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文宰杀君王之考_隋朝历史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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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文帝弑君与被弑说考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文帝论文,被弑说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20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7326(2000)02-0097-07

一、隋文帝弑君说考证

唐太宗曾经评论隋文帝“欺孤儿寡妇以得天下”。(注:《贞观政要》卷一《论政体第二》,岳麓书社1996年版。)隋文帝篡周是没有争议的事实,但对他是否弑君的怀疑,却是几年前由胡如雷先生首先提出的,他以为:“根据隋文帝一贯心狠手毒的作风,弑杀周宣帝应当说也是情理中事”,根据有四:第一,周宣帝22岁去世,死不当时;第二,死后没有遗诏;第三,杨坚是周宣帝岳父,宣帝病时,不应由长辈入侍;第四,发病至死过于突然。而杨坚入侍12天后即召五王入朝,显然是其清除异己的动作。(注:胡如雷《隋文帝杨坚的篡周阴谋与即位后的沉猜成性》,载《中国唐史学会论文集》,三秦出版社1991年版。)

胡先生所论,关涉重大,无论赞成与否,都应予以慎重研讨。兹根据《周书·宣帝纪》记载,(注:隋文帝篡周经过,《周书·宣帝纪》与《隋书·高祖纪》、《资治通鉴》的记载不同,《资治通鉴》采《隋书》而成。对比考订两种记述,当依《周书》为宜,理由可参阅拙文《隋史考证九则》,载《厦门大学学报》1999年第1期。)将周宣帝出游至死的全过程列示于下:

大象二年(580年)五月甲午(9日)夜,帝备法驾幸天兴宫。

乙未(10日),帝不豫,还宫。诏随国公坚入侍疾。

甲辰(19日),有星大如三斗,出太微端门,流入翼,声若风鼓幡旗。

丁未(22日),追赵、陈、越、代、滕五王入朝。

己酉(24日),大渐。御正下大夫刘昉,与内史上大夫郑译矫制,以随国公坚受遗辅政。是日,帝崩于天德殿。时年22,谥曰宣皇帝。

从9日出游到死,前后16天,不能不说是暴卒,故胡先生怀疑的第一点有道理。第二点关于周宣帝有否遗诏,可以见到以下几条相关记载:

《隋书》卷三十八《刘昉传》记载:“及(宣)帝不悆,召昉及之仪俱入卧内,属以后事。帝瘖不复能言。昉见静帝幼冲,不堪负荷。然昉素知高祖(杨坚),又以后父之故,有重名于天下,遂与郑译谋,引高祖辅政。”(括号内为作者所加说明)

同卷《郑译传》记载:“帝不悆,遂与御正下大夫刘昉谋,引高祖入受顾托。既而译宣诏,文武百官皆受高祖节度。”(参上引《周书·宣帝纪》)所谓:“御正下大夫刘昉,与内史上大夫郑译矫制,以随国公坚受遗辅政”,可知宣帝曾有遗命,只是当时宣帝已喑哑,故记录者颇有作手脚的余地。而且,此遗命曾由郑译向百官宣读,故不能说没有遗诏。郑译等人做假乃《周书》所谓“矫制”,其内容为:“以随国公坚受遗辅政”。第三点之长辈入侍本不应成为问题,所谓入侍,非端水送药,而是临时主持局面。当时入侍者非杨坚一人,宣帝之子静帝亦于10日“入宿于露门学”。(注:《周书》卷八,《静帝纪》。)宣帝肆意清除宗室大臣,造成朝中无宗室亲王执政的局面,因此,出现意外事变时,杨坚以宣帝岳父及四辅官之首的身份,与静帝一道入镇禁中,合情合理,历史上亦多先例。其实,当时在宣帝身边的中枢官员各有所私,刘昉、郑译等人与杨坚同为功臣子弟,少年同学,故引杨坚执政。而御正中大夫颜之仪和宦官谋划引大将军宇文仲辅政,恐怕也未必是宣帝的意思。外戚与宗室争权夺利,几乎是中国数千年宫闱斗争反复上演的闹剧,刘昉、郑译与颜之仪、宦官的斗争,仍是外戚与宗室争权的重复。

