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是什么样的思想家?--后期海德格尔的基本论题_海德格尔论文

海德格尔是什么样的思想家?--后期海德格尔的基本论题_海德格尔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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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我们在这里专门谈后期海德格尔,即思想开始实行转折Kehre的海德格尔)是一位什么样的思想家, 这看来似乎是一个很平常的题目。但是,提出和回答这个题目,却需要切实地把握住后期海德格尔的思想的主要倾向和基本题目。如果只零星地阅读一些后期海德格尔的著作,只对他的个别的重要概念泛泛而论地作一些评论,那就会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只接触表面,却达不到后期海德格尔的思想的深层处,也就不可能提出和回答本文所提出的这个题目。

在西方学术界,常有人对海德格尔是一位什么样的思想家作出猜测与评价。

在西方学者列举海德格尔的学生或列举海德格尔学派的人物时,卡尔·勒维特(Karl Lowith,1897—1973) 总是为首的一位。他是胡塞尔的学生,很可能海德格尔当时已是胡塞尔的助手,所以,勒维特也承认自己是海德格尔的学生。勒维特在1953年出版了《海德格尔:贫乏时代的思想家》。这本著作是西方学者研究海德格尔的必读书。从这本著作的题目即可以看出,勒维特把海德格尔看作贫乏时代的思想家。勒维特的这一概括是完全符合海德格尔本人的意愿的。在为纪念诗人里尔克去世二十周年而写的(里尔克,Rilke,他逝世于1926年12月29 日)《诗人为何》的开头处,海德格尔就引用荷尔德林(Holderlin,1770 —1843)的《面包和酒》中的句子,借以说明《诗人为何》这个题目的来历。他说:“荷尔德林的一首悲歌《面包和酒》曾问道:‘在贫乏时代,诗人为何?’”〔1〕海德格尔还进一步予以说明,“在贫乏时代, 诗人为何?”这句问句中的词“时代”,在这里指的是我们本身还从属的技术时代〔2〕。海德格尔把当前的技术时代看作是贫乏的时代, 西方人只知道一味地在科技上利用、算计和剥削自然事物,毫不思考这样做的严重后果,人们完全缺乏这方面的思想。所以,贫乏的时代是思想之贫乏。后期海德格尔大力提倡思想,所以,他在西方被称作“贫乏时代的思想家”。所谓“贫乏的时代”,按照海德格尔的典型的说法,叫作:消逝的神灵不再有,未来的东西尚未到,他说:“贫乏的时代处在双重的欠缺之中:消逝的神灵不复有,未来的东西尚未到。”〔3〕 所以,贫乏的时代是青黄不接的时代。海德格尔经常把贫乏的时代称作世界之夜,认为地球在荒芜,世界在倒塌。西方的技术时代始于西方近代的启蒙运动,西方近代的启蒙运动打破了神话与神灵的一统天下,破除了神话与神灵对人的束缚,但同时也使自然事物失去了神话与神灵的保护,从而降为可在技术上任意干涉、利用和剥削的客体和对象,导致对自然事物的严重破坏并从而威胁到人在地球上的生存。在后期海德格尔那里,明显地有重建神话与神灵以保护自然事物的存在以及相应地保护人的存在的设想,他的天、地、神和有死者(人)的四重性的世界构想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在这四重性的世界构想中,托庇于神,人才能在天地之间诗意般地居住,长久地生存下去。

在海德格尔最崇拜的诗人荷尔德林那里,早已开始揭示启蒙运动的消极后果。荷尔德林认为,启蒙运动对宗教和神话的批评使地球和自然界失掉了神的色彩,因而使之遭受人的毁灭性的行为。荷尔德林想证实所谓的有理智者(启蒙者)是无理智的。

“你们这些冷酷的伪君子,你们并不谈论神灵!

你们有理智!你们不相信太阳神,

也不相信雷神和海神;

地球死亡了,谁还想感谢它?”

