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皇室成为“兄弟”父亲的原因及“兄弟”、“姐姐”等词与阿拉泰语言的关系_汉族文化论文

试释李唐皇室以“哥”称父的原因及“哥”、“姐”等词与阿尔泰诸语言的关系,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皇室论文,原因论文,语言论文,关系论文,阿尔泰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H139;H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1263(2001)02-0110-12

一 “哥”与“兄”

现代汉语的“哥”、“哥哥”是使用频率很高的常用词。据《现代汉语词典》,“哥哥”的意义是同父母或只同父、只同母而年纪比自己大的男子;亲戚中同辈而年纪比自己大的男子。也可用于年纪跟自己差不多但并无血缘关系的男子表示亲热、尊重的称呼。“阿哥”一般认为是像阿公、阿婆、阿妹等在亲属称谓之前加助词“阿”而形成的。近代又出现了“哥儿”、“哥儿们”,表示弟弟和哥哥,弟兄们或朋友们,并带有亲热的口气。

汉语中还有个“哥”的同义词“兄”,其意义与“哥”、“哥哥”基本相同,我们还可以找到许多带“兄”字的合成词或成语、熟语。如:兄弟、弟兄、兄长、兄妹、兄嫂、父兄、父老兄弟、兄弟姊妹、亲如兄弟、兄终弟及、难兄难弟、称兄道弟、兄弟阋墙、亲兄弟明算帐、兄弟如手足、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些带“兄”字的词语,除像“兄嫂”可以用“哥嫂”替换外,一般均不能用“哥”来替换“兄”。

以上所举词语,历史悠久,例如,在甲骨文中已出现了“兄”字(注:刘兴隆:《新编甲骨文字典》,北京,1993年,543页。)。据《辞源》修订本解释,“兄终弟及”就是商代已有的王位继承制度;“兄弟”一词,在古代还曾用于女性,战国时的《孟子·万章上》有:“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东汉时许慎所著《说文解字》也有“兄”字,注解为:“长也,从儿从口,凡兄之属皆从兄。”正因为“兄”的历史悠久,所以用“兄”组成的合成词、成语、熟语在汉语中积累得较多。

那么,“哥”字最早出现于何时呢?甲骨文中没有出现,《说文解字》上虽也有“哥”字,但注解为:“声也,从二可,古文以为謌字。”既然如此,再看《说文》“歌”、“謌”二字:“歌,也,从欠哥声。”“謌,歌或从言。”又据现代辞书《辞源》,“哥”的解释为:(一)兄。唐白居易长庆集二三祭浮梁大兄文:“再拜跪奠大哥于座前,伏惟哥孝友慈惠,和易谦恭。”(二)通“歌”。史记燕召公世家:“召公卒,而民人思召公之政,怀棠树不敢伐,哥之,作甘棠之诗。”

这些资料说明,“兄”是汉语中历史悠久的固有词,而“哥”字虽然至少在汉代已有,但它原来只是“声”的意思,在东汉时的“古文”里,它表示现今“唱歌”、“歌咏”之“歌”,并不用以表示“兄长”之“哥”。《辞源》所举以“哥”表“兄长”的用例是唐代中期的白居易作品。

二 李唐皇室以“哥”称父的原因

有些文献记载了李唐皇室以“哥”称父及父对子自称“哥哥”的现象。《辞源》中举出了如下例证:

“哥哥”兄之称。旧唐书一○六王琚传:“玄宗泣曰:‘四哥仁孝,同气惟有太平。’”四哥,指其父睿宗。淳化阁帖有唐太宗与高宗书,自称“哥哥敕”。哥,平时是同辈称谓,此系临时移用,非哥哥可以为父子互称之词。

《辞海》也引用了这一资料,但解说不同:“哥哥”,弟妹对兄的称呼。唐有父对子自称哥哥的。《称谓录》卷一:《淳化阁贴》有唐太宗与高宗书,称哥哥敕,父对子自称哥哥,盖唐代家法如是。

诚如《辞源》编者所说,现代汉语普通话已不能以“哥”称父,但为何李唐皇室将“哥”“临时移用”以称父呢?《称谓录》作者认为“唐代家法如是”,但唐代何以有此种家法呢?60多年前,方壮猷的《新卑语言考》(注:方壮猷:《鲜卑语言考》,“释阿干”,《燕京学报》8期,1930年。)中论及“阿干”一词;约20年前,胡双宝在《说“哥”》(注:胡双宝:《说“哥”》,《语言学论丛》第六辑,北京,1980年,128-136页。)一文中,以充足的资料论述了“哥”的来源及用法;1998年,赵文工又发表了《“哥哥”一词来源初探》(注:赵文工:《“哥哥”一词来源初探》,《内蒙古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98年第一期。)也认为其来源为鲜卑语“阿干”;同年,发表了张清常的遗作《〈尔雅·释亲〉札记——论“姐”、“哥”词义的演变》(注:张清常:《〈尔雅·释亲〉札记——论“姐”、“哥”词义的演变》,《中国语文》1998年第二期。),也认为“哥”借自鲜卑语agān,对于其词义在唐、宋、元几代的演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但这些论文对于李唐皇室究竟为何以“哥”称父,唐以后逐渐专用以指“兄”的问题,缺乏有说服力的、较肯定的新见解,例如,胡文认为“也许不无语音上的关系”,并评论了“可能是用低一级的称呼来表示亲热”的推测(注:胡双宝:《说“哥”》134页,135页。);张文认为“哥”在初、中唐皇室既可指父,又可指兄,似仍未完善地解决问题。

笔者以为,这个表面上貌似语言学的问题,不能光从语音、词义方面去解释,还应更进一步地结合历史和有关民族的社会特点来研究。根据我对突厥语族和阿尔泰语系有关语言以及各民族古今风俗习惯的了解,并学习唐代前后有关的历史,感到李唐皇室以“哥”称父不仅仅是“哥”的词源和词义的多样性使然,更不是“临时移用”、“家法如是”,“用低一级的称呼来表示亲热”之类的偶然现象或独特现象,而是由于其血统和“胡族”语言、风俗习惯的深刻影响所致。理由如下:

