观点却说“主语和话题的语法性质不同”。其实命题“零句是根本”直接导致命题“汉语的主语就是话题”:因为零句是根本,所以主谓结构和其他结构“地位完全平等”(朱德熙语),一样可以做谓语,那么这种谓语前头的主语自然还是主语,没有必要说它是性质不同的另一个东西。

在“主语、谓语的语法意义”一节(45-48页)里,赵先生说,“主语和谓语的关系可以是动作者和动作的关系。但是在汉语里,这种句子(即使把被动的动作也算进去,把‘是’也算进去)的比例是不大的,也许比50%大不了多少。因此,在汉语里,把主语、谓语当作话题和说明来看待,比较合适。主语不一定是动作的作为者;在‘是’字句里不一定等于‘是’字后边的东西;在形容词谓语前头不一定具有那个形容词所表示的性质。它可以是这种种,但不是必得是这种种。”举的例子有:

这件事早发表了。

这瓜吃着很甜。

他是个日本女人。(意思是:他的用人是个日本女人。)

主语是表时间、处所、条件的词语(52页):

今儿冷。

今儿不去了。

这儿是哪儿?

这儿不能说话。

他死了的话简直不堪设想了。

他死了的话,就不容易解决了。

赵先生说,右边三句翻成英语都得补充主语,“今儿”等都成了副词或副词小句,“但是汉语句子的主语的作用只是引进话题,动作者无须出现,除非防止产生歧义。就而论,这两组句子是没有分别的。”(着重点为笔者所加)同样:

用人是个日本女人。

她是个日本女人。

“就语法形式而论”,左右两句是没有分别的。“有时候主语和谓语关系松散到了如果放在别的语言里将成为不合语法的程度。”“讲究语言规则的人,尤其是懂些西方语言的,要是听到自己的小孩或学生说这种话的时候,很可能会改正他们,但他自己不留神时也会照样说——事实上,谁会留神听自己的话?”(丁译本81页)赵先生还用诗词和对联里“经常遇到”的情形来证明汉语主语的语法意义是话题,如“云想衣裳花想容”(李白)和“琴临秋水弹明月;酒近东山酌白云”。(原书71页)

在“主语、谓语作为话题和说明”这个标题下赵先生特意加了一个脚注(原书69页):“注意我们是将‘话题’和‘说明’用作语义术语,而不是像很多讨论汉语语法的作者那样当作语法术语。”主张“主语和话题的语法性质不同”的人也许会根据这个脚注说,看,语法上主语和话题就是不同的东西!我们的看法恰恰相反,赵先生在明明知道有许多人在语法上把话题和主语区分开来,却仍然说汉语主语的“语法意义”就是话题,这才是耐人寻味的。赵先生当然知道日语里主语用标记ga,话题用标记wa,也知道印欧语里主语和谓语动词有一致关系,主语必是谓语动词的一个论元,赵先生逻辑学的功力更是非常人可及②,他的高明之处在于摆脱日语和印欧语的眼光,道出了汉语的特点。因为从形式上看,汉语主语的标志就是停顿、可能的停顿和停顿助词“啊、呢、嚜、吧”,主语和谓语的联系本来就可以是松弛的,是对话中引发语和回应语之间的关系。总之,赵先生关于汉语主语的观点跟他关于零句是根本的观点、主谓结构可以做谓语的观点都是勾连在一起的。

在分析方法上赵先生始终贯彻一条“尽量少说省了字的原则”(56页)。对于单个的动词性词语作为陈述句,如“对!”“行。”“有。”“摔!(小心摔着!)”“烫!”等,赵先生说这种动词性词语应该认为是“自足”的,因为(1)可以补出不止一种形式的主语,(2)有时候补不出主语。比如“对”,有时候可以说是“你说的对”的简略形式,但是也可能是“你说的话对”,“你说的那个对”,还可能是老师教学生做个什么,学生依着做,老师说“对”。(42页)对于“吃饭得使筷子”、“买票请排队”这种主谓联系松弛的句子,也许可以在主语后边补上“……的时候”、“……的地方”、“……的人”等等,但是既然说不好该补充的是哪几个字,那么“吃饭”等就应该分析为动词性主语。(51-52页)对于“是”字做谓语的系词句,如“人家是丰年”,“说不出省略了的是哪几个确定的字”,不管怎么填补,“人家的年是丰年”和“人家是个丰年的人家”都听上去别扭。(45页)对于“今儿下午体操”这样的句子,因为说不清是省了“有”啊,“上”啊,“教”啊,所以应该承认它是名词性词语做谓语的句子。(56页)

