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普尔进化认识论述评，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认识论论文,述评论文,波普尔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波普尔作为一个批判理性主义（或证伪主义）者已为我国哲学界所广泛接纳。早在1981年虽然我国就有人译介过《波普尔的进化认识论》〔1〕，但这并没有引起波普尔思想研究者的重视。 他们没有把波普尔作为一个进化认识论者来看待，当然，也没有较全面地介绍他的进化认识论思想。近年来，我国已陆续介绍其他一些哲学家的进化认识论思想。而波普尔进化认识论作为其哲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值得介绍的。本文将阐述波普尔的进化认识论思想的内容，分析它与经验论的不同之处，探讨它的哲学与科学渊源，并对之作一个简要的评价。
一
1、认识论是关于知识，尤其是科学知识的理论。 它力图说明科学的地位及其发展。这是波普尔对认识论的基本理解。波普尔认为，“认识论的中心问题一直是也仍然是知识的增长问题。而研究知识的增长最好莫过于研究科学知识的增长。”〔2〕波普尔企图以达尔文进化论（更确切地说，以进化论的新达尔文主义的变种）作为样板来解决认识论的中心问题，以期最终建立知识发展的进化论。波普尔认为，人类语言、知识和科学都不过是生物式进化，尤其是达尔文自然选择式进化的产物。这也是其成名作《科学发现的逻辑》的主题。据此，坎贝尔把波普尔的认识论称之为“进化认识论”。
波普尔在《客观知识》一书中明确地写道：“我要提出的这个知识理论大体上是关于知识增长的达尔文理论。”“我们知识的增长是一个十分类似于达尔文叫做‘自然选择’的过程的结果；即自然选择假说：我们的知识时时刻刻由那些假说组成，这些假说迄今在它们的生存斗争中幸存下来，由此显示它们的（比较的）适应性；竞争性的斗争淘汰那些不适应的假说。”〔3〕波普尔的进化认识论并不关心知识的起点与出发点的问题，而把兴趣与注意力放在知识增长的机理问题与认识论的中心任务上，这是正确的。波普尔抛弃知识论证问题，而用知识增长问题来取代它，并对知识增长的机理作了一般的描述：“从阿米巴到爱因斯坦，知识的增长过程总是相同的：我们试探着解决我们的问题，并通过淘汰过程，获取在我们的试探性解答中某些接近合适的东西。 ”〔4〕
2、人适应自然界的过程，就是主动探索自然界的过程。试探时，人不能也不应该用躯体去实现，必须用可替代的东西去实现。这种东西，即我们所发明的理论。按照波普尔的观点，这种理论是人类与动物先天就俱有的。他说：“所有动物生来就有期望或预测，它可以作为假说、作为一种假设性知识提出来。”〔5〕即是说，理论（事实上， 一切知识）作为人尝试地适应环境的一部分，是人的期望或预测。波普尔揣测，这些理论曾经是人躯体的一部分，直到人发明语言并有了语言的进化后，这些理论才变成客体，代替人的躯体去适应自然界。这就使得人与其他动物适应自然界的过程存在本质的区别。人在适应自然界的过程中，获取知识是最主动的，也许甚至比获取食物还主动。自然界的任何信息都不会自行从环境中流进人的头脑中。人只有象寻求食物一样主动地探索自然界并从中汲取信息，才能从自然界获得有用的信息。常识知识论则是完全错误的。遵循它，人则不能适应自然界及其迅速的变化，因为按照常识知识论的观点：“如果不通过我们的感官注入，在我们的理智中就什么东西也没有。”〔6〕波普尔明确地指出， “人认识世界的特殊能力及创造科学知识的能力都是自然选择的结果。它们是与特殊的人类语言的进化紧密联系在一起的。”〔7〕
3、既然理论仅仅是一种假说而已，那它可错就是必然的。 理论的命运只能这样：迟早被一种更好的假说（理论）所取代。检验假说（理论），就是设法发现假说（理论）中可能隐藏的错误。即采用批判的方法。科学知识的增长过程，就是各种不同的假说（理论）互相竞争、自然选择的过程。这一过程与生物进化的过程十分相似。波普尔就此写道，“一般来说，科学知识的进化是理论日趋完善的进化。这是一个达尔文过程。理论通过自然选择而日新月异：它们向我们提供愈来愈优的关于实在的信息（它们越来越接近真理）。一切有机体都是问题的解决者，问题与生命一同产生。”〔8〕具体来说， 人们时时刻刻都面临各种问题，及由此而产生的理论问题。在科学中，这些理论（或假说）间具有高度的竞争性。人们批判地讨论、检验它们并设法排除那些未能很好地解决问题的理论。最后也只有那些最好的、最适应的理论在竞争中幸存下来。对科学知识这种批判、检验与排除错误的方式，即科学增长的方式，波普尔首先用以下公式来概括：