1.李唐皇室有“胡族”成分

至少在唐高祖李渊前后三代,连续与“胡族”联姻。既然他们有“胡族”血统,便不可避免地在亲属称谓等方面受“胡语”和“胡人”风俗习惯的影响。

著名历史学家陈寅恪曾研究过李唐氏族问题,发表了《李唐氏族之推测》、《李唐氏族之推测后记》及《三论李唐氏族问题》等三篇论文。他认为李氏为李初古拔之后,但李渊及其父、其子均娶胡女为妻。他在《三论》中列出了下表:

(注:陈寅恪:《金明馆丛稿二编》,上海,1980年,307页。)

除陈氏外,刘盼遂的《李唐为蕃姓考》、冯承钧的《唐代蕃胡华化考》、日本今井之忠的《李唐源流出于夷狄考》等也都是探讨李唐氏族与胡族关系等问题的论著。(注:参见刘义棠:《维吾尔研究》,台北,1977年,430页,注40。)

汉文中的“胡”,泛指我国北方和西北少数民族或境外各族。匈奴被称为“胡”,乌桓、鲜卑先世为“东胡”,西域各族为“西胡”(注:陈永龄主编:《民族词典》,上海,1987年,781页,“胡”。);突厥被称为“匈奴之别种”(注:《周书》,卷五十,突厥传,北京,1971年,907页。),当然也是“胡”,回鹘也被称为“胡”(注:刘义棠:《维吾尔研究》,390页,“……皆从胡法,继尚公主”。)。这些被称为“胡”的国内少数民族大都操阿尔泰语系语言,其中有一些词彼此相同或相近,还有一些词是彼此借用的。

唐代以前,汉族与北方的兄弟民族经历了相互斗争和相互融合的历史时期,北方的汉族与“胡族”就有血统上、语言文化上的相互影响。历史上空前强盛的唐代,就是在魏、晋南北朝民族大融合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注:翁独健主编:《中国民族关系史》,北京,1990年,276-279,282-287页。)。

2.唐代以前就有以“歌歌”或“哥哥”称父的现象

蒋礼鸿主编的《敦煌文献语言词典》中列入了“歌歌”这一词条,其释文是:歌歌gē gē父亲。《敦煌变文集·搜神记》“田昆仑”条:“其田章年始五岁,乃於家啼哭,唤歌歌娘娘。”按:变文中歌、哥通用,“歌歌”即“哥哥”。……

词典另有“哥哥”条,释文是:gē ge父亲。《敦煌遗书》斯1497、斯6923等卷内,有《小小黄(皇)宫养赞》,演须大拏太子将亲生儿女施舍给人的故事。儿唱:“我今随顺哥哥意,只恨娘娘犹未知。”“哥哥”指太子,其父:“娘娘”指太子妃。参见“歌歌”条。(注:蒋礼鸿主编:《敦煌文献语言词典》,杭州,1994年,第114页,“哥哥”及“歌歌”。)

须大拏佛教创始人悉达多·乔答摩(Siddhārtha Gautama),也就是释迦牟尼。那么演唱他施舍儿女,应是佛经中的故事。佛教从东汉时期传入汉族地区,这《小小黄(皇)宫养赞》不易查明,但《搜神记》是东晋干宝(?-336)所撰志怪小说集,属于4世纪的。这就说明,由于北方各民族的大融合至少在东晋时期,源于鲜卑语“阿干”的借词已经演变为与汉语“弟弟”、“妹妹”类似的“歌歌”或“哥哥”,并用以表示“父亲”了。

3.汉语以“哥”表兄长始于唐代

“哥”、“哥哥”或“阿哥”均可表“兄长”,据《汉语大字典》,“哥”字的解释为:(1)声。……(2)唱歌。……(3)对同父母或同族同辈而年龄比自己大的男子的称呼。《广韵·歌韵》:“哥,今呼为兄也。”清翟灏《通俗编·称谓》:“《广韵》始云今呼兄为哥,则此称自唐始也。《晋书·西戎传》:吐谷浑与弟分异,弟追思之,作《阿干之歌》。阿干,鲜卑谓兄也,阿哥当即‘阿干’之转。”据《辞源》,“阿哥”的解释为:(一)对兄或平辈男子的昵称。清平山堂话本戒指儿记:“张远看着阮三……道:阿哥,数日不见,如隔三秋。”……(二)清代皇子的通称。…(三)满俗,父母或称儿子为阿哥。……《辞海》中“阿哥”的解释也大同小异:(1)对哥哥或青年男子表示亲热的称呼。《水浒传》第三回,“鲁提辖道:‘阿哥,你莫不是史家村九纹龙史大郎?’”……关于“阿干”,《辞源》中也有解释:“阿干”鲜卑语,对兄弟及尊贵者的称呼。魏书吐谷浑传:“若洛廆追思吐谷浑,作阿干歌,徒何以兄为阿干也。子孙僭号,以此歌为辇后大曲。”又常山王遵传:“长子可悉陵,年十七,从世祖猎,遇一猛虎,陵遂空手缚之以献。……即拜内行阿干。”

以上资料说明:汉语以“哥”、“哥哥”、“阿哥”表“兄长”或对“尊贵者”表示尊敬、亲昵的用法始于唐代,亦即在汉族与北方兄弟民族大融合的基础上,有“胡族”血统的李氏统治全国的朝代。同时,根据撰或修《晋书》、《魏书》的北齐、唐、宋学者考证,这些词的来源是鲜卑语对“兄”及“尊贵者”的称呼“阿干”,而且“阿哥”当即“阿干”之转。这也说明,“阿哥”的“阿”与汉语中加在称呼之前如“阿父”、“阿兄”、“阿弟”、“阿妹”等的助词“阿”,是形同而实不同的,它是个译音字。而“哥”则是“阿哥”之简化形式;“哥哥”则是仿汉语原有的“弟”、“妹”的重复形式“弟弟”、“妹妹”等而形成的表亲昵的称呼。

