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李清照的老师赵布_李清照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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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I207.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6132(2003)07-0065-05

李清照是中国文学史上的杰出词人。她不仅在创作方面成绩卓著,以其独具一格的“易安体”擅名词坛,而且在理论建树方面亦有辉煌成就,其《词论》因首先提出系统的创作标准而堪称词学丰碑。然而,草木有根,江河有源,是谁将李清照引上这条词学之路的呢?自然,我们会想起她的父母。因为,其父李格非“苦心工于词章,陵轹直前,无难易可否,笔力不少滞”(《宋史》本传),有《洛阳名园记》传世,曾以文章受知于苏轼,列名苏门“后四学士”;其母,《李格非传》云是王拱辰孙女,“亦善文”;庄绰《鸡肋编》云是汉国公王准孙女。今学者持论两执,意见不一,但其为名门之女,雅有文才当无大错。家庭中浓厚的文学气氛,自然可以给李清照以潜移默化的巨大影响。可是,李格非并无曲子词作品传世,似不善之。《宋史》仅言其母“善文”竟不知此“文”中是否包括了“小词”?由于李清照之母没有任何作品传世,其能否作词或竟成永世之谜。不过,从《宋史》的具体语言环境看,其所谓“文”以及“词章”似均不包括曲子词。

然而,在我们艰难的追寻过程中,有一个人不断走进我们的视野,引起我们的注意。他,就是晁补之。

一、晁补之与李格非父女

晁补之(1053-1110),字无咎,号归来子,巨野(今属山东)人。《宋史》本传称他“聪敏强记,才解事即善属文,王安国一见奇之。十七岁从父官杭州倅,钱塘山川风物之丽,著《七述》以谒州通判苏轼。轼先欲有所赋,读之叹曰:‘吾可以阁笔矣。’又称其文‘博辩隽伟,绝人远甚,必显于世’。”后成为“苏门四学士”之一。《宋史》还说他“才气飘逸,嗜学不知倦,文章温润典缛。其凌丽奇卓,出于天成”。有《鸡肋集》与词集《琴趣外篇》传世,《全宋词》收其词161首(残缺者除外)。晁补之自神宗元丰二年(1079)登进士第,历澧州司户参军、北京国子监教授,元祐初(1086)为太学正。而李格非已于上年(1085)由郓州教授调来国子监任太学录,李、晁成为国子监的同僚。李格非太学录任满,再任太学正、太学博士,历官校书郎、著作佐郎、礼部员外郎;晁补之则在太学正任满之后,经李清臣推荐,授秘书省正字,迁校书郎,后以秘阁校理通判扬州,召还为著作佐郎。在李、晁两人的履历中,有同官先后为代的,有同署为僚友的,且同列苏轼之门,故两人交往颇多,情好甚密。晁补之于元祐四年(1089)五月二十八日为李格非写了《有竹堂记》,既述其得屋之由:“济南李文叔为太学正,得屋于经衢之西,输直于官而居之。”又介绍其命名之因:“治其南轩地,植竹砌旁,而名其堂曰‘有竹’,榜诸栋间,又为之记于壁。”更生动地描述了李格非退闲独处时的创作情态:“率午归自太学,则坐堂中,扫地置笔研,呻吟策牍为文章,日数十篇不休,如茧抽绪,如山云蒸,如泉出地流,如春至草木发,须臾盈卷轴。”文章结尾插入“王子猷好竹”的逸事,接着打趣道:“今文叔居有竹,文叔姑亦洒扫储具,惜不邀客,客将造门,坐堂上不去,曰:‘竹固招我。’”揣摩文意,晁补之当在作文之前已经实地看过李格非的新居了。即使此前尚未过访李家,则文尾的趣语必可作酒食之媒。晁补之有一首古体诗题为《与李文叔夜谈》,诗云:“中庭老柏霜雪里,北风烈烈偏激耳。诵诗夜半舌入喉,饮我尊中渌美。升堂辞翰愧非有,何异还家数其齿。文章万古犹一鱼,乙丙谁能辨肠尾。更惭颇似会稽康,欲语常遭士瑶柅。广陵八月未足言,曾使醒涊然起,安得谭如子枚子!”从诗中所写的情境看,其地点似当在李格非的家中。而谈诗饮酒,“夜半”不止,更可见两人的投契,非老友常客不至于如此。晁补之另有一首《礼部移竹次韵李员外文叔》,也表现出他与李格非的熟稔、对李格非的钦敬。