吕叔湘(1979:67-68)也坚持这条分析原则。“关于省略,从前有些语法学家喜欢从逻辑命题出发讲句子结构,不免滥用‘省略’说”。他也认为说省略是有条件的,有一个条件是“填补的词语只有一种可能”。

令人遗憾的是,现在不少人完全忽视赵先生的分析原则,想方设法把小句主语补出来,例如张和友、邓思颖(2010、2011)这样来补“不合逻辑的系词句”的主语:

那场大火,(原因)是电线跑了电。

我(点的餐)是炸酱面。

其实只要有一定的语境,“空主语”完全可以是其他种种:

那场大火,(结果)是电线跑了电。

我(用的材料)是炸酱面。

后一句可设想“我”是一个前卫艺术家,在跟别人谈论用什么特别的材料做装置。理论上讲,语境无穷多,空主语的解读也无穷多。英语的谓语动词和主语之间要形态一致,口语里也偶尔会出现主谓关系松弛的句子:

(Who's responsible for delivering which sandwiches?)I'm the sandwiches on the table.And you're those sandwiches that John put in the refrigerator,remember?(Ward,2004,ex.18)

可见英语的主语实际是已经“语法化”的话题,汉语的话题还没有“语法化”,所以主语就是话题。主张“空主语”的人认为话题和主语的关系是“广义的领属关系”,可以插进去一个表领属的“的”字,如“她(的用人)是个日本女人”,“那场大火(的原因)是电线跑了电”。然而赵先生敏锐地发现,插进“的”后不仅结构发生变化,意思也会不一样(57-58页),例如:

她肚子大了。

他耳朵软

她的肚子大了。

他的耳朵软

“她肚子大了”主要表示“她怀孕了”;“她的肚子大了”主要表示“她肚子变大了(各种原因)”。“他耳朵软”可以是他轻信,“他的耳朵软”只是说他的耳朵(物质的)软。有“的”的句子多半会照字面讲,而S-P谓语(即不加“的”)则多半有专门意义或比喻意义。不仅如此,有的“S,S-P”还不能变换成“S的SP”,例如:

需要指出的是,说“汉语的主语就是话题”跟说“汉语的动词可以做主宾语”一样是遵循理论的“简单原则”。汉语的动词本来就可以做主宾语,设“名词化”是多此一举。汉语里主语和谓语的关系本来就可以是松弛的,设“空主语”也是多此一举。不设空主语比不说名词化的理由还更充分:1)非论元主语超过50%;2)可补出的主语不是唯一的,有的根本补不出来;3)“S,S-P”和“S的SP”意义和结构都有差别。

自从Li & Thompson(1976)提出英语是“主语凸显”语言,汉语是“话题凸显”语言,许多人接受了这一观点。其实这种观点的前提还是“主语是主语、话题是话题”这种二分观,还是印欧语的眼光,不符合汉语“主语就是话题”的情形,在揭示汉语特点的道路上与其说是前进不如说是倒退了一步,因为在赵先生的心目中,要区分语言类型的话,首先要区分的是“主语不是话题”的类型和“主语就是话题”的类型。

汉语的主语就是话题,不管由什么成分充当的主语因此都具有指称性(详见下第6节)。

4.谓语类型的新分法

按照零句说,汉语句子的谓语在结构上不限于动词词组,因此在“谓语的类型”一节(53-57页)里,赵先生着重于形式,提出了一种有别于传统的谓语分类法,值得重视和深思。赵先生说,传统上将谓语的类型分为动词性谓语、形容词性谓语、名词性谓语,大致对应于叙述、描写、判断,而“另一种分类(着重点为笔者所加),是按谓语的作用(原文是the nature of predication)来分③:(1)对比,(2)肯定(assertive),(3)叙述(narrative)。”