4.“阿干”、“阿哥”与“胡语”中的对应词音义相近,均与李唐皇室用语有关

既然汉语“阿哥”、“哥”、“哥哥”源于鲜卑语“阿干”,与李唐皇室联姻的胡人,除独孤氏为匈奴外,长孙氏为鲜卑,窦氏也有属鲜卑之说(注:《新唐书》,卷七十六,列传第一,后妃上,北京,1975年,3470页,“太宗文德顺圣皇后长孙氏;《中国民族史人物词典》,北京,1990年,71页,“长孙无忌”,571页,“窦毅”。),那么,李唐皇室以“哥”称父的现象大约与鲜卑语“阿干”原来的音义有关。但是“阿干”的原音义是什么样呢?除方壮猷先生的研究成果外,我们十分缺乏鲜卑语资料,特别是鲜卑包含不同的部分,当时的语言就不一定相同,经过一千多年的民族融合、迁徙,当今哪个民族语言是鲜卑语的继承者更是复杂难解之迷。根据《中国大百科全书·民族》、《民族词典》、《中国少数民族》等书的资料,现今青海土族、东北和新疆锡伯族均有可能是鲜卑后裔或他们与其他民族融合而形成的(注:《中国大百科全书·民族》,北京—上海,1986年,435页,“土族”,474-475页,“锡伯族”;《民族词典》,31-32页,“土族”,1145页,“锡伯族”;《中国少数民族》,北京,1981年,148-149页,222页。)。然而土族语属蒙古语族,锡伯语属满-通古斯语族。况且鲜卑与匈奴、丁零、乌桓、汉人之间也互相融合(注:《中国民族关系史纲要》,287页。),所以,要明确“阿干”以及“阿哥”原属哪个语族语言也十分不易。看来,我们只能利用我国阿尔泰语系诸语言资料去推测“阿干”、“阿哥”的大致面貌。

首先,“阿干”是鲜卑语,“阿哥”当即“阿干”之转,其意义相同,都表示“兄”、“兄长”、“尊贵者”而语音略有差别。这几个汉字在中古汉语里发音如何呢?根据《古今字音对照手册》及《汉语史稿》等有关著作(注:丁声树编录,李荣参订:《古今字音对照手册》,北京,1981年;王力:《汉语史稿》上册,北京,1957年,50-54页;本文所述汉字古音均根据这两本著作,不再一一注解。),“阿,乌何切,果开一平歌影”,“干,古寒切,山开一平寒见”,“哥,古俄切,果开一平歌见”,那么,“阿干”的中古音用拉丁音标表示应为akan,“阿哥”则应为aka,二者的差别仅在于词末有无韵尾n。

为何会有这一音之转呢?在了解阿尔泰语系现代诸语言有关情况后,笔者以为这与蒙古语某些名词有两种词干形式的现象类似。蒙古语的一些名词只有一种词干形式,这类名词叫“不变词干名词”;另一些有两种词干形式,即末尾带鼻化成分的“原形词干”和不带鼻化成分的“简化词干”,这类名词叫作“可变词干名词”。当这类名词接某些附加成分时,要用原形词干,同时末尾的鼻化成分还原为舌尖鼻音;而在作主语、宾语、联合成分,或者接另一些附加成分时,要用简化词干(注:道布:《蒙古语简志》,北京,1983年,21-22页。)。这就是说,两种词干是同一个词的不同形式。既然如此,如果没有更可信的解释,我们可以将鲜卑语“阿干”与“阿哥”理解为与蒙古语类似的同一个“可变词干名词”的两种形式,即“阿干”为“原形词干”,“阿哥”为“简化词干”。

另一方面,现今我国北方阿尔泰语系的许多语言中,都有与“阿哥”音义相同或相近的对应词,例如:古代蒙古语的aqa(兄)(注:《蒙古秘史》,额尔登泰、乌云达校勘本,呼和浩特,1980年,95页;道布:《回鹘式蒙古文文献汇编》,北京,1983年,104页;《蒙古译语词典》,乌·满都夫整理校注本,北京,1995年,221页。),现代蒙古语的ax(兄,兄长)(注:道布:《蒙古语简志》,170页;孙竹:《蒙古语文集》,西宁,1985年,164页,蒙文写作axa,口语读ax是因为x后之a脱落,见该书118页(2)。);达斡尔语的ag(兄)(注:仲素纯:《达斡尔语简志》,北京,1982年,91页,按原书音标转录。);满文的age(皇子、阿哥,老兄),agu(老兄,先生),ahuun(兄,哥哥,老兄,老哥)(注:胡增益主编:《新满汉大词典》,乌鲁木齐,1994年,按原书音标转录。);锡伯语的age(哥哥)(注:李树兰等:《锡伯语简志》,北京,1986年,150页,按原书音标转录。);维吾尔语的aka(哥哥,兄,大哥,大叔),(哥哥,兄长)(注:《维汉词典》,乌鲁木齐,1982年,根据原书文字以国际音标转写。);哈萨克语的(兄,哥哥,兄长,叔父,伯父),(父,父亲,爸爸)(注:努尔别克主编:《哈汉辞典》,北京,1989年,根据原书文字以国际音标转写。)。

根据上述情况,不论土族语、锡伯语是否鲜卑语的“嫡语”,我国阿尔泰诸语言中先后采用的这些词,与古代鲜卑语或其它“胡语”的“阿干”、“阿哥”原是同一个词,尽管它们大同小异,或有所分化。而这个词就是汉语所吸收的“阿哥”及衍生出简化的“哥”、重叠式的“哥哥”的根源。这样认识它们的相互关系应该说与历史事实相去不会太远。

5.哈萨克等族的“还子制度”或其残余习俗与以“哥”称父现象密切相关

但是,李唐皇室究竟为何要以“哥”称父呢?这不仅与“阿哥”的词源、词义有关,而且,更重要的是当时有鲜卑等“胡族”血统的李氏,也受到“胡族”风俗习惯的深刻影响(注:白翠琴:《论魏晋南北朝民族融合对汉族发展的影响》,《民族研究》1990年第3期。)。

在上述各语言材料中,值得注意的是,维吾尔语和哈萨克语的不仅用于同辈的“哥哥”、“兄”,而且还可用于长辈的“大叔”、“叔父、伯父”甚至“父亲”。在我们有2000多年封建礼教影响的汉族人看来,平辈与长辈用同一个词来称呼甚至称父为“哥”,不仅是难以理解的,而且是大逆不道的,因此才有“临时移用”、“家法如是”和“表示亲热”等见解。但是,在维吾尔、哈萨克等族中,“辈分”的意识就不那么强烈或严格,和鲜卑语“阿干”、“阿哥”等胡语的这个词一样,原本就可以用于称呼平辈和长辈的“年长男亲属”,它的词义的内涵超出了现代汉语“哥”只用于同辈的“兄”的外延。

