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学背景下的苏联文学_文学论文

世界文学背景下的苏联文学_文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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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 本文针对苏联解体后的俄国文坛贬抑苏联文学的种种观点,进行了辨析。把苏联文学放在20世纪世界文学的背景上,探讨苏联文学的创作理论和批评理论,试图以历史唯物主义态度作出不失偏颇的评价,以求得与苏联文学实际相符合的认识。

关键词 苏联文学 20世纪世界文学 历史主义 民族文学特征

随着苏联的解体,苏联文学舞台的帷幕也徐徐而落。它向观众频频谢幕告别之后,从现实隐退到历史之中,给人们留下无限的思考。具有社会主义性质的苏联文学,如果从1906年高尔基的《母亲》问世开始,到80年代中期新思维运动出现为止,有70多年的历史。在20世纪世界文学的版图上,苏联文学以崇高的道德精神和艺术上的独创性占据重要的一席。今天,如何评价苏联文学的历史地位,不仅在俄罗斯国内,而且在世界文坛上,都是引起极大兴趣的课题。自从苏联发生剧变以来,俄罗斯文坛对苏联文学历史的的评价,其主流是政治偏见,是一种情绪化的波动,缺乏求实精神和科学态度。如果我们把视野放大些,也许能更深刻地认识其特征。

苏联文学的革新意识

19世纪的俄罗斯文学,与欧美文学经历了大体相似的发展道路。即从初期的浪漫主义过渡到汹涌澎湃的批判现实主义,而在世纪末都出现了以自然主义、象征主义、唯美主义为代表的现代主义文学形态。当20世纪刚刚拉开帷幕的时候,俄罗斯文学在与欧美文学经历了短暂的齐头并进之后,就开始分道扬镳。以高尔基为代表的俄国早期无产阶级文学逐渐形成,成了20世纪一种波澜壮阔的国际性文学现象。苏联文学的出现,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罗斯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在作家的艺术积淀中形成的产物,有其历史必然性,而不是某一简单的客观或主观原因所致。

当苏联文学已经成了一种历史现象,我们给予评价时,首先应弄清楚它从传统的欧洲文学中抛弃了什么,继承了什么,与传统文学相比,它具有哪些新质,提出了什么新的审美标准,非如此,则不能得出科学的结论。

苏联文学在20世纪世界文学版图上出现时,表现了强烈的革新意识。20世纪初期的欧美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对社会矛盾的揭露和批判,势头有所减退。西欧无产阶级文学也还在襁褓之中。现代主义文学虽然从肇始扩散走向鼎盛,但由于它自身包容的严重局限性而难以表现时代精神。只有新兴的苏联无产阶级文学才释放了巨大的生命力。它抛弃了欧美传统文学在信仰和价值观上的危机感,把新的主题和新的人物引进文学殿堂。苏联文学发展的每一阶段,都反映出强烈的时代精神,表现获得了解放的人民群众为保卫新生活和建设新生活而斗争的英雄主题。这种新文学使无产阶级和千百万备受压迫和剥削,失去了人格自由的劳苦大众首次在艺术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

塑造新人,是苏联文学革新意识的明显特征。苏联作家不断追踪时代风云,创作出一系列体现了时代理想的新人形象。这种新人,不是从历史的断裂层中搜寻出来的,也不是从脱离现实的封闭内心里虚构出来的,而是特定时代中作家的理想与社会理想高度融合的产物。所以说,以塑造新人为战略任务的苏联文学是一种全新的文学;追求新人形象是苏联文学走在时代前列的原动力。这是苏联文学参与社会变革和实现自我更新的基本手段。我们无意否定20世纪现代主义文学中那些自认为生存荒诞、世界无意义的抽象个性的现实意义,但他们与苏联文学中的新人形象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毋庸置疑,苏联文学的发展方向不同于欧美文学。早在十月革命以前,列宁就提出了文学“不是为饱食终日的贵妇人服务,不是为百无聊赖、胖得发愁的‘几万上等人’服务,而是为千千万万劳动人民,为这些国家的精华、国家的力量、国家的未来服务。”①十月革命之后,列宁又提出艺术属于人民的立论。要求艺术必须深深扎根在广大劳动群众中间,必须为群众了解和喜爱,必须从群众的感情、思想和愿望方面把他们团结起来,并使他们得到提高。被十月革命震颤的作家们,必须正视一个严肃而尖锐的问题:他们手中的笔今后将如何写作?风云激荡的社会大变革,成了苏联文学发展的丰沃土壤。讴歌这种变革,即是时代精神的体现。这是一种崭新的人类文明,在欧洲文学史上闪耀着夺目的光彩。苏联文学正是以其强劲的革新意识出现在世界文明舞台。

