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堂与地狱之间--论吉德及其宗教三部曲#183;道德_宗教论文

在天堂与地狱之间--论吉德及其宗教三部曲#183;道德_宗教论文

天堂与地狱之间——论纪德和他的“宗教#183;道德三部曲”,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地狱论文,宗教论文,道德论文,天堂论文,三部曲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引言

对于出生在一个宗教气氛十分浓郁的清教徒家庭、从小就在基督教信仰与教义指导下生活的纪德来说,受到宗教热忱的鼓舞和接受宗教道德的规约是自然而然的。但是,纪德后来却成为批评家所称的“背德主义者”和无神论者,①这种转变成了宗教影响的一个具有反讽意味的例子。成年后的纪德随着阅历的丰富和思想的成熟,随着与大自然的深入接触而“复苏”了自然原本的人性,于是无限膨胀的欲望——感官享乐、肉体情欲、精神自由等便与基督教的禁欲、克己、苦修等清规戒律产生激烈的冲突。他在自传《如果种子不死》里坦然承认:“我是一个自己进行对话的人,一切都在我身上进行搏斗和自相矛盾。”②这种矛盾冲突贯穿了他的一生,并形成他作品中多样、不定、复杂的宗教、道德观念。

为了表现自己矛盾复杂的思想观念,纪德往往几部作品同时构思相互对照补充,甚至一部作品表达两个相互矛盾的观念,而用一种巧妙的艺术结构把它们统一成完美的整体。③他的三部带有自传性质的作品《背德者》(1902)、《窄门》(1909)和《田园交响乐》(1919)就是根据这种原则创作的。由于这三部小说主题的互相关联,也为了论述的方便,姑且把它们合称为“宗教·道德三部曲”(下面简称为“三部曲”)。“三部曲”充分展现了纪德思想中的二元对立:个性与环境、个人与社会、诚实与怀疑、禁欲与爱情、克己与放纵、规范与自由,比较系统地反映了纪德对宗教、道德问题的探讨:宗教信仰的真实性与价值,宗教道德在人的心灵中占据的位置与力量,个人在宗教道德面前的处境与选择等。下文即从《背德者》、《窄门》和《田园交响乐》三部小说的故事、结构、观点的相互比较以及作者与作品、社会之间的相互关系诸角度来剖析纪德的宗教、道德观。

二、故事:在宗教、道德面前的三种选择

为了给下面的论述奠定基础,我们先来概述一下“三部曲”中三个不同的故事。

《背德者》的故事比较复杂:主人公米歇尔是个从小就接受严肃的宗教教育的人,从他十五岁起又被父亲带进了故纸堆做学术研究工作,直到二十五岁还是“几乎只跟废墟与书籍打交道”。在这种缺乏实际内容的生活中,他感觉不到生活的乐趣和意义,并且身体也变得弱不经风。后来,在结婚旅行中他大病一场差点丧生,不过,这次不幸却成了一个转变的契机。在北非的大自然中他猛然感悟到了生活的乐趣和生命的意义,于是求生的意志使他顽强地抗击着死神,自觉地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方式,投入大自然的怀抱并积极锻炼身体。通过自己的振奋努力和妻子玛丝琳的精心照料,他慢慢康复,并且逐渐变得强壮起来,最后彻底抛弃了以往的信仰原则、道德准则、生活方式,充满激情地投入对生活情趣、感官享乐、独立自由的热烈追求中,过起违背道德、恣意放纵的极端个人主义的享乐生活。他染上同性恋恶癖而不能自拔,并一次次欺瞒自己贤淑温良的妻子,甚至自私缺德到不顾玛丝琳已重病缠身,而只顾自己无厌地追逐享乐,最终使玛丝琳忧郁难解凄然逝去。而米歇尔在妻子尸骨未寒之际仍继续过着放荡糜烂的生活。

《窄门》的故事则相对单纯些,小说描写了一个充满宗教情绪的爱情悲剧。女主人公阿莉莎与她的表弟杰罗姆两人青梅竹马,都深受宗教的影响,都追求《新约全书》中所讲的通过“窄门”而进入天堂的理想,追求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尤其是阿莉莎,更是恪守《福音书》的训示,再加上自觉的忏悔、赎罪意识,她完全摒弃了世俗爱情的幸福,希望来世能与杰罗姆并行通过窄门进入天国。这样,她成了一位模范的忍耐、克制的清教徒。为了逃避尘世爱情的烦扰和由此引起的内心骚动,她离开家乡,最后在异乡痛苦病亡,成了宗教幻觉的牺牲品。