另一方面,我国操突厥语的哈萨克、柯尔克孜等族中还不同程度地保存着“还子制度”;维吾尔族中则局部地存在着这种制度的残余习俗。所谓“还子制度”即青年婚后所生第一个儿女要给自己的父母(即小孩的祖父母),而且,孩子会说话后,称祖父母为“父”、“母”;称生父为“哥”,生母为“姐”或“嫂”(注:何星亮:《从哈、柯、汉亲属称谓看古老的亲属制》,《民族研究》1982年第5期。)。哈萨克族大约因长期实行还子制度,第一个孩子对生父、生母的称呼影响到其他孩子,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些词义的改变。如在同语族诸语言中普遍表“父”的ata,在现代哈语中,虽然有时仍用于表“父”,如《哈汉辞典》中的,现只用于表“父亲”、“爸爸”了。

比较起来,还子制度在柯尔克孜族中不象在哈萨克族中那么盛行,虽有还子现象,但已不是普遍的制度,亲属称谓的原词义也基本上未变。而在维吾尔族中,只有这种古老习俗表现在语言上的残余了。例如,在托克逊有称祖父为dada(原为父亲、爹),称祖母为ana(原为母亲、妈)的;在阿图什,

哈语与前述满文age、古代蒙语aqa、现代蒙语ax等不仅是对应的,而且是来自蒙语的(注:G.Clauson,AnEtymologicalDict-ionaryofPre-Thirteenth-Century Turkish,Oxford,1972,P.100,eke:.)。这与哈萨克族由乌孙、突厥、契丹、蒙古等族,经长期融合而形成的历史有关(注:《民族词典》,上海,1987年,805页,“哈萨克族”。)。维语的aka、也是13世纪后才采用的,也与民族融合、民族语言接触的历史有关(注:耿世民:《维吾尔族古代文化和文献概论》,乌鲁木齐,1983年,54页;《维吾尔族简史》,乌鲁木齐,1991年,132-133页。)。

除突厥诸民族外,笔者还从几位民族语文研究者提供的情况得悉,在蒙古族的某些地区和在鄂温克族、新疆锡伯族中也有类似还子制度残余的现象,即孩子跟祖辈生活而变更称呼,但不象哈萨克族那样普遍,那样制度化。况且有些孩子成人或结婚后,又将称呼改回,称生父母为“父”“母”。这些情况说明,现今的语言和有关的习俗折射出古代操阿尔泰语系诸语言的北方兄弟民族中很可能存在过“还子制度”或类似现象的历史,而且,这在当时很可能不是十分罕见的,只是目前笔者尚未在汉文史籍中找到记载。

李氏在隋代生活于现今山西省一带,这里接近南下附汉的南匈奴活动的地区。据《民族词典》对“南匈奴”的解释,西晋时,南匈奴的屠各胡、卢水胡、铁弗匈奴先后建立前赵、北凉、夏等国。因长期与汉人杂处,逐渐与汉族融合(注:《民族词典》785页,“南匈奴”。)。所以,隋代前后,李氏与匈奴、鲜卑等“胡族”联姻,应是汉族与北方兄弟民族长期融合过程中出现的较普遍的现象,这在当时大约不会是只有李氏一家如此。只是因为李氏成了帝王,皇室的婚姻状况在史籍中留下了具体的记载而已。

总之,在这种社会背景下,包括李唐皇室在内的一些汉族人先后几代与操阿尔泰语系语言的鲜卑等“胡族”联姻后,受到其语言和习俗的影响,一方面吸收了与aqa、ax、age等相对应的鲜卑语“阿哥”,并按汉语的需要衍生出简化的“哥”和重叠的“哥哥”等词(当时其含义与固有词“兄”不同);另一方面,受到很可能当时存在于“胡族”中的“还子制度”或其残余的影响,类似现今哈萨克族以(源于表“年长男亲属”的,并与古代蒙古语aqa相对应)称父那样,改变了对生父的称呼。这大约就是李唐皇室以“哥”称父的根本的社会原因。

从另一个角度看,包括李唐皇室在内的北方汉族,虽受到“胡族”习俗影响,但为何不直接以汉语固有的“兄”称父,而要吸收“阿哥”并衍生出“哥”、“哥哥”来称父呢?既已如此,汉语后来又为何普遍地不以“哥”称父呢?我们可以从“胡语”“阿干”、“阿哥”的含义、汉族封建社会的文化特点和汉语的主流发展到现在的结果来推测和解释。

语言是社会现象,新词的产生,借词的吸收,词义的发展演变,均取决于社会的需要、群众的感受、爱好、风俗习惯等不断发展变化的因素。现代突厥语保存的aka、等词的基本含义不等于汉语固有的“兄”,而是不分辈分,既可表“兄”又可表“叔”的“年长男亲属”,对于无血缘关系的年长者,包含与其父辈同龄者,可表示亲热、尊敬等情感色彩。鲜卑语的“阿干”、“阿哥”和其他“胡语”的对应词也很可能均如此。所以,当时受“胡族”影响的北方汉人,感到固有的“兄”不能表达“阿干”、“阿哥”的全部含义,特别是不能用于长辈,这才会吸收“阿哥”,然后按“胡族”的习俗,“胡语”“阿哥”的词义,以“哥”称父。因此,当时不以“兄”称父是词义上的原因。然而又经过相当长的历史时期,由于汉族长期处于封建社会,特别注重封建礼教,讲究亲属辈分的区分,对于以“阿哥”、“哥”、“哥哥”等词不分辈分地表示“年长男亲属”,尤其是以“哥”称父,即使受“胡族”影响较深的多数北方汉人也觉得难以接受,这才将其限于表“同辈年长男亲属”或用于对“同辈朋友”表示亲热或尊敬。这也就是说“阿哥”、“哥”、“哥哥”仅仅表示固有的“兄”的含义,而成为其同义词了。发展到此时,不论以“哥”称叔还是以“哥”称父都是有悖于封建文化和传统习俗的了。借入“阿哥”的“动机”与最后的“结局”看来是矛盾的,但这是社会的客观选择。这选择的结果既不是增加了一个不限辈分的亲属称呼,也不是完全恢复原状,而是限制了借词“阿哥”等的词义,使其与固有词“兄”互为同义词而与封建文化和传统习俗相适应,并且,较新的借词“哥”、“哥哥”发展至今,其使用频率和使用度大大超过了固有词“兄”(注:《现代汉语频率词典》,北京,1986年,表一。)。