P（，1）—→TT—→EE—→P（，2） （1）
波普尔解释道，问题（P（，1））引起人们试图用尝试性理论（TT）解决它。这尝试性的理论必须经过排除错误（EE）的批判过程。检验时出现的错误引起问题（P（，2））的产生。新老问题之间的差距常常是非常大的。这就说明科学取得了进步。
式（1）不仅是理论的进化图式， 而且也是自然界其他事物基本的进化图式。不过，式（1 ）是有欠缺的：没能很好地表示试探性解决问题办法的多样性、尝试的多样性。因此，波普尔用下式完善式（1）：
式（2 ）能更好地把科学知识的增长过程描述成一个达尔文式的进化过程。科学进步的观点与达尔文自然选择的理论非常类似：“生物在进化中、在努力适应中排除错误，就是一个试错过程。与此类似，科学也通过尝试（提出理论）和排除错误进化。”〔9〕
4、既然一切有机体都是问题的解决者，且都用尝试性理论（TT ）和排除错误（EE）的方法来解决问题，那么人类与其他的有机体在解决问题时有没有差别，有什么差别呢？波普尔的回答是：他们在创造TT的能力上没有差别：爱因斯坦会猜，阿米巴也会猜。他们的主要差别在EE的方式上。阿米巴意识不到EE过程，主要靠排除自身来排除错误（因为它的理论也是它这个有机体的一部分），因而不喜欢出错，即自然选择。爱因斯坦不仅能意识到EE过程，并且用特殊的人类语言，甚至书面语言来阐述他的理论。这时，他的理论就不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就成了真正的客体，就被置于他的躯体之外。因而他就能严格地批判与检验它。故他对错误很感兴趣。于是，波普尔就以十分肯定的语气回答了问题“是什么使爱因斯坦能够超过阿米巴的？”：“是人类语言使象爱因斯坦一样的科学家能超过阿米巴。”〔10〕
于是，人就被分成两类：一类人象阿米巴，他们害怕犯错误，更害怕承认自己犯了错误；另一类人则象爱因斯坦，他们知道自己会犯错误，并且敢于主动地承认错误。前一类人教条地思维着，而后一类人则批判地思维。从而，这两类人的行为后果是完全不同的：后一类人“试图消除他们的错误理论，他们试图让错误的理论死亡从而保存自己”，前一类人则“无论是动物还是人，则带着他的错误信仰而死去”〔11〕。这样，问题显然是：是什么使批判地思维成为可能的呢？波普尔回答道：“在人的进化过程中，人类语言的描述性功能曾是批判思维的必要条件，即描述性功能使批判思维成为可能。”〔12〕在另一处，波普尔则把语言的论证功能看成是批判思维的基础。按照波普尔的观点，在人类描述性语言产生之前，一切理论都曾经属于它们的携带者，即有机体结构的一部分。它们或是遗传的器官，或是遗传的或获得性的行为倾向，或是遗传的或获得性的无意识的期望。所以它们是有机体的部分或包裹。因此，要对它们进行批判，有机体必须把这些理论当作客体。否则，别无妙法。只有用描述性语言和更可取地用书面语言来描述理论，才能解决这个问题。这样，人类的理论、猜想、试错法的尝试都成了名符其实的客体，就能够成为批判研究的客体。人们可以杀死它们，但不会杀死它们的携带者。于是，人们就能很好地理解：人类语言是如何使象爱因斯坦一样的科学家超过阿米巴的问题。
5、人类语言进化论是进化认识论的中心观点。他指出， 语言的进化分四个阶段：表达功能；信号功能；描述功能；论证功能。前三个阶段是波普尔的老师比勒区分得到的。语言的最低阶段（表达功能和信号功能）只有语言的生物学功能：向外表达有机体的内部状态。这是人与其他动物共有的。而描述功能和论证功能则是人所特有的，也是极端重要的。正如波普尔说的，“人们常说的要想表现其自己的人类有机体，其结构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两种较高级语言功能的出现。”〔13〕语言的描述（也包括论证）的特征是人类所特有的。因而，它们才是新的东西，真正进化的东西：人类语言可以传递关于事态的信息，可以传递关于情境的可能存在或不存在的或生物学上相干的信息。对人类来说，语言的描述功能在所有用途中是基本的。“较高级语言功能的自主世界成为科学的世界。而原来对动物世界以及原始人有效的图式：
