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科、学说和介入生活的方式——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现状的思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学科论文,马克思主义哲学论文,现状论文,方式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0-0 [文献标识码]B [文章编号]0257-2826(2002)10-0040-05
在今天的中国，存在一种非常反常、奇怪的现象：一方面，马克思主义是国家的主导 思想，另一方面，马克思主义及其哲学的研究，却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地受到轻视。在 一些人看来，马克思主义哲学无非就是物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世界是物质的，物质 是运动的，运动是有规律的，等等。马克思主义哲学似乎不具有哲学的魅力，不具备哲 学的深度。这里着重从学科、学说、介入生活的方式三个方面，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 究现状和发展前景做一些思考。
一、作为一门学科
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一门学科，首要的问题是确定自己的学科方位，也就是学科定位 问题。这也就是明确和西方哲学、中国哲学的关系，在这种关系网络中确定自己的研究 对象、内容和特色。
通常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国家主流意识形态或者说主导思想的重要组成，乃至是 其理论基础，这当然是现实，是事实。但这种理解，在严格的意义上，不是把马克思主 义哲学作为一门学科来考虑。或者说，在这种理解中，人们把问题简单化了、政治化了 ，并没有深入考虑作为一门学科，马克思主义哲学应当怎样，因而实质上也就没有考虑 它的学科定位问题。
从实际上看，中国哲学、西方哲学和马克思主义哲学三门学科都在从事(当代)中国哲 学现代化的工作，或者说，都是立足于这一大的学术、文化和理论背景来从事各自的哲 学工作的，因此可以互补。
具体地说，在当代中国，西方哲学学科无论意识到与否，无论有没有这一方面的自觉 意识，在实质上都是在从事西方哲学的“中国式”解读。(注：例如，赵敦华教授最近 出版的一本论文集，即题为《西方哲学的中国式解读》(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2)。)
中国哲学学科，其用意也不在于回到传统，而是致力于中国传统哲学的现代阐释，力 图在推进当代中国的哲学现代化过程中，把握民族性的脉络。
马克思主义哲学学科，自马克思主义哲学20世纪传入中国以来，既是作为起源于西方 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的表现，又是中国传统哲学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就学科定位而言，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哲学、西方哲学的区别在于：理论资源不同 、思想内容不同、研究方式不同。在当代中国，三门学科都是哲学现代化的组成部分， 都是中国本土思想研究的组成部分。就三门学科都是哲学二级学科而言，也不存在谁比 谁重要的问题。保守是不可取的，孤芳自赏也是不可取的。我们承认“三足鼎立”这种 局面作为学科建设的表现将是长期的，相互间应加强沟通，共同发展。
一些学者提出“融会中、西、马”，这个观点是非常正确的。与此同时，我们也应当 承认，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的一个世纪，本身就是这个融会工程的集大成者。当然， 在不同时期，不同的个人那里，具体的侧重点是不同的。
毫无疑问，我们应当在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指导下，从事中国哲学、西方哲学和马克思 主义哲学的研究工作。与此同时，从学科建设而言，也应当反对两种倾向：一是借口马 克思主义是国家主流意识形态，把马克思主义哲学学科凌驾于西方哲学学科和中国哲学 学科之上；二是借口苏东剧变，在国际范围内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在相当程度上萎缩， 轻视马克思主义哲学学科的建设。这两种倾向，归根结底，都只是把马克思主义哲学视 作主流意识形态，没有从学科建设的角度思考问题。
二、作为一种学说
众所周知，马克思主义哲学一向被视作关于真理特别是社会历史真理的学说。其推理 是这样的：社会历史生活是有本质和规律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发现了这种本质和规律， 且把它表述出来；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关于社会历史生活的本质和规律的学说；马克思主 义哲学因此就是真理，甚至是惟一的真理。这种推理过程可以说是无懈可击的。但与此 同时，也应当看到，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一种学说，一种叙事方式，在一个多世纪的发 展过程中，其表现形态也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换言之，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及其实质的 理解和阐释，在不断调整和游移。