综上所述,李唐皇室以“哥”称父的现象不能以现代汉语和汉族传统习俗的眼光来解释,说它是孤立的“家法如是”、偶然的“临时移用”或特殊的“表示亲热”,而应将其与历史、社会条件和语言发展进程联系起来去审视。这样,我们就会较深刻地理解汉语中曾经出现这一现象的语言方面和社会方面的原因。

此外,以下几个有关问题也需要阐明:

关于清代皇子称“阿哥”(注:此时读音略有不同,“阿”字重读,声调为去声(àge)。),满俗父母或称儿子为“阿哥”,这是几个世纪以后汉族人才了解到的满语age一词词义略有改变的用法,或满语对近代汉语的影响。笔者以为,这种父母称儿子时词义的改变,大约原是以他人的口吻称呼对方,与京剧中须发皆白的老汉称其妻为“妈妈”类似。尽管满语“阿哥”与鲜卑语或其他“胡语”的“阿干”、“阿哥”有共同的根源,仍应另当别论。

张清常的《〈尔雅·释亲〉札记》中提到《汉语大词典》所举元代作品中以“哥”称父的现象。他认为,元朝时“哥”已确定为兄,此处以“哥”称父应解释为“元朝汉人对蒙古语父亲的诙谐音译”(注:《中国语文》1998年2期第137页及140-141页,张氏认为元代略懂蒙古语词的杂剧汉人剧作者“故意把蒙古语扯上作戏”或“演员故意把蒙古语父亲eqige的eqi延长了e,念轻了qi,再续上ge,那么声音就极其近似于汉语哥哥。这样就会使听众始则愕然,继则哄堂大笑。”这一解释似乎有些牵强。)。其实不仅元代,就是在八、九个世纪后的今天,仍然有此类现象的残余存在:

据何星亮的前述论文以及一些客家的同志所提供的情况,现今广东、福建等地的客家人也有称父为“哥”,称母为“嫂”或“姊”的习俗。客家是汉族的一个支系,是在历史、语言、文化上比较独特的群体。他们是从4世纪初(西晋末年)起,因躲避战乱经过几次大迁徙,从黄河流域逐步迁到闽、粤、台及湘、桂、川诸省的。在语言上,闽、粤等地的客家话保留着较多的汉语中原古音,那么,在词的用法上,同时在风俗习惯上保留一些古代北方汉族受到的“胡族”语言文化的影响也是完全可能的。所以,称父为“哥”,称母为“嫂”或“姊”的习俗,大约正是他们的祖先从北方带到南方的。

蒋礼鸿在《敦煌文献语言词典》“哥哥”条的按语中也说:“今浙江武义县仍有称父亲为哥哥的。”如他们不属于客家,那就说明这种现象可能是古代兄弟民族对汉族语言文化的影响,或其遗迹。

胡双宝在其《说“哥”》一文中也提到,山西文水等地的汉语至今仍有局部地以“哥”指父的现象,即只可用“你哥”、“他哥”指他人之父,却不可用“我哥”来指自己之父,同时用“哥”表“兄”时,其读音与指“父”时又略有不同。看来这也是山西一带的汉族人因其祖先与李唐皇室同样受到“胡族”语言文化影响而保留至今的以“哥”称父现象的残余。但又因十分强大的汉族封建势力的制约,以“哥”称父变成了局部的仅以“哥”指他人之父,同时在读音上还加以区别。

以上客家话、武义话、文水话中的这类现象,也正是我们前面所说以“哥”称父不会仅仅是李唐皇室一“家”之“法”的佐证。

三 “姐”、“姊”及以“姐”称母

汉族在语言、习俗上受兄弟民族影响的例证并非只有“阿哥”、“哥”、“哥哥”,从各方面的记载和现代有关民族语言情况看来,“阿姐”、“姐”、“姐姐”的来源及其与固有词“姊”相比逐渐彼此消长的变化也是类似的例证。

据《汉语大字典》对“姊”的解释,甲骨文似无“姊”字,或尚未被专家们识别,但金文有此字,这说明至少殷、周时期已出现。东汉的《说文解字》也有“姊”字,其注解为:“女兄也,从女,声。”这与《尔雅·释亲》的解释“女子先生为姊,后生为妹”以及对“兄”的解释“男子先生为兄,后生为弟”结合起来看,说明在汉代以前,“兄、弟、姊、妹”是汉语固有的亲属称呼,但汉代以后逐渐发生了变化。

我们再看《说文解字》中“姐”的注释:“蜀谓母曰姐,淮南谓之社,从女,且声。”这说明当时“姐”不等于“姊”。

现代的《辞源》对“姊姊”的解释是:(一)同“姐姐(一)”…(二)对长辈女性的称呼。北齐太原王绍德呼其母文宣皇后为姊姊。见北齐书文宣李皇后传。又南阳王绰兄弟称乳母为姊妹。见北齐书南阳王绰传。对“阿姊”的解释是:称姐姐。乐府诗集二五木兰诗:“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装。”唐李商隐李义山诗集一娇儿:阶前逢阿姊,六甲颇输失。也作“阿姐”。宋徐弦稽神录三王誗妻:“妻林氏忽病,有鬼凭之,……乃呼林为阿姐。”《汉语大字典》对“姊”的解释是:1.姐姐。……2.母亲。唐刘知几《史通·杂说中》:“如今之所谓者,若中州名汉,关右称羌,易臣以奴,呼母云姊。”