在手稿下面的前边空白处,还有这样的句子:

“自然,母亲!人们怀念你。

荷尔德林。”

荷尔德林的著作可以被理解为试图借助于诗的语言去建造一种新的神话以求保护自然。〔4〕德国著名海德格尔专家奥托·珀格勒(OttoPoggeler,1928-)曾评论海德格尔,说海德格尔使人们回想起荷尔德林的话,人诗意般地居住:居住在大地上,天之下和神之面前。海德格尔在变化的时代再一次重复了人们在1800年作为要求一种“新的神话”而提出的那种纲领。〔5〕珀格勒揭示出了在建设“新的神话”方面海德格尔与荷尔德林在思想上的紧密呼应关系。

在上面,我们介绍了勒维特把海德格尔看作贫乏时代的思想家,并对此看法作了一些说明。

在西方,经常有人把海德格尔看作浪漫派,甚至看作“黑森林中的浪漫派”。〔6〕这是由于海德格尔常在黑森林的山上的小茅房中写作和思考的缘故。海德格尔常严厉批评从柏拉图到尼采的人类中心论的西方哲学史,要求人们多参考前苏格拉底的几位思想家,海德格尔常严厉批评现代技术,要求人们多参考技术时代以前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把海德格尔看作浪漫派,这一看法带有很大的嘲讽,讽刺海德格尔想复辟倒退,逆历史潮流而动,想入非非。再也没有比这种皮相之见更错误的东西了。海德格尔本人就曾明确地说:“然而,我们当代人不再能够退回到黑贝尔(Hebel)在一个半世纪前所经历的世界中, 既不能退回到那个时期的未受伤害的乡村风貌,也不能退回到那个时期的有限的自然知识。”〔7〕“没有人会想到这样的意见:我们这个行星的状况在不久或一般而言可以又变成乡村的田园风光。”〔8〕所以,珀格勒就说:“人们是否可以违背海德格尔的明确说法而谈到一种‘浪漫主义的’态度?……在海德格尔看来,事情完全不涉及到一种倒退(Zuruck),而是涉及到在由技术的展开所决定的时代中通过与希腊人的谈话而获得另一个开端。”〔9〕

对海德格尔是一位什么样的思想家这个问题,西方专家还有其它一些看法。他们认为,后期海德格尔不谈社会与民族,不谈人的交往,不谈复数的人,不谈在人与人之间的语言,因而,他们认为海德格尔无视社会哲学。

Ⅰ·M·费尔(Istvan M.Feher)说:“在海德格尔那里, 新世界没有简单地被理解为新的社会的或民族的秩序,而是被理解为这样的秩序,即在其中,异化的及无家可归的新时代的人能够找到一个新的家园。”〔10〕

哈贝马斯(Jurgen Habermas)在《马丁·海德格尔:巨大的影响》一文中作出断言:“海德格尔所选择的不是批判而是神话。”神话式的海德格尔哲学同社会实践几乎没有什么联系,对作为经验源泉的生活现实也就不具有批判性。在哈贝马斯的眼光里,海德格尔期待着人们走上一条人迹罕至的道路,而不是提供给人们社交的相关性。社会生活中的交往并不是海德格尔哲学的基本词汇。〔11〕

大卫·卡尔(David Carr)在《海德格尔的缺乏的社会哲学》一文中说:“众所周知,‘人’这个表达是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有意排除的,但在其后期的著作中又回复了,甚至经常被使用。看来,它日益在集体单数的意义下被使用。‘语言是存在的家。在它的住处中居住着人。’在《论人类中心论的信》中这样说。在此文中对人所作的很长的讨论,使人几乎了解不到也有复数的人,他们必须以某种方式共同生活,何况这种共同生活是哲学或思想的事情。语言也不是在人之间的交往的语言,而至多是人与存在的联络。”“海德格尔关于技术说了很多,但关于这个社会制度,关于一种可能的与存在的思想相适应的社会制度,我们从海德格尔那里什么也没有听到。”“在海德格尔那里,社会哲学问题被置之不理,它们不值得他加以注意,也不成为一种批评的目标。”〔12〕