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态大致包括以下几种：辩证唯物主义，实践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 义，人道唯物主义。此外，在文化研究、现代性研究、生活世界视域研究、生存论研究 等方面，也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展开了渗透。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种种表现形态中，辩证 唯物主义和实践唯物主义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二者间的差异构成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研 究的分水岭。前者以物质为世界的本原，后者以实践作为存在的方式。然而，从叙事方 式的角度来看，二者的区别可能并不是很大，甚至极其接近。
马克思主义哲学在相当长时间中，强调一致性，或者说强调“教科书”的重要性。这 是作为主流意识形态的需要，作为统一的“哲学原理”的需要。
应当承认，教科书仍然是必要的，但是教科书只是进入马克思主义哲学殿堂的一种途 径，一种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解读方式，或者说，是一种“下限”。教科书可以提 供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基础平台，亦即一套行话，一套基本的学术规范，一种话 语共同体。或者说，是一个必要的门槛。教科书主要是为了本科生教学使用的。在研究 生的教育中，就应当以原著的学习为主，这种学习可能对在教科书学习中获得的东西进 行必要的调整。
在这个意义上，教科书可以有不同的写法，但是也不能有太多的版本，因为各种教科 书之间的差异不能太大，特别是在对基本理论的阐释上，否则，教科书就没有什么意义 了。教科书是需要相对一致的，是基本的东西，因此，也就不会有太大的差异。这也就 可以理解，20世纪80年代轰轰烈烈的教科书体系反思，并没有产生太多的不同的教科书 版本，它的意义主要在于，促进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局面的繁荣。在90年代以后，主 要的精力不在教科书体系的重建上，而在于问题的清理上。
在对原著的学习研究中，可能存在不同的解读方式。由于历史情势、个人风格等，大 家的旨趣不同，侧重点不同，从经典著作中汲取的精华不同，所以会在一些概念、命题 乃至基本理论问题上产生不同看法。这是正常的。一种学说如果没有进一步探讨的必要 ，就不会前进了。而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与时俱进的，它在根本意义上不是一套“教规” ，而是“方法”。随着时代的进步，新的问题的出现，时代情势的转化，马克思主义哲 学关注的侧重点也在不断游移。
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一种学说，是可以多元的，或者说，在一个共同的问题域中，可 能存在种种流派，它们对一些问题有不同意见，而且相互间的商谈是长时期的，甚至是 普遍的、经常化的。不要指望经过几次讨论，就迅速达到一致。特别应当注意的是，不 要习惯于从政治视角考虑学术问题，不要把学术问题政治化，不要借政治权力的意志强 行把某一种意见“钦定”为绝对真理。因此，也就不能轻易地把马克思的某一种理解简 单地视作反马克思主义或非马克思主义的。
为了和既有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框架保持距离，研究者惯于使用马克思哲学这一术语， 以表明对原本的、纯正的马克思哲学思想的体认。这一努力的用意当然是好的，但需要 注意，马克思哲学不是现成地摆在那里、伸手可及的东西，对它的体认也是在解释中生 成的。历史的教训告诉我们，客观主义和主观主义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无论怎样强调马 克思哲学是一种客观的存在，它都是一种解释学意义上的存在，或者说，只有在解释中 ，我们才能接近。曾经有过的种种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都是对马克思的一种阐释，现在 任何一个学者所说的马克思哲学，也只能是他对马克思的一种阐释而已。
问题的关键在于，在对马克思文本的各种各样、多种多样的解释中，有没有准确和不 准确、科学和谬误之分?判断的标准何在?毫无疑问，对马克思的阐释和理解肯定有准确 和不准确之分，有科学和谬误之分，但与此同时，也应当看到，理论作为一种生存策略 ，旨在服务和引导人的现实生活，只要它是有趣的、有益于人的生存和发展的，就是值 得尊重的。因此，既要反对那些对马克思文本的错误理解，又要注意到，一些不同的阐 释是互补的，可以和平共处的。