朱弁《风月堂诗话》云:“赵明诚妻,李格非女也。善属文,于诗尤工,晁无咎多对士大夫称之。”朱弁(1085-1144),字少章,徽州婺源(今属江西)人,时代与李清照约略同时。其于建炎元年(1127)以太学生擢任通问副使赴金,被金人扣留十六年,直至绍兴十三年(1143)宋金达成和议,才回到南方,翌年卒。其一生中最宝贵的时光,均是在北方度过的。其《风月堂诗话》书前自序有云:“予复以使事羁绊漯河,阅历星纪,追思曩游风月之谈,十仅省四五,乃纂次为二卷……归诒之孙。”末署“庚申(1140)闰月戊子”,可见其写成于北方,是他在羁留期间追忆昔日朋游谈说的内容,“多述元祐诸人遗文绪论”[1]。在“十仅省四五”的情况下,仍记下了“晁无咎多对士大夫称之”一节,可见当年印象之深。而晁补之竟然会多次称道一个晚辈的闺阁女子,必然是由于他对李清照有非常多的了解,并且在充分了解之后,更对她的文才非常赏识。他即便当年并无老师的确实名分,亦当是不断读到李清照的作品,并发表过许多评价意见,成了事实上的老师。

现在来看李清照对晁补之的态度。李清照在《词论》中,曾“历评诸公歌词,皆摘其短,无一免者”,因而激起胡仔“可笑不自量”的讥评。一些细心的读者曾发现《词论》“网漏吞舟”,漏掉了北宋末期的大词人周邦彦,因而推测“她对这位精于音律的大词家没有微词,实在挑不出毛病”[2];“《词论》中未谈到周邦彦,当是感到这位婉约派的集大成词人无懈可击,按照李清照的性格,又不愿对之仅作褒赞,因而略去未提。《词论》中评论了贺铸,贺铸与周邦彦同时,说明对周邦彦是有意未评的”[3]。其实,周邦彦的词学成就主要是在政和六年(1116)提举大晟府之后,当李清照于早年写作《词论》的时候,周邦彦还未引起李清照的注意。不过,李清照倒真的有意无意地漏了一个不该漏的著名词人,这便是晁补之。晁补之在北宋末年的词坛上,既有不容小视的创作成绩,也有一定水准的理论探求。后人称“其词神姿高秀,与苏轼可以肩随”,就其评本朝乐章的情况,道其“于此事(填词)特深”[1]。而李清照在《词论》中评到过晁补之的族叔晁端礼,将其放在“虽时时有妙语,而破碎何足名家”的一档里,偏偏漏掉了水平高于其叔的晁补之,似乎可以理解为故意避开这个给她不少影响、却又不便放胆谈论的老师。至于晁补之对李清照究竟有何影响,请看后文。

二、《词论》与“评本朝乐章”

在北宋词坛上难得见到有长篇大论的论词之作,故曾有人认为宋人手高眼低,如果说有,则当推晁补之的“评本朝乐章”和李清照的《词论》。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33转录《复斋漫录》载晁补之“评本朝乐章”云:

世言柳耆卿曲俗,非也。如《八声甘州》云:“渐霜风凄惨,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此唐人语,不减高处矣。欧阳永叔《浣溪沙》云:“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扬楼外出秋千。”要皆绝妙,然只一“出”字,自是后人道不到处。东坡词,人谓多不谐音律,然居士词横放杰出,自是曲中缚不住者。黄鲁直间作小词,固高妙,然不是当家语,自是著腔子唱好诗。晏元献不蹈袭人语,而风调闲雅,如“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知此人不住三家村也。张子野与柳耆卿齐名,而时以子野不及耆卿,然子野韵高,是耆卿所乏处。近世以来作者,皆不及秦少游,如“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虽不识字,亦知是天生好言语。

