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作为儒家思想传播和影响的重要案例_屈原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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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儒典及儒家学说在楚国长期存在,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其中当即蕴含着屈原接受儒学的现实路径。儒家虽由孔子开创于春秋末,其学说却继承和光大了历史悠久的周文化。儒家建立时期的核心经典主要就是由周代典籍积淀而成的,所以首先需要考虑周文化或典籍向楚国的传布及其发挥的影响。在屈原出生约两个半世纪前的春秋中期,即孔子生前大约半个世纪,楚庄王(前613至前591年在位)使士亹傅太子箴,士亹就教学事宜向贤大夫申叔时请教。申叔时列举了《春秋》《世》《诗》《礼》等教育科目,且阐发各科之宗旨云:

       教之《春秋》,而为之耸善而抑恶焉,以戒劝其心;教之《世》,而为之昭明德而废幽昏焉,以休惧其动;教之《诗》,而为之导广显德,以耀明其志;教之《礼》,使知上下之则;教之《乐》,以疏其秽而镇其浮;教之《令》,使访物官;教之《语》,使明其德,而知先王之务用明德于民也;教之《故志》,使知废兴者而戒惧焉;教之《训典》,使知族类,行比义焉。①这些科目超越了楚史、楚文化的范围,具有周代礼乐文化的鲜明特征,即便不能等同于后世之儒典,也必定与之有高度的关联;其教育目的则完全是周文化或儒家式的。因此不可低估周文化在楚国上层的传播。《左氏春秋》昭公二十六年(前516)记周朝内乱,敬王庶兄王子朝“及召氏之族、毛伯得、尹氏固、南宫嚚奉周之典籍以奔楚”,进一步加强了周文化与典籍在楚国的存在。这一年孔子三十六岁,距屈原之降生则有一个半世纪以上。楚人接受周文化或典籍早就是一种普遍的事实了。这里略举数事以明之。《左氏春秋》多次记载楚人赋《诗》或引《诗》。比如,成公二年(前589)记楚令尹子重引《大雅·文王》“济济多士,文王以宁”;昭公三年(前539)记楚灵王享郑伯,赋《小雅·吉日》;昭公七年(前535)记芋尹无宇引《小雅·北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昭公十二年(前530)记楚右尹子革引逸诗《祈招》“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昭公二十三年(前519)记楚左司马沈尹戌引《大雅·文王》之“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昭公二十四年(前518)记沈尹戌引《大雅·桑柔》之“谁生厉阶?至今为梗”。由此足可知楚国上层熟谙传统儒典。此外,铎椒为楚威王(前339至前329年在位)傅,为王不能尽观《左氏春秋》,撮其要,采其成败而为《铎氏微》(《史记·十二诸侯年表》)。楚人“

臂子弘(弓)”受《易》(《史记·仲尼弟子列传》)。郭沫若先生认为当作“

子肱臂”,此称乃是字上名下的古式,后人妄据字下名上的新式改之(“弓”为“肱”之假借),复断定其年代“大约是和子思同时,比墨子稍后”②,然则亦先于屈子。凡此之类均可见儒典在楚地的传播和接受。

       本文将根据文本之关联,确证屈原接受了《书》《诗》等传统儒典的巨大影响,而且不惟传统儒典,儒家成立后之典籍,如《论语》《左氏春秋》(可能关涉到《国语》)、《五行》《孟子》等,也都负载着孔子、子思、孟子等儒家大师的学说传到了楚国,为屈原或其代表的楚人所接受。下一事实特别需要强调。1993年,湖北荆门郭店村一号楚墓出土了《五行》《缁衣》等一批重要文献,提供了儒学在楚地传播、被楚人接受的实物证据。发掘者断定该墓年代在战国中期偏晚;李学勤先生更明确断言,该墓最晚不会迟于公元前300年,这决定了其中所出简的时代下限,相关书籍的著作时间则还要比简的书写早相当一段时间③。这批儒典在楚地的传播,显然也不会到这个时间才开始。郭店村属于沙洋县、荆州市交界处的纪山镇(隶属于沙洋),那里有规模巨大的楚墓群,南距楚故都纪郢不足十公里。则《五行》等儒家文献的存在,无论时间上还是空间上,都基本与屈子叠合。作为久遭湮没的子思五行学说的核心典籍,《五行》存在于屈子现实语境中,这一点特别值得重视。1973年,长沙马王堆汉墓就曾出土过帛本《五行》,它是由经、说两部分构成的,不过说部分已佚失前面的五章半。郭店简本《五行》只有相对应的经。然而,由《五行》经与说思想上具有一体性,《五行》之说实际上跟经一起影响了屈子,可判定《五行》之说也以某种形式存在于屈子的现实语境中。这些毫无疑问仍只是冰山一角。《五行》透露的儒学传播、影响于楚国的信息绝不限于子思五行学说,它只是孔子、子思、孟子数代儒学大师泽被楚国的表征。

