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船、花:秦牧的散文世界_散文论文

陆、船、花:秦牧的散文世界_散文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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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重新面对秦牧这位散文大家的时候,不禁想起一个评论家对冰心的由衷赞叹:“我们面对一个海”。的确,我们今天可以从秦牧的作品中挑出这样或那样的毛病,他的散文也确实带有那一个时代所难免的深刻印痕,但是,我们仍然无法否认他的浩瀚和博大。这浩瀚和博大,当然和他在多种文体中都有建树,和他几百万字的丰盛创作量有关,但更主要的,是指他宽广的胸怀和由他的作品所构筑起来的完整而寥廓的艺术世界。本文试图分析的是,构成秦牧深广的艺术世界的基本元件是什么?它们又是如何有机地组合成一个艺术整体的?

许多已形成自己艺术风格的作家,我们可以在他们的作品中找到反复出现的、与他们的个体生命紧密相联甚至是映现了他们心理情结的象征性意象,这些意象往往既是构成作家艺术世界的基本元件,又是我们打开这个世界大门的钥匙。比如鲁迅小说中反复出现的“狂人”形象。在秦牧的散文中,也可找到几个反复出现且有密切联系的基本意象:土地、船、花。这些可以说是秦牧的敏感区域;他的大多数散文,直接或间接地触及这些意象,更重要的是,他的代表作,如《社稷坛抒情》、《土地》、《古战场春晓》、《花城》、《潮汐和船》等,都是围绕这些意象去抒写吟咏的。

我们可以先来谈谈“土地”。秦牧对“土地”有着质朴而深厚的感情。本来,在人们的印象中,他的散文的优势在于对事物妙趣横生的叙述和描写,在于对现象幽微入致的剖析和议论,至于抒情,至少与当代散文三大家的其他两位相比较这方面是他的弱项——事实上,秦牧在谈及散文创作时往往也是推崇“思想”、“知识”而相对忽略了“情感”。但是,一旦面对“土地”,他会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的笔调会因为饱含感情的汁液而富于诗意。在诸如《社稷坛抒情》、《土地》等篇什中,他不断地抒写人类、当然也包括他自己对于泥土的深厚感情:

瞧着这个社稷坛,你会想起了泥土,那黄河流域的黄土,四川盆地的红壤,肥沃的黑土,洁白的白垩土……你会想起文学里许许多多关于泥土的故事:有人包起一包泥土藏在身旁到国外去;有人临死遗嘱必须用祖国的泥土撒到自己胸上;有人远适异国归来,俯身去吻了自己国门的土地。这些动人的关于泥土的故事,使人对五色土发生了奇异的感情,仿佛它们是童话里的角色,每粒土壤都可以叙述一段奇特的故事,或者唱一首美好的诗歌一样。[①]

人类热爱泥土,因为泥土与生命是紧紧联结在一起的,或者说,泥土就是他们生活的依托和母体。而我们在这些文字中所感受到的,正是一个大地之子对母亲的深情歌唱。在作者看来,土地就是孕育人类生命及文化的母体,“没有这泥土所代表的大地……不会有一切人类的文明”。当然,这里还有必要指出的是,秦牧对土地的歌唱,往往带着一种悲怆的基调,因为他在抒写大地时,常常会推延出“在大地胼手胝足的劳动者”,会联想到他们悲壮的历史命运。比如在《社稷坛抒情》中,作者置身于五色坛上,由土壤的漫长形成过程便联想到开辟这些土地的劳动者,“他们一代代穿着破絮似的衣服,吃着极端粗劣的食物”,“他们在田野里仰天叹息,他们一家老小围着幽幽灯光在饮泣”,“他们画红了眉毛,或者在头上包一块黄布揭竿起义”。在《土地》中,作者以歌颂“土地”为中心,骑着思想的野马,奔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时而中原,时而域外,时而古代传说,时而现实生活,但有一条线贯穿作品的始终,即表现人民热爱土地的深厚感情、保卫土地的悲壮斗争和建设土地的辛勤劳动。总之,在秦牧的散文中,“土地”和“人民”是联结在一起的,也可以说“人民”是“土地”这一意象的象征义,他对于“土地”的抒写,每落脚于表现和讴歌“人民”。