不过,杨坚的宣帝岳父身份在这场斗争中起了关键作用,不可不细究。宣帝继承人静帝年仅8岁,则将来皇后权势之大可想而知。静帝非杨皇后所生,宣帝又将后妃皆立为皇后,所以顾命大臣之位决定着各个家族的前途,对杨皇后本人更是荣辱攸关,不能不争。实际上,杨皇后也确实为杨坚入辅朝政发挥了关键作用。《周书·宣帝杨皇后》记载:

初,宣帝不豫,诏后父入禁中侍疾。及大渐,刘昉、郑译等因矫诏以后父受遗辅政。后初虽不预谋,然以嗣主幼冲,恐权在他族,不利于己,闻昉、译已行此诏,心甚悦之。

光凭这段记载,则杨皇后俨然是个旁观者,只是间接被动地在名分和感情上支持了其父亲。但是,从当时关乎生死的政治形势以及杨家同宣帝及宗室的矛盾来看,杨皇后不可能对未占优势的父亲不施与援手。日后,杨坚在追忆这段往事时说:“公主(即杨皇后)有大功于我。”可见杨皇后曾经积极介入这场宫内斗争,并在关键时刻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杨坚所谓的“大功”,透露于《隋书·天文下》:

宣帝崩,杨后令其父隋公为大丞相,总军国事。

由此看来,刘昉、郑译与颜之仪相持不下时,由杨坚辅政的诏书或即由杨皇后最后拍板敲定。

至于第四点之召五王入朝,说是杨坚所为,恐怕是误会。《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四“陈宣帝太建十二年(580年)五月”记载:“坚恐诸王在外生变,以千金公主将适突厥为辞,征赵、陈、越、代、滕五王入朝。”《周书》卷十三《文闵明武宣诸子列传》和《隋书·高祖上》均无此记载,不知《通鉴》有何根据。《周书·赵僭王招传》记载:“(大象)二年,宣帝不豫,征招及陈、越、代、滕五王赴阙。比招等至而帝已崩”,正说明征召五王入京者为宣帝无疑。《周书》卷五十《突厥传》记载:“大象元年,他钵复请和亲。帝册赵王招女为千金公主以嫁之,……二年,始遣使奉献,且逆公主。”《周书·宣帝》也记载,突厥入朝迎娶公主在二月;而且,五月宣帝驾崩,国丧期间决无下嫁公主之理,杨坚不可能出此掩耳盗铃的下策召五王入京,适足激成其变。但是,从五月二十二日宣帝召五王到六月初四五王入京,似乎时间太长。《隋书》卷五十四《崔彭传》记载:“及高祖为丞相,周陈王纯镇齐州,高祖恐纯为变,遣彭以两骑征纯入朝”,崔彭计擒陈王入京。这段记载似乎有所夸张,难以尽信。五王未及时入京,杨坚恐其生变,遣使催促,或许有之,但其详情已不得而知。我以为五王并非被杨坚诓骗到京城的。

实际上,五王直到六月初四才齐集于京城,这时宣帝都死了十来天,杨坚也已上台,他们不但无计可施,而且一旦回到京城,简直就是羊入虎口,自身难保。故隋文帝制造冤案,诛杀五王,发生在其掌握北周政权之后,与宫廷政变没有直接关系。

宣帝暴卒与其极度纵欲荒淫的生活正相符合。完全没有理性的行为,对他简直就是家常便饭。死前一年,他也曾突然想起要到洛阳,当即启程,令四位皇后并驾齐驱,自己骑驿马奔驰,见到哪位皇后落后,即加谴责,一日驱驰300里,人马劳顿,颠仆者不绝于道。此次发病,起因也是半夜出游。如此癫狂成性,不暴卒倒是应该做科学研究。

对于判定宣帝有没有被谋害的另一关键,是当年宫廷政变的性质。宣帝生前猜忌施暴,搞得人人自危,其凶残程度,非当时暴君所能比拟。唐太宗曾经和魏征对北齐后主和北周宣帝做过十分有趣的讨论,比较其优劣,魏征认为:“二主亡国虽同,其行则别。齐主懦弱,政出多门,国无纲纪,遂至灭亡。天元性凶而强,威福在己,亡国之事,皆在其身。以此论之,齐主为劣。”(注:《贞观政要》卷八《辩兴亡第三十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也就是说,齐后主其实是色厉内荏,而周宣帝才是货真价实的暴君。这么一个暴君,对宫中的控制是极其严格的,杨坚根本没有自己的人马来诛杀宣帝,他能够辅政,全靠宫中一班机要官员的力量。