当然,我们今天谈论苏联文学的变革意识,也不是只停留在这个古老的话题上。即便是我们用今天已经深化认识了的文学概念去回眸苏联文学的历史,也可以发现它的革新意识具有更为深广的内涵。

比如说表现人与世界这个具有强烈哲理色彩的命题,是我们今天研究文学的一个重要侧面。事实上这也是回荡在苏联文学中的主旋律。所不同的是,西方文学常常借助于个体去认识人身上的宇宙,而苏联文学则往往研究宇宙中的人,通过对真理的追求去完善人的内心世界。当然,苏联文学也展示了人类生存状态的艰巨性,表现人性的被压抑,他们期待个性的完善和自身的解放;但是,这类新人形象始终把个人解放与社会的解放结合起来,他们不是用“自由选择”去达到个人的目标,能够正确处理个人与群体的关系。《母亲》中的帕维尔·符拉索夫,《毁灭》、《铁流》、《恰巴耶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苏联早期文学中的光辉形象,为了帮助人们认识生活的真理,他们自身就是用思想去拥抱世界的形象。对这个哲学命题的艺术表现,也一直是70~80年代的邦达列夫、拉斯普京、阿勃拉莫夫、艾特马托夫等作家追求的目标,并且把人与世界这个哲理思考提到一个新的高度。这是苏联文学与20世纪欧美文学表现人与世界主题的重大区别。

再如对民族心态弱点的批判这个具有当代意识的文化现象,也是苏联文学早已涉足的范畴。作为社会主义文学,苏联文学不仅积极歌颂新人的成长,赞美他们的优秀品质,也批判人物性格的卑俗和精神缺陷,探寻民族文化的心理面貌。高尔基在1905年革命失败后的反思中,痛感人民群众对自身被奴役的地位缺乏自觉,满足于沉闷滞缓的生活现状,于是在自己的创作中以冷峻的现实主义目光审视国民性格中愚昧懦弱的一面。《奥古洛夫镇》和《马特维·科热米亚金的一生》等作品,生动地描绘了以保守、自私、卑鄙、涣散为特征的小市民习气和市侩作风,正是沙皇专制制度的产物。高尔基从契诃夫那里继承了俄罗斯文学的这个传统,再把它传给布宁和扎米亚金等人,又以其影响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后人。70-80年代苏联作家的创作重心,转向表现现代人的道德心理冲突。一些人着眼于揭露社会弊端,与“灰色”作斗争,调动道德力量对作品所贬抑的人和事做一番评判,显示了作品强大的穿透力;一些人树立正面的道德规范,使道德的昭示形成一股昂扬和激情,以产生感化作用;一些人把道德探索汇入哲理思考的洪流。作家们俯视人类历史的过去和现在,纵览社会和人生的万千变化,借以探讨俄罗斯民族文化心理的长处和弱点。从文化这个大背景去认识文学现象,是20世纪欧美文学的强劲潮流,我们看到这种特征也是苏联文学的流向。

从大的框范来看,苏联文学的变革意识似乎与欧美文学颇为类同,但实质上有根本性差别。同期欧美文学的变革意识具有深重的危机感,表现了西方工业社会和后工业社会的政治经济危机、信仰危机和价值危机,反映了人类各种社会关系的变异和扭曲。而苏联文学的变革,则昭示出人类存在着希望,人可以走向完善。对这种新型的文学,其批评者是不可能用“乌托邦”或“光明梦”一词就否定得了的。由于出现了苏联文学,20世纪的世界文坛才显得别开生面,才不那么单调和一律,才显示出真正的多样性。