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一种叙事方式，自然也有其修辞性、隐喻性、虚构性和想象性。 在解读马克思的文本时，不能停留于表面的文字，而且要注意被显形文字所掩盖的深层 意义。任何表达都既是一种澄明，又是一种遮蔽。由此，杂揉的必然性脱颖而出。在马 克思主义的发展过程中，不要过分强调血统的纯正性，身份认同是面向未来的，而不是 转向过去的。我们应当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和其他哲学流派的差异保持清醒的态度，既要 承认差异的存在，又不能把差异看作凝固不变的东西；既要承认差异带来的阻碍，又不 能由此认为彼此之间无法交流；差异的存在并不意味着敌意和对抗，并不意味着拒绝借 鉴其他流派中有价值的东西。
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者，我们不是在捍卫一种意识形态的绝对权威，而是考虑在 对现实生活的阐释方面，如何更为可取?如何更为有利于现实的人的生活?理论只是一种 思考的角度，一种思考的视角，而不是评判的绝对标准。马克思主义不是，其他理论也 不是，对这些理论的任何一种阐释也都不是，只有社会生活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 准。由此，在叙事语言、风格、词汇方面，必须有相应的改变，不要动辄以真理的代言 人自居。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者，我们坚信真理的客观性，并孜孜不倦地探索真理 ，追求真理，但这并不等于说我们就一定拥有真理。我们要以探讨的口吻，而不是以宣 布真理的口吻写作。现在关于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前景有各种各样的言说，其中有一些显 然是过于自信和自恋了。
三、作为一种介入生活的方式
自卢卡奇以来，西方马克思主义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马克思。其原因不外乎到马克思那 里寻求释疑解惑、重思马克思、重释马克思等。苏东剧变之后，世界进入了一个新的历 史时期，在有些人眼里，马克思主义已经被跨越，从前是错误但相关，现在则是正确但 多余。因此，马克思主义不是被驳倒，而是信誉受到了损害；是不必谈了，而不是没话 说了。在对这种观点的回应中，国内外都有学者强调，回到马克思，马克思仍然是我们 的同时代人。
泛泛而谈，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有三种理路：一是从其理论中心地带生发出来，二 是从其边界地带生发出来，三是在其实践过程中生发出来。过去我们注意第一点，即所 谓坚持之中有发展；忽视、排斥第二点，不注意和其他学说的交流对话，对西方马克思 主义的排斥就属于这种情况；对第三个方面，提得比较多，但缺乏实质性的成果，还是 惯于在既有的理论框架中揭示实践中生发出来的新的思想点，由此导致理论的落伍、相 对于实践的滞后，从而不能提升理论以更好地介入生活，指导实践。
1.提出问题的能力。在二十余年来的研究中，经常有这样一种情况出现，即：每当有 一位思想家特别是西方思想家提出某个问题，或者社会生活中某个问题凸显出来，就会 有人说：这个问题马克思早就说过了，甚至认为马克思早就解决了这个问题，并从马克 思的文本中找出片言只语作为依据，然后就以为这个问题得到了解决。
当然，我们并不一般地否认马克思文本的超越性，目前谈论的许多话题，在马克思文 本中都能找到，诸如：世界历史、全球化，等等，我们随时可以从中找出自己需要的注 释。问题在于，在一些研究者眼里，从马克思那里找到依据，似乎等于马克思主义的理 论传统拥有了发明权、专利权，从而自己也就拥有了这一领域的裁决权。这未免太简单 化了。而且，马克思对一些问题的论述，有其特定的语境，例如，马克思批评欧洲中心 论，和现在解构欧洲中心论还是有一些微妙区别的。更何况有些学者提出，马克思就探 讨过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问题，并头头是道地做出论证。这显然是一种可疑的学术研究 。
在其他理论学说提出某个问题之后，急急忙忙地从马克思的著作中寻找出相关论述， 然后在这些问题的探讨中贴上马克思主义的标签，从表面上看，是在致力于马克思主义 的“当代性”，实际上，则可能使马克思主义研究亦步亦趋，而不是独立地提出问题。 例如，随着新自由主义的兴起，一些研究者从马克思的文本中挖掘其和自由主义的亲缘 关系；随着存在论的兴盛，一些学者努力建构马克思主义生存论。这些虽然也不乏意义 ，但严格地说，缺乏必要的原创性，不可能从根本上推进马克思主义的当代发展。
对马克思主义研究者来说，应区分开两个不同的问题：一是马克思在自己所处时代思 考的问题；二是当代生活中凸显的问题。虽然二者间有必然的、偶然的关联，但马克思 对相关问题的论述也只能是提供一种参照。
马克思提出了问题，不等于今天的马克思主义研究者提出了问题。马克思提供的思路 ，也不能算做今天的马克思主义研究者的思路。事实上，当代思想都在汲取马克思的思 想资源，与此同时，也在汲取其他的思想资源，但这些都只是提供一种资源，而非完全 彻底地解决问题。对今天的马克思主义研究者来说，重要的是自己提出问题的能力，亦 即关注我们目前所置身的生活世界，直面所面临的生存困境，具备特立独行的问题意识 ，对当代社会的现状做出自己的体认。