《田园交响乐》讲的则是这样的一个故事:一位新教牧师出于教义的敬爱同情收养了孤苦伶仃的瞎女孩瑞特吕德,由此引起家庭的不和并埋下日后冲突的根源。牧师在养育盲女的过程中,由基督教式的关怀爱护不知不觉地发展成为世俗的爱情。对此他的妻子和儿子都察觉到了,但他却不自知,继续利用教义为自己的激情服务。不久,他发现信天主教的儿子雅克也爱上了瑞特吕德,在哀伤与嫉妒交加中,他以上帝的名义破坏了他们的爱情。宗教分歧加上爱情纠葛导致父子不和,夫妻之间也因牧师的外恋而出现了裂缝。后来,瑞特吕德住院治疗,双眼复明,发现自己爱的是雅克而非牧师,并也改宗信了天主教。但在回家路上,她觉得自己受了欺骗,发现自己心目中梦幻的世界同眼前的现实世界格格不入,难以调和。长期以来支撑她生活的美好理想彻底破灭了,最后她投水自尽。

三个故事都涉及宗教信仰对人物的影响、宗教道德在人物心灵中所占的位置以及在宗教、道德面前人物的选择,但在相同的宗教·道德主题中,却明显呈现出三个不同的侧重点。

《背德者》中的米歇尔在被压抑的真实人性觉醒后走向彻底摧毁信仰、违背道德的极端,他的真实观点和实际行为都认同了一个赤裸裸的、原始的“自然人”,可以无限制地追求一切欲望的满足,而不必顾及对社会的破坏和对他人的损害。如果说米歇尔前个阶段在大自然中复苏了真实本原的人性可以看作是卢梭那“回到大自然中去”以及索罗那“返回自然”的口号的回响的话,那么他后一阶段放纵情欲、耽于享乐的“背德”行为只能说是走过了头而“沉沦”到罪恶的深渊里。④《窄门》中的阿莉莎走的是跟米歇尔截然相反的一条路,她走到了绝对恪守信仰、道德的另一极端,以世俗爱情和自我的牺牲来守护自己的天国理想。她的行为可以跟中世纪以来虔诚、克己的苦行僧、修女相譬类,她的灵魂将上升到一个“至善至美”但却虚幻缥缈的世界。

《田园交响乐》中的牧师则走了一条中和之路,他逡巡在宗教道德与人性欲望之间,既不是清心寡欲、克己守教的苦行僧,又不是放荡不羁、醉生梦死的堕落者。他的身上并存着教义训诫与个人情欲,融汇了希腊式的对世俗爱情的追求和希伯莱式的对“上帝之都”的向往。他的原型可以上溯到中世纪的阿伯拉,那位当了少女爱洛绮丝的私人教师,在教学过程中热烈地爱上了聪明美丽的女学生的牧师;他也很象纪德的前辈法朗士在《苔依丝》中塑造的修道士巴福尼斯,一个在拯救别人堕落灵魂的过程中受到情欲的诱惑而最终自堕地狱的形象。稍有不同的是,牧师在谨慎中把上帝之爱与人世之爱调和起来,激情基本上只在内心隐隐流淌,而不象阿伯拉与巴福尼斯那般猛烈地爆发以致“泛滥成灾”。可以把牧师看作是米歇尔和阿莉莎两个极端之间的一种过渡状态。

这样,“三部曲”便从不同的侧面显示出人在宗教、道德面前的三种存在状态,也即人可能选择的三条途径:一种是彻底抛弃宗教信仰和道德准则而走向反面,一种是绝对恪守,一种是让两个对立面微妙地共存。这三种选择自然就说明了宗教、道德在个人心灵中所占份量的轻重大小。

饶有意味的是,不管个人在宗教、道德面前作出何种选择,三部小说中的女主人公的命运却惊人地相似——她们都以悲惨的死亡告终。这种对死亡体验的彻底性无疑增浓了人生虚无和悲观的色彩,它是否暗示了人类存在本身所固有的悲剧性?