我们再看现代辞书对“姐”、“姐姐”的解释:《汉语大字典》对“姐”的解释为:(一)(1)方言。母亲的别称。《说文·女部》:“姐,蜀谓母曰姐。”《广雅·释亲》:“姐,母也。”《广韵·马韵》:“姐,羌人呼母。”(2)古称乐妓,后为妇女的通称……(3)指同父母(或只同父、只同母)年龄比自己大的女子。如:姐妹、姐弟。唐李白《寄东鲁二稚子》:“小儿名伯禽,与姐亦齐肩。”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三:“近世多以女兄为姐,盖尊之也。”……《辞源》对“姐姐”的解释是:(一)即姊姊。……(二)妇女的通称。……(三)母的别称。宋高宗与吴后语,称其母韦后为姐。见宋叶绍翁四朝见闻录乙宪圣不妒忌之行。

以上从辞书中引用的资料说明:1.汉代以“姊”表女兄;“姐”不表女兄,而是蜀人用以称母。2.北齐皇室(鲜卑化的汉人)已有以“姊”称母或长辈女性的记载。3.唐、宋时期,“姐”不仅可表女兄,与固有的“姊”并存,同时,称女兄为姐有尊敬之意;不仅羌人呼母为“姐”,而且,连汉族的宋朝皇室也有以“姐”称母的记载(注:张清常:《〈尔雅·释亲〉札记》,《中国语文》1998年第2期第138页和139页,认为“汉族南宋高宗呼生母为姐姐,可能由于政治旋涡中的家庭瓜葛。”但这只是一种从现代汉语词义出发的推测,不能否定当时有以“姐”称母的现象。)。

值得注意的是,“蜀”和“羌人”都呼母曰“姐”。《说文》与《广韵》先后相差900多年,虽然不排除“蜀”指当地汉语方言,“羌人”指少数民族的可能,但是,“姐”并非汉语固有词,汉代所谓“方言”,也包括一些少数民族语言(注:汉代杨雄所撰《方言》中就掺杂了当时少数民族的语言,参见《中国大百科全书·语言文字》,北京—上海,1988年,77页,《方言》。),所以,《说文》之“蜀”与《广韵》之“羌人”有可能都是指现今四川等省区的少数民族。

从宋以后到现代,“阿姐”、“姐”、“姐姐”等词的使用频率和使用度均已大大超过原有的“姊”或“阿姊”(注:《现代汉语频率词典》,表一。),同时,除客家话之类的局部现象外,它们都不能再用于称母了。

根据音韵学家的研究,“姐”的中古音“兹野切,假开三上马精”,(注:布和、刘照雄:《保安语简志》,北京,1982年,82页。),土族语的(姐姐)(注:照那斯图:《土族语简志》,北京,1981年,94页。);维吾尔语的(姐姐,大姐、阿姨、大婶)(注:《维汉词典》。);哈萨克语的(奶奶)(注:努尔别克主编:《哈汉辞典》。),柯尔克孜语的(姐姐)(注:胡振华:《柯尔克孜语简志》,北京,1986年,225页。)。在突厥语中还有个附图apa(姐、姨),因“还子制度”或其残余的影响,有时也用以称母(注:陈宗振等编:《中国突厥语族语言词汇集》,北京,1990年,32页,67号词;并参见同页58、68号词,34页77号词,以及378页3336号词。)。这说明突厥语的等词的含义为不分辈分的“年长女亲属”,包括姐、姨、婶,等等;哈萨克语以(原为姐、姨等年长女亲属)称祖母,则是长期普遍实行“还子制度”导致的词义的演变(注:详见陈宗振:《我国突厥语的“父母兄姊”等称谓及其演变》,《民族语文》1996年第4期,75-76页,哈萨克语部分。)。

有些学者认为,匈奴是说突厥语的,与突厥、回鹘习俗相同或相近(注:耿世民:《维吾尔族古代文化与文献概论》,9页。)。匈奴、乌桓、鲜卑、突厥等“胡族”,在婚姻制度上,一方面有多妻制,至少贵族们行多妻制,一方面有“夫兄弟婚”、“收继婚”习俗,行同辈转房和异辈转房制,即“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娶其妻妻之。(注:《中国大百科全书·民族》,北京,1986年,“夫兄弟婚”;《史记》卷一百十,匈奴列传,北京,1973年,2879,2900页;《周书》,卷五十,突厥传,北京,1971年,910页。)”汉、唐王朝宗室女与“胡族”和亲,为遵从其习俗,甚至有连续嫁父子、叔侄或兄弟数人的记载(注:《汉书》,卷九十六,西域传,北京,1975年,3902-3904页;《北史》,卷九十九列传第八十七,北京,1974年,3297页;《通典》,卷一百九十七,边防十三,台北,1965年,1069页;刘义棠:《维吾尔研究》390页所引《唐会要》资料及399页。)。在这种制度下,不仅伯叔可成为继父,从兄也可成为继父;庶母、婶母可成为妻、嫂;嫂当然更可成为妻。总之,男子去世后,妇女一般不能离开夫家,与其家人的关系、辈分均会发生变化。这样,要想严格区分亲属称呼的辈分是很困难的。所以,根据这些情况看来,古代“胡族”用“阿哥”、“阿姐”之类的词不分辈分地称呼“年长男亲属”或“年长女亲属”,是与他们当时的社会习俗,包括婚姻制度、“还子制度”等相适应的。我国哈萨克族直到解放前还有“安明格尔”制度,即兄死,弟娶其嫂,叔死,侄娶其婶。这是近现代的实况(注:《哈萨克族简史》,乌鲁木齐,1987年,266页;)。

据史书记载,唐代的武则天,原为唐太宗之“才人”(地位低于后妃),太宗崩,削发为尼,后为高宗(太宗子)之妃、后(注:《旧唐书》卷六本纪第六,北京,1975年,115页。)。这又是以李唐皇室为代表的古代北方汉族,因有“胡族”血统并受其习俗影响而“子可娶其庶母”的典型实例。与“胡族”原有习俗不同之处,大约只是多了一个削发为尼的过渡性步骤。

其实,我国先秦就有“烝报婚”(注:杨伯峻编著:《春秋左传注》北京,1983年,桓十六年16.5,145-146页,庄二十八年28.2,238页,僖十五年15.4,351-352页,僖二十三年23.6,410页,等等;张清常:《〈尔雅·释亲〉札记》,《中国语文》1998年第2期第140页;童书业:《春秋左传研究》,上海,1980年,婚制部分,209-213页。)或“收继婚”,男子在父死后娶庶母、叔死后娶婶、兄死后娶嫂等婚姻制度。只是汉族较早地废弃了,一些兄弟民族保存得较长久一些,汉族就以为这是不可思议的了。

