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理论研究:问题与对策_本质主义论文

价值理论研究:问题与对策_本质主义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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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B01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7023(2002)04-0001-10

哲学概念或范畴归根到底来自于人的生活。来自于生活并不等于简单地反映或移植生 活,理论尤其是哲学理论的本性和任务在于对生活的批判性反思和规范性预设。在20世 纪80年代,国内哲学学者将“价值”确认为主体性范畴,强调价值的属人本质,就是对 生活的价值意蕴和现象作出一定反思的结果,并因而成为国内哲学界的一个重要理论创 获。哲学学者当时在价值论域打开的这个很大的缺口,不仅带来了价值问题研究的首次 繁荣,而且把哲学推进到现实生活领域,使哲学重新作为生活自身的思想要素发挥作用 ,意义匪浅。

如今,哲学价值论或价值哲学在我国理论界业已成为“显学”。这说明,价值论不仅 为我们这个时代所需要,而且,人们希望价值论成为整个人文社会科学新的基础并发挥 理论范式的作用。然而,一个难以否认的事实却是,近些年来,国内的价值论研究并未 取得多大进展。研究的领域虽有一定的扩展和深化,但非常有限,尤其在基础理论研究 方面已呈裹足不前之势。这一原本来自于生活的理论明显落后于前进着的生活,它似乎 还能有效地引导人们进行日常消费,却难以说明普遍存在的各种伦理和法理问题的价值 论原因,解答不了严重困扰着人们的精神性问题,也很难帮助人们弄清生活自身的价值 和意义,树立健康的积极的生活态度和信念。显然,正是在这个充斥着物的“价值”的 当今社会,生活自身的“价值”却成了一个困扰着人们的大问题。人生的目的和意义究 竟何在?这一质询所表现出的困惑业已成为最讲“价值”的现代人相当普遍的人生价值 难题。

国内的价值论研究,缘起于实践标准讨论带来的现实和学理两方面的转变,一是人们 从“高大全”的意识形态话语转向对实际生活实践的重视,一是从认识论的真理问题转 向对实践本身得失成败的评判问题。而其迅速成为显学并由学而用(如所谓“价值转化 工程”),则不能不归于市场经济的语境。市场经济在我国的出现,使得商品和货币如 鱼得水,人们的生活乃至整个生存方式都被潮水般涌来的商品和货币所重构,一个“物 ”的同时也是“价值”的世界日益生成;而商品和货币是“天生的平等派”,它们无视 一切等级差别、地域界限,不分高低贵贱、东西南北,把世人统统置于金钱这一个尺度 或平台上。这无疑从整体上促成了人们的某种社会平等,提高了他们的主体性,从而也 就突显并提升了人的“价值”。正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人的劳动能力才成为可以交换 的商品,人才有了与经济学意义上的“价值”相通约的价值。所谓“人的价值”也才能 被理解为个人对社会提供的“服务”和社会给个人的报酬与补偿。人从过去的“无价” 到现今的“有价”,其能力得到来自社会的平等对待和某种肯定,不能不说是一个历史 的进步。哲学价值论尽管在学理上论说和阐述的是一般的“好”或“善”,但它的出现 尤其是兴盛,却与这一社会背景有着密切的关联——或者正向或者反向的关联。西方早 就进入市场经济社会,因此其价值理论也较早呈现出这种特点:西方古典经济学的价值 理论,影响了哲学价值论研究的经验的实证的思路,这条思路通向人的实际生活也限定 于实际的地平。而新康德主义所创立的以人的精神(心灵、情感、意志等)为核心和出发 点的价值哲学,则是对经济价值的否弃与超越,在学理上是要从康德的实践理性出发建 构一般的普遍的价值世界,它开辟了价值研究中主观的超越的路向,但这种路向彰显了 理想却遮蔽了现实。

在国内的价值论研究中,占主导地位的不是主观的超越的路向,而是经验的实证的思 路,这突出地体现为被多数学者肯认的以人的“需要”界说“价值”的定义。但实际上 ,这个定义并未也不可能被学者们一以贯之地加以遵守。相反,国内的价值论研究始终 存在着一个未被重视或未被挑明但却非同小可的理论矛盾,这就是价值的“工具性”定 义与价值的“本体论”承诺之间的矛盾。这个矛盾不解决,上述人们现实的价值问题和 困惑,就决不可能在理论上得到令人信服的解答和澄清,哲学价值论研究也断难有大的 突破性进展。