三、结构:二元对立的互补统一

纪德在“三部曲”中表达了三种不同的宗教、道德观念,但它们都不是绝对的,每部作品的内部都蕴含着其对立面。上文已提到,纪德往往是在同一部作品中表达两种相互矛盾的观念,并通过巧妙的艺术结构把它们统一成完美的整体。《背德者》、《窄门》和《田园交响乐》都体现了作者高超的叙事技巧和完满的形式结构。

纪德喜欢采用“第一人称”叙述方式,有些还是日记、书信体。小说中的“我”既是人物又是叙述者,同时跟作者“纠缠不清”,对此有必要先对叙述者与作者、人物之间的关系作一简要的说明。显然,叙述者不等于作者,这一点纪德在《背德者》一开篇就提醒读者,别把他与米歇尔混为一谈。他强调自己要“避免下断语”,要保持一种中立性,甚至模糊性。也就是说纪德竭力注意控制自己与叙述者“我”之间的距离,并小心翼翼地让自己隐遁在人物背后。这样,我们就不能轻易把作者与米歇尔、杰罗姆(还有阿莉莎)、牧师作简单的认同。叙述者与人物间的差异则更需仔细地辨认,当叙事全部聚焦于主人公身上时,两者就完全重合了。但小说中使用“第一人称”丝毫不意味着叙事都聚焦于主人公身上,⑤一些叙事会聚焦于主人公之外的人物身上,例如,《窄门》中阿莉莎的信和日记的叙事,其聚焦者即阿莉莎;《田园交响乐》中牧师爱上盲女这个事件起先被他妻子察觉,那么他妻子就是这个事件真相的聚焦者。⑥由此可以看出,纪德的“三部曲”虽然都采用“第一人称”叙述,但其聚焦却是多重、不定的,而不定、多重的聚焦叙事自然便否定了单一判断,使小说中表现出来的思想观念也“矛”“盾”并陈。“三部曲”中的三个不同的“我”都是这样的矛盾复合体,叙事中蕴含着种种隐秘的对话,有多种声音在里面交响着,纪德以他独具匠心的结构手法把这种矛盾、复杂性表现出来,并且统一起来。

从纵向发展角度看,“三部曲”中很多人物的性格都有发展与反复的特征,这是一种个体的内心情感、思想观念和外在行为在时间中的纵向变化和重复。“背德者”米歇尔就是一个典型,他性格的发展变化与不断反复分别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他由生病前的遵循宗教道德准则和墨守成规变成病后的耽于感官享乐、放荡无度和彻底违背道德;第二,他对妻子由不爱到爱,又由于染上同性恋而抛弃爱情,因妻子生病重回妻子身边,复又不管妻子病重丢下她自顾寻欢作乐致使妻子凄惨病亡这一连串在真情守德与欺伪背德之间的反反复复。这种变化与反复显示了米歇尔性格的复杂性和二元对立,表明他在踏进罪恶的泥潭时并非是义无反顾勇往直前的。期望挤过“窄门”进入天堂的阿莉莎也并不是一位天生的圣女,她那种恪守宗教训诫,追求天国理想的性格的形成也经过了一个艰难的历程。她写给杰罗姆的信以及她的日记不仅详细地展现了她追求上帝之爱的热忱,更主要的是,它们还表露了她内心与追求天国幸福共存的一个隐秘:对杰罗姆刻骨铭心的爱和思念,自己心灵的不安焦虑、悲伤苦涩以及空虚孤独。这些真情流溢的信件和浸着血泪的日记把阿莉莎内心爱情与禁欲、信仰与怀疑之间针锋相对的搏斗,以及对人世欢乐与天国幸福之间反反复复的选择刻画得多么惊心动魄、荡气回肠啊!与米歇尔性格明显的前后变化、反复相比,阿莉莎性格的发展、反复显得含蓄温婉了些。而曾经沉浸在贝多芬《田园交响乐》中的牧师对盲女的爱也不是一开始就是情欲,它确是由救世主式的怜爱同情慢慢转化为世俗爱情的。在瑞特吕德跳水想自杀的事件发生后,牧师承认了自己真实的情感,宗教、道德意识又占了上风,他想用理智的力量挽住情感的奔放以阻止悲剧的发生。但悲剧却不可逃避,他只能为自己的情欲之罪忏悔。牧师性格的这种前后变化、反复也是在一种温和、模糊的状态中曲折地进行。