刘昉、郑译乃至杨皇后,希望的只是杨坚辅政而已。杨皇后后来知道其父图谋篡周时,曾表示反对,这是史有明文的事实。就刘昉和郑译而言,他们发动政变,也决不是要将权力拱手让给杨坚,而是企图自擅朝政,所以,他们打算推杨坚为冢宰,而以郑译为大司马,掌握军权,刘昉任小冢宰,为杨坚之副贰。在北周六官制度里,冢宰虽居六官之首,但若不总摄百官,特别是掌管兵马,则与其他五官并列,周武帝诛宇文护后,冢宰名重权轻,(注:参阅王仲荦《北周六典》卷二《天官府第七》上册,第34页。)故郑译和刘昉的人事安排,乃是效周武帝故智以架空杨坚。由此即可明白,为什么杨坚夺取权柄后要迅速起用李德林、高熲等自家人马,清除刘昉、郑译等人势力,从而将辅政之争转变为篡周斗争,彻底改变了这场宫廷政变的性质。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发生了两次政变。而在夺取朝政的斗争中,作为周宣帝心腹的刘昉、郑译等人,虽然篡改了宣帝对将来的人事安排,为的是保护自己的权势地位,却根本不会同意并介入杨坚暗害宣帝的行动。没有他们的同意,杨坚没有兵卒,根本不可能贸然弑君,自取灭亡,更何况宫中还有颜之仪与宦官等敌对势力存在,杨坚能争得辅政地位已是万幸。

当初,刘昉、郑译召杨坚入宫辅政时,杨坚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满心疑惧,硬着头皮进宫,在宫中永巷东门遇到术士来和,如逢救星,急忙问道:“我无灾障不?”(注:《隋书》卷七十八,《艺术·来和传》。)那付狼狈相足以说明杨坚当时在宫中有多大的能耐了。

杨坚上台的过程及当时内外形势,均不能支持隋文帝弑君说。

二、隋文帝被弑说考证

隋文帝为其子炀帝所弑,几乎是众口一词、言之凿凿的事实。然而,这一猜测出现的时间相当晚,且缺乏直接有力的证据,疑团重重,试做检验。

隋文帝平陈以后,志得意满,加速了专制集权的进程。到其晚年,三省长官及要害部门都掌握在皇室与少数弘农杨氏手中。(注:参阅拙文《隋文帝时代中央高级官员成分分析》(《学术月刊》1998年第9期)及《隋文帝传》(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他本人则锐气日消,越来越喜欢听颂声,享清福。特别是杨素为其修建的仁寿宫,成为他晚年修养的去处。从开皇后期以来,文帝夫妇已经很难离得开舒适的仁寿宫了,几乎每年开春,他们总要到仁寿宫去。我们从开皇十七年(597年)起略作回顾:是年正月一过,他们就动身前往仁寿宫,一直住到秋高气爽的九月才回到京城;翌年同样也是从二月住到九月;而开皇十九年(599年)二月到仁寿宫后,干脆一直居住到翌年九月;只有仁寿元年(601年)未见前往仁寿宫的记载。可是,仁寿二年(602年)三月,文帝夫妇又动身到仁寿宫去了,可这年,独孤皇后在仁寿宫去世,害得文帝没心情,翌年整年都没有去仁寿宫。这时的隋文帝早已是政治上的独裁者,既是孤家寡人,也是耆耆老人,政治上缺乏理性的专制行为大多是在仁寿宫决定的,仁寿宫已成为这时期政治的中心舞台。因此,所谓文帝被弑案自然也发生在这里。

大概出于对政治紊乱的担忧,或者是对文帝年纪身体的顾虑,仁寿四年(604年)正月文帝准备再度前往仁寿宫时,术士章太翼再三劝阻,直言道:“臣愚岂敢饰词,但恐是行銮舆不反。”(注:《隋书》卷七十八,《艺术·卢太冀传》。)文帝大怒,把章太翼抓进牢房,准备从仁寿宫回来,证明章太翼所言虚妄后,将他斩首示众。