我们先来看“价值”的工具性定义问题。

国内理论界的主流观点认为,“价值”是客体符合或满足主体需要的某种效应或属性 。为了区别于流俗的“价值”观,即把价值视为物所固有的性能的自然主义观点,论者 总是要强调客体的这种“效应”或“属性”不是自在的“实体”而是属人的“关系”, 是客体对主体的某种符合或一致,体现的不是客观性而是主体性。这固然使价值问题在 一定程度上避开了自然主义,但也不过是从自然本体论前进到主体认识论,没有超出主 客关系的框架。实际上,这两种观点的共同之处远大于其不同,流俗的价值观也知道物 的价值或有用性是相对于人而言的,它们都是从人的需要出发看待“价值”,都认为只 有当物或客体在满足人的实际需要时其价值才是现实的(才得以实现),因而都属于从认 知经验出发得出的价值观。在这里,价值原则上属于知识论的范畴,是关于知识及其应 用问题,即人们了解到的事物的性质或属性对人具有什么样的效用、功能,人怎样才能 避其害而尽其利的问题。事物的性质、属性,不同于事物内在的所谓“本质”,而是在 与其他事物(包括人的身体)作用中表现出来的效用或功能,如金属之导热导电、木材之 隔热绝缘,金属和木材的硬度和重量又各不相同,所以两者在人的生活和生产中可以派 不同的用场等等。这都属于人的经验性知识。知识并非只回答事物“是什么”,还涉及 事物对人来说“怎么样”、“何所用”,即事物与主体之利害关系。人的“价值”实际 上也被理解为对自身(自我与他人)的功用。其实,事物的“本质”也是人们从功利性活 动及其需要的角度加以确定的,在一定程度上体现着主客由分到合的关系。故此,从人 与对象的主客关系出发界说价值的认识论思路,即使不把价值判为对象中的实体性因素 ,也必定外在地对象性地理解价值从而把价值工具化、手段化,当人们以物的“使用价 值”或其他效用、效益说明价值概念时,无疑把价值定位于满足人需要的手段上。而人 们的需要从来是五花八门且未必合理的,基于需要的“价值”的价值合理性也就难以保 障,这样的价值概念更不可能真正揭示人属己的人格价值、人与人的情感和道德价值、 人与世上万物一体共生水乳交融的生存价值,所以就很难说明表现为“真”“善”“美 ”“圣”的人的超功利的价值形态,因为这类价值主要不在于满足人的某种当下的需要 ——虽然也有这个功能,而在于体现人的生命特有的自觉自由的本性和向度,体现人的 自我超越、自我完善的目的性,这类价值不属于工具或手段系列,而具有自成目的的性 质。换言之,它们不是“物”的价值,而是“人”的价值即人性或人的类本质的价值。 当然,由于人自身的主客二重性或手段目的二重性,也可以说,人的手段性对人的目的 性有价值,但问题是人作为目的本身有无价值?本来,按照上面关于价值的定义,作为 目的的人超越了价值范畴,应当说是“无价”的,人的“心灵”“人格”“道德”“尊 严”都是无价的,这才合乎逻辑。但我们又认为一切正面的值得肯定的东西或作用都应 归诸“价值”范畴,人的存在本体更是非价值莫属。这样一来,价值的工具性定义与价 值的本体论担当之间便陷入不可和解的矛盾之中。

再来看价值的本体论承担问题。

从形式上看,哲学本体论的“本体”指称的是作为思维概念的“存在”或“是”,其 本原性只是逻辑上的规定。但实际上,这一人的思维的最高抽象,表征着人的终极关怀 的对象——一切存在(者)的存在(始源和本质),亦即所谓形而上的无限和绝对。这种创 生一切又统摄一切的存在本体从来是哲学形上学也是神学的基本设定:本体不仅是万物 的根由与归宿,同时也是人的生命和生活赖以维系亦即人的身心皆可得到安顿的所在, 它必定寄寓并能帮助人们实现生存的终极目的或最高理想:永生与自由。而具有万能之 力与无限之爱的“上帝”极为形象地体现了人的这一向往和要求。这就是本体作为终极 或最高价值的由来。显然,价值性的本体或本体性的价值是自足的绝对的,它不属于经 验之域,不受时间影响,而完全是超验的,超历史的,因而与人的实际需要不相干,但 可以由人的信仰通达。人的经验世界中之所以有各种具体的“价值”,是因为分有了这 一绝对价值或这一绝对价值在不同境遇下的呈现。这种超验的绝对的本体—价值观,在 很长的历史时期为人们所信奉并给他们以族类认同、情感慰藉、精神寄托和生活的意义 与希望,支撑着他们艰难的人生跋涉。超验的绝对的价值因而由于对人的整个生活的规 范作用而同样规范了人的基于本能的各种需要,使人的需要获得了合理性乃至神圣性即 价值意蕴。

但是近代以来,这种超验的绝对本体却愈来愈难以存身了。工业文明及其现代性对神 圣之物极尽消解之能事:市场经济把人们引向对现世功利的“无限”追求,法理契约关 系取代了人们过去的宗法伦理关系;万能的神回归到大写的人,可望不可及的天上神秘 世界转换为伸手可及、唾手可得的地上人工世界。人的生存方式越来越具有了世俗化、 开放性、个体化和变动不居的特点。人们越来越重视自身的能力、现世的幸福和当下的 感觉,个人感性的肉体和与之相匹配的精神需要(欲望)于是成为他们行为的动因和取舍 的尺度,价值作为人的生存目的、生活追求和值得珍惜与宝贵的事物的表征,势必被经 验性理解并具有经验性内涵,价值原来超验的绝对的品性于是自行消失。这正是现代社 会价值和价值观多元化、相对化的根本原因。正因为置身于市场经济的人们的行为取向 决定于他们的感官和欲望而非心灵和思想,所以,对于他们来说,“价值不过是我们的 欲望和感觉的影像而已。‘渴望得到的就是好的,令人厌恶的东西就是坏的’。没有人 的欲求和感觉的意识,现实就会是无价值的存在和过程”[1](510-512)。本来,人的生 命价值是有用价值的基础,但是现代“价值序列最为深刻的转化是生命价值隶属于有用 价值;在转化过程中,这种隶属的程度日增,随工业精神和商业精神战胜军事和神学— 形而上学精神日益深入到最具体的价值观中”[1](512),“谁不能适应效率文明的机理 ,不能适应效率文明对人类活动的各种‘需要’,无论他代表了何种具有生命力的价值 ,他都‘应当’灭亡”[1](515)。