       比屈原略晚的荀子曾说:“北海则有走马、吠犬焉,然而中国得而畜使之;南海则有羽翮、齿革、曾青、丹干焉,然而中国得而财之;东海则有紫(茈)、

(络)、鱼、盐焉,然而中国得而衣食之;西海则有皮革、文旄焉,然而中国得而用之。”(《荀子·王制》)广泛的物质流通使楚国难以保持其学术、文化上的地域局限性和封闭性,促使它跟周文化、邹鲁文化进行广泛交流,从而加强了周文化、周典籍以及儒典、儒学在楚国的存在。屈原以前,楚国曾出现过一位引人注目的儒学大师——陈良。孟子说:“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又说宋人陈相、陈辛兄弟尝“事之数十年”(《孟子·滕文公上》)。郭沫若在推测屈原接受儒学的途径时,指出:“由年代推勘起来,我揣想屈原或许是陈良的弟子。……陈良是有弟子的人,在《孟子》里便有宋人的陈相、陈辛兄弟。孟子那样的推崇他,足见他一定是南方的一位大师,是儒术在南方的传道者。从年代推考起来,他正好可以充当屈原的先生。”又说:“……陈良是楚国的一位儒家代表,并且是曾经教过几十年门徒的。照年代上说来,我觉得屈原说不定就是陈良的弟子或其私淑弟子。屈原出使过齐国,他和北方的儒者也应该有过直接的接触,可惜在这一方面没有资料可供考证。”④书阙有间,文献不足征。但说陈良促使楚人接受以孔子学说为核心的儒学,还是无可置疑的。

       总之,屈原之时,周文化(包括周典籍)、儒典以及孔子、子思、孟子诸大师之学说已经在楚国存在,且由来已久(一如前文所提及,儒家学说跟周文化有特殊关系,后者为前者之渊薮,前者承继后者,且围绕其经典建构了自己的体系,特别是在孔子创立儒家以后,影响屈原的上述所有因子都可以归结于儒家文化或儒学)。本文主要从传世和出土儒典两个互相证成的层面,论析儒学影响于屈原的以下基本事实:其一,屈作与传世儒典有极强的关联性;其二,今见于出土文献的子思《五行》学说对于屈原有不可忽视的影响。前人对屈子的思想“归属”虽有不少议论,但大抵只是“贴标签”。笔者期望以富有实证性的探讨,确凿有力地揭示屈子儒家精神之所由,彰显历史的真相。

       一 屈作与传世儒典之关联

       此前,人们对屈原接受儒学的途径有种种设想,但对儒典传播至楚而构成屈原的现实语境,则未给予应有的重视(顶多只是涉及儒典跟周典叠合的部分),故屈作跟传世儒典的具体关联迄今尚未得到深入挖掘。笔者认为,屈原接受了《书》《诗》《左氏春秋》《论》《孟》等传世儒典的巨大影响,由于篇幅限制,本文只列举屈作关涉《书》《诗》的几个典型例子,以为申说。

       《尚书》影响屈作有一些具体而微的证据。比如,《离骚》谓“汤禹严而祗敬兮,周论道而莫差”,“祗敬”和“论道”指向或者关涉政教伦理之高标,均有《尚书》学的背景。“祗敬”出自《皋陶谟》。该篇载皋陶云:“日宣三德,夙夜浚明有家;日严祗敬六德,亮采有邦。”皋陶说,行有九德,即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其所谓“三德”指九德中的三德,所谓“六德”指九德中的六德。“论道”出自《周官》。该篇载成王曰:“立太师、太傅、太保,兹惟三公。论道经邦,燮理阴阳。”该篇虽出于晚《书》,却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屈原读过《诗》并接受了《诗》的影响,这也有具体而微的证据。《离骚》谓“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奔走”和“先后”当源自《大雅·绵》。《绵》诗有云:“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奏,予曰有御侮。”陆德明释文:“奏,如字,本亦作‘走’,音同,注同。”毛传曰:“率下亲上曰疏附。相道前后曰先后。喻德宣誉曰奔奏。武臣折冲曰御侮。”这两个文本间的关联显然是多层次的。仅语词方面,“奔走”之互见是一层,只看这一层,二者关系尚显得脆弱;“先后”之互见是又一层,有此,二者之关系无疑被加强了;而尤为重要的是,内部密切关联着的“奔走”与“先后”作为一个组合互见于这两个文本,这使其关联变得更加不可置疑。换言之,《离骚》这一句话就与《绵》诗有两处绾合,且这两个互相绾合的元素在《绵》诗和《离骚》中均紧紧承接、带有“组织性”,这不可能是偶然的现象。更何况,这两个元素在各自文本中所涉关于君臣的政教伦理取向,也是一致的。这些都是十分惊人的契合,当然笔者不讳言其间有某些“变异”。《离骚》又谓“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强圉”一词殆源自《大雅·荡》篇以及《蒸民》。《荡》篇云:“文王曰咨,咨汝殷商!曾是强御,曾是掊克,曾是在位,曾是在服。”毛传曰:“强御,强梁御善也。掊克,自伐而好胜人也。服,服政事也。”《烝民》篇云:“维仲山甫,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强御。”有意思的是,《烝民》此数语又屡见于《左氏春秋》。比如文公十年(前617)楚子舟引《诗》“刚亦不吐,柔亦不茹”(当为“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之误倒),昭公元年(前541)晋叔向引“不侮鳏寡,不畏强御”,定公四年(前506)郧公辛引“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强御”,且说“唯仁者能之”。《左氏》对屈子亦有确凿无疑的影响(其在楚国之影响,则由铎椒傅楚威王事,较然可知);而且,定公四年郧公辛引此诗,还直接关系着楚昭王败于吴而出逃,此事为屈子眷眷怀顾(对此笔者另有详论)。然则儒典影响于屈子常形成合力,《诗经》《左氏春秋》诸文献屡屡摒弃“强御”(另外还有《五行》,参见下文),其话语和政教伦理取向也一起对屈子、屈作发挥了作用。《天问》有云:“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方。”《诗·商颂·长发》则说:“浚哲维商,长发其祥。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屈子用《诗》非止一端,彼此实可互证,而《天问》此数语所涉大禹治水一事又为屈子高度关注,则“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方”一语袭用《诗经》“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当是无可置疑的。其间又有两层关联:“下土方”之互见是第一层,“禹”与“下土方”之特定关系互见则是第二层。实际上屈子时代,《诗》在楚地传播、被楚人接受还有其他证据。宋玉《九辩》谓“窃慕诗人之遗风兮,愿托志乎素餐”⑤,此语明显跟《诗·魏风·伐檀》有关(《伐檀》有谓“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彼君子兮,不素飧兮”)。凡此之类,已毋庸多论了。