对比性谓语:我现在(是[.sh])说话(不是打架)。

肯定性谓语:我现在'说话。/我现在'是说话(不是不说话)。

叙述性谓语:我现在说话了。(刚才不说)

这个新的三分横贯(cut across)原来“动词、形容词、名词”的三分,因为名词性谓语和形容词谓语同样能这么三分:

对比性:今儿(是[.sh])礼拜(不是礼拜一,等等)。

这瓜甜。/这瓜是甜的(不是酸的、苦的)。

肯定性:今儿'礼拜。/今儿'是礼拜(不是非礼拜)。

这瓜甜。/这瓜是甜(不是不甜)。

叙述性:今儿礼拜了。

这瓜甜了(先前没熟)。

为什么说这样分类“在形式上更有依据”呢?赵先生没有明说,但是显然是指“是”的轻重隐现及其与“了”的对立,笔者阐释如下。汉语的形容词属于动词,所以传统的三分可以看作动词性谓语和名词性谓语二分。但是汉语里找不到名词性谓语和动词性谓语之间明显的形式区别。赵先生在书中用不少篇幅举例讲各种名词性谓语的句子(原书63-67页,90-94页),说名词性谓语跟动词性谓语一样可以受副词的修饰,例如:

那个人简直骗子嚜!

一定好消息。

这个人真君子。

说名词和动词一样可以前面加形容词做谓语,例如:

那个人怪样子。

这个孩子坏脾气。 这个人大舌头。

“快下雨了”是带修饰语的动词性零句,“毒药!”是带修饰语的名词性零句,还可以把名词和形容词的次序颠倒过来,如“这个人犟脾气”和“这个人脾气犟”,“这个人死心眼儿”和“这个人心眼儿死”。(59页)赵先生这里要表达的是,别看“脾气犟”和“心眼儿死”是主谓结构,在做谓语的时候跟“犟脾气”和“死心眼儿”这样的名词性零句并没有形式上的重要区别。名词性零句在诗词里特别常见,诗人只想设定一个场景,不想说明东西怎么样或出现什么情形,例如(原书64页):

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

这里一共有五个名词性零句,每一句都可以把两个词颠倒过来变为整句:“莺啼”,“燕舞”等等,颠倒前后文体有差别,前者灵动后者呆板。这同样是要说明“莺啼、燕舞”和“啼莺、舞燕”语法上有同质性,差别主要是文体差别而已。

赵先生提出的新的三分也可以归并为二分,因为“肯定”其实也属于“对比”,是跟否定对比,如“我现在′是说话”的“′是说话”是跟“不说话”对比,而且这是最典型的对比,所以对比可以视为肯定的一个特例。这样的话新的三分可以看作肯定性谓语和叙述性谓语二分,而:肯定性谓语常用判断动词“是”(轻重隐现决定肯定的程度),否定的时候用“不”而且“是”字必须显形,而叙述性谓语常用时体助词“了”,“了”和“有”相通,否定的时候用“没(有)”。也就是说,赵先生认为,给谓语分类,要找形式依据的话,“是”和“有/了”的对立、“不”和“没”的对立是重要的,而“名”和“动”的区别不重要。最近笔者通过汉语和英语否定词的比较独立论证(沈家煊,2011b),英语是“名动对立”而“是有包含”,因为“有”(there is)也是一种“是”(be),汉语是“是有对立”而“名动包含”,因为动词也是一种名词,即动态名词。这个结论跟赵先生的谓语类型新分法相契合。要指出的是,按照“零句说”汉语谓语的类型“多种多样”和“没有限制”,但是这不等于说名词做谓语和动词做谓语没有区别。相对动词性谓语而言,名词性谓语是比较特殊的谓语,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详见Clark & Clark,1979;沈家煊,2010c&d诸文的论证)“名动包含”说承认名动之间的“不对称”并且认为这是语言的共性。