在这段评论中,举柳永词“霜风凄惨”,指黄庭坚词“不是当家语”,《能改斋漫录》作“霜风凄紧”,“不是当行家语”,似近于真,当为胡仔过录之误。而误举晏几道词句作晏殊词,恐为晁补之一时之错记。除了偶然的失误之外,这一段话有如下四个特点值得注意:(一)系统性。自柳永起,大略按时代先后排列(其中唯张子野位置嫌后,当置于苏轼之前),入选者率为北宋名家,几乎是在钩勒北宋词坛的整体格局。(二)重本色。他对人谓东坡词“多不合音律”的批评,并不反驳,而仅以“居士词横放杰出,自是曲中缚不住者”解之;对黄庭坚的词,则毫不客气地指为“不是当行家语,自是着腔子唱好诗”,虽遵循着曲子词篇章句读的要求,却仍然是诗的格调与作风,虽不可谓“不合音律”,却并不是内行词家的风范;对秦少游的肯定,恐亦与秦少游词合音律不无关系。(三)倡高雅。他肯定柳永,是看重他的词句不减唐人高处,而与张子野相比时,他更加看重张的“韵高”;他赞扬欧阳修词“要皆绝妙”,“只一出字,自是后人道不到处”;称道“舞低杨柳”二句,“知此人不住三家村”,都显示了他提倡高雅词风的追求。(四)自主性。他对于诸人的评价都是自出手眼,不随他人俯仰。“世言柳耆卿曲俗”,可他敢于肯定柳的高妙之处:黄庭坚词曾大受陈师道的推崇,其在《后山诗话》中称:“今代词手,惟秦七、黄九耳,唐诸人不逮也。”晁补之则与之相反,评黄词为不合词家规范。有趣的是,他的这些特点,我们在李清照的《词论》里也看到了。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33,就在晁无咎的名下、就在上引的“评本朝乐章”之后,收录着李清照的《词论》。

《词论》从“乐府、声诗并著”的盛唐谈起,述及曲子词的发展过程:“自后郑卫之声日炽,流靡之变日烦,已有《菩萨蛮》、《春光好》、《莎鸡子》、《更漏子》、《浣溪沙》、《梦江南》、《渔父》等词,不可遍举。五代干戈,四海瓜分豆剖,斯文道熄;独江南李氏君臣尚文雅,故有‘小楼吹彻玉笙寒’、‘吹皱一池春水’之词,语虽奇甚,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也。”接着便历评本朝词家,将本朝16位词家分成“虽协音律,而词语尘下”、“虽时时有妙语,破碎何足名家”、“句读不葺之诗”、“人必绝倒,不可读”、能知词“别是一家”但各有不同缺陷的五类加以评析,俨然是一篇曲子词简史的规模,不仅系统,且有相当的深度。

《词论》高揭“别是一家”的大旗,强调“协音律”的重要,并具体地要求“歌词分五音,又分五声,又分六律,又分清浊轻重”,并据此肯定柳永的“变旧声,作新声”,“协音律”,肯定晏叔原、贺方回、秦少游、黄鲁直“能知”词的体性。反之,她亦据以批评不协音律的词家,她称晏殊、欧阳修、苏轼词为“句读不葺之诗”,说王安石、曾巩之词为“不可读”,都是因为他们的词作在音律方面存在着轻重不等的毛病。前人称其《词论》为“尊体”的理论,是要求保持曲子词的固有体性,是在强调“一种文学形式原应有它的特殊性能和特殊的传统风格”[4]。这正可看做是晁补之“评本朝乐章”重本色的发展与深化。