       屈作与《书》《诗》关涉甚大而更值得注意的,是以下数事:

       屈作特别是《离骚》《天问》之中有许多反思历史的模式。比如,《离骚》主人公向重华陈词时,曾反思夏太康、羿、浇、桀以及殷纣无道而亡的历史,云:

       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⑥

       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

       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猪]。⑦

       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

       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

       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

       夏桀之常违兮,乃遂焉而逢殃。

       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长。其间一系列以“用”及其近义词结构的语句,即“……用……”“固……”“……焉……”等等(“用”即“因此”,“固”者推本,“焉”犹“因”⑧),意在强烈凸显历史发展的因果必然性,或者说凸显贯通历史发展的规则,屈子以此警示国君当如何立身、如何为政。而这一系列关涉历史因果律的思考,表明了屈子具有极深厚的《尚书》学的背景。《尚书·皋陶谟》载舜帝戒大禹曰:“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傲虐是作,罔昼夜頟頟(不休息之状),罔水行舟,朋淫于家,用殄厥世。”《甘誓》载夏启誓师之辞,云:“有扈氏威侮五行(或即五常),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西伯戡黎》载祖伊奔告于纣,曰:“天子,天既讫我殷命,格人元龟,罔敢知吉。非先王不相我后人,惟王淫戏用自绝,故天弃我,不有康食。”《微子》篇载微子曰:“殷其弗或乱(治)正四方。我祖厎遂(致成道)陈于上,我用沉酗于酒,用乱败厥德于下。”屈子反思夏、殷之衰亡,十分明显地袭用了《尚书》的话语、思维模式以及政教伦理取向,而且两者之宗旨都在警示现实。这些难道是偶尔相合吗?不太可能。屈子高度关注历史的浮沉与兴亡,这绾合着他对楚国现实的担忧,可无论是反思历史还是因应现实,其基本思想资源都来自儒学;屈子的宏大历史观就是基于儒典建立的。

       《天问》云:“彼王纣之躬,孰使乱惑?”王逸注为:“言纣憎辅弼,不用忠直之言,而事用谄谗之人也。”此解显然不合屈子本意。因为《天问》又说:“殷有惑妇,何所讥?”两两参照,断然可知“孰使乱惑”之问主要是指妲己惑乱殷纣,此后才兼及其他宵小。朱熹集注谓,“惑纣者,内则妲己,外则飞廉、恶来之徒也”,归结于妲己方为允当。《史记·殷本纪》载,帝纣“爱妲己,妲己之言是从”;《楚世家》载张仪说,怀王于郑袖所言“无不从者”。楚怀之过跟殷纣,正所谓如出一辙。这是屈子历史视野与楚国现实的又一个重要绾结点,复可证明《天问》“孰使乱惑”“何所讥”之问主要是指斥妲己。而这一指斥也凸显了深厚的《尚书》学背景。《泰誓》篇载武王数落殷纣,曰:“今殷王纣乃用其妇人之言,自绝于天,毁坏其三正,离逷其王父母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宗是长,是信是使。乃断弃其先祖之乐,乃为淫声,用变乱正声,怡说妇人。”《牧誓》篇记武王牧野决战前誓师,说:“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弗答,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奸宄于商邑。”《天问》“殷有惑妇,何所讥”一语,明显与武王斥殷纣“惟妇言是用”有关,——它以武王斥殷纣“惟妇言是用”为特定指向,以殷纣“惟妇言是用”导致商周易代的重大历史变局来讽谏当世。总之,《天问》“彼王纣之躬,孰使乱惑”以及“殷有惑妇,何所讥”二问,与《尚书》所叙相关史实和政教伦理取向有深刻的互文关系。有此,则屈子之承继儒典更无疑义。屈子之遭际跟后妃进谗有重大关系,楚国之政治悲剧和历史命运跟君王宠幸后妃也有重大关系,屈子激于此而反思历史以期因应现实,基本思想资源又是儒典。