苏联文学新的理论视野

苏联文学的创新意识,不仅表现在题材和人物方面,还在于它向世界文坛奉献了一种全新的创作理论和批评理论——这就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

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理论作为一门科学,不是凭空构想出来的,而是从文学创作实践和文论研究实践中概括出来的规律性认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开始形成于本世纪初的俄国无产阶级文学中。无产阶级解放斗争的新时代、新生活、新人物,要求在艺术上有一种全新的美学原则和理论体系来加以概括。从1925年以来,苏联文艺学界就开始了创作方法的讨论,直到1934年8月,在苏联第一次作家代表大会上获得确认。这期间经历了近十年的反复酝酿、讨论、修改、解释,摒弃了多种对文艺创作规律的歪曲和误解,使其逐步完善。这种创作方法的提出,是顺应了时代和历史的要求,绝对不是个人意志的体现。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形成,不是先于创作实践的理论构想,而是从文学运动的实际和规律出发,以实践去召唤理论。因此,它才有广泛的适应性和明确的指导功能。而现今凡是对此持批评态度的人,根本不去阅读苏联从30年代以来出版的多种有关社会主义现实主义问题讨论集,一口咬定这种创作方法是斯大林个人强加给苏联文学的,这种任意涂改历史的态度实在令人惊讶。而本世纪西方许多新的批评流派的出现,在多数情况下也只是某个学者以一部著作完成,或三、五学人在沙龙里侃上一番之后发表宣言予以确认。与之相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理论的形成则要严肃得多,慎重得多。

作为一种批评理论的指导原则也好,或审美标准也好,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既体现在它的定义之中,也体现在许多马克思主义文论家对它的阐释之中,还体现在几十年来杰出的苏联作家的创作之中。任何一种新的文艺理论,必须提出自己的文艺观念,解答诸如文艺的本质是什么、其主体具有什么特征、它包括哪些范畴等问题;同时要推出自己的文艺学方法,控寻文艺主体与客体的中介,从一个新的窗口去研究文艺的对象。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对上述问题也作出了自己的独特解释,是文学发展史上的创新。然而,从80年代中期的“新思维”运动以来,无论是在苏联国内,还是域外的俄侨文人中,都出现了全面否定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思潮。对一种文艺理论的成败得失进行探讨是正常的现象,何况文学艺术离不开创新,现实生活在不断发展变化,也要求文艺理论不断推陈出新。问题在于不少人的批评背离历史事实,不负责任地罗织罪名。曾经在《美学》(1981)一书中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作过科学分析的尤·鲍列夫,近来一反常态,也认为这种理论把“政治术语与美学术语混为一谈”,“象庸俗社会学的半人半马”。②瓦·沃兹德维任斯基否认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是一个审美范畴,而视作当代神话。持不同政见者安·西尼亚夫斯基的观点则更为偏激。这种随风而倒的理论家是不值得称道的。

“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这个术语不是某种混合物,而是对文艺实质的科学界定。文艺的实质是什么,这个美学理论的根本问题亘古以来曾使许多理论家着迷。不同的理论家有不同的表述方式,为了取得量化的规律性认识,我们不妨回顾一下西方著名文论家对这一问题的论述,以取得比较的参数。美学科学的发现者维柯把诗的特征看成是用个别形象表现普遍概念。美学科学的创始人鲍姆加登最早给美下了定义,认为“感性认识的完满就是美”。狄德罗提出“美在于事物的关系”说,认为美“既外在于人,又必须与人的主观有一定联系”。康德则认为;美的本质是“一种理性观念的最完满的感性形象显现。”黑格尔是西方第一个自觉地把辩证法作为基本方法解决美学问题的哲学家。他提出了“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这一著名论点,并把人的心灵作为理念感性显现的中介,使内在的理念转化成外在现实,从而使美学理论达到了马克思主义以前的最高成就。20世纪的西方文论是形式主义时代,但也有不少人认为文艺的本质是一定的外在现实和某种审美经验相结合产生的价值。美国文论家阿布拉姆斯在《镜与灯》中断言:一部完美的艺术作品必须包括作品、艺术、世界、读者四要素,并指出第三个因素即世界是作品的主体,包括人、行动、观点、感情、事物、事件等。