《词论》不屑“郑卫之声”,肯定南唐君臣的“尚文雅”,批评柳永的“词语尘下”,其立足的基点都是要求格调的高雅。这与晁补之肯定柳永不减唐人高处,赞扬晏殊、欧阳修词风的出发点是完全相同的。对具体词人的看法虽有不同,崇尚高雅的基本原则却是绝无二致的,提出高雅的标准,当然是为了进一步向主流文化靠拢,与苏轼努力提高词的格调的做法在方向上也是一致的。故《词论》对苏轼词的批评,只集中在不合音律这一点上。如果比较李清照与晁补之对黄庭坚的不同评价,更可看出李清照在强调作词须尊重音律规律的同时,并不排斥对词的题材、风格的开拓。

《词论》历评前辈词家,虽有时失于偏激,不够公允,但不囿世俗之见,敢于直抒己见,却是难能可贵的。柳永作词,在社会上甚为风行,但在上流社会却口碑不好。李清照看到了他“词语尘下”的毛病,但仍是充分肯定了他创声的功绩、协律的优点。宋祁作词,有‘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的美誉,张先则有“红杏嫁东风郎中”、“张三影”等佳名,在当时社会上都有定评。可李清照则目之为“虽时时有妙语,而破碎何足名家”,批评他们作词未能达到自然浑成的最高境界。至于晏殊、欧阳修、苏轼、王安石、曾巩,则均为朝廷栋梁、文坛泰斗,其中苏轼还是其父崇尚追随的宗师,而李清照仍是言出如刀、笔伐不贷,一副“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的态度。析理立论,自作主张,全不看他人眉高眼低,既有晁补之“评本朝乐章”的风范,而凌厉似更过之。

当然,李清照的《词论》较之晁补之“评本朝乐章”,也有明显的不同。不同在于,李清照比晁补之更加大胆,更加明确,也更加具有理论的深度与广度。例如,晁补之“评本朝乐章”就词论词,并未将曲子词与时代、社会联系起来加以研究,李清照则将南唐词与“五代干戈”联系起来,指出其“亡国之音哀以思”的总体特征,而宋词的兴盛,则与大宋朝“礼乐文武大备,又涵养百余年”的文化环境密切相关;晁补之的“评本朝乐章”就人论词,并未梳理曲子词发展的历史脉络,李清照则大略画出了曲子词从盛唐到北宋末年的变迁轮廓;晁补之“评本朝乐章”就词作论,并未提出系统的曲子词艺术标准,李清照的《词论》则不仅提出了“协音律”的理论核心,而且提出了浑成、“铺叙”、“典重”、“情致”、“故实”等一整套的艺术要求。这样一来,便为曲子词的未来走向,绘出了一幅可以凭依的蓝图。即便有过苛之处,难以完全在曲子词创作中付诸实践,也足以启发后人作进一步的思考,使理论体系臻于完善,从而使创作沿着健康的道路向前发展。

总的说来,李清照的《词论》与晁补之的“评本朝乐章”相比,虽在具体作家作品的评价上有一些距离,但总的方向是高度一致的。有鉴于此,似可认定,李清照是受了晁补之的启发的。至于李清照超过晁补之的地方,后出转精,站在前辈的肩膀上更上一层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三、《漱玉词》与《琴趣外篇》

李清照原有《易安词》,已散佚,后人有《漱玉词》辑本,今存词近50首(存疑词未计)。虽传世作品不多,但其词历来受人重视。南宋初年的王灼便曾在其词学论着《碧鸡漫志》中给以关注。他虽对于李清照词的内容抱有偏见,说她“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搢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籍也”,但也不得不承认她“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尖新,姿态百出”。后之论者,则好评如潮。或云:“易安在宋诸嫒中,自卓然一家,不在秦七、黄九之下。词无一首不工。其炼处可夺梦窗之席,其丽处直参片玉之班。盖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5]或曰:“李易安词风神气格,冠绝一时,直欲与白石老仙相鼓吹。妇人能词者,代有其人,未有如易安之空前绝后者。”[6]或曰:“易安格律绝高,不独为妇人之冠,几欲与竹屋、梅溪分庭抗礼。又易安词骚情诗意,高者入方回之室,次亦不减叔原、耆卿。两宋词人能词者不少,无出其右矣。”(陈廷焯《云韶集》卷十)