综上所述,对人物性格发展变化和反复的描写形成了纪德小说结构的一大特色,它有效地表现了人物身上的矛盾复杂而又对立统一。

再从横向结构角度看,纪德在“三部曲”的每一部中都设置了一个或几个与主人公在空间上构成互补关系的次要人物——这个人物除了在故事中是个独立的角色外,在小说结构上成为主人公的某种补充。这些人物有时就是上文所提到的主人公之外的聚焦者,并常常充当“叙述代言人”,来补述主人公(作为叙述者)省略掉的事件,分析主人公的行为,揭露或表白主人公心中没有觉察到的,或者不愿、不敢表明的思想情感。《背德者》中的梅纳尔克就是这样一个互补性人物,他自己蔑视道德、放荡不羁,而且还打听、了解米歇尔的经历,并理解、赞同米歇尔的思想和行为。他揭露了米歇尔暖昧的同性恋行径和内心隐秘,他的存在就象米歇尔脸上长出了另一张肆无忌惮的大嘴,讲出的话“陡然剥露了我(米歇尔)的思想”——用层层幕布遮掩起来的,以为早已被扼杀的、唯一重要真实的思想;揭露了“寡廉鲜耻的快乐”。梅纳尔克就是米歇尔赤裸裸的那一面。

《窄门》中的妹妹朱丽叶则是阿莉莎的互补形象。朱丽叶与阿莉莎构成了鲜明的对照,她的一切都是外露的、直接能感受到的:美丽、欢乐、健康、热情等。她处在杰罗姆和阿莉莎之间,成为一名“爱情的信使”。杰罗姆把自己不敢在阿莉莎面前表露的爱的激情、渴望、梦幻都一古脑儿地向朱丽叶倾吐出来,在心醉神迷的表达爱情的过程中他把朱丽叶当成了阿莉莎。而朱丽叶实际上代替姐姐承受着杰罗姆爱的表白(阿莉莎则隐身在树林暗处偷听),同时也狂热地爱上了杰罗姆,希望与杰罗姆结婚获得尘世爱情的幸福(对此阿莉莎愿意牺牲成全妹妹)。不难看出朱丽叶在结构上与阿莉莎构成了互补关系,她代表着阿莉莎灵魂深处热爱杰罗姆、追求人世幸福的那一面,呈现了阿莉莎可能选择的另一种生活方式。

《田园交响乐》中的儿子雅克则与牧师在结构上构成互补关系。他与牧师在基督教义上的分歧和争议实则上也是牧师自身在信仰上的矛盾,他爱上盲女并且坦率地表露出来,这实际上揭示了牧师掩盖在《福音书》下的潜意识的情欲,并揭露了牧师不自觉地表现出来的伪善和自欺。雅克是牧师身上一颗能引发情欲萌芽生长、引发罪感与欲望产生冲突的种子。

这样,三部小说人物间的互补结构也巧妙地体现了人物身上的二元对立和统一。

另外,人物自身的行为与语言,或者内心与外表的对立矛盾也体现了人物的二重性。在这点上,“三部曲”中的三位主人公都是一致的。米歇尔虽然已彻底抛弃道德去追求自由享乐,但他还是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话与行动的不一致,他说自己厌恶庸俗的社交应酬但却又勉力为之,他说自己是爱妻子的并且要守护着她,实际上却总是欺骗她离开她。阿莉莎在外表、行为上拒绝杰罗姆的爱情、求婚,但她内心却渴求着这种世俗的幸福——这从她的部分信件和日记中可以看出。牧师嘴上的一套套教义宣扬的都是上帝的仁爱怜悯,实质上他的行为泄露了作为一个凡人的真实情感,他的冠冕堂皇的布道正是为他潜意识中的激情服务,并在真相被人识破后还用来为自己辩解。