二十七日,文帝动身来到仁寿宫。次日,他下诏将国家大小政务都交由皇太子处理。这种诏令,以前从未有过,仿佛透露着不祥的气氛。果然,到了四月,文帝病重的消息传了出来,尚书左仆射杨素、兵部尚书柳述和黄门侍郎元岩等人入阁侍疾,皇太子广入居大宝殿。

也就是从这时起,仁寿宫内发生了一系列令后人议论纷纷的事情。

首先是所谓隋炀帝杨广调戏文帝宣华夫人陈氏事件。《隋书》卷三十六《后妃·宣华夫人陈氏传》是这样记载的:

初,上寝疾于仁寿宫也,夫人与皇太子同侍疾。平旦出更衣,为太子所逼,夫人拒之得免,归于上所。上怪其神色有异,问其故。夫人泫然曰“太子无礼。”上恚曰:“畜生何足付大事,独孤诚误我!”意谓献皇后也。因呼兵部上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曰:“召我儿!”述等将呼太子,上曰:“勇也。”述、岩出阁为敕书迄,示左仆射杨素。素以其事白太子,太子遣张衡入寝殿,遂令夫人及后宫同侍疾者,并出就别室。俄闻上崩,而未发丧也。夫人与诸后宫相顾曰:“事变矣!”皆色动股栗。

这条记载绘声绘影,却明显出自宣华夫人一面之辞,并非源于档案材料。北朝隋唐受胡俗影响,存在收纳父妾的风气。老皇帝行将就木,年轻美妾另择良木,乃常见现象,当年唐高宗和武则天就是在唐太宗的病榻前结的缘;还有将兄弟妻妾收为己有的,如唐太宗收其弟妾等,在当时决非骇人听闻的悖礼秽行。因此,宣华夫人得到即将上台的杨广青睐,似不应有如此英勇抗暴的表演。更重要的是她与杨广早就关系深厚,平日收受金银玩物,关键时刻为他驱驰效力,共同推翻太子杨勇,所图不就是文帝身后的荣宠吗?其次,柳述、元岩为杨素的对立派,他们若受皇帝密令更改太子,则决无将如此生死攸关的事拿去同杨素商量的可能。因此,这段材料只能告诉我们文帝生命垂危时宫内出现继位斗争,杨素一派整肃了柳述、元岩等人,为隋炀帝的顺利接班做了准备。由此也能说明没有在仁寿宫发丧的原由,毕竟这里不是京中权力中枢之地。故回京后发丧的措施无可厚非,也不能用以证明文帝被弑。

最早指控炀帝弑父的记载见于《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文帝仁寿四年七月”条所引赵毅《大业略记》和马总《通历》二书,《大业略记》记载:

高祖在仁寿宫,病甚,追帝侍疾,而高祖美人尤嬖幸者,唯陈、蔡二人而已。帝乃召蔡于别室,既还,面伤而发乱,高祖问之,蔡泣曰:“皇太子为非礼。”高祖大怒,啮指出血,召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等令发诏追庶人勇,即令废立。帝事迫,召左仆射杨素、左庶子张衡进毒药。帝简骁健官奴三十人皆服妇人之服,衣下置仗,立于门巷之间,以为之卫。素等既入,而高祖暴崩。……十八日,发丧。

《通历》则记载:

上有疾,于仁寿殿与百僚辞诀,并握手歔欷。是时唯太子及陈宣华夫人侍疾,太子无礼,宣华诉之。帝怒曰:“死狗,那可付后事!”遽令召勇,杨素秘不宣,乃屏左右,令张衡入拉帝,血溅屏风,冤痛之声闻于外,崩。

这两段就是论证隋炀帝弑父最基本的材料。做研究,首先必须对史料进行文献批判,这种常识不需要在此多说。然而,轻信古人记载,乃至史料猎奇却时有所见。《大业略记》的常识性错误极其明显,我们知道,所谓炀帝绯闻案的主角乃陈宣华夫人,而不是蔡夫人,《大业略记》不但连受害者是谁都搞不清楚,而且将二十一日发丧也误作十八日,人物时间都弄错,则其信口开河能有多少可信度?其次,蔡夫人抗拒,被殴至“面伤发乱”,则事件的性质已属强暴,而且文帝就在隔壁,实在骇人听闻。第三,说杀文帝的首犯是宰相杨素,次为左庶子张衡,用的是毒药,这是没有任何一本史书能够提供那怕是蛛丝马迹的证据的。