与李清照相比,晁补之也不为沉寂。王灼《碧鸡漫志》称其“学东坡,韵制得七八”。胡仔虽曾说过“余观《鸡肋集》,惟古乐府是其所长,辞格俊逸可喜”,言下之意,古乐府之外的各种文体皆非晁补之所长,则其曲子词可想而知。但如果我们注意到,晁补之的词集《琴趣外篇》并不在《鸡肋集》中,而是在集外单行,则可准确体会胡仔对晁补之词的评价。他既曾称赞晁补之的《摸鱼儿》(“买陂塘”)“能具道阿堵中事,每一歌之,未尝不击节也”[7],又曾盛赞晁补之《洞仙歌》(“青烟幂处”)“可谓善救首尾”[8],可见在胡仔的心目中,晁补之词可作词坛高标者正自不少。至宋末张炎则以为其“琢语平贴”,因而“词名冠柳”[9]。宋后论者,或将其与秦观并举,称其词“风艳”[10];或称其词“警绝”[11];或称“其词神资高秀,可与坡老肩随”[12];或评其词虽“无子瞻之高华,而沉咽过之”[13];或称其词“名不逮秦、柳诸家,而本领不在其下”[14];或将其与晏殊、苏轼、周邦彦、秦观并列为北宋五大家[15];而他的《盐角儿·毫社观梅》则被李调元评为“梅花第一词”,云:“各家梅花词不下千阕,然皆互用梅花故事缀成,独晁无咎补之不持寸铁,别开生面,当为梅花第一词。”[5]可见其在曲子词的创作方面,还是有可观的成就的。那么,他对李清照的曲子词创作有何影响呢?

晁补之作词于音律有较深的造诣,故其词常成为同时与后世词家的范本,如《凤凰台上忆吹箫》、《声声慢》、《摸鱼儿》、《归田乐》、《紫玉箫》、《夜合花》、《惜奴娇》均为首见于《琴趣外篇》的词调。而《摸鱼儿》(“买陂塘”)与苏轼《大江东去》、姜夔《暗香》、《疏影》被“后人和韵最夥”[14],并直接启发了南宋大家辛弃疾的“更能消、几番风雨”之作。刘熙载云:“无咎词堂庑颇大,人知辛稼轩《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一阕,为后来名家所竞效。其实辛词所本,即无咎《摸鱼儿》‘买陂塘旋栽杨柳’之波澜也。”[15]李清照今存较为可靠的词作约47首,计34调,与晁补之同者18调,其中包括《凤凰台上忆吹箫》、《声声慢》是首见于晁补之《琴趣外篇》的词调。李清照的词在宋代曾被人从内容的角度挑剔过,但没有人批评过她有音律问题,即便是强烈不满于李清照“历评诸公歌词,皆摘其短”、“其意盖自谓能擅其长”的胡仔,也未能摘其微疵以作驳议的依据。