针对赵先生对谓语的新三分,杨联陞先生指出一个事实,叙述类也“横贯”对比类和肯定类,例如“他昨儿(是[.sh])回′家了”和“他昨儿′是回家了”二句都可加语尾“了”。对于这个事实赵先生解释说,带“了”的谓语一般不涉及对比或肯定。这个解释对维护新的三分说不够有力,所以只是在脚注(原书88页)里提了一下。如果从“名动包含”说着眼,可以这样来解释:不是对比和肯定性谓语可以后加“了”,而是叙述性谓语可以前加“是”,因为谓语(包括带“了”的)除了有陈述性还有指称性,总是可以充当动词“是”的宾语④。这样解释的形式依据是:“他昨儿回家了”在许多南方方言里说成“他昨儿有回家”,普通话的否定式就是“他昨天没有回家”,“有”和表示时体的“了”相通。带“是”字的谓语前面不能再加“(没)有”(“他昨儿(没)有是回家了”不成话),但是带“(没)有”的谓语前面却可以再加“是”,如“他昨儿是没有回家”或“他昨儿是回家了”。汉语的谓语除了陈述性还有指称性,而指称语不都具有陈述性,这正是“名动包含”说的要义。正因为汉语的谓语也具有指称性,名词性词语可以做谓语这一现象就成为完全可以理解的了。

对“名动包含”型的汉语来说,名词和动词虽然也有区别(因为名词不都是动词),但是区别有限(因为动词都是名词),因此名动区别不像“名动分立”的印欧语那么重要。这一点赵元任先生早已敏锐地发现了,“名动包含说”其实是“零句说”及新的“谓语类型说”的自然延伸(见下)。

5.从零句到流水句

吕叔湘先生在《汉语语法分析问题》(27页)里使用了“流水句”这个名称,他说:“用小句而不用句子做基本单位,较能适应汉语的情况,因为汉语口语里特多流水句,一个小句接一个小句,很多地方可断可连。试比较一种旧小说的几个不同的标点本,常常有这个本子用句号那个本子用逗号或者这个本子用逗号那个本子用句号的情形。”读古书因断句不同而释读有异的情形很多。造成汉语“特多流水句”的原因就是零句占优势,零句可以组合成整句又可以独立成句,句与句之间除了停顿和终结语调没有其他形式标志,有没有关联词不能作为判别标准,而且关联词经常不用,意义上的联系靠上下文来推导。胡明扬等(1989)也说流水句的特点是“似断还连”和“可断可连”,并且对流水句的停顿做语音测试,证明同一段文字不同的人来念,停顿的地方和长度不一样。下面是一个笔者自拟的由一系列独立的零句(没有主语或没有谓语)构成的对话流:

老王呢?又生病了吧!也该请个假呀!走不动了嚜!儿子女儿呢?上班忙吧?请个保姆嚜!工资低呀!先借点呢?犟脾气一个呀!……

这段对话也可以是一个人自问自答的独白流——不限于问和答,是一系列的“引发语-应答语”。要注意两点,一点是,一个应答零句同时起引发下一个零句的作用,例如“又生病了吧”是对问话“老王呢”的回应,同时又引发下面的“也该请个假呀”,而“也该请个假呀”又引发下面的“走不动了嚜!”,依此类推。除了首尾两句,每一句既是引发的结果,本身又引发下一个回应,这是对话的普遍现象,是继赵先生的零句说之后“会话分析”(conversation analysis,CA)的一个重要发现(参看Goffman,1976;Coulthard,1977),汉语不仅适用这一分析,而且提供形式上的证据,引发语和应答语用同一套停顿助词“啊、呐、嚜、吧”(沈家煊,1989)。汉语还特多“链式话题结构”,连续出现的话题结构中,后一个话题结构的话题与前一个话题结构的述题相同(董秀芳,2012),例如:

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国语·鲁语下》)

国君不可以轻,轻则失亲;失亲,患必至。(《左传·僖公五年》)

鬼不祟人则魂魄不去,魂魄不去则精神不乱,精神不乱之谓有德。(《韩非子·解老》)

类似的例子现代汉语里也十分常见。这就意味着,我们可以把任何两个前后相继的零句组合为一个整句,只要取消中间的全停顿和终结语调,例如:

老王呢又生病了。

请个保姆嚜工资低。

先借点呢犟脾气一个!