但是,现代人的生活条件不管有多大改变,不管他们如何孜孜于对身外之物的占有, 他们毕竟不能为所欲为,相反,他们越是要在物的世界中追求个人自由,越是诉诸并关 注自己的感受,他们越会感到生存竞争的压力和残酷,感到生活的身不由己,也不可能 借助花样翻新的商品乃至现代科技彻底逃脱疾病、衰老和死亡的威胁;在诸恶的冲撞和 妥协中形成的法理固然可以让他们平安生存;但法理既然植根于恶而非善,它就不可能 有神圣和崇高可言,也很难给人以道义的力量。事实上,支配着现代社会的主客二分模 式和功利价值观,本身就意味着法理乃至整个社会不过是个人需要利用的手段,意味着 人们不能成为“优秀分子”和“强者”就要成为“劣等分子”和“弱者”。这就是市场 经济条件下社会与个人总是处于对立之中而极端个人主义层出不穷的原因。这样的个人 与社会乃至大自然的疏离和冲突在实际上又使他们陷入被抛、孤独和认同危机之中,人 们也越发感到情感上的贫乏精神上的虚无并渴望得到安慰与救助。如康德所言,对无限 和绝对的形上追求是人的天性,正因为如此,吊诡的是,拥有大量科技知识的现代人并 非不迷信,他们中的许多人可以不相信同类,却不敢不相信上帝或其他神秘的力量并乞 灵它们保佑。——显然,世俗的功利性价值及其观念在此派不上什么用场,超越及其信 仰于是重新成为人的生命攸关的大事。新康德主义和后来西方的相当一些价值学说也同 样将“价值的绝对标准”归诸于“最高的理性,即上帝”,还是走不出以超验本体论为 基础的形而上学,也从一个方面说明了现代人在精神上的矛盾和困境。一方面是超验的 非功利的绝对的价值观,另一方面是经验的功利的相对的价值观,这种理论上的两极对 立,既反映了现代社会各种价值形态的冲突,也表明现代人仍然在很大程度上挣扎在要 么是“神”要么是“物”的异化煌背反之中。

这就是我们在价值论域无法回避的严峻的现实和理论问题。

是的,我们的主流意识形态和理论界早已意识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所以多年来一直 注重倡导“先进”的“正确”的价值观,目的显然不只是为了引导人们合理地挑选商品 、品评时尚、安排消费,而是针对世人的物化取向和精神的迷惘,要藉此重新确立引人 向上的高尚理想和信仰。正是基于这种社会情势和背景,“价值”的存在论意蕴在价值 哲学研究中自觉不自觉地显示出来,人们不仅在非功利的意义上甚至还在终极本体意义 上使用价值一词,但由于“终极本体”毕竟属于神学—形而上学,同时也由于人们依然 囿于市场经济的眼界,所以他们还是不能不经验地依据需要界说价值。如此一来,不单 “价值”概念陷入混乱乃至自相对立,“先进”的“正确”的价值观的倡导也很难不流 于无根游谈、脱离实际的尴尬局面。

“价值”既然被视为针对世人需要的东西,何以不能把人引向向上之路,超越之路?

道理并不复杂。价值的确关联于人的需要,但价值却不能简单地归结为人的需要的满 足。一切生物都有需要,满足它们需要的东西是否也是我们所说的“价值”?如说“是 ”,那“价值”就谈不上什么社会历史性了;如说“否”,则就否定了需要之为价值的 根据。何况,人的需要本身是受动的和消费性的,从需要出发看价值,价值就只能是各 式各样的消费品,如此之价值对于人来说又有多少超越性理想性可言?诚然,从人们需 要的内容及其变化中亦可看出人的主体性、人性的提升,于是人们便据此提出属人的“ 价值”概念并肯认其社会历史性。但是,人的需要的社会历史性恰恰不是有待规范、引 导和提升的“需要”本身赋予并可以说明的,人们需要的社会文化形式和历史性规定的 获得与变化,是人有意识的对象性生命活动所使然,是人的社会关系体系所使然。人们 不同的社会生存方式决定了他们不同的价值取向,不同的价值取向表现为不同的需要。 我们正应当通过“需要”这个中介透视人与价值更为内在的关系,理解价值形态的嬗变 所表征的人的社会历史性发展。实际上,这也是人们把价值归结为人的主体性——人对 价值的认取、创获、评价和领受所体现的人生存活动的自觉自由程度——的初衷。