李清照词的语言历来受人称道,或称其“以寻常语度入音律”,“平淡入调”,“无斧凿痕”(张端义《贵耳集》卷上);或称其词“明白如话”[16],确实道出了易安词的显著特征。诸如“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孤雁儿》),“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念奴娇》),“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永遇乐》),“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声声慢》)……“这些常语犹如说话,表面看来平淡无奇,可是蕴含极其深厚,犹如醇酒,越品越觉有味”[17]。晁补之作词虽“有意蹈扬湖海”[18],但颇多流利之语,流利处与李清照词似无二致。如“为何事、年年春恨,问花应会得”(《归田乐》),“怯黄昏,这一点愁,须共花同瘦”(《洞仙歌》),“惟有此花风韵、似年时”(《虞美人》),“哭怕人猜,笑又无滋味。忡忡地。系人心里。一句临歧誓”(《点绛唇》),“正喜花开,义愁花谢,春也似人易老”(《斗百草》)。这些句子,置之《漱玉词》中,恐不易被人觉出,而“须共花同瘦”,即看作李清照“人比黄花瘦”(《醉花阴》)句之原型,恐亦不为大谬。李清照作词还特别喜欢利用词体的特性,将连绵句与对仗、排比结合起来,构成精巧而流走的绝妙语句,如“人悄悄,月依依,翠簾垂。更挼残蕊,更撚余香,更得些时”(《诉衷情》),“云阶月地,关锁千重,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牵牛织女,莫是离中。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行香子》),似此句式,《琴趣外篇》正自不少。其《忆少年》起笔“无穷官柳,无情画舸,无根行客”,曾被《词洁》评为与“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同一警绝”,并进而叹道:“唐以后,特地有词,正以有如许妙语,诗家收拾不尽耳。”其他如“微行清露,细履斜晖。对林中侣,闲中我,醉中谁……但酒同行,月同坐,影同嬉”(《行香子》),“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盐角儿》),“便苒苒如云,霏霏似雨,去无音耗”(《斗百草》),都似乎在昭示我们,《漱玉词》与《琴趣外篇》之间存在着一种承传关系。

李清照词善于将感情表现得曲折婉转,“在委婉的表现形式中,压缩着词人感情的热流”[17]。如《念奴娇》:

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

楼上几日春寒,帘垂四面,玉阑干慵倚。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日高烟敛,更看今日晴未。

词中表现的当为晚年诉说不尽的忧愁痛苦特别是对亡夫的悼怀,但她“只写心绪落寞,遇寒食更难遣耳”(《蓼园词选》)。词中先写时近寒食,天多风雨,暗示节当踏青却有诸多不便,只能闭门枯坐,只好饮酒赋诗;而当酒醒诗成,仍觉“闲”得无聊,心中满是“剪不断、理还乱”思绪;可刚想诉说,却猛省起丈夫已逝,故眼看着征鸿远去,也难以托寄书信;既无心绪倚栏闲眺,也不能高枕酣睡,梦搅得人不得不起;起来见到“清露晨流,新桐初引”的勃勃生机,沉睡心底的春游企望不由得又跳了出来;但天气如何,又觉得茫无把握。将出游不便、枯坐无聊、情思难寄、落寞烦乱的情怀写得极为生动曲折。而这情怀的背后,隐含着的是失去丈夫以后的无助与颓唐。李清照有不少篇章,都是采取这种“欲说还休”、一波三折的写法,达到一种耐人寻味的艺术效果。晁补之作词虽近于东坡之豪宕,但也不乏曲折深致的篇章,其《水龙吟》(“去年暑雨钩盘”)曾被李佳评为“层次曲折,一气舒卷”,与周邦彦《花犯·咏梅》“机轴相同”[19]。

至于李清照词的风格,也带有晁补之的某些痕迹。李清照的词于婉约中寓有骏爽之气或云丈夫气,当与晁补之追踪苏轼、“肩随苏轼”、“蹈扬湖海”的作风有一些关联。

当然,任何真正有出息的艺术家,都不可能永远、彻底地跟在别人后边亦步亦趋,李清照正是这样的有出息的、创造性极强的艺术家。李清照在曲子词创作的初始阶段,需要有人引导;但入门以后,便如良骥得路,一日千里,很快便超过了她的老师,以独具一格的“易安体”而成为婉约派的正宗。“易安体”词明白如话,音律和谐,婉约中寓有俊爽,含蓄中略带率直,在继承传统词风的同时又有所变革,因而成为中国韵文文学遗产中的瑰宝,获得了极高的评价。然而,江流万里,不当忘远山之初源。我们在研究李清照词的巨大艺术成就时,既要看到她对南唐词的继承,也应该注意宋人特别是晁补之对她的影响。这对于我们全面地把握她的艺术成就、准确地确定她在词史上的坐标位置,想来是有益的。

收稿日期:2003-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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