在上述对文艺本质的解释中,提出了“个别形象与普遍概念”、“感性认识与完满的形式”、“人的外在界与人的主观”、“理性观念与感性形象”、“理念与感性”、“世界与艺术作品”等一系列相对而又统一的概念。他们都力图从思想内核与艺术形式这两个侧面去看待文艺现象。从思维方式来讲,其共同点是把文艺美学的本质理解为主观和客观的互相渗透,包括内容与形式两种因素。

这样我们就发现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理论与西方传统文论有一脉相承的地方,也是从思想内容与艺术形式的统一去界定苏联文学的本质特征。“社会主义”指的是苏联文学的社会主义思想倾向性,“现实主义”是苏联文学的艺术审美范畴。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并不是象俄罗斯某些理论家(如叶·谢尔盖耶夫)所歪曲的那样是“现实主义传统的中断,”③而有继承传统的一面。

然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也提出了传统文论中没有的或不被重视的新观念,推出了许多新的审美标准。

从形式上说,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论以其统一性和稳定性著称。它是文艺理论史上革命变革的产物,就其基本精神而言,是对文艺发展规律的正确概括。这种理论不存在完整无缺的体系,但有共同的思想和美学原则。这种理论也不是清规戒律,它的基本原则为作家发挥独特的创作个性提供了保证。而20世纪的西方文论,主义繁多,流派林立,具有多样性或多变性特点。各种批评流派象走马灯一样频繁更迭,虽令人眼花缭乱,但绝不是丰富有力的标志,而是它们缺乏对文艺规律的科学解释,不能保持长久的生命力,“各领风骚数百天”就悄悄隐退。

从内容上说,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以文学与社会的关系,文学的普遍规律和本质特征,文学创作的方法与风格,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

首先它要求“从现实的革命发展中真实地、历史具体地去描写现实”。④即描写时代的本质真实。卢那察尔斯基用“特别富于动能”⑤去概括它的这一特征。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在接受现实时,不是用静止的态度去接受它,而是首先把它当作一种发展过程来接受。这种理论坚持美学的观点与历史观点相统一的批评原则和审美标准。单纯的美学批评往往着眼于某些艺术技巧的外观,游离于作品的深层内涵之外,而孤独运行,实际上有损于美学批评的价值,这种美学批评难有长久的生命力。一部文学作品的艺术成就之所以能上升到美学的高度,常常是与该作品所表现的历史内容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的。从对象主体(作品)的历史内容出发,去寻求作品的美学表现形式,这种美学批评才能收到和谐稳定的效果。

文学批评欲实现深重的历史感,就必须把文学的思想内容视为文艺本质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不能将思想因素从文学中放逐出去。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理论坚持这一点,历史上一切进步的作家也坚持这一点。雪莱曾说:诗人不仅要明察现在的事物,还应“从现在看到未来,他的思想就是结成最近时代的花和果的萌芽。”又说:当“一个伟大民族觉醒起来为实现思想上或制度上的有益改革而奋斗”的时候,诗人应该是他最可靠的先驱和伙伴。⑥车尔尼雪夫斯基果断地提出文学的本质就是体现时代的愿望,表达时代的思想。⑦左拉在评价巴尔扎克和斯丹达尔的创作成就时,也特别强调他们的伟大之处惟在于描绘了他们时代的思想。浪漫主义批评,现实主义批评,甚至于自然主义批评,都看到了这一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文学批评更应该如此。然而,20世纪西方文论的多数流派,都将思想逐出文学的理想国。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因此触犯了天神宙斯,于是被缚在高加索的山崖上,忍受毒鹰啄食其心脏的苦难。