在日常生活中,“价值”的确指向人所评价和选择的某种对象或对象的某种性质,但 人的评价和选择却首先基于人的生存意识,生存意识是人的自为的意识,是对自己所以 为人(人性)及其特有的存在方式的某种觉悟:人不仅仅是自然存在物,还是属于自己的 自然存在物,即为自己本身存在着的存在物,因而人就是具有(同)“类”意识(“大我 ”)和“个人”意识(“小我”)的“我”。“我”已然在世存在,而且以自身为目的即 追寻、实现着自身的存在,而“追寻、实现自身的存在”本身正是人的存在方式,由此 海德格尔认为,人较之其他一切存在物,其特点即在于他“本体论地存在着”。换言之 ,人必定立足于自身,人是他自己的原因或者根据。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人在当下的现实 中是自满自足的——如果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再以“我”的身位存在,即不会再把自身 作为目的追寻和实现,以自身为目的的“我向性”恰恰表明人的现存状态意味着缺欠和 局限,人并没有达到他自己,没有达到他的本真的也是应有的生存方式,因而人必须从 自身出发,担当起自己的责任,“自力更生”、“自求多福”,从而最终实现或者说成 就、完成自己。这说明,人的“本体”性的存在必定饲蕴含着应然的实然存在,或者显 象为实然的应然存在。因而,研究“应当”的价值论和研究“事实”的认识论都是以关 于人的存在论为基础的,也只有在这个基础上它们才能达到本质的统一。

单纯的“应当”与“事实”是两立的,并不构成矛盾,只有在应当作为事实的内在规 定而事实作为应当的实存方式的情况下,它们才是矛盾的即对立又统一着的。因此,应 当与事实的矛盾其实是同一主体的自身矛盾,我认为,这就是人这一主体的潜在而圆满 的本性与现实而有缺陷的存在方式、无限灵动的生命和精神取向与其有限的确定的对象 化产物之间的矛盾。用马克思的话说这是“人的类本质和个体存在”、“活劳动和死劳 动”的矛盾,用海德格尔的话说这是“存在和存在者”、“本真存在和常人状态”的矛 盾。自身矛盾就是自我否定,人及其生活就是由这一自否定着的矛盾推动和展开的。所 以人们总是在自我认同的同时改造着自己,在拥抱生活的同时又对生活现状不满。作为 人的生存意识的价值意识就是人对自身生活的问题意识并表明了人们对待和解决生活问 题的生命向度。生活问题是被人自己意识到的生命活动的矛盾本性,问题即是目的与结 果或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和矛盾,即是对缺欠的意识和补足缺欠达到圆满的应然要求 。评价与选择则是这一问题的表现形式和解决途径。作为其环节的认知本质上也是人的 生存方式的展现。经济学认为,有所取有所舍的“选择”是遵循理性的最大化原则的, 但理性的选择只能从属于人的自成目的的生命信念和生活理想;并且,当人们自内而外 地进行选择时,作为选择对象的东西正是人的生命和生活的潜在的构成要素,而选择活 动则是实际地让它由潜在而显在,即通过黑格尔所说的消除外部对象的外在性异己性, 使其由外而内,与处于缺欠状态的人结为一体,相互补足而达到圆满。可见,走出自然 状态的人的生活是具有内在目的性的活动过程,目的意味着人生活的实然、已然与应然 、未然的矛盾关系及其互相转化;生活的问题性意味着问题必以生活为起点又只能以生 活为其终结。凡此都说明人的生活或人的存在方式,既具有自回复的循环性或自为目的 的整全性或圆满性,又是以这种圆满性为预设理想和终极关怀的。“价值”“评价”固 然是对生活问题的情感性和意志性表达,但在情感和意志的背后有着更深层的人生命的 自成目的性。而所谓自觉的目的决不仅仅是确立一个目标,而是要对生活的各方面问题 进行普遍而深入的思考,既包含工具理性的计算,也包含价值理性的追求,总体上说就 是对人生在世即自己生活的合目的性理解和把握。在这一语境中理解人的“需要”,那 么,需要反映的正是人的生活的圆满目的性与实际缺欠之间的矛盾关系。社会地历史地 生发并解决着的这一矛盾关系,关涉着人与物的功利性关系,更关涉着人与人的道德性 关系,人与自身的思想性关系,和人对理想的未来生活状态的期待,一句话,关涉着人 的生命活动与在这一活动中展开着的整个生活世界的共生共荣,由此敞开人的民胞物与 的“德性生存”和物我两忘的“诗意生存”的可能性。马斯洛的“需求层次论”和冯友 兰先生的“四境界说”虽有单线论的问题,但也从一个方面表明人生是一个人的生命积 极地自我展开、自我扬弃和自我超越的生活过程,是人的历史性的生成过程。当我们以 诸如“好坏”、“善恶”等所谓价值评价揭示生活的问题性时,价值与评价作为规范性 、理想性概念显然是人为自己立起的法度,而它的根据就是人的生命活动的自成目的性 或“圆满性”。“好”与“善”的理念之所以不可定义,其原因亦在于此(如果说与这 种圆满性一致的是“好”与“善”,那么,与之相反的就是“坏”与“恶”)。

总之,对价值问题的真正理解基于人的生存意识,基于人对自身生活的存在论——生 存论自觉。要避免价值问题研究中的经验性实证和超验性独断的两难,解决价值的工具 性定义和本体论承诺之间的对立,首先要有关于价值的生活问题意识即生存论自觉,这 种生存论自觉同时也是价值研究的方法论自觉,此即现代哲学中的实践概念所体现的生 存现象学方法。