P（，1）—→TT—→EE—→P（，2）
成为借助于系统的理性批判、通过消除错误使知识发展的图式。”〔14〕
二
1、 波普尔在《客观知识》一书的前言中就开宗明义地写道：“本书中的论文同渊源于亚里士多德的传统即常识知识论的传统相决裂。”〔15〕这是波普尔进化认识论反经验论的宣言。
2、 常识知识论认为：“我们所学习的大部分东西（如果不是全部的话），都是通过进入我们的感官通道的经验而获得的；所以，全部经验都是由通过我们的感觉而获得的信息构成。”〔16〕波普尔认为，这种表述是“十分幼稚和完全错误的”。因为观察决不是任何意义上的“中性”观察，观察包含了根据思想模式或波普尔的“猜测性理论”所解释的材料，而“猜测性理论”是人们头脑中早已构建出来的东西。所以，观察决不是常识知识论那种意义上的观察，即决不是“被动式”的观察。由此可见，波普尔的进化认识论与常识知识论的区别是明显的。波普尔断言，知识的证实论和常识知识论（或称观察主义或“精神水桶说”）的每一个方面都是错误的。
3、波普尔始终都不赞同常识知识论那种被动地获取知识的方式， 他强调有机体在获取知识的过程中是最主动的，而且有时是批判的。因而观察是有目的有意识的观察，即“主动式”的观察。人尝试性地适应环境，决不是“被动”的，而是十分“主动”的。只有象进化认识论所主张的那样主动地从环境中汲取信息，人才能生存与发展。若象观察主义所坚持的那样被动地等待信息通过人的感官从外部流进人的大脑里，人就只能在坐以待毙。人的知识是具有生物学功能的：试图预期人所面临的环境将会发生什么，以便人采取对策更好地适应环境。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必须要主动地探索环境，人的知识也如同人的躯体一样必须进化，才生存下来。
三
波普尔曾声称：他的“批判理性主义（以及批判经验主义）仅仅是对康德自己的批判哲学作了一点润色。是爱因斯坦使我作的这种润色成为可能，他教导我们，牛顿理论很可能是错误的，尽管它取得了压倒一切的成功。”〔17〕这一语道出了波普尔科学哲学与进化认识论的思想渊源与科学基础：批判、理性主义和爱因斯坦的科学发现。
1、 波普尔的进化认识论是他的批判理性主义在认识论上的一个投影。批判理性主义强调它回到康德那里去的传统路线。或许在某种意义上，波普尔比康德更坚定更始终如一地遵循着康德的“批判”路线。波普尔批判康德就足可以说明这一点。“当康德说知识不可能是实在的摹本或印象时，他是正确的；他认为，知识在发生上或在心理上是先天的，这也是正确的；但是，他设想任何知识都可能先天地有效，则是完全错误的。”〔18〕并且指出，“康德问题”原来就是个虚假问题。波普尔则以如下问题代替了“康德问题”：“认识论的中心问题一直是也仍然是知识的增长问题。而研究知识的增长最好莫过于研究科学知识的增长。”〔19〕波普尔认为，“自然的法则是我们的发明，它们是动物和人创造的，尽管这些法则不是先天有效的，在发生上却是先天的。我们力图把这些法则强加给自然界。我们经常失败，并因为我们的错误推测而灭亡。”〔20〕即是说，波普尔在一定意义上接受了康德“人为自然立法”的原则，但对康德“理智为自然所立之法总是正确的”持批判的态度。但康德哲学的历史地位与作用是不能否定的。波普尔说，康德是“第一个看到和理解一个新问题的哲学家”，“他之于我们就如休谟之于康德：他把我们从‘教条主义的沉睡’中唤醒。他在我们面前开拓了新的视野。”〔21〕可见，康德哲学对波普尔的启发非同一般，尤其是康德“人为自然立法”的思想是波普尔进化认识论得以产生的一个极其重要的源泉。
2、近乎完美无缺的、 三百多年来都是行之有效的牛顿理论最后竟然被爱因斯坦理论所取代的这一事实，使波普尔更加坚信：人为自然所立之法并不全然正确，它也是可错的。在爱因斯坦科学发现的启迪下，波普尔终于认识到，各种判然不同的理论和解释也是可能的，它们甚至比牛顿理论更高明。因此，科学知识并不是亘古不变的永恒真理，只不过是一些假说或猜测而已。由此，波普尔得出理论的发展过程就是理论批判的过程，就是理论“进化”的过程的结论。批判就是科学进化过程中的主要机制。在理论发展的长河中，一切理论都只不过是个假说或猜想而已。“牛顿从未相信他的理论果真就是最终的结论，爱因斯坦一直认为他的理论只不过是比较地接近真理。”〔22〕进而波普尔指出：“所有理论仍然是推测性的。”〔23〕对爱因斯坦，波普尔不无感激地写道：“多亏爱因斯坦，我们现在才把牛顿理论看作是一个假说（或一个假说体系）——也许科学史上最壮观、最重要的假说，当然也对真理最惊人的接近。”〔24〕由此可见爱因斯坦的理论就是波普尔进化认识论的科学基础之一。