综上所述,纪德的“三部曲”都是通过小说人物在时间上的变化反复、空间上的互补以及人物言行表里的对立等结构方法把矛盾对立的思想观念统一起来。这种二元对立的统一表现在一幅幅不断冲突着的画面上,它显示了纪德对小说话语多元性和对话性的认识,正如巴赫金在《小说话语》中所言:“小说的基础既不是抽象的意义纷争,也不是主题引起的简单冲撞,而是具体的社会语言多元化,……这是社会意识形态范畴内各种语言的具体的、历史的丰富性,它们在一个特定历史时期互相发生作用,它们同属于一个唯一的、矛盾的、发展变化着的实体。”⑦《背德者》、《窄门》和《田园交响乐》三部小说的话语就具有这样的特点。

四、作品:个人与社会的协调

在上文关于“故事”与“结构”的文本分析中,我们的重点放在作者对宗教、道德的感知认识上,至于作者自身对宗教、道德的价值判断(或者倾向性)我们并未贸然加以“审判”。这些已超出单纯的文本分析范围而进入了作品与作者、作者与社会、作品与社会之间错综复杂的联系之中。纪德自己的宗教、道德观到底如何呢?下文就从作品、作者个人和社会三者之间的关系角度来分析。

生活中的纪德也是个永远变化着的人,如果单单从道德角度给他的一生打个分数,那他的头上可能是“大红灯笼高高挂”了:同性恋、个人主义、享乐主义,只追求个人的独立、自由、幸福和宁静,即使曾经由人的内心转向外部世界寻求一种对社会的“介入”——旅行非洲,访问苏联——也只“是一种扩展了的对幸福的寻求”。⑧纪德自己曾宣扬要置身于道德观之外,但实际上却逃避不了道德问题,他在《如果种子不死》中写道:“我绝不接受没有准则的生活,我的肉体的要求不能不取得精神的赞同。”⑨他还说:“我并不认为,有任何看待道德与宗教问题的方式,或在这方面的行为方式是我所不知道的,或在我的生活中未曾实行过的。事实上,我希望把所有这些至为分歧的观点调和在一起,什么也不排除,准备将迪奥尼修斯与阿波罗之间的争端交付给基督去解决。”⑩可以看出,现实生活中纪德的宗教、道德观是分歧、对立、矛盾的,在“三部曲”中纪德把它们调和统一起来,那么生活中的纪德又是如何协调这种矛盾呢?

存在主义哲学大师萨特对纪德很感兴趣并且评价颇高,在《文学是什么》第四部分“1947年作家的处境”中,他把现代作家区分为三代,纪德和莫里亚克、普鲁斯特等属于1914年战争前已开始创作的第一代作家,他们身上“浸透了资产阶级文化”,并且在经济上也是典型的“资产者”,比如纪德就有地产。这样,他们就不必靠用笔写作的收入谋生,而是用笔去“探索人的灵魂的深度和奥秘”,“要从深部拯救资产阶级”。于是,“他们在他们自己身上,并通过他们的作品,大致上实现了文学与资产阶级读者群的和解”;“对他们来说,与其用武器推翻秩序,不如用似梦若幻的忧郁情调对秩序表示异议”。(11)这就是说,纪德的作品并没有赤裸裸地宣扬彻底的“背德主义”,而是以一种温婉抒情的风格担负起探索、拯救、“使本性道德化”(12)的重任。他的作品是对自身行为的长期的辩解,他用自己的作品使自己与社会之间达成一种协调。

在为纪念纪德逝世而写的《活着的纪德》一文中,萨特对纪德作了一次总结性的评价。他认为纪德是个把“勇敢和谨慎”两者适当地结合起来的作家,“纪德的艺术要在风险和习俗之间实现一种妥协;新教的戒律和同性恋者的离经叛道、大资产者傲慢的个人主义和对社会约束的清教徒式的爱好,某种难以言传的呆板和一种源自基督教的人道主义,一种强烈的却又想保持纯洁的肉欲,在他身上互相平衡;对习俗的遵守和对自发性的寻求在他身上结合起来了。”“一切都可以说——这是他的勇敢,——不过按照口才的某些规则——这是他的谨慎。”(13)这种因“勇敢”与“谨慎”相结合而达到的平衡,使纪德的宗教道德观产生了一股柔韧的张力,他的观念在两端不停地来回摆动,无论在道德上走到哪个极端——米歇尔的彻底“背德”或阿莉莎的绝对守教——都不会越过边缘坠入地狱或升上天堂,而是非常有弹性地居留在两者之间——人间。