实践所体现的生存现象学方法基于人的生活实践的自身解释和阐明。

关于实践,人们已经说了很多。不少论者也早就把价值归结为人的实践的创造。然而 ,遗憾的是,由于人们先已无批判地实证地将实践断定为主体为了满足“需要”(需要 似乎是不言而喻的“自然必然性”)而认识和改造对象的客观活动,“实践”概念也被 无批判地等同于这一活动,因此,对实践的理解就不能不是认识论和功利性的,并一开 始就把价值限定在需要所引导的使用或功效之上。我们知道,作为人在世生存的方式, 实践与一般生物本能的求生活动的一个根本区别,在于它的创造性或生产性。但这不能 被简单地直观地理解为“物”的创造与生产,或者加上繁殖意义上的人自身的创造与生 产。过去,人们强调实践作为人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是人的目的的产生、调整与实现过 程,也往往是基于知识的技术的考虑,多年来学界对实践观念和过程的模型化程式化研 究,基本上也是这种思路,即通过实践如何将关于事物的规律性认识转化为对事物属性 的揭示和利用。其实,人的实践既表现为面对外部自然的物质生产,表现为人们之间的 精神交往信息交流,本质上又是人依据生活信念展现生命活力和追求自由个性的自主自 律活动,换言之,实践就是自成目的的人的生活过程,因而实践的本质规定性属于存在 论而非认识论,它既系于知识和技术,更系于人性和智慧:实践的创造性或生产性源自 于又表现为人们“社会的”、“文化的”生存方式,即产生并体现普适规范和卓越典范 的“人文化成”的族“类”活动,它像一条红线贯穿在人的目的建构与实现的过程中。 故此,人的实践的目的必然具有“类”的普遍性、规范性和典范性。人生活实践的普遍 性、规范性和典范性既关联于人的生存能力和生存条件,更维系于人们在相互交往中所 形成的族类情感、道德信念和自我意识,因而,人生在世,不仅是“活着”,更重要的 是领悟作为人活着的人性意蕴和生活旨趣,即通过体认生死、群己、物我、利害、亲疏 、爱恨、善恶、荣辱,走出生物生存的本能性、平面性和狭隘性,活出生机、情义、尊 严、个性和希望,使生存成为充溢着人性光辉和生命旋律的丰富多彩的意义世界。显然 ,人只有意识到生死是人无法规避的两极和生活的上述矛盾关系,才会有价值问题及其 解决或转化的向度:对生命的执著是基于生命的自觉;如此活法的可欲是由于另一种活 法的可鄙;理想的引人入胜是由于现实的让人烦恼。这与其说是对象性的评价和取舍, 不如说是人的生存论的觉解和超越,“价值”概念所表征的就是贯穿其中的人的生命的 自觉自由向度及其实现。

人生在世要食人间烟火,就不能不追求功利;在人与对象之间展开的实践也必定具有 一定的功利性。问题只是在于,功利只是人达到自我肯定自我超越的手段而绝非目的, 它须统摄于超功利的人的自成目的之下。人趋向于某个外在目标,目的是为了现实地实现、成就自己,将自己的本质力量投射于外部对象是为了最终扬弃外部对象于自身。而 在这一对象性活动过程中,伴随着人自身之确立的是人与世界的打成一片。可以说,人 的实践活动及其一切物质和精神产品都是人的生命或生活现象,都是实践地人文化成的 文化现象、社会现象,此即所谓价值之域。显然,只有着眼于人的自我生成和实现这一 最高目的,人的物质和精神需要及其满足才具有价值意蕴。

马克思指出,实践是人的对象性活动,即通过人的类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和对象的扬弃 实现自身的活动,——这里存在的圆圈式回复性结构和自成目的的取向,正是人的生活 活动的普遍规范和理想祈向的由来。人世间有举不胜举的清规戒律和文化样式,而真正 作为当然之则或应然之理存在的规范,却非人随意的设置而是体现了人的族类本质的规 定:规范就是人们以具有普遍性的族类本质对自己具体行为的原则规定。规范的本性即 价值的本性,价值表征的就是人经由类本质的对象化而达到的自我实现,简单地说,价 值即人通过对象确证和发展自身。普遍的无限的类本质意味着人的存在的完满整体性, 意味着绝对价值;而它只有在对象性实践活动中才能不断地生成和实现,又说明它不是 人的现成状态,而是自我回复的过程。正是基于这个缘故,人们总要在大地上结成群体 、建立家园、构筑意义世界,即使人以与众不同的个性化为取向,那个性也是个体化的 整体性;即使要过一种超验的信仰生活,那信仰也必定体现人的生命活动的自觉自由的 类属性。