       《天问》又云:“皇天集命,惟何戒之?”皇天降命人君之观念,儒典中屡见不鲜,尤其集中于《诗》《书》。《诗·大雅·大明》云:“天监在下,有命既集。”《文王有声》云:“文王受命,有此武功。既伐于崇,作邑于丰。文王烝哉!”而《尚书·康诰》篇载周公诫康公,曰:“惟乃丕显考文王,克明德慎罚,不敢侮鳏寡,庸庸,祗祗,威威,显民。用肇造我区夏,越我一二邦,以修我西土。惟时怙冒,闻于上帝,帝休。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诞受天命,越厥邦厥民,惟时叙。”《文侯之命》载周平王曰:“丕显文、武,克慎明德,昭升于上,敷闻在下。惟时上帝,集厥命于文王。”除此之外,皇天集命说还见于《尚书·顾命》篇,以及晚《书》之《大禹谟》《伊训》《太甲》《武成》《微子之命》等等。可见《天问》“皇天集命”说本于《书》《诗》,无论其核心话语,还是思想观念,均系如此。而《天问》“惟何戒之”一语指皇天对人君尤其是受命之君有所告戒。这一观念,儒典中亦早已有之。《尚书·胤征》篇(该篇今文无,晚《书》有)记夏帝仲康时胤侯征讨羲和之辞,云:“先王克谨天戒,臣人克有常宪,百官修辅,厥后惟明明。”而《诗经·大雅·皇矣》云:“帝谓文王:无然畔援,无然歆羡,诞先登于岸。……帝谓文王: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不长夏以革。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胤征》篇笼统提及“天戒”,《皇矣》则说皇天从“要”和“不要”两方面告诫文王,均以终极关怀的形式传达了践行道德的要求。要之,《天问》“皇天集命,惟何戒之”一问沉思三代兴亡的终极性缘由——天命,思想和话语资源仍来自《诗》《书》之学。以上仅列举了几个典型例子,屈子受传世儒典之影响实际上是全方位的⑨。

       二 屈作与《五行》学说

       近年来颇有学者注意利用出土文献来研读楚辞,但只是将出土文献用为语料,与传统研究路径并无本质的差异。认识到《五行》等儒典实构成了屈子的现实语境,认识到屈子在这一语境中生存、思考和创作,与这一语境有贯通有回应,才算得上抓住了根本⑩。

       《离骚》叙主人公向重华陈词,云:“汤禹严而祗敬兮,周论道而莫差。”又叙主人公使巫咸降神,神降而告之以吉故曰:“汤禹严而求合兮,挚咎繇而能调。”两“严”字均有本子作“俨”,但作“严”者更优。黄灵庚谓“俨”为“‘严’字后起分别文”,“古本但作‘严’”(11),其说是。王逸所见本分别作“俨”“严”,他释二者为畏、敬,虽或近之,但并不贴切。从总体上说,学界可能太小看这个“严”字了。由凸显屈子核心关注的“汤禹严而祗敬”“汤禹严而求合”二语,断然可知他对“严”的高度重视。“严”在体系中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殆仅有《五行》篇堪与之比较。钱锺书先生说:“‘书名’之‘名’,常语也;‘正名’之‘名’,术语也。今世字书于专门术语之训诂,尚犹略诸,况自古在昔乎?专家著作取常语而损益其意义,俾成术语;术语流行,傅会失本而复成常语。梭穿轮转,往返周旋。作者之盛、文人之雄,用字每守经而尤达权,则传注之神、笺疏之哲,其解诂也,亦不可知常而不通变耳。”(12)《离骚》殆即袭用了《五行》“取常语而损益其意义”而成的术语“严”,其原本系用字之“守经”而“尤达权”者。

       《五行》经文第十二章云:“不袁不敬,不敬不严,不严不尊,不尊不

。”(13)其说释“不敬不严”以下文字,曰:“‘不敬不严’:严犹

,敬之责(积)者也。‘不严不尊’:严而笱(后)忌(己)尊。‘不尊不共’:共(恭)也者,

敬下也。共而笱礼也,有以(

)[礼]气也。”《五行》经文第十六章云:“以亓外心与人交,袁也。袁而

(庄)之,敬也。敬而不解(懈),严[也]。严而威之,尊也。

而不骄,共也。共而博交,礼也。”其说释“敬而不解,严[也]”以下,曰:“‘

,严也’:严者,

之不解者,敬之责者也。是厌□□□□□。‘

’:

之,有从而畏忌之,则夫间(干犯)何

(由)至乎才?是必尊矣。‘尊

也’:言尊而不有□□。己事君与师长者,弗胃(谓)共矣。故斯役人之道,

共焉。共生于尊者。‘

,礼也’:伯(博)者辩(遍)也,言亓能柏(伯),然笱礼也。”笔者认为,《五行》篇“严犹

,敬之责者也”“敬而不解,严[也]”“严者,敬之不解者,

之责者也”数语,堪称《离骚》“严而祗敬”“严而求合”之“严”字的最佳注脚(14);就是说,《离骚》之“严”虽与敬相关,却高于一般的敬,是敬之积、敬之不懈者。屈子“严而祗敬”语连用“严”“祗”“敬”三个同义或近义词,与他连用“览”“相”“观”三个同义动词(谓“览相观于四极”),或者连用“相”“观”两个同义动词(谓“相观民之计极”)等(15),结构和思维均颇为一致。同时还要注意,《离骚》凡两次使用“严”字,都是从君王对于臣下这一取向上说的,与《五行》基于“

敬下”来界定“严”的义涵又完全一致。具体说来,在《五行》图式中,由“敬”而“严”,由“严”而“尊”,由“尊”而“共”,均以积之功逐级提升,“共”为“

敬下”,则“敬”“严”“尊”亦必如此。《五行》所谓“己事君与师长者,弗胃共矣。故斯役人之道,

共焉”,大抵是说,自己事奉君上师长之恭,非此处所谓恭,君上对所驱使之臣下恭,才是此处所谓恭。这一取向对《五行》和屈子都十分重要,因为通常所谓“敬”毋宁侧重于相反的一面,即用下敬上。

       此外,有一点也十分重要。《五行》基于“敬”“严”最终推出了“礼”,其具体系谱为:“袁→敬→严→尊→

。”这一层面上的“礼”也必然是从上敬下的角度来界定的。具体说来,一方面,“礼”基于“共”,“共”基于“尊”,“尊”基于“严”,“严”基于“敬”;而另一方面,《五行》说文第十二章强调“共也者,

敬下也”,第十六章则强调“己事君与师长者,弗胃共矣。故斯役人之道,

共焉”。因此该系谱中的“礼”毫无疑问被定位在上对下的维度上。屈作中,“礼”出现的次数不多。《九歌》中《国殇》有一个类似乱辞的部分称“礼魂”(16),尝谓“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礼”指的是敬事国殇或者敬事国殇之礼仪。《天问》云:“皇天集命,惟何戒之?受礼天下,又使至代之?”大意是说,王者本膺受天命及上天之告戒,受天下之礼敬,其后却为其他受命者取代,则皇天所戒为何说,其被取代为何由乎?这一“礼”字的意指同样清晰可见。屈作中最耐人寻味的“礼”见于《离骚》。该诗主人公上天欲见天帝,为阍者遏阻,遂下求美女。首先是求宓妃。主人公派云神丰隆寻觅其踪,又命蹇修为媒,极尽张皇,最终却弃之而改求,原因是她“虽信美而无礼”。主人公因其“无礼”而弃之,凸显了“礼”在屈子政教伦理体系中的重要性。《离骚》之求女实寓言求合于国君(具体而言,求宓妃乃指言求合于楚怀)(《屈原及其诗歌研究》第二章,第152-176页)。所以,谓宓妃“虽信美而无礼”,“礼”字正是取上对下之维度。

       而且,这一层面上的“礼”,无论在《五行》中,还是在《离骚》中,均与上对下之“敬”和“严”贯通。上引《五行》经文第十六章称,“袁而

之,敬也。敬而不解,严[也]。严而威之,尊也。

而不骄,共也。共而博交,礼也”,说得十分明确;第十二章亦可作证。《离骚》主人公先批评宓妃“保厥美以骄傲(一作敖)兮,日康娱以淫游”,接着就说她“虽信美而无礼”,已经表明是背离“敬”“严”“尊”“共”的“骄傲”毁坏了“礼”的根基(在《五行》体系中,“骄”之背离“敬”“严”“尊”“共”“礼”,由“

而不骄,共也”一语即可了然)。《九章·抽思》曾严厉批评楚怀王,说:“憍(骄)吾以其美好兮,览余以其修姱。”又说:“憍(一作骄)吾以其美好兮,敖朕辞而不听。”由这些批评亦正可见怀王之“无礼”,其所为与汤禹“严而祗敬”、汤禹“严”而求合于挚和咎繇,截然相反。

       如此看来就十分有意思了。《五行》图式“袁→敬→严→尊→

,是关于上对下、君对臣的重要伦理建构;其间若干可以贯通的关键环节,诸如“敬”“严”“礼”等,不仅均包含在《离骚》中,而且同样也是关乎上对下、君对臣的根本伦理规范。在通常语境中,“敬”“共(恭)”“尊”等往往侧重于下对上。这里仅以“敬”字为例。《论语·为政》篇载:“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里仁》篇记,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公冶长》载:“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雍也》篇载:“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这些材料中的“敬”均定位于下之对上,即用其传统的常见义。《五行》和《离骚》却强有力地将“敬”“严”“礼”等一系列范畴定位在上对下的维度上,彰显了其体系建构上的共同特色,两者间的关联因此又得到了加强。可以说,以承继自《五行》的这一图式为基础,汤、禹与怀、襄相对,与天子遇合的挚和咎繇与被疏遭放的屈子相对,一种关乎政教伦理和个人遭际的情结贯穿了屈子的后半生,也贯穿了他绝大多数的作品;屈子之政教理想、现实追求和际遇,莫不浸润着《五行》学说的影响。