四
1、 虽然波普尔把达尔文进化论（或更确切地说新达尔文主义）当作是自己进化认识论的科学基础，但我们深究一下，就会发现这两种进化理论本质上是有区别的。达尔文进化论认为，生物物种的进化是个长期适应环境的自然选择过程，且这一过程是渐进式的。而在波普尔观念中，虽然科学的进化是达尔文式的，而非拉马克式的，但科学认识的进化毕竟不同于动物和人的进化，它往往是突变式的，每一新的科学发现，那怕是最小的发现都可能导致一场科学革命。因而在这种意义上，达尔文进化论与波普尔进化认识论是不同的。这就在原则上排除了科学进步观念存在的可能性。这是其一；第二，在波普尔的观点中也曾存在自相矛盾的地方：波普尔曾经认为，自然选择理论是一个“几乎是同义反复的”理论，因而，进化论就不是“科学”。那么，人们不禁要问，以进化论作为基础的进化认识论，还能称之为“科学的”理论吗？进而，人们就要问：创造一个不是“科学的”理论——进化认识论又有什么作用呢？正因为这种诘难的存在，所以波普尔后来改变了对进化论的这种看法。
2、科学知识在进化，那么，如何评价这种进化呢？ 是否可以“用原来的问题和由于理论瓦解而产生的新的问题之间的智力差距来评价”〔25〕？但这并不能解决如何评价的问题，因为他没提出新旧问题智力差距的标准。而且由于新旧问题并不可约，要评价它们之间的智力差距，难度是很大的。这无疑是波普尔进化认识论留下的一个未解决的问题，成为波普尔进化认识论不完备的一个证据。
3、进化认识论的出现， 使人类的真理观发生重大的变化：在科学发展的历史长河中，再也没有什么终极真理，认识是一个进化的过程。式（1）的提出，无疑说明了：证伪是知识增长的基础， 知识在不断的证伪中增长。这无疑是波普尔进化认识论的全部魅力之所在。它使真理的相对主义和绝对主义都没有市场。然而，如果沿着波普尔逻辑推论下去，得到的结论决不是知识在不断的证伪中增长，而是问题在证伪中不断地提高其难度或提高其智力程度。或许，这正是导致人类不断追求真理的真正缘由之所在。尽管波普尔的进化认识论存在着不少容易招致人们进攻的缺口，但不管怎样，他的进化认识论，依然会给人们留下许多有意义的启迪。
注释：
〔1〕[苏]B·и麦特洛夫著，陈益升摘译：《波普尔的进化认识论》，载《自然科学哲学问题》丛刊1981年第3期，第59—63页。
〔2〕〔19〕〔25〕波普尔著、 纪树立编：《科学知识进化论——波普尔科学哲学选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11月版，第5、5、348页。
〔3〕〔4〕〔5〕〔6〕〔11〕〔13〕〔14〕〔15〕〔16〕〔20〕〔22〕〔23〕波普尔：《客观知识——一个进化论的研究》，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年版，第273—274、274、270—271、270、131、129、130、 前言、65、99、61、85页。
〔7〕〔8〕〔 9〕〔 10〕〔 12〕波普尔：《进化认识论》载G.Tarozi＆A.Von der Merwel Open Questions in Quantum Physics，1985，第395、395—396、396、397、407页。
〔17〕〔21〕〔24〕《猜测与反驳》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年8 月版，第38、263、273页。
〔18〕波普尔：《波普尔思想自述》，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10月版，第77页。
标签：波普尔论文; 认识论论文; 爱因斯坦论文; 科学论文; 语言描述论文; 认识错误论文; 康德哲学论文; 进化论论文; 哲学家论文; 自然选择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