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艺术具有浪漫主义精神,是它内容的又一特色。这种艺术要求表现的不仅是现有的真实,而且还包括正在形成的新的真实,表达追求新生活的激情。高尔基把这个观点表述为描写“第三现实”。我们说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是现实主义的更新,就是因为它包括了浪漫主义因素。这种浪漫主义不单是作家个人气质的渲泄,而是基于追求新社会的理想。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当然反对所谓“理想的文学”,但是不排斥文学的理想。这种理论要求作家把自己的艺术追求与社会的必然趋势联为一体,站在时代的制高点,见微知著,洞幽烛隐,于生活的青萍之末发现其主体趋势。苏维埃时代的许多优秀作家,正是从未来目标的高度去观察和描写现实。人类希望走向未来,并非做着“光明梦”。这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方法的基础,卢那察尔斯基称之为“社会主义浪漫精神。”⑧

承认艺术创作有特殊性,提倡艺术形式、风格和体裁的多样性,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概念包涵的又一重要内容。卢那察尔斯基说它“是一个广泛的纲领,它包括着我们现有的许多不同的手法,也包括我们还在觅取的种种手法”⑨。在30年代讨论创作方法时,就确认了“方法”与“风格”是两个具有不同内涵的概念:“方法”表述的是苏联文学美学思想的一致性,“风格”指的是艺术形式的独特性和多样性。这在后来马尔科夫提出的“开放体系”中,强调得更明显,认为“别的体系的诗学成分加入到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体系中来,一般地说,在理论上和实践上都是可能的”⑩。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与其说是一种创作方法,倒不如说是一种文学观念,一种审美范畴,在论述文学与现实、内容与形式、生活与理想、方法与风格等关系时,没有把二者对立起来或割裂开来,而是求其和谐统一。这些都与现代科学和人类文明的发展相一致。千古风流,百代云烟,朝代自有兴衰更替,但在历史上起过进步作用的文学是永恒的。我们对待苏联文学的创作理论,应该把它放在一定的历史范畴,分析它是怎么产生的,有什么特征,有何积极作用与局限性,给予科学的评价,从中引出必要的经验与教训。

树立历史主义观念

苏联文学的发展旅程已经结束,进入历史,成为人类一份文化遗产,这本来是正常的现象。任何一种文学思潮都有其自身发展变化的辩证法,比如西方现代主义文学,也在20世纪50年代终止发展,进入历史。所不同的是,现代主义是由于自身老化导至消亡;而苏联文学发展到80年代仍处在不断的自我更新之中,只是由于社会政治生活的剧变,国家的解体这种大格局的变异导至其中断发展。在70-80年代,苏联文学的自我更新是全方位的,在对人的价值观念的表现方面,在文学的道德哲理探索方面,在各种新的艺术手法的运用方面,在文学走向艺术的综合方面,在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内涵的开掘方面等等,我们都看到了苏联文学对文艺规律的新探索,使苏联文学更加富于活力。80年代苏联文学的创作现状和理论现状,都看不到它走向终结的端倪。那种认为“回归文学”的冲击和西方文化的影响导至苏联文学“死亡”的说法是没有根据的。但苏联文学隐退历史这一事实,留给我们思索的问题却很多。

我们评价苏联文学,应有自己的立足点,不能附庸风雅,屈尊时尚。比如说,西方学者认为苏联文学是“党的女仆”,说它的“政治功利观念太强”(11),即从艺术上否定苏联文学,只把它看成一种“意识形态的工具”。我们对这一观点应予以甄别。不了解苏联文学基于何种文学观,把自己的价值观念强加于人,就不可能真正了解苏联文学。苏联文艺学家坚持以科学的方法论揭示文学艺术的本质,把握文艺创作的规律和特点。他们首先承认文艺是反映社会生活的一种意识形态现象,同时又认为文艺是从审美的角度把握世界的一种特殊方式。它不仅是意识形态,而是包容了意识形态本性和审美本性的特殊艺术类别。掌握了这种文学观,才能深入到苏联文学的本质中去,对其价值作出科学的判断,才能看到一些西方学者评价苏联文学时的偏颇所在。