对于现实的人说来,完满的整体性是潜在的,由潜在而显在则必须诉诸实践活动的持 续展开。人的具体的生存方式,或者说人的生存的规则,只能形成于人的根本信念和现 实能力之间。信念、能力、规则,共同构成人的生存方式。而人们有什么样的生存方式 ,他们就会有什么样的现实的价值取向。我们从历史和现实中不难发现,人类的价值取 向既有相通之处,又可以在同一层面上表现出区别和不同层面上表现出高下,对于某些 人来说很有价值的东西,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可能毫无价值可言。但不管人们在价值问题 上如何对立,他们都希望找到能够归属或托付的绝对价值即具有完满整体性的价值。这 种价值存在于何处?它似乎既关涉现实的人又超出现实的人,既寓于生活之中又在生活 之外。现实的人及其生活总是偶然的、相对的和暂时的,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苦难和烦恼 ,所以人们才有追求绝对价值的终极关怀和精神信仰,即所谓形而上的“天然倾向”。 在过去的时代,这种绝对价值即终极关怀和精神信仰的对象,被社会意识形态塑造为全 知全能、尽善尽美的最高存在者——神或上帝。而神或上帝形象的确立则直接依赖于人 与自然和人与人之间的隔离机制,天人相隔、民众与首领的相隔,被表象、构想为神人 相隔。进入现代之后,这种隔离机制被科学和民主所打破,人生存于其中的整个世界都 被祛魅,天上的星空不再有神秘性,社会的首领也不可能再有所谓“卡里斯玛”式的魅 力和效应,“上帝”作为绝对价值的象征也只能存在于个人的心中,成为“信则有不信 则无”的个人生活意义的承诺问题。舍勒一类思想家痛感现代社会的价值和价值观陷入 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他在激烈抨击工业化现代性的同时,也批判指责了诸如功利主义 、理性主义、生存哲学、人道主义和社会主义对价值总体上基于现实人性而非神性的看 法,其中虽然不乏真知灼见,但他本人所给出的答案——从上帝出发的绝对主义整体主 义的神学价值立场,却只能说是一种缺少历史维度的极端之论,这种依据神性判定价值 的作法,必定在褒扬人的精神生命的同时贬低人的世俗生活的价值并否定现代文明的正 面意义。实际上,曾经被人膜拜的包括上帝在内的“绝对”价值和实体,都是历史性的 文化现象,因而只对特定时代的人来说才有效,决非超时空的无条件的“绝对”;即使 人的信仰不是相对之物的绝对化而是关于绝对存在的象征、理想,人们对它的赋义和释 义也只能是有限的、历史的。承认了这一点,是否就必然意味着虚无,要走出虚无是否 就要回归神圣?我认为并非如此。

这里有必要重点论述一下人的目的与价值的关系。一切生命活动都有天然的合目的性 ,人有意识的生命的生成和实现则表明人生的合目的是自觉地自成目的,人之“自成目 的”就是从自己出发超越自己又在新的基点上回到自己,但它同时也意味着人内在地要 成为自己又尚未成为自己。由于目的寓于现实的人,所以人内在地具有实现自身的可能 性和必然性;由于目的并非人的现实,所以人还有实现自身的必要性。换言之,人要是 其所是,但此之“所是”恰恰不是当下的既成事实,而是只能实现于未来的应然理想; 此之“是”也就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系词,而是一个关涉人的意志、情感和思想活动的动 词,表征着人给予对象和自身以某种规定的自觉努力,一种对当下现存状态的改变和超 越。实践就是在目的引导下趋向目的即人的应然之理想的活动,同时它也就构成人创造 并享有价值的历史性存在方式。也正是从自己所创造所对象化因而充盈洋溢着自己的信 念、意志、情感、心智和目的的“人文世界”中,人不断地确证自身并体验到生活的意 义和价值。生活有意义就有价值,亦即人能在对象中发现自身及其类生命的丰富多彩、 自由自在、充满希望的生活就值得去过,凡可以构成生活之要素和条件的东西就值得人 去关注、珍惜乃至敬重。就此而言,人完全可以过一种扬弃物性生存和神性生存于自身 的有意义的尘世生活。

既然人自成目的,在归根到底的意义上,用马克思的话说就是“人类全部力量的全面 发展成为目的本身”。从而,人就不应当在某一种规定性上生产自己,“而是生产出他 的全面性”。[2]因此之故,人生一以贯之的也是终极的目的就必定指向人生的完善和 圆满。这才是人生的根本意义和价值之所在。虽然事实上人生的圆满总是有限的相对的 ,但只要人们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给自己构筑的意义世界可以让他们安心立命,让他们 在世上的生命活动拥有正当性并充满希望,他们就会获得一种人生的圆满感。如果用“ 价值”表征人的这一存在性状的话,那么,价值就不是根据于需要而是根据于人对自己 圆满性生存的追求及其实现;价值所表示的就不单是客体对主体的关系,而是作为主体 的人的相互关系、与社会与世界与自身之理念的关系,从而也就是人的生活中的相对性有限性和绝对性无限性的关系。这样理解价值概念,才能很好地说明人类何以总是向往 “自由”及其“真”“善”“美”“圣”甚至把它们看得比自己的肉体生命还宝贵,才 能合理地解释“天国”、“上帝”、“大全”、“实体”乃至各种“拜物教”何以成为 人类追求这种“圆满”的历史形式和思想表征,也才能揭示价值的绝对性(所谓本体价 值)与相对性(所谓工具价值)之间的内在贯通与历史分野。