       《五行》之影响于屈子、屈作者尚不止此。屈子忠而被谤,信而见疑,尝于《离骚》中表白其虽死不悔之志,云:“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王逸释“直”为“忠直之节”,朱熹释之为“直道”(汪瑗《集解》同),王夫之释之为“抗直”(又解“死直”云云为“抗直以为死,前圣之所难言”,“厚,谓难言之也”)。今人姜亮夫先生则以“直”为“德”之本字(17)。其实,以“德”释“直”全未认识到“直”在屈子思想中的特殊地位。屈作提及“直”者虽然不多,但屈子视为同命运者或曰楷模的鲧正以“婞直”为特性(见《九章·惜诵》以及《离骚》)。而《离骚》以前,《九章·抽思》有谓:“何灵魂之信直兮,人之心不与吾心同!”《离骚》之后,屈子最后一个时期的作品《涉江》则说:“苟余心其端直兮,虽僻远之何伤。”这些有内在相通性的材料,均说明“直”是屈子极重要的持守。简单地释“直”为“德”,岂不抹杀了屈子这种独特性吗?与此相似,仅仅释“死直”之“直”为忠贞、正直之类,亦不能准确显示它在屈子体系中的位置。笔者认为,屈子“直”这一重要范畴亦与《五行》学说有极深刻的联系。

       《五行》经文第十一章云:“

不果,不果不简,不简不行,不行不义。”其说云:

       “不直不迣”:直也者直亓中心也,义气也。直而笱能迣。迣也者终之者也;弗受于众人,受之孟贲,未迣也。“不迣不果”:果也者言亓弗畏也。无介于心,

也。“不

间”:间也者不 以小害大,不以轻害重。“不间不行”:行也者言亓所行之□□□。“

”:

义也。《五行》经文第十五章云:“中心辩焉而正行之,直也。直而

也。

不畏强圉,果也。(而)[不]以小道害大道,简也。有大罪而大诛之,行也。”其说云:

       “中心辩焉而正行之,直也”:有天下美饮食于此,许

(吁嗟)而予之,中心弗

也。恶许

而不受许

,正行之,直也。“直而遂之,迣也”:迣者,遂直者也;直者,□贵□□□□□□□□□□迣也。“迣

强御,果也”:强御者,勇力者,胃□□□□□□□□□之以□□□,无介于心,果也。“不以小道害大道,间也”:间也者,不以小

爱,不以小义害大义也。见亓生也,不食亓死也,祭亲执株(诛),间也。“有大

大诛之,行也”:无罪而杀人,有死弗为之矣,然而大诛之者,知所以诛人之道而

焉,故胃之行。首先应注意的是其中的“强圉”及“强御”。二词意思相同,故在同一句话中,《五行》经文写作“强圉”,说文则写作“强御”(在《五行》体系中,“弗

强御”乃是“直”的伸延)。“强圉”或“强御”,在先秦典籍中不算多见。《诗·大雅·烝民》云:“维仲山甫,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强御。”此数语屡见引于《左氏春秋》,如昭公元年(前541)晋叔向引“不侮鳏寡,不畏强御”,定公四年(前506)郧公辛引“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强御”等。《诗·大雅·荡》又云:“文王曰咨,咨汝殷商!曾是强御,曾是掊克,曾是在位,曾是在服。”《五行》经、说之“不畏强圉”或“弗

强御”,当源于此。而屈子《离骚》云:“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其中“强圉”一词则当来自《诗经》《左氏》和《五行》篇,这些经典均参与构成屈子的现实语境。值得注意的是,在《五行》中,“强圉”(或“强御”)又正好出现在探讨“直”的话题里面。“直→迣→果(

不畏强圉)→简→行→义”,是《五行》体系中“义”生成的一个较为完整的系谱,其中“直”是“义”的基源。就“直”在体系中的地位而言,其他典籍难以跟《五行》篇匹敌。屈子表示“伏清白以死直”,以“直”为极高的价值,至少有一个原因是《五行》学说的影响。儒家学者往往对“直”加以某种限制,比如孔子谓“直而无礼则绞”(《论语·泰伯》),又谓“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论语·阳货》)。《五行》和屈子都没有这种限制意识,——至少都不凸显。所有这些难道是偶然的吗?