综上所述,“兄、姊”是汉语固有词,东汉、北齐出现以“姐”或“姊”称母,东晋时出现以“歌歌”(与“哥哥”通用)称父,这些很可能都是汉族所受到的少数民族语言文化的影响。唐、宋前后,与吸收“阿哥”并可以“哥”称父,“兄”与“哥”逐渐彼此消长的过程相伴,也有吸收“阿姐”并可以“姐”称母,同时,“姊”与“姐”也逐渐彼此消长的过程。汉语“姐”与“哥”的出现和发展过程如此相似,更能说明汉语曾受“胡族”语言、习俗影响并非虚妄之谈。

四 “爹”、“ ”及“娭毑”

1.关于“爹”

汉语普通话及一些方言中有“爹”、“爹爹”、“阿爹”等对父亲的称呼,“爹娘”、“爹妈”也是常见的复合词。但是,与“父”相比,“爹”也是出现较晚的,甲骨文、金文均未见。

《汉语大字典》对“爹”的解释是:diē《广韵》陟邪切,平麻知。又徒可切。(1)父亲。《广雅·释亲》:“爹,父也。”《广韵·麻韵》:“羌人呼父也。”又《哿韵》:“北方人呼父。”《南史·梁宗室传下·始兴王儋》:“沼徵以本号还朝。人歌曰:‘始兴王,人之爹,赴人急,如水火,何时复来哺乳我?’荆土方言谓父为爹,故云。”……(2)对老者、长者的尊称。宋王明清《摭青杂说》:“女(徐七娘)常呼项(四郎)为阿爹,因谓项曰:儿受阿爹厚恩。”(3)方言。祖父。茅盾:《春蚕》……(4)旧时对官长的尊称。《辞源》对“阿爹”的解释是:俗呼父为爹爹。……《辞海》对“阿爹”的解释为:(1)父亲。韩愈:《祭女挐女文》:“唯年月日阿爹阿八……祭于第四小娘子挐子之灵。”(2)对长者的敬称。……

既然《说文》中未见“爹”字,民族大融合的南北朝时期才开始出现“爹”、“阿爹”等称呼,而且,原来是“羌人”、“北方人”呼父,到唐、宋时期才逐渐普遍使用,这说明它也很可能与“哥”、“姐”相似,也是汉语,首先是经过民族大融合的北方人的汉语,受“胡族”语言文化影响而吸收的较新的词。

“阿爹”的中古音,如“爹”字按“徒可切”。在突厥语中就有与“徒可切”的“阿爹”音义相近的词,这就是古今突厥语中均有的ata(父亲)。(在阿尔泰语系诸语言中,还有另一个与“陟邪切”的“阿爹”音义相近的词,详见下节“2.关于”)。

台湾学者刘义棠著《维吾尔研究》曾提及《旧唐书·回鹘传》所记回鹘奉诚可汗称大相颉干迦斯为“阿爹”:“可汗又拜泣曰:儿愚幼无知,今幸得立,惟仰食于阿爹,可汗以子事之。颉干迦斯以其卑逊兴感,乃相持号哭,遂执臣礼。”刘氏又云:“所谓‘仰食于阿爹’者,通鉴与唐会要均称回鹘谓父曰阿爹,不误,按阿爹即,意为‘父亲’、‘父执’、‘父辈’,因可汗年幼,称其父亲之大臣(此大臣或即为其父辈亲属关系)曰‘阿爹’(父执辈),理所当然事也。”(注:刘义棠:《维吾尔研究》,126-127页。)

汉语陕、甘等地土语中还有称父亲为“大”、“大大”或“阿大”的,看来这也很可能源于突厥语的ata。

2.关于“

汉语“爹”字还有另一读音“陟邪切”,为何会有两种读音呢?笔者认为它很可能源于阿尔泰语系的蒙古语、突厥语、满-通古斯语共同的另一个音义相近的词。请看下文:

中古汉语还出现过“”及“阿”。《说文》未见“”字。据《辞源》:zhē正奢切,平,麻韵,照。(一)父。广韵:“,吴人呼父。”(二)古称乳媪的丈夫。唐窦怀贞再娶韦后乳母王氏,自署“皇后阿”。人或称为“国”。见新唐书一○九窦怀贞传。《汉语大字典》的释文中还有:《广雅·释亲》:“,父也。”……《新唐书·宦者传上·高力士》:“肃宗在东宫,兄事力士,它王、公主呼为翁,戚里诸家尊曰。”明杨维桢《铁崖咏史·李五父》:“李五父,高家奴,一日尊尚父,乃胜高家。”

前面提到过,的基本词义为“年长男亲属”,apa的基本词义为“年长女亲属”(注:俄文《古代突厥语词典》。)。又因“还子制度”或其影响,“父亲”、“爸爸”(注:《中国突厥语族语言词汇集》,39页,115号词。);蒙古语正蓝旗话中的也是“爸爸”或“父亲”(注:《蒙古语简志》,169页,“爸爸”;照那斯图:《东部裕固语简志》,北京,1981年,93页。);却表示“兄”(注:根据:《新满汉大词典》;《锡伯语简志》,150页;胡增益、朝克:《鄂温克语简志》,北京,1986年,176页;安俊:《赫哲语简志》,北京,1986南,93页;胡增益:《鄂伦春语简志》。北京,1986年,195页;《土族语简志》,93页。)。“兄”、“叔”均为“年长男亲属”又因“还子制度”或其影响而用于称父。由此看来,阿尔泰语系上述语言的这些词均是对应词。他们用这个词称父,与李唐皇室以源于鲜卑语的“哥”称父是情况相拟的,只是这个词与鲜卑语“阿干”、“阿哥”是基本词义相同而语音有别的另一个同义词。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汉语,。但在书面上除“爹”字之外,又用了一个“”字,最后在词义方面,汉语的“阿爹”、“爹”、“爹爹”和“阿”、“”仅用于父辈,而不可用于平辈。这与借入“阿哥”而最后“阿哥”、“哥”、“哥哥”又只用于平辈而不用于父辈,情况恰恰相反。可见它们是“相反相成”的,都适应了汉族封建社会严格区分辈分的需要。