2.创造概念的能力。在国内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领域，不乏具有聪明才智的人，不乏 充满灵气的人，但缺乏大家，或者说大师，这当然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主要在于没有 提出自己独特的概念框架。大家惯于认为，马克思已经为我们提供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概 念框架，我们只需运用它，就可以了。而隐藏在这种思路背后的，当然还是这样一种看 法，即尽管当代社会发生了一系列变化，但究其实质，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因此 ，马克思在百余年前所作的分析依然是完美无缺的，无需新的补充了。由此我们看到， 对目前出现的全球化，大家惯于用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来阐释，而没有新的思维框架 。
面对社会生活的发展，如果没有自己的概念框架，就不可能具有新的问题意识，而只 能是一种意见，一种想法而已。马克思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创造了一些观念，重新诠 释了一些概念，从而促使人们更深刻地认识资本主义社会。在当代社会发展中，也不断 出现新的现象，对这些新的现象，既有的理论概念和框架的阐释效应是有限的。因此， 必须始终不断地提出新的概念框架，以及时有力地阐释现实生活。
要具备创造概念的能力，尚需要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使得前行者的工作得以积累， 为后来者做出示范，避免后来者一而再、再而三地从头开始。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 ，学者们主要是依靠自身的悟性和灵气，而没有一套可以实证的方法，一种必要的技术 手段。由此，需要一门叙事学，以提升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创造概念的能力。
3.帮助人们体认生活的能力。在马克思主义研究领域，研究者都一再强调，马克思主 义必须贴近生活；马克思主义必须提供一种思维方式；马克思主义必须为人们提供一种 思想的、观念上的美好视界，诸如此类，等等。这无疑都是极为重要的。一种哲学，一 种思想，其意义就在于帮助人们体认生活。在整个20世纪，马克思主义对人们现实生活 的意义是毋庸置疑的，今天一些人对马克思主义没有兴趣，就是觉得马克思主义对他们 没有任何意义。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在相当长的时间中，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侧重于历史发展的本质和规律，强调历史发 展的客观性和必然性，忽视了现实的人的地位和作用。事实上，马克思是通过对社会历 史进程的分析，来表达对人的生存命运和发展前景的关怀的。20世纪80年代以来，诸多 学者业已指出，马克思的关注点不是一般世界，不是非人世界或整个世界，而是人的世 界，是人的解放。一些学者热衷于建构马克思主义人学，甚至认为哲学的当代形态就是 人学，马克思主义哲学就是人学。问题是，如果马克思所关注的是一般的人或人的一般 ，就很难看出马克思主义和人道主义、自由主义等有什么根本性的区别。
在我看来，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现代思想，从来就不敌视自由民主，他只是认为资本 主义标榜的自由民主远远不够，还没有在无产阶级身上得到真正的体现。因此，马克思 不是一般地关心人的自由，而是首先关注无产阶级的解放。
在马克思生活的时代，无产阶级是整体性的社会群体。依据现在的情势，整体性的无 产阶级分化为不同的社会群体和社会阶层，马克思主义如何体现自己对它们的关怀?显 然，既不在于急急忙忙把马克思主义和人道主义嫁接起来，也不在于把马克思主义和自 由主义急急忙忙拼凑在一起。
在阐释马克思主义哲学当代性的过程中，比较研究比较盛行，特别是立足现代西方哲 学的视域来阐释马克思：首先，传统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框架中的某个概念是怎样的；其 次，现代西方哲学对这个概念是如何解说的；最后，借助于现代西方哲学的解说，对马 克思的概念做出新的阐释。这样，马克思就成为存在主义的马克思，或者后现代主义的 马克思。尽管这种阐释旨在阐明马克思的超前性和前瞻性，但从另一个角度看，马克思 变成了这些后来者的学生。因为似乎是由于他们，马克思的真实形象才得以展现。因此 ，尽管这样的比较研究很有启发性，但也容易出现一些问题，特别是容易忽略马克思思 想的特质。
综上所述，在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一门学科，和中国哲学、西方哲学一样 ，都是中国哲学现代化的组成部分，都是中国本土思想研究的组成部分；作为一种学说 ，马克思主义哲学应当加强和其他学说的交流和沟通，其内部出现不同理路也是正常的 ，惟有这样，才能保持开放性；作为一种介入现实生活的方式，马克思主义哲学应当充 分关注社会群体和社会阶层，表达自己的特殊关怀。
收稿日期：2002-03-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