       屈子有《五行》学说的深厚背景,又进一步暗示他所谓“直”与“义”有极深刻的联系。“义”在屈子政教伦理体系中的地位也是其他范畴难以比并的。《离骚》尝论终极关怀云:“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夫维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其中“德”与“善”为虚位,“义”则是定名;从理论上说,“德”与“善”有若干种定名,屈子却唯独突出了“义”。屈子在《招魂》开篇云:“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而未沬。”他总括一生行迹,唯独又凸显了对“义”的实行。笔者的判断是,《离骚》谓“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凸显了屈子一生的持守——“死直”,《招魂》谓“身服义而未沫”,凸显了屈子一生的持守——“服义”,这两者实际上是贯通的。易言之,屈子所谓“直”与“义”有内在的关联性。而这种关联性当即来自《五行》建构的图式:直→迣→果→简→行→义。

       总之,屈子深刻地承继了《五行》学说,其“敬”“严”“礼”“直”(关涉到对“强圉”的拒斥)、“义”等重要范畴或价值,与《五行》有体系性的勾连。

       三 余论

       有学者以为汉以前没有“经学”,究其实际,儒家经学之自觉建构从孔子便开始了,经之名实至少在孔子后学那里已经具备。不过那时的经学尚处于民间层面。到汉武帝时,五经博士备立,经学被提升到官学层面上,完成了质的转换。这是儒家经学发展的重要轨迹。基于大量事实,不仅不能说至汉代方有经学,而且必须认识到,经学在民间的长期发展乃是它至汉初被提升为官学的前提。汉代以前,儒家经学发展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儒典的传播。这一方面,学界此前未做多少实证性的工作,屈原作为儒典传播与影响的典型个案更完全被忽视了。所以从经学方面看,这是一个有重要学术价值的课题。从屈原研究的角度看,这同样是一个富有开拓性和趣味性的话题。在人们固执已久的常识中,屈原是楚文化的代表。古代不少重要楚辞学家早已把“在楚言楚”树为观照和诠释屈原屈作的准则。在这一背景上,以富有实证性的论析,来彰显屈原与儒家经典的关系,不是十分有趣吗?

       本文的研讨具有双重意义:一方面,在与屈子关系的发掘中,《书》《诗》等传世儒典以及新出《五行》篇彰宣了新的价值;另一方面,在与儒典关系的发掘中,屈子呈现出新的景象,获得了新的解释。

       笔者揭示了传世及出土文献多方面互相关联的事实,说明屈子对儒典的承袭是明确而深刻的。屈子不仅用其人物、事件或文词,而且还用其基本的政教伦理取向和立场。确认这一事实十分重要。举例来说,屈子从《五行》《诗经》等儒典中拿来了“强圉”一词,但更具根本意义的是,他同时承继了儒典对“强圉”所关联事实的价值判断。他从《尚书》中了解了周武王对殷纣的数落,同时也用这些数落以及武王灭商的史实,来警示楚君。他从《尚书》《诗经》中了解了三代升降浮沉改天换地的一系列事变,同时也接受了这些儒典对相关事变的评判:以德受命,或者以不敬厥德而坠厥命。屈子接受了《尚书》《诗经》《左氏春秋》《论语》《五行》《孟子》等儒典的巨大影响,他基于对儒典儒学的接受,建构了以道德和天命为双翼的宏大历史观(他后来对天命有深刻质疑乃至否定,这也不能脱离儒学的影响),并凸显了对君臣、君上与后妃关系的政教伦理关怀。谁谓屈子“在楚”必然“言楚”呢?古今多数学者以“在楚言楚”作为观照屈子、屈作的矩矱圭臬,于事实相差远矣,谁能为屈子“画地为牢”呢?

       《五行》学说构成了屈子置身于其中的现实语境。郭店简书之《五行》篇虽然有经无说,但其说显然也是屈子语境的一部分。就是说,在当时的楚国,《五行》之说亦必有某种形式的传播,可能有写定的文本,至少是有口传(18)。出土文献的光照让我们看到了崭新、绚丽的历史图景,传统文史哲各领域的视野都发生了巨大改观。在春秋战国那一造就了偌多大师、造就了中国传统一大批核心经典的时代,思想学术的交光互影显得格外迷人。笔者在发掘和重建这绚丽的历史图景时,力戒故弄玄虚和牵强附会,尽力给出富有实证性的论说,避免在两个观照对象之间建立单线或脆弱的联系。笔者认为,只有多点多维的绾合才凸显必然性,只有依据这种绾合建构的论说才拥有实证性。历史往往有很多种可能性,可曾经的历史却只有一种。对学术思想史研究来说,实证性之确立显得尤其重要。

       注释:

       ①《国语》,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528-529页。

       ②郭沫若《青铜时代·〈周易〉之制作时代》,《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391-394页。

       ③参见李学勤《孔孟之间与老庄之间》,《中国思想史研究通讯》总第六辑,2005(http://www.confucius2000.com/admin/list.asp?id=1879)。

       ④郭沫若《历史人物·屈原研究》,《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四卷,第57、98页。

       ⑤闻一多《楚辞校补》提出“素餐”当为“素飧”之误(参见孙党伯、袁謇正主编《闻一多全集》第五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07页)。