对纪德这种“平衡”艺术的成功,我们不能忽视了作者的作用。在此须说明一下,这里是在美国批评家布斯“隐含的作者”这个意义上使用“作者”这一术语的,是指纪德在作品中创造出来的一个优越的替身,一个理想化的、文学化的人物。(14)把“三部曲”作为一个整体来看,作者起着平衡统一的作用。福柯在《作者是什么》一文中说:“在作者思想中的某个层次上,必定有一个矛盾得到解决的地方,在那里,互不相容的因素可以表现出互相关联,或者围绕一种基本的、原生性的矛盾连贯起来。”(15)对纪德(作者)来说,这个“层次”就是他经历着、体验着生活、宗教、道德的那颗灵魂,它把欲望冒险与信仰赌博分别推到两个临界点上——米歇尔背德而至的地狱之门和阿莉莎笃信而达的天堂之阶,尝试着个体在宗教、道德中可能达到的极限,并最终把它们融汇在集情欲和教义于一身的牧师身上。天堂与地狱只有一步之遥,纪德的一只脚踏进了地狱之门,另一只脚则跨上了天堂之阶,他的重心恰好落在天堂与地狱之间的人世间。

五、结语

至此,我们已基本上完成了对纪德宗教、道德观的探讨。宗教对纪德来说并不是根深蒂固的东西,它只为他的创作提供一个出发点:一种文化背景、一个人物故事、一段教义仪式,甚至只提供一个批判的对象,如“《窄门》是对某种神秘主义倾向的批评,《田园交响乐》是对某种自我欺骗形式的批评,《背德者》是对一种个人主义的批评”。(16)但这并不意味着宗教对纪德来说是无足轻重的,“尽管他强烈地反对他所受的清教教育,他却终身都在探讨道德与宗教的基本问题”。(17)《背德者》、《窄门》和《田园交响乐》就是最好的例证。对纪德的宗教、道德观特别需要强调的是,他非常重视自己心灵的体验,并从行动经历中检验自己的宗教道德观,而不是一开始就接受一种抽象的概念,从此就确定他的宗教信仰或无神论,并且终身保持下去。“三部曲”充分体现了纪德这种经历、体验和检验的过程。正如萨特评论纪德所言:“他为我们经历了一种生活”;“他选择了变成他的真实”(18)——这种真实是在生活实践中,在心灵体验中通过缓慢的探索才能达到的。

注释:

①参见《外国名作家传(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年12月版,第254至255页;《文艺理论译丛(2)》,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年12月版,《活着的纪德》一文。

②转引自《诺贝尔文学奖获奖小说鉴赏大成》,江苏文艺出版社1992年3月版,第357页。

③参见《中国大百科全书·外国文学Ⅰ》,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2年5月版,第466页。

④参见《背德者·窄门》,纪德著,李玉民等译,1987年9月版,柳呜九作的译本序《人性的沉沦与人性的窒息》一文。

⑤参见《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热奈特著,王文融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11月版,第136页。

⑥本文的“聚焦”这个术语引自《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见129页到130页。

⑦转引自汤姆逊《巴赫金的对话诗学》一文,载《国外文学》1994年第2期。

⑧《20世纪法国文学史》,布吕奈尔等著,郑克鲁等译,四川文艺出版社1991年12月版,第56页。

⑨转引自《20世纪法国文学史》第51页。

⑩转引自《诺贝尔文学奖颁奖演说集》,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3年4月版,第356页。

(11)见《萨特文论选》,施康强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4月版。

(12)《20世纪法国文学史》第51页。

(13)参见《文艺理论译丛(2)》。

(14)参见《小说修辞学》,布斯著,华明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10月版第169页。

(15)《最新西方文论选》,漓江出版社,1991年10月版,第453页。

(16)《外国名作家大词典》,漓江出版社1989年10月版,第339页。

(17)《诺贝尔文学奖颁奖演说集》,第355页。

(18)《文艺理论译丛(2)》,第450页。

标签:;  ;  ;  ;  ;  

在天堂与地狱之间--论吉德及其宗教三部曲#183;道德_宗教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