把“人民”看成同“土地”一样是孕育人类文明的母体,这反映了秦牧民本的思想或人民的观点。秦牧曾经说过:“各个国度的优秀作家,不管他们所处地位如何,生长在历史的哪一个阶段,都是在若干程度上具有人民观点的人。”[②]而秦牧也正是这样的作家,他的目光总是关注着社会底层这最基本的存在,他总是站在“人民”的立场去把握和反映生活,或者揭示劳动人民悲怆的历史命运,或者讴歌人民群众创造生活推动历史的力量。他在四十年代出版的《秦牧杂文选》,揭露和抨击了帝国主义的侵略行径和国民党的黑暗统治,着眼点正在于映现底层民众的悲剧遭遇和命运。而建国后的散文创作,讴歌民众在建设新生活、推动历史发展上的丰功伟绩,则是一个基本的主题,从五、六十年代的诸如《青春的火焰》、《赞渔猎能手》、《缺陷者的鲜花》到粉碎“四人帮”后的《长街灯语》等都体现了这个主题。这里尤其值得提及的是他的另一篇代表作《古战场春晓》,这篇散文写于一九六一年春,正是我国处于暂时困难时期,作者来到反帝古战场三元里,抚今思昔,思绪万千。他从眼前大好河山写起,回忆起当年发生在这里的雷鸣电掣、气壮山河的反侵略战争,讴歌了中国人民“旗进人进,旗退人退,打死无怨”的英雄气慨。这历史画面和现实中春满大地、劳动人民辛勤劳动的熙熙攘攘的景象交相映照,暗示着我们的人民又在创造历史的奇迹。结尾点明主题:“呵,我们美丽的土地,英雄的人民。”(着重号为笔者所加)这的确是一篇振奋人心的散文。现在有人把它同当年政治的浮夸风联系起来,甚至把作品同当时“超英”、“赶美”的现实政治挂上钩,[③]这就有点荒唐了。在我看来,作品所要礼赞的,是我们的人民在逆境中显现出来的精神力量,在作者看来,这种精神力量在过去可以打败侵略者,在今天同样能战胜现实中暂时的困难——要说同现实政治的联系,应该是体现在这一点上。

秦牧曾经提过他虽出身于一个华侨破落商人的家庭,但“母亲是婢女出身”,青少年时代又因父亲的破产“曾经度过相当艰难竭蹶的生活”,“抗战时期,在困顿的旅途中又曾经步行几千里,在公路的茅棚中和乞丐一起,躺在稻草堆中。”[④]我想,正是这样的家庭和经历培养了秦牧对“土地”、“人民”的感情和观点。而也正是这种感情和观点,使他的文学创作能站在坚实的土壤上,观照生活有一种开阔悠远的视野。五、六十年代的散文有些的确表现出肤浅的乐观主义,秦牧当然未能完全幸免,但相对来说,他的作品要沉实厚重得多,原因就在于此。

秦牧散文中另一个反复出现的意象是“船”。他的许多散文的标题就显示了这一点,如《潮汐和船》、《船的崇拜》、《故乡的红头船》等。事实上,“船”和秦牧的家庭和人生是紧密联结在一起的。秦牧曾在《文学生涯回忆录》和《故乡的红头船》中提及他的故乡樟林港有一种“船头漆成红色,并且画上两个圆圆的大眼睛”的红头船,昔年没有轮船或轮船还较少时,粤东人就是坐着这种船从樟林港出海到东南亚的。秦牧的曾祖父就曾坐这种船到暹罗,后来他的父亲也到暹罗、新加坡、香港等地谋生。秦牧就是在香港出生的,此后直到抗战回国,他的青少年时期大部分时间是在香港和新加坡度过的。在海外,他也目睹了许多华侨在异国的艰辛生活情景。也就是说,秦牧是在“船文化”的摇篮中成长的,因此,他对于底层民众漂洋过海谋生所体现的精神,他对于“船”这种事物,就有了深刻的体验和认识。

这就难怪秦牧的散文对“船”有着特别的敏感和青睐了。当然,在他的散文中,“船”不再仅仅是一种物质性的东西,而已经成为一种精神的载体和象征。在《船的崇拜》中,作者通过讲述人类从建设“船形屋”到死后入殓“船棺”种种对船的新奇崇拜方式,揭示了人们对于“船”所负载的精神的赞美,那是“人类对于劳动,创造,智慧,进取精神的赞美”。当然,更为充分地展示和礼赞“船”的这种精神的,是《潮汐和船》。这是一篇粗犷雄浑的奇文,作者以充沛的炽热的感情,牵引着天马行空般的想象:由古代的独木舟,联想到近代的原子破冰船;从古昔人类驾独木舟的风险、艰辛,写到驾驶鱼雷艇的豪迈、幸福,字里行间,流溢着对于“船”征服海洋、连结陆地的丰功伟绩,对于人类创造和进取精神,“对于勇敢、智慧、毅力”的礼赞和倾慕。作者说,这篇散文,“只想谈谈我看到船和潮水搏斗的时候,它们扬帆远征的时候,自己的微妙的感受”。我想,当作者儿时坐在骑楼望着新加坡河上那些红头船,看到那些远涉重洋的苦力艰辛的劳动场面的时候,或许已经有了一些朦胧的感受。当然,只有当他后来站在时代的制高点上,去审视社会的发展演变,对“船”的朦胧感受才会被提升为人类的创造、进取精神。