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以现实主义作为其基本的创作方法,对各种非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没有予以足够的重视。造成这种局面有其历史原因。首先要看到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理论确立于1934年,当时它依据的创作实践不到30年的历史,新型的文学还处于形成之中,对其审美把握尚不成熟。而当时苏联文学的主流,是以高尔基、绥拉菲莫维奇、法捷耶夫、阿·托尔斯泰、革拉特科夫、尼·奥斯特罗夫斯基、肖洛霍夫等作家为代表的现实主义潮流。因此,在确立文学艺术对现实的审美把握时,主要着眼于这一批作家的创作经验。在定义中,独尊现实主义,轻视其它流派,这反映了特定时代条件下的特定文学环境。另一个原因在于苏联当局领导文艺工作时有过简单化弊端,产生过排斥不同的艺术流派,压制具有不同文学观念的作家的现象,或者把艺术问题当成政治问题看待,运用行政手段直接干预文艺。再一个原因是理论探索落后于创作实践的发展。苏联文学的历史,从创作方法这个角度来看,一直是多种流派竞相发展的历史,即便是在30年代也不例外。30年代以普拉托诺夫、布尔加科夫、皮利尼亚克等人为代表的其他文学流派,在实践上和理论上都体现了创作方法的多样化趋势。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理论对创作方法的涵盖,未能达到创作实践之丰富性和多样性的程度。尽管在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定义中,也包涵了艺术形式和风格多样性的内容,这一主张未能在理论阐释上达到应有的深度。

评价苏联文学离不开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理论的探讨。然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对文学过程的审美认识,绝对不是只停留在其定义中,还体现在许多马克思主义文论家的论述中,更与创作过程有密切联系。事实上,许多马克思主义文论家对这一理论的阐述,早已超越了定义的界限,更为丰富,更为充实。比如高尔基论“第三种现实”、论“夸张”,卢那察尔斯基论“社会主义浪漫精神”,阿·托尔斯泰论“全部技术文化”(亦即手法和风格的多样性)等等。更何况,作家不是按照理论定义从事创作的。早在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理论确立之前,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就已经诞生,并取得辉煌成就。在近一个世纪的流传中,这种理论和创作实践对世界文学产生过重大的影响,与各自国家的文学实际相结合。种种事实说明,这种创作方法不是死板的模式,它只提供艺术把握现实的原则,使作家的艺术独创性得以发挥。

在世界文学的背景上评价苏联文学,确定一个批评标准十分重要,特别是在今天俄国文坛把自十月革命以来对苏联社会主义制度持否定态度的俄侨文学和苏联国内的“持不同政见”文学视为苏联时代文学主流的今天。不管那种文学的艺术价值如何,只要写了反苏的内容,这种作家就被视为“受压抑的天才”而被捧为文学大师。因此,评价苏联文学确定批评标准显得犹为紧迫。事实上,批评苏联文学的各种学派和观点,也是从各自的政治立场出发,从各自的文学观和批评标准出发,去否定苏联文学的成就。尽管当前俄国文坛,追随西方文艺思潮,把文学当做纯技巧的玩弄者大有人在,但他们在评价苏联文学史的时候,着眼点首先在于作家的政治态度,而不是他们的艺术创造。我们中国的苏联文学研究,不能接受这种偏见,应该有自己的批评标准。我认为必须遵循的批评标准有两条:一是历史主义原则,二是艺术上的独创性。