《通历》的错误也同样历历在目。隋文帝与百僚诀别,在七月十日,十三日就去世了,也就是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在文帝与百僚诀别的庄严时刻,身为太子的杨广如何能够、也如何胆敢跑到别室去非礼宣华夫人。其次,杨广乃杨素扶持为太子的,文帝再糊涂也不至于叫杨素去废杨广。第三,行凶的手段变成“拉杀”,即仗杀,还杀得声闻四野。这里,我们不由得想起隋炀帝被杀时说“天子自有死法”,要求饮鸩,后改以练巾缢死。炀帝都知道天子不得加兵刃,如何能对亲生父亲如此刻毒?甚至嚣张到不怕为人所知。显然,所谓“拉杀”云云,纯属无稽之谈。

以上二书都把猎艳、废立太子、宫中规矩乃至谋害父亲视同儿戏,暴露其对政治运作的无知,归根结底,只能说明它们是市井艳词流言,不足为凭,其道理就像我们不能拿《隋炀帝艳史》来研究隋史一般。所以,司马光经过一番引用后,也不敢引为凭证,慎重地注明:“今从《隋书》。”但是,司马光受到后人丑化隋炀帝的影响,把大段猎艳小说大加征引,有失史家的严肃性,也产生误导的作用。

那么,《隋书·高祖纪》是如何记载文帝逝世经过的呢?兹排列如下:四月,文帝在仁寿宫病倒。到了六月六日,朝廷宣布大赦天下。显然,文帝病重,故以大赦为他祈福。而且,当时记录下的天象称:“有星入月中,数日而退”,曲折地表明文帝病情严重。七月一日,“日青天光,八日乃复”,说明文帝已经病笃无望了。果然,到十日,“上以疾甚,卧于仁寿宫,与百僚辞诀,并握手歔欷”。三天后,也就是十三日,文帝崩于大宝殿,时年六十四岁。

《隋书》的记载清楚无误,文帝自四月生病以来,病势日渐加重,以至从仁寿元年(601年)以来每年文帝诞辰(六月十三日)都要进行的佛事活动也不得不停止。而自此至七月十三日逝世的数十天,御医显然尽了最大的努力才使得文帝的寿命得以延长。这段时间里,太子广一直和宣华夫人一道服侍文帝,都相安无事。如果曾经发生强暴与政变,则必定发生在文帝与百官辞别之后,也就是在七月十日以后,此时,文帝已在苟延残喘,而杨广强抑色欲达数月,竟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如此迫不及待,真不知此前是如何熬过来的。况且,宣华夫人和蔡夫人都不是淑女节妇,文帝死的当晚,宣华夫人就和炀帝共结同心,而蔡夫人也自告奋勇,请求面见炀帝,作成胶漆好事。如此迫不及待,怎会有此前的守身抗暴?

如果说文帝临终前发现太子与宣华夫人有私,那倒有可能。但要重新改立太子一事,又成了另一桩疑案。当年废黜杨勇,文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对高熲等朝臣发动政治清洗,其负面影响一直无法消除。而此时,杨广与杨素已经控制朝政,羽翼丰满,这种局面不是躺在病床上进气少、出气多的文帝所能改变的,如后述,文帝至死都是清醒的,因此,他若对眼前的丑事感到愤怒,自可理解。关键的是身边的柳述和元岩很可能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柳述是文帝的女婿,十分得宠,晚年跟随文帝左右,成为沟通宫省之间的桥梁。但他没有什么功勋,又恃宠傲慢,欺凌朝臣,引来不少反感。重要的是,他看不惯杨素跋扈,每凌辱之,并在文帝前揭杨素之短,促使文帝对杨素颇起戒心。故柳述与杨素势同水火。在文帝发现太子的丑事时,在场的是柳述和元岩,他们正好是太子与杨素的对立派,趁势火上加油,力劝文帝废黜杨广,重立杨勇,试图夺取朝政。因此,所谓废立太子的斗争,实际上是杨广、杨素一方与文帝宠臣柳述一方的权力之争。