这就是说,每一个零句都能充当整句的主语,就连最后那个零句“犟脾气一个呀”也是一个潜在的主语,如“犟脾气一个嚜也得改”,开头那个“老王呢?”也可以视为对一个潜在主语的评述,如“老张不在的话老王呢?”。还有一点是,引发语和应答语之间的语义联系是可紧可松的,我们可以感觉“请个保姆嚜”和“工资低呀”两个零句有某种语义上的“相关性”,但是这种相关性是靠人的一般认知能力来推导的,不管应答语说的是什么,对话双方总认为是跟引发语“相关的”(Sperber & Wilson,1986),可以找到一个相关的语境,所以组合成的整句“请保姆嚜工资低”的主谓联系也只是一种松弛的相关。

正因为处处是“可断可连”,上面那个典型的对话流通过“有意经营”可以形成多种不同的独白篇章,仅举二例如下:

老王又生病了,请假又走不动,儿子女儿上班忙,请个保姆工资低,先借点呢犟脾气一个!

老王呢,生病也该请个假,走不动的话儿子女儿呢?上班忙就请个保姆,工资低就先借点。(真是)犟脾气一个!

吕先生60年代初提出用“句段结构”这个新框架来分析汉语语法的设想,摆脱西方传统语法的窠臼,“句段”就是用停顿和语调划定的零句和整句(王洪君(2010)主张将“句段”改叫“逗(读)”),但是研究工作因十年动乱而中断。动乱结束后范继淹(1985)想继续这项工作,先搭了个分析框架,给“句段”分类,先分主段和小段,主段包括主谓段和谓语段,小段包括体词段、副词段、介词段和叹词段。该文提出,“句段独立成句(单段句)和句段联接成句(多段句)是汉语的两种基本造句单位。”例如下面a是两个独立的单段句,b是一个联接的多段句,用停顿(长停顿//和短停顿/)、语调(终结语调和非终结语调→)、重音(加'的为重音)三项标准来区分:

可惜范先生逝世过早,研究中断。范文发表到现在30多年,这期间除胡明扬等(1989)、Shen & Gu(1997)、王洪君(2011)零星几篇文章外鲜见继续的研究或思考。“流水句”的研究停滞不前,一个重要的原因正如胡明扬先生所说,是“要牵涉到一系列句法的基本问题”,而“我们的语法理论和分析方法、分析格局基本上都是从西方来的,汉语化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恐怕要经过几代人的艰苦努力才能做到。”

6.流水句的并置性和指称性

流水句要牵涉到哪些“句法的基本问题”呢?首先一个是句法的“递归性”(recursion)问题。当前的主流语法学说认为句法的递归性属于人类天赋的语言机能,是人类语言的共性,例如“如果狗叫,邮递员会逃跑”这个主从复合句可以不断地内嵌一个个条件小句:

[如果狗叫,[如果胆小,[如果狗主不在,[……[邮递员会逃跑]]]]]。

然而Evans & Levinson(2009)指出,不是所有的语言都必须采取这种递归方式,有的语言这样来表达同样的意思:

狗会叫。邮递员可能胆小。狗主可能不在。……邮递员会逃跑。

他们因此挑战递归性是人类语言共性的论断。因为汉语的整句(如“狗叫[的话]邮递员会逃跑”)由两个零句组成,而零句可以独立,独立后就是两个并置的句子,所以上面的表达方式正有如汉语一个个“似断似连”的句段组成的流水句,其特点之一就是并置性(juxtaposition),句与句之间的语义联系或相关不必靠句法关联手段,可以靠人的一般认知能力来推导。