在秦牧其它一些散文中,我们虽没有看到具象的“船”,却能感受到“船”所体现的那种劳动、进取的精神的存在。比如在《在仙人掌丛生的地方》中,作者描述了一个海防小岛的人民战士,如何在恶劣的生存环境,历经十余年的奋斗,把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改造为一个花木簇拥、生机勃勃的美丽家园的事迹,揭示了人民战士那种不畏艰难,顽强向上的精神;又比如在《奇迹泉》中,作者回忆了解放前夕随部队驻扎在一个偏僻山村听到的一个动人故事:昔年本村的一位青年,目睹山村用水的艰难,发誓出洋之后要攒钱为家乡购置一套自来水设备,之后经历了几十年的磨难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宏愿。作者从这个故事中感受到一个道理:“崇高的心愿和坚强的意志”,“就是生命的奇迹的喷泉”;还有在《石壁树丛之歌》中,作者由长在石壁的一片树林联想到的那些在“四人帮”时期惨遭迫害却仍然坚持共产主义信仰的革命者,歌颂了他们身处逆境却仍然不甘沦丧的顽强意志和执着向上的精神……总之,像“土地”的主题一样,讴歌人类劳动、创造、进取的精神,已经成了秦牧散文的一个基本的主题。

秦牧散文中另一个重要的意象是“花”。他也有不少散文是直接以“花”命名的,如《花城》、《花市徜徉录》、《〈花〉序》等。秦牧热爱土地,热爱在这土地上生长的植物及盛开的鲜花。当然,他的散文热衷于写花,并不仅仅意味着他热爱这让人赏心悦目的自然物,“花”在他的笔下同样是具有某种象征意义的意象。这种象征义在《花城》中就充分地显示出来。这篇散文,作者以绚丽多彩的笔触,从色彩、动静、音响等多方面描绘、渲染了喜气洋溢、灯色花光的南国花城的盛况,使你不知不觉沉醉于温馨、醉人的氛围之中。作者还发挥丰富的联想力,把许多民情风俗特别是各种奇异花卉的由来演变穿织在丰富的画面中,让你领略了劳动人民的智慧和能力。最后,作者抒写了花市归来的感慨:

在这个花市里,你也不禁会想到各地劳动人民共同创造历史文明的丰功伟绩。这里有来自福建的水仙,来自山东的牡丹……各地劳动人民的创造汇成了灿烂的文明,在这个熙熙攘攘的市集中不也让人充分感受到这一点么?

我们赞美英勇的斗争和艰苦的劳动,也赞美由此获得的幸福生活。因此,花市归来,象喝酒微醉似的,我拉拉扯扯写下这么一些话。让远地的人们也来分享我们的欢乐。

这就是文章的主题了。作者写花市,目的是歌颂人民经历艰苦的劳动和斗争所创造的灿烂文明和幸福生活,而在这里,“花”也已经成为象征劳动者所创造的灿烂文明和美好生活的意象了。这就无怪乎作者常用鲜花去比喻那些文明的结晶体,比如把古玩架上的瓷器和历代书画比喻成经人民塑造出来的永不凋谢的花朵(《花城》),把北京街头璀璨的灯光比喻成含苞待放或微微绽开的鲜花(《长街灯语》)等等。