       ⑥按:“康娱”当连读,故不可如王逸章句那样截取此句“夏康”二字,而实之以“启子太康”。然下文叙夏之衰,则含太康之事。

       ⑦闻一多《楚辞校补》考证“狐”当为“猪”字之误(《闻一多全集》第五卷,第131页),其说似可从。

       ⑧“焉”犹“因”(参见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卷二,中华书局1954年版,第106-107页)。

       ⑨饶宗颐先生在演讲中,曾提及“屈原对于《论语》《易》《书》《诗》《春秋》这些书,都读得相当烂熟,并且吸收了它们的词语”,又说“屈原在《离骚》里表现的思想,与经学息息相通的有四点”(参见饶宗颐《楚辞论丛·屈原与经术》,《饶宗颐二十世纪学术文集》,台湾新文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3年版,第8-13页)。他主要是就语词之符同而言的,所举十分有限,乏深究而多可商,而且未及出土文献《五行》篇,方法上则显得缺乏对实证性的自觉追求。故其说尚不足以说明屈子在儒典接受与影响方面的巨大典型意义,倒是昭示了重新研究这一问题的必要性。

       ⑩当然,屈子生存的大的历史语境中尚存在道家等学派的著述,比如郭店楚墓中有《老子》甲乙丙三组竹简等等,但他具体接受什么则有很强的主体选择性,不能说郭店竹书中有道家著述,屈子就必然有道家的思想。从严格意义上说,并非所有的周边存在都参与构成主体的实际语境。

       (11)黄灵庚《楚辞异文辩证》,中州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74页。

       (12)钱锺书《管锥编》第二册,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406页。

       (13)本文引用《五行》经、说,加方框的文字表示补残缺,加圆括号的文字为简单的解释或应删除之衍文讹文,加方括号的文字表示补充脱文或更正,方框代表缺文。引文主要依据国家文物局古文献研究室编《马王堆汉墓帛书》第一册,《老子甲本卷后古佚书》之《五行》,文物出版社1980年版,图版第170-351行,释文第17-27页,以及荆门市博物馆编《郭店楚墓竹简》之《五行》,文物出版社1998年版,图版第29-35页,释文第147-154页。并参阅[日]池田知久《马王堆汉墓帛书五行研究》之帛本,线装书局、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庞朴《帛书五行篇研究》之帛本,齐鲁书社1988年第二版;李零《郭店楚简校读记》(增订本)之简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魏启鹏《简帛文献(五行)笺证》之简本与帛本,中华书局2005年版。笔者或有修正。为省篇幅,此下不一一出注。

       (14)与简书《五行》同出于郭店楚墓的《语丛二》(篇题为整理者拟加)有一段文字说:“情生于眚(性),豊(礼)生于情,

(严)生于豊,敬生于

生于敬,耻生于

,悡生于耻,

生于悡。”其中“

”字,学界释读不一,有学者释为“兢”,并说下文“

”字乃“

”之繁文;“悡”字或读为“烈”,或读为“利”;“

”字或视为“兼”之讹,读为“廉”。因为与此处的讨论关系不大,就不一一展开论析了。要之,这是与《五行》有高度相关性的材料,它不仅包含《五行》那样的图式化思维,而且有三个元素(即“豊”“

”“敬”)曾出现在《五行》第十二章和第十六章的图式中。不过从义理方面看,两者的歧异几乎是本质性的。《语丛二》此章的基本图式为:眚(性)→情→豊(礼)→

(严)→敬→

→耻→悡→

。该图式不仅有《五行》不曾出现的若干个元素,而且其各元素的位置或逻辑关系也跟《五行》截然有异。比如,在《五行》第十二章、第十六章中,“敬”是低于“严”的逻辑关节(其说文谓“严犹

,敬之责者也”“严者,敬之不解者,

之责者也”),《语丛二》中,“敬”“严”二者的位置关系则恰恰相反;在《五行》第十二章、第十六章中,“礼”是最高的逻辑关节,《语丛二》此章则把“豊”界定在“严”“敬”之下。这一条材料的重要性在于,它进一步说明“严”这个独特范畴在屈子的生存语境中是一个极活跃极受关注的元素,屈子受其影响的必然性因此增加了。

       (15)“相观民之计极”之上语是“瞻前而顾后兮”,则这里实连用了“瞻”“顾”“相”“观”四个同义近义之词。

       (16)参见拙著《屈原及其诗歌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215-218页。

       (17)参见姜亮夫《楚辞学论文集·简论屈子文学》,《姜亮夫全集》第八册,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41页。按:姜亮夫在之前的《屈原赋校注》中释“直”为“忠贞之节”(《姜亮夫全集》第六册,第35页)。

       (18)池田知久先生认为,郭店简本《五行》被抄写之际,说文部分已经形成,不过是偶然未能一起出土而已。“假设当时只有经文形成,说文尚未形成,那么在经文中就有许多不能理解之处。”([日]池田知久《郭店楚简(五行)研究》,《池田知久简帛研究论集》,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53-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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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作为儒家思想传播和影响的重要案例_屈原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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