至此,我们为价值论研究问题的解答敞开了一条出路,但在理论上关于价值问题的上述论点仍需给予进一步的思考和展开。

我们知道,圆满是古代人的祈向,而破缺则是现代人的境遇。现代人往往不愿再相信 人生的圆满。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残缺、破碎就是现代人的价值诉求和皈依之地?恐怕 不是这样。如同绝对并不绝对,圆满也是历史的、相对的;世上也无最后之圆满可以追 求到,设若真的有一天一切都圆满了,那人类就会因无心可操、无事可做而停滞衰败下 去。现代人的生存方式是开放的、不确定的,他们不再视圆满为封闭和完成,而看到了 它的缺失或破缺性,应当说这是认识的一大进步,是人们可以更加坦然地、积极地审视 自身和整个人类命运的契机。怀特海指出,一个更高级的不完善高于并超出低级完善。 “对不协和感觉的经验就是进步的基础。自由的社会价值就在于它产生不协和。完善之 外还有完善,一切完善的实现都是有限的,没有哪个完善是一切完善的极致”,“就连 完善也受不了单调的、无止无休的重复”,他为此而高度称赞超出完善的“冒险精神” 。[3]这显然是极富辩证思想的。事实上,“人”这一集个人、群体和人类多重内涵于 一身的概念本身就是一个在无限地展开的社会历史过程中才能证成的概念;人类也必定 永远生活在不圆满的现实与圆满的理想之间。意识到这一点,人们才能跳出只要当下或 只要未来的二律背反,以未来的眼光要求当下,以当下的行动设定未来。由此,我们说 ,价值亦非“圆满”本身,且不属于无矛盾的静态;价值是指向圆满的活动和过程,并 必定包含着理想与现实、圆满与缺欠、目的与手段、未来与当下之间的张力。换言之, 价值不是任何现成之物或超时空的实体,而是人的实际生存方式与理想生存方式、人的 人格存在(心灵身体)与其非人格表现(文化世界)、有限的个体与无限的族类之间的历史 性的辩证的关系。

有论者说,如人能长生不老,有无尽的时间,就不再有价值可言;对象和他自身都会 变得无所谓。就个体而言,确实因为他对自己所执著的生命有限性的意识,所以他才“ 在乎”对象和他自身,而最怕自己的活动徒劳无功,生命付诸东流。但反过来说同样有 理:因为人有一死,所以就不再有价值可言——因为对个人来说有限的生命时间即价值 终究要归于虚无。事实上,价值是社会性的,只能生发、存在并提升于个人与族类相通 并转化着的历史性关系中。人在社会性生活中自觉不自觉地形成了自己所从属的人类长 存的信念并藉以支撑自己的生活。正如萨特所说,如果我们已被告知,人类再有一万年 就会消亡,那么我们就会陷入绝望之中。康德提出的“人是目的”这一命题,也包含了 个人与类这两个相互转化着的方面,他说,人作为大地上唯一有理性的被创造物,其自 然秉赋的宗旨在于让理性在人身上充分地发展出来,“但却只能是在全物种的身上而不 是在各个人的身上”[4](3)。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可以无止境地发展的理性,“并不 是单凭本能而自行活动的,而是需要有探讨、有训练、有教导,才能够逐步地从一个认 识阶段前进到另一个阶段。因此,每一个人就必须活得无比的长寿,才能学会怎样可以 把自己全部的自然秉赋加以充分的运用;否则,如果大自然仅仅给他规定了一个短暂的 生命期限(就正如事实上所发生的那样),那么理性就需要有一系列也许是无法估计的世 代,每一个世代都得把自己的启蒙留传给后一个世代,才能使它在我们人类身上的萌芽 ,最后发挥到充分与它的目标相称的那种发展阶段”[4]。康德的上述看法也可以帮助 我们理解这样的道理,即必有一死的个人有限之生并向无限的类的转化,无限的类在世 代相续的有限个体中的生成,才确立起价值及其辩证关联。

前面已指出,由于物质生活对于人的生存具有自然必然性,世人便容易把人生的意义 和价值归诸于、维系于“物”或“实体”。他们往往以为,只有占有或附着在某些“物 ”或“实体”上,才能安身立命;拥有的“物”或“实体”越大越多,就越能够自我实 现。市场经济的法则更是大大强化了这一观念。但即使在现时代,市场经济也并非人的 生活的全部,大而言之,政治、文化、科学艺术的创造、体育活动,都具有对市场的某 种超越性;小而言之,亲人们之间的情感和伦理关系根本上不是由金钱支配而是由爱和 价值理性支配的。而由于人们的生活资料主要依赖于市场,同时也由于现代人的生活取 向的功利化,结果,人们忘掉了那真正最重要——最有意义——的自身的创造和超越活 动,忘掉了人文的世界与精神的家园——人生的自成目的。于是,人生由现实所激发由 理想所牵引的生生不息的生命之流、精神之流和历史之流,便在许多人那里停滞、凝固 下来,变成了表面流光溢彩实则冥顽不灵、死气沉沉的“物”的天下。当“物物而不物 于物”的生存境界蜕变为“人为物役”(庄子语)的现实时,身处其中的人们体验不到人 生的自由、幸福,意义的充实、丰富,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海德格尔感叹,西方人最 严重的问题莫过于执著于“存在者”而忘却了“存在”,结果整个世界都被座架于科学 技术之上,人自身也被“拉扯到被认为是唯一的解蔽方式的订造之中,并且因而是把人 推入牺牲其自由本质的危险之中”[5],这正可以移来解释现代人的价值取向及其后果。