苏联解体以后的俄国文坛,历史主义原则自然谈不上,艺术上的独创性也难以寻觅。对历史的粗暴否定,必然导至俄罗斯民族文学自尊感的失落。今日的俄国作家,否定文学的社会教育功能和道德价值,把文学仅看成单纯的技巧,或降低到一种娱乐地位。偶尔也有展示人生状态艰辛和作家苦难意识的作品,但都以控诉社会主义不人道为创作目的。认为不这样,就无法同西方文学同步,他们努力用异质文化观念,来改造自己民族的文化传统。与世界文化“接轨”论(12)即其典型体现。俄罗斯文学(包括苏联文学)与西方文学,过去是行驶在不同的轨道上,今天要求哪一条轨道放弃自身的参数去与对方接轨呢?从这两年俄罗斯文学的创作实际和理论主张来看,显然是要把民族文学纳入西方的模式,才称之为接轨。“后现代主义”一词在今日俄国文坛泛滥一时,似乎非如此就不能“在世界水平上与西方对话”。(13)当代西方小说否定理性地认识世界的可能性,承认世界是荒诞的,生存充满了忧虑和绝望,而这种创作主张在这两年的俄国文学中,被表现为苏联的社会主义是荒诞的,社会主义条件下的生存是绝望的,又把这种绝望描写成无法抱怨的存在本态。文学创作如果脱离了民族传统,犹如婴孩失去了母爱,成为漂泊天涯的孤儿,得不到母爱的抚慰。投向西方文化的怀抱又备受冷眼与歧视。昔日的泱泱文学大国,曾以自己独特的文学观念和技巧创新给养于世界文坛,今日却依靠模仿西方末流文学的技巧来炫耀自己的“创作自由”。当前不少俄国作家正处在这种不幸的地位,这是否定过去的辉煌而带来的苦果。文学不能抛弃自身的神圣使命,必须高扬为人民大众、为社会进步的旗帜,继承和发掘本民族独特的美学表现模式。作家必须成为人民的良知,与时代同步,才不致于在历史的沉沦中陷于迷惘。各民族的文学技巧可以互相借鉴,但在文学上不存在全人类共同的价值观。

有的论者提出,用“解读”的方法重新审视《母亲》、《静静的顿河》、《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年近卫军》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经典名著,以达到重新评价的目的。这种方法未必科学。“解读”是文本分析的一种操作方法,属于20世纪西方形式主义批评的范畴。一般来说,这种方法只适用于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实验作品,没有广泛的适应性。而苏联文学是为社会为人生的,在一般情况下以使用社会历史分析和美学分析相结合的批评方法为宜,你如果用形式主义方法去“解读”,这犹如给需要助听器的人送来一副近视眼镜,不解决实际问题。不能把20世纪的西方文艺学方法当作普洛克路斯忒斯的床,要求任何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文学削足适履。苏联解体以后,今天的俄罗斯文坛出现了一种以现代欧美文学的理论和观念来重构俄罗斯文学的试图,未能取得文学界的普遍承认。

文学是要变化的,惟愿越变越好;历史是要发展的,但是不能割断。我们今天议论苏联文学,是期待以科学的态度给予历史评价。把它作为一种历史文化现象,给予合理的定位。这里既用不着“全盘否定”,也无须“坚决捍卫”,更多的应诉诸于冷静、客观和科学的分析,探讨理论上的成败得失。列夫·托尔斯泰在弥留之际给世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热爱真理!”我们今天应用追求真理的精神去总结和弘扬苏联文学的优秀传统,摒弃其缺陷。当然,今天我们总结苏联文学有相当大的难度,因为分歧的实质在文学之外,大家都是用潜台词在对话。尚须待以时日,历史自有公论。苏联文学的意义没有成为过去,而是属于未来。我们不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苏联文学已经成为历史。“可是在勇敢、坚强的人的歌声中,你永远是一个活的榜样,一个追求自由、追求光明的骄傲的号召!”

“我们歌颂勇士的奋起!……(14)高尔基的话,也许能给我们一点启示。

收稿日期 1994-04-09

注释:

① 《列宁论文学与艺术》第71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

② 苏《文学报》1988.5.25.

③ 苏《新世界》1988年第9期。

④ 《苏联文学艺术问题》,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第25页。

⑤⑧⑨ 《卢那察尔斯基论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53页,56页,61页。

⑥ 《19世纪英国诗人论诗》,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22,159页。

⑦ 《车尔尼雪夫斯基论文学》上册,上海新文艺出版社,1958年版第548页。

⑩ 载《70年代社会主义现实主义问题》,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7页。

(11) 参阅中刊《外国文学动态》1993年第9期

(12) 俄《文学报》1992.12.16.

(13) 苏《文学问题》1990年第5期。

(14) 高尔基《鹰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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