然后,就像歌颂“土地”、歌颂劳动、进取的精神一样,歌颂人类所创造的灿烂文化和幸福生活也成了秦牧散文的一个基本主题。有些散文,作者是超越了国家、民族的层面,表现了对人类文明积累的赞美,如《潮汐和船》等;有的是把目光投向民族悠久的历史,展示中华民族缔造的绚烂的文明,如《大雁塔抒情》、《雄师结阵的秦兵马俑》等;当然,更多的作品,比如《土地》、《古战场春晓》、《长街灯语》等,作者是站在时代的制高点上,通过今昔对比,讴歌了在党的领导下人民群众所创造的幸福生活或者改革开放之后祖国的新面貌。这里我想提一下写于1979年的《长街灯语》,我个人认为这是粉碎“四人帮”后作者的又一篇《花城》。当然,这一次秦牧描写的不再是广州的“花城”而是北京的“灯海”。作者以奇妙的联想、生动的比喻渲染着北京夜景的繁华:站在长安大街遥望“两行璀璨的华灯直伸远处,常常使人产生一种有趣的错觉,仿佛有一只巨大无比的蝴蝶从天外飞来,停在地球的某一端,把它两条闪光的触角伸进北京大街似的”。而一旦到了盛大的节日之夜,京城各种各样的灯饰亮起来的时候,“一个童话般的境界就出现啦”。只见“远远近近,形成了一座座灯光的喷泉,一条条灯光的河流,汇合起来,又构成一个灯光的海”。置身这样的画面之中,我们仿佛又走进那座五彩缤纷的“花城”,重新体味到生活的繁华和温馨,领略到劳动者的创造和智慧。这篇作品写于改革开放之初,作者试图去展现时代的新貌。自然,由于立意和手法的相类似,读起来就不如《花城》那样新鲜,那样令人陶醉。但是作者的笔调还是那样的浓墨重彩,感情还是那样的充沛炽热,的确是耐人寻味。

在秦牧礼赞文明讴歌生活的这一类散文中,时代的颂歌占的比例最高,而且其中有一些作品,姑且可以这样说的确有渲染过于夸张、色彩过于明媚的毛病。但我认为不能因此就可以认为秦牧就是一个“放弃了作为一个作家的特殊使命与要求”而“甘于追随时代谬误的作家”[⑤],秦牧是在艰难困顿的环境中度过青少年时代,又是在刀火相交的战争年代登上中国文坛,他目睹了几十年中国的沧桑巨变,自然有理由为祖国和人民的新生而欣喜和歌唱,有理由为新社会制度而歌唱。也就说,他的歌唱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违背了内心真实的对于政治的简单附和。至于他对新生活的歌颂出现上面所说的一些毛病,那毋宁说是时代的局限。一个即或是非常伟大的作家,也是逃脱不了时代局限的,用秦牧常引用的一句尼泊尔的谚语来说,就是“多大的烙饼大不过烙它的锅”。

上面,我们分别阐释了秦牧作品中几个反复出现的基本意象以及与其相应的主题,还不能说它们就能够涵盖秦牧的所有散文,但大体上可以说已经涵盖了他的主要作品。也就是说,正是土地——船——花这几个重要元件组成一个基本框架,构建了秦牧散文系统而完整的艺术世界:在“土地”系列散文中,秦牧揭示了人民群众是推动历史发展、创造人类文明的基本力量,这是历史发展的规律,是“真”;在“船”系列散文中,作者讴歌了人类劳动、创造、进取的精神,这是“善”;在“花”系列散文中,作者展示了人类创造的灿烂文明和幸福生活,这是“美”。这当中,“土地”意象是构建这个艺术世界的基石——“人民”的观点始终贯穿在后两个系列的散文中,而由“船”到“花”则是在此基础上的逐层递进的关系——没有劳动者的创造、进取精神,也就没有高度的文明和美好生活,这样,就构建了一个独立而完整的真善美的艺术世界。这个艺术世界显示了秦牧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显示了他对于人类历史进程的认识和把握。在当代的散文创作中,特别是在五、六十年代的文化氛围中,像秦牧拥有这样一个广阔深邃的艺术世界应该说是卓然不凡的。这个艺术世界也显示了秦牧对人类未来的信心,直到晚年,他仍然“保持一种比较旷达的心境来对待未来”,仍然相信人类社会“是在逐渐进步的”[⑥]。而他正是以毕生的文学创作,参与和推进着自己的民族逐步走向真善美的。

注释:

①《社稷坛抒情》,《秦牧散文选集》(百花文艺出版社)第27-28页。

②④《答谢和自白》。此文系秦牧在“庆祝秦牧文学创作五十周年暨秦牧文学作品研讨会”上的发言。

③⑤林贤治《对个性的遗弃——秦牧的教师和保姆角色》,《文艺争鸣》1995年第3期。

⑥秦牧《直语危言》,《一滴水文集》(中国友谊出版公司)第1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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