语言学家大多接受“所有语言都有名动之分”的观点,当前的主流语法学先验地假设人类语言都有名词和动词的区分,并且假设S→NP+VP。我们面临的另一个“句法的基本问题”是:既然汉语里主语和谓语的类型“多种多样”和“没有限制”,都可以是名词性词语和动词性词语,都可以独立成句而且是正常的句子,例如上面所举的那个典型对话流里,名词性零句和动词性零句并置,那么名词和动词的区分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这个理论上的难题,由于当代语言类型学在词类研究上的新进展(Hengeveld,1992;Broschart,1997;Vogel,2000等)而有了解答的可能。上面提到笔者近年来将语言分为“名动分立”和“名动包含”两种类型,印欧语属于“名动分立”型语言,汉语属于“名动包含”型语言(另参看沈家煊,2007,2009,2010a&b,2012a&b)。“名动包含”型语言,名词和动词也有区别,但是区别不像“名动分立”型语言那么重要,因为动词性词语都具有指称性。笔者现在意识到,汉语的动词性词语都具有指称性,其实可以从赵先生的零句说推导出来:

∵ 零句都能是主语。

∵ 主语是指称性的。

∴ 零句都有指称性。

又因为谓语也是零句,所以谓语(一般为动词性词语)有指称性。我们由此得出一个“令人惊异然而明明白白的”结论,汉语的流水句是:

从印欧语“动词中心”的眼光来看,名词性词语只能用来指称不能用来陈述,但是这是一种偏见。语言大同而大不同(Evans & Levinson,2009),不少语言就是能用名词性词语来陈述事情的经过,那就是把动作或事件当作一个指称对象“指”给人看。例如汤加语(中太平洋的一种波利尼西亚语),按照Broschart(1997),用名词性短语来陈述一个事件“肖纳去城里了”有两种表达方式:1)表达为“有+冠词+肖纳的去城里”;2)表达为“过去时+肖纳的去城里”。

(1)ko

e ‘alú ‘a Sione ki kolo.

存现助词冠词 去 属格 肖纳

向格 城 “肖纳正去城里呢。”

(2)na’e

‘alú(‘)a

Sione ki kolo.

过去时

通格/属格

肖纳 向格 城“肖纳去城里了。”

(1)里‘alú(去)加冠词e成为名词性短语,指称“去”这个动作,前面的ko是一个意思相当于“有”的存现助词,‘a是领属格标记,相当于“的”,句子的字面解读是“现有肖纳的去城里”。(2)可以定性为过去时标记na’e加名词性短语‘alú(‘)a Sione ki kolo(肖纳的去城里)组成的句子,因为(‘)a既是通格标记也可以分析为领属格标记‘a的变体。汤加语里“名词性短语+时体标记”可以用来陈述一个事件,正像汉语“老王城里人了”也用来陈述一个事件。前一种表达方式拿汉语来比照也不算奇特,“(有)老王去了那里,事情就好办了”,“老王去了那里”可以看作动词“有”的名词性宾语,“有”不出现的时候可以看作整句的名词性主语(尽管带有时体标记“了”),也可以是一个独立的名词性零句⑥。

“零句说”解释为什么汉语“特多流水句”。流水句的研究长期停滞不前的一个原因是“要牵涉到一系列句法的基本问题”,而我们理论的准备还不足,如流水句的并置性和指称性就牵涉到语言的递归性和名动分合这两个大问题。流水句是把语用上都具有指称性的零句并置,语义上的联系依靠语用推理而不必采用递归句法。“名动包含说”是“零句说”的延伸,也为流水句的深入研究扫清理论障碍。

从流水句着眼,一些过去难以解决的重大难题也许可以因此而得到解决。例如按照当前的语言类型学,凡是SVO词序的语言,关系从句一律位于它所修饰的中心名词之后,唯有汉语是例外(吴福祥,2012),这个问题实在令人费解。有了流水句的观念,这个问题也许根本不成为问题,因为汉语是大量用并置的流水句来表达后置关系从句表达的从属关系的,例如:

如果用英语来表达,那些划线的句子就都成为后置的关系从句了。

想用“生成语法”理论来研究汉语的人,首先面临“逃僝头”和“不死一百岁了”这类句子颠覆S→NP+VP这条规则的问题。承认流水句的指称性并采纳“名动包含说”才是摆脱这个困境的最简捷的出路,因为“名动包含说”还是承认名动有别:虽然VP都是NP,但是NP不都是VP;NP可以做谓语是因为谓语具有NP的性质,而不是因为NP本身具有VP的性质。

在大的方面最能体现汉语特点的流水句建立在可以独立的零句之上,西方的语法学家能理解和欣赏赵先生零句说的人不多,他们大多习惯于找一些“参考语法书”(reference grammar)来了解不熟悉的语言,然而这种参考语法书基本上是按印欧语的语法观念搭的框架,S→NP+VP就是这种框架的重要部分。这就好比国外的中餐馆,为了迎合西方人的口味,做的饭菜已经不是地道的中餐。曾经有一句流传很广的话:“按照乔姆斯基,火星上来访的科学家一定得出结论,除了词汇互相听不懂,地球人说的是同一种语言。”(Pinker,1994:232)然而笔者更赞同Evans & Levinson(2009)的观点,认为还是这样说好:“火星上来访的科学家一定得出结论,地球上生物多种多样,人类的语言也多种多样。”语言大同而大不同,大同在语用上,大不同在句法结构上。语言共性何处觅?不在句法在语用。仔细研读赵先生的著作,深刻领会其中的精髓,从大局上和根本上把握汉语的特点,仍然是当今每一个从事汉语语法研究和一般语法理论的人必须要做的功课。笔者相信,继承赵元任先生开创的零句说,进一步摆脱印欧语的窠臼,加深流水句的研究,汉语语法和语法理论的研究一定可以有更多的建树。

本文初稿在语言研究所4月19日纪念赵元任先生诞辰120周年的语言学沙龙上报告,发表前听取张伯江、方梅、董秀芳、完权、乐耀等人的意见做了一些补删和修改,错误和不当之处概由笔者负责。文中引用的《中国话的文法》大多采用吕叔湘(1979)的节译本《汉语口语语法》,该本删略未译的部分由笔者自译,或采用丁邦新(1980)的全译本。引文所在页码如无特别说明是吕译本的页码。

①赵先生在讲到动词做主语、名词做谓语的时候(原书94页)举例:“编,贾波林;出演,贾波林;导演,贾波林;演,贾波林。”并且说,这些做主语的动词,特别是单音的“编”和“演”,虽然都翻译成英语的“动名词”,但是决不可比附着说(by any stretch of terminology)它们也变成了动名词。

②可参看Notes on Chinese grammar and logic(汉语语法和逻辑杂谈),How Chinese logic operates(汉语的逻辑如何运作)二文,均载于Dil(1976)。

③丁译本译作“根据谓语的性质而定”。两种译法都有道理:汉语是按“作用”决定谓语的“性质”。

④即便是“是”字开头的句子也是如此,如“是谁告诉你的”,吕叔湘(1979:53)说,这个句子也是一种无主句,它本来是个主谓句,让“是”字在头里一站,把后边的全打成谓语了——意思也就是主谓句“谁告诉你的”成了动词“是”的指称性宾语。

⑤何莫邪(1983)提出,先秦汉语的名词具有动词性,从本质上说是一种“表示类属的”分类性动词(classificatory verb)。按照这个观点S’都是动词性的,。笔者(沈家煊,2010c)曾指出,这还是“动词中心论”在作怪,应该倒过来说S’都是名词性的。

⑥汤加语和汉语的不同之处是,汤加语词库里的词没有名动区别,因为表事物和表动作的词都可以加冠词,也都可以加时体标记,只有到短语层面上才形成“指陈包含”,即指称性短语包含陈述性短语。而汉语的名词和动词就是指称语和陈述语。参看沈家煊(2012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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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任先生诞辰120周年的“零句”和“流水句”_谓语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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