但是,双方的实力实在悬殊,柳述不过是狐假虎威,哪里是杨广的对手。杨广迅速调来东宫卫士,在宇文述和郭衍率领下,控制了仁寿宫,逮捕柳述和元岩,撤换所有禁卫。至此,杨广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清除了对手,文帝的话连寝宫都传不出去。这下子他完全可以放心地服侍危在旦夕的父亲,为其尽孝,不至于蠢到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杀害父亲。我曾长途到坐落于今陕西省麟游县的仁寿宫遗址考察,在深山老林的环抱中,炀帝与杨素的卫兵一旦控制宫禁与交通,则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炀帝当不会丧心病狂到谋杀垂死的父亲,授人以致命的把柄。反过来,后人不齿炀帝的品行,故对当年深山深宫里发生的事也产生怀疑。冷静分析,当年如果发生变故的话,则应是隋炀帝和杨素为确保顺利接班而清除异己,控制仁寿宫而采取的行动,打击的对象是政治对手而不是自家父亲,性质是政权交接而不是桃色事件。

实际上,自从文帝病倒仁寿宫以来,炀帝和杨素等人就为权力的安全交接而日夜操心。《隋书·杨素传》记载:

及上不豫,素与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等入阁侍疾。时皇太子入居大宝殿,虑上有不讳,须豫防拟,乃手自为书,封出问素。素录出事状以报太子。宫人误送上所,上览而大恚。所宠陈贵人,又言太子无礼。上遂发怒,欲召庶人勇。太子谋之于杨素,素矫诏追东宫兵士帖上台宿卫,门禁出入,并取宇文述、郭衍节度,又令张衡侍疾。上以此日崩,由是颇有议论。

这段记载应比较客观而接近事实真相,其中关于杨素在寝宫外,炀帝在寝宫内;以及杨素矫诏帖东宫兵士上台宿卫等细节,都与宫规及调发兵士的制度符合,同时也解释了经过宫中撤换卫兵的骚动,与文帝逝世的巧合,偶然因素凑在一起,由此产生了后人的疑窦。

实际上,就是以隋为鉴的唐太宗君臣,也没有一人指控炀帝弑父。当年,如火如荼的隋末大起义,成千上万的民众揭竿而起,不少隋朝官僚也趁势反叛,在全国上下一派声讨隋炀帝的声浪中,竟然没有一人揭露炀帝弑父这一富有鼓动力的罪行以壮大自己,可知当时并没有炀帝弑父之说。

而且,被后人指控为杀害文帝的凶手张衡,史书称他“幼怀志尚,有骨鲠之风”,他为炀帝出谋划策,夺得太子之位。炀帝上台后,打算建造汾阳宫,他进谏道:“比年劳役繁多,百姓疲敝,伏愿留神,稍加折损”,结果招致炀帝疏忌,后因谤讪朝政而被赐死于家。唐高祖李渊“以死非其罪,赠大将军、南阳郡公,谥曰忠”。(注:引文均见《隋书》卷五十六,《张衡传》。)如果张衡果真是弑君凶手,那么,唐高祖决不会为他平反,更不会给他“忠”的谥号,因为这是国家赖以维持的伦理道德问题,决不容有丝毫的含混。

宫中发生的这些事情,当然让文帝满心凄楚,但他并没有糊涂。在病榻上,他清楚地记得来仁寿宫前卢太冀的再三谏阻,他甚至记得卢太冀本姓章仇,于是,他唤太子广到床前,交代说:“章仇冀,非常人也,前后言事,未尝不中。吾来日道当不反,今果至此,尔宜释之”。(注:《隋书》卷七十八,《艺术·卢太冀传》。)

文帝最怀念的还是独孤皇后,看来,相会的日子在即,他把当年建筑皇后山陵的何稠也叫到跟前,嘱托道:“汝既曾葬皇后,今我方死,宜好安置。属此何益,但不能忘怀耳。魂其有知,当相见于地下。”而后,他搂着太子广的脖子叮嘱道:“何稠用心,我付以后事,动静当共平章。”(注:《隋书》卷六十八,《何稠传》。)

作完一系列后事交代之后,文帝才与世长辞。如此从容的临终嘱托,表明他死的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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