我们往往以为,自然即“物”。其实,自然即自然而然,并非“物”。“物”是人以 占有者的实用眼光看待自然的结果。自然本无价,成为物则有了价。但自然真正作为自 然的价值却超越了物的价值,虽然它也是相对人而言的——但不是与自然疏离或处于敌 对状态的人,而是自然化的人,即象大自然一样丰富多彩而又坦荡率真的人,自然的价 值就是通过这样的人得以显现的平凡而神奇的造化本性,就是与人性相互辉映的万千气 象。人与自然的关系确有对立的一面,但比对立更为根本的关系是有差异的内在的统一 。前面已指出,人的生存的本质性矛盾是人的理想(应然、目的)和现实(实然、手段)的 矛盾,这个矛盾的基础就是人与自然(包括人自身的自然)之间“同一”和“分裂”的矛 盾关系。人的生命活动源于自然运动,是自然运动的自觉形式,因而既依寓于自然之中 又超越着自然的各种直接规定,这说明人既不能试图在她赖以诞生的自在自然的范围内 达到圆满,也不能企求在自然界之外达到圆满,人因此陷入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背反之 中。正是由于把自己从天然自然中提升出来并以之为对象,人才成其为人;然而,也正 因为与自然的分离,人才陷入深深的矛盾和痛苦之中而难以实现自身。人与人之间的矛 盾关系,生发于并体现着人与自然的矛盾关系,反之亦然。希腊神话中亚当夏娃因吃智 慧果被上帝逐出伊甸园并被罚受生育、劳作之苦的故事,就是对人的这一生存境遇的隐 喻。于是,如何克服与自然的分裂从而与自然“重”归于好,就成为人的最大最高的使 命。正是基于这一使命,才有了自然转变为物、物又复归于自然亦即人类创造“价值” 又超越“价值”的活动。作为历史范畴,“价值”所昭示的人的生命活动的根本方向, 就是在人的实践中自然的人化和人的自然化的方向。

由此亦可见,人从原初的“无价”到进入商品经济社会的“有价”,固然称得上是一 个巨大的历史性进步,而从有价中分殊出人格和心灵的“无价”,继之超越商品价值的 规定达于无价之目的——手段有价目的则无价;从人对人的奴役、利用和人对自然的破 坏、榨取,到人对人的关爱和人对自然的照护;从人把自己生命活动当作谋生手段到“ 发展不追求任何直接实践目的的人的能力和社会的潜力(艺术等等、科学)”(马克思语) ,从而使生命的尊严、人性的完善得以彰显,并从中生发“厚德载物”“民胞物与”的 博爱感、圆满感、无限感,让“人是目的”在每个人那里都确立起来,则意味着人的更 大的历史性进步(在国际上早已存在国内也正在兴起的救助贫弱、保护自然的“志愿者 行动”,业已表明人对价值新的认识和人自身价值的普遍提升)。

如此之“价值”——如果我们还可以名之为价值的话——显然不单是供人消费、享受 的,它更要人崇敬、信仰。因为归根到底这是人们对寓于自身又高于自身的具有普遍性 和无限性的类属性的认同与皈依;并且,它也正是不断展开的人类社会历史性活动的缘 起和基本内涵:人的对象化和非对象化的生活实践活动就是以属人的方式与自然分化又 整合、人类内部分化又整合的活动,从而也是人不断地摆脱物性而文明化又超越特定文 明形态亦即文明的历史局限走向更广阔的大自然的过程。这一过程同样是人创造并认同 于某一价值形态又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将其超越的过程。人的价值的真谛全在于自我超越 。

在价值问题上,马克思哲学不同于其他哲学理论之处,就在于它从人现实的生存实践 活动出发,认为人经由其本质力量的对象化活动,实际地为自己创造一个属人的世界即 人类化的社会世界,从而不断地实现人与自然和人与人“本质的统一”,才是能够有效 地克服或解决上述人生基本矛盾,使人类获取生存价值和意义并达到理想境界的正确途 径。不言而喻,在这个过程中,人与自然、人与他人和人与自身的矛盾及其解决是互为 中介互相转化的,所以,马克思所强调的革命的批判的实践,总是既指向人与自然的生 产活动,又指向人与人的交往活动,以及在这两大活动中作为中介的实践主体的自我审 视和自我批判活动。说到底,人的实践活动方式要靠人自己按照物的尺度和自身的尺度 去定向、选择和调控,而人的活动的对象性本身就包含着人的自我反省和批判的向度与 属性,而构成人的自我反省和批判的出发点的东西,正是马克思后来发展为“社会化的 人类”概念的人的完满的类本质。舍此对象性实践活动,只讲回归自然抑或只是实用主 义地改造自然、只是基于人道主义立场宣扬仁爱或者以历史的名义鼓吹仇恨、一味地诉 诸于超验的信仰或者孜孜于对商品和金钱的占有,其祈求圆满理想的“价值祈向”,都 只能属于缘木求鱼或南辕北辙。这就是笔者对世人当前的价值困惑和问题,对国内价值 哲学研究的内在矛盾基本看法。(本文的一小部分曾另文发表,这里刊出的是全文。)

收稿日期:2002-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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价值理论研究:问题与对策_本质主义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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