3.关于“娭毑”

现代汉语方言中还有个“娭毑”,表示“祖母”或尊称老年妇女,即“老妈妈”、“老奶奶”、“老太太”等(注:《现代汉语词典》,北京,1985年,3页;王火、王学元:《汉语称谓词典》,辽宁,1988年,14,161页。)。这个词的根源也值得探索。

甲骨文未见“娭”字,《说文》中有,注曰:“戏也,从女,矣声,一曰卑贱名也。”《汉语大字典》注释为:(一)xī(1)嬉戏;玩乐。……(2)喜乐。……(3)妇女的贱称。……《集韵·之韵》:“娭,妇人贱称。”(二)aī《集韵》於开切,平咳影。婢女。《广雅·释诂四》:“娭,婢也。”xī和aī两种读音都可表“婢”之类社会地位较低的女子。

“毑”字,甲骨文和《说文》中均未见。在《汉语大字典》中,“毑”字的解释为:jiě《集韵》子野切。上马精。又子我切。同“姐”。方言。母亲。《广雅·释亲》:“毑,母也。”《集韵·马韵》:“姐,《说文》:‘蜀谓母曰姐’……。古作毑。”又《哿韵》:“毑,《博雅》:‘毑,母也。’或作姐。”《正字通·母部》:“毑,羌人呼母。”

上述资料表明:汉代已有“娭”字,三国时期魏国的《广雅》已说其义为“婢”。在《广雅》及《博雅》、《集韵》、《正字通》等后世的著作中,均认为“毑”即“姐”宇,方言或羌人用以呼母。与前引《广韵·马韵》“姐,羌人呼母”联系起来看,更说明“毑”与“姐”均为羌人呼母的同一个词,只是汉字形式不同。

“娭毑”这两个字的中古音大约是,其意义似应为“婢姐”(年长的婢女)、“出身于婢妾之母”或“庶母”。但是,《辞源》中未见“娭毑”这个词,可能是三国前后人们根据方言采用了这两个字。然而,方言中的这个词不至于是没有根据的。“羌人”是我国西部的支系颇多的古老民族,汉代前后大约分布在甘、青、川等地;唐代以后,一部分同化于吐蕃族、汉族之中,一部分可能演化为后来的土族及羌族(注:《中国大百科全书·民族》,“羌”、“羌族”。)。虽然古代羌人操何种具体语言也难以断定,但我们不妨倒过来从藏语、羌语、土族语中探索。前文已提到土族语为“姐姐”,aama为“妈妈”(注:《土族语简志》,22,95页,“妈妈”。)。现今的羌语“母亲”为ama,“姐姐”为(注:孙宏开:《羌语简志》,北京,1981年,201页。),显然都与“娭毑”读音相去甚远。(注:金鹏主编:《藏语简志》,北京,1983年,176,177页。),这倒与中古汉语“娭毑”的读音十分相近,可是不知其是否也可以,或者曾经可以用于“呼母”。这还有待于藏学家们研究。

根据上述情况看来,汉藏语系之比较研究如能推导出类似藏语,仍然很可能源于阿尔泰语系语言中表示“年长女亲属”的词,并与较早出现的“姐”、“阿姐”的根源为同一个词。而其差别仅在于“娭毑”现在只用于某些方言区称呼“老年长辈妇女”。

五 简短的结论

总而言之,汉语“兄、弟、姊、妹”是历史悠久的固有词,而“哥”、“姐”等词大约来自匈奴、鲜卑等古代北方“胡族”的语言。其原词义与汉语“兄”、“姊”不完全相同,即不限于称同辈;又因其与汉族不同的“还子制度”、“夫兄弟婚”、“收继婚”等家庭、婚姻制度和习俗,其“阿哥”等词又可用于称父母,甚至祖父母。近现代以哈萨克语为典型的我国突厥语及阿尔泰语系诸语言的亲属称谓,不同程度地保留着古代语言、习俗的影响或遗迹。所以,我国汉文史籍记载的北齐、唐、宋皇室以“哥”称父,以“姐”、“姊”称母的现象,并不是孤立的“家法如是”、偶然的“临时移用”或特殊的“表示亲热”,而是代表北方汉族中存在的阿尔泰诸语言和习俗的影响。这是魏、晋、南北朝以来我国北方各民族大融合的历史在语言上的反映。汉族客家人中和山西文水、浙江武义等地方言土语中的类似情况大约都不是固有的,而是北方汉族曾经受到“胡族”语言、习俗影响并带到南方或扩散到南方并局部地保存至今的例证。除“哥”、“姐”之外,“爹”、“ ”、“娭毑”等词也很可能是在阿尔泰诸语言影响下出现的,而且。“爹”、“ ”与阿尔泰诸语言中也表示“年长男亲属”的另一些词。这几个词中,“爹”使用得较为普遍;“”多用于唐、宋;“娭毑”现用于方言。由于汉族封建社会的礼法讲究区分亲属辈分,最后,“哥”、“姐”被定位于同辈间使用;“爹”、“ ”、“娭毑”被定位于称呼长辈。这是汉族强大的封建势力及其传统文化对外来语言、习俗影响加以限制的结果。

汉族是一个伟大的、历史悠久、文化灿烂的民族,汉族的语言文化对国内外许多民族均有过深刻的影响。但另一方面,汉族也接受了国内外各民族优秀的文化,在语言上也吸收了许多适合社会需要的借词,并加以改造,消化。即使是最常用的亲属称谓,不仅借用,甚至经过长期演变,其使用频率、使用度还会大大超过固有词。“哥”、“姐”等词的历史就是有力的例证。

本文题目冠以“试释”二字,是因为若要进一步论证汉语“哥”、“姐”等词的来源、演变,还需要从历史学、汉语史、方言学、文字学、音韵学、汉藏语比较研究、阿尔泰语比较研究和民族学等各学科、各方面入手,进行更仔细的研究。这是笔者力不胜任的,但拙文若能为专治汉语史或其他有关学科的学者提供一些研究线索,笔者将感到十分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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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唐皇室成为“兄弟”父亲的原因及“兄弟”、“姐姐”等词与阿拉泰语言的关系_汉族文化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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