从上面这些专家的评论中可以看出,他们抱怨海德格尔不谈社会与民族,不谈人们之间的交往,不谈在人与人之间的语言。他们抱怨海德格尔无视社会哲学。在我看来,这些专家之所以对海德格尔有这类的抱怨,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感受到海德格尔所关注的问题的极端重要性。人们平时谈论社会与民族,谈论人们之间的交往,谈论在人与人之间的语言,谈论社会哲学,这是以一个潜在的基本的条件为前提的,这个潜在的基本的条件是:人类在地球上的长期生存不成问题。由于人类一直未感觉到自己在地球上的长期生存有什么问题,所以,人们平时才能放心地去谈论社会与民族,谈论人们之间的交往,谈论在人与人之间的语言,谈论社会哲学。一旦人们象海德格尔那样感觉到人类在地球上的长期生存出现了问题,那么,人们就应该象海德格尔那样首先关注人类在地球上的生死存亡问题,在这个生死存亡问题得到解决之前,人类的一切其他问题都是谈不上的,都是缺乏基本条件的。

在1946年秋季撰写的《论人类中心论的信》中,海德格尔提到了这样一件事:在《存在与时间》出版后不久,一位年轻的朋友问海德格尔:“您何时写一部伦理学?”大家知道,在《存在与时间》的第一部于1927年发表后,海德格尔不仅没有续写《存在与时间》的第二部,而且也没有去写通常的伦理学,没有去谈论社会与民族,没有去谈论人们之间的交往,没有去谈论在人与人之间的语言(这些内容本是应该由通常的伦理学加以讨论的)。对存在的真理的严重关切,对人在地球上的逗留问题的严重关切,在海德格尔看来,比一切提出规则更重要。而且,对通常的伦理学,海德格尔竭力从在地球上的逗留问题去加以重新解释,从存在的真理去加以重新解释,从而达到始源的伦理学。海德格尔说:“只有当生存到存在的真理之中的人从属于存在,才能从存在本身产生出对人来说必须成为法则和规则的那些指示的指点……比一切提出规则更重要的是:人找到去存在的真理中的居留处。只有这个居留才给予对可立足之处的了解。存在的真理赠送一切行为的立足点。‘立足点’在我们的语言中意味着‘保护’。存在是这种保护,这种保护如此地把在自己的生存出去的本质中的人保护到它的真理中,以致于它使生存出去居住在语言中。因此,语言特别是存在的家和人类的住处。”〔13〕“如果伦理学这名称应该说出伦理学考虑人的逗留,那么,在存在的真理作为人(作为生存出去者)的始源的成份加以思考的那种思想,本身就已经是始源的(ursprunglich)伦理学。”〔14〕珀格勒对海德格尔的伦理观作了较全面的概括,他的阐述如下。海德格尔在他的论“人类中心论”的信中报道说,人们在《存在与时间》出版后不久向他提出一个问题:“什么时候您写一部伦理学?”海德格尔——主要在探讨马克斯·舍勒(Max Scheler)时——当时确切地说明了伦理学的地位。 人如何与其它的生物在这个地球上能居住,因此如何能有一种伦理,“只有在这里才可以提出伦理学的问题”。伦理学涉及人在这个地球上的居住。居住作为存在于世(In-der-Welt-sein)。国家社会主义实行“全面的动员”以求争夺世界统治,在这种印象下,海德格尔在《哲学论文集》中就已经相信对全部科学要从这种动员方面加以理解,并对科学之无限制的发展必须用有关神的决定性的经验去相对抗。因此,以后技术伦理学看来是成问题的,因为它从开始起就已经参与了技术的支配意志,不能从中摆脱出来。论人类中心论的信对赫拉克利特的句子作了完全不同的解释:伦理是居住,是人居留到神的近处。伦理的东西成为居住问题,而居住有宗教的一度(Dimension)。〔15〕

海德格尔把伦理学解释为人在地球上的逗留与居住问题。人在地球上的逗留与居住,需要有适合于逗留与居住的基本条件,也就是说,地球和自然不遭受破坏与毁灭。但在技术时代中,情况又怎么样呢?海德格尔指出:“自然成为现代技术和工业的唯一巨大的加油站和能源。”〔16〕“由于这个技术的意志,一切东西在事先因此也在事后都不可阻挡地变成贯彻着的生产的物质。地球及其环境变成原料。”〔17〕科学和技术把自然对象化,导致对地球(大地)的毁灭。〔18〕科学的进步导致对地球的剥削和利用。〔19〕地球和自然在遭受严重的破坏与毁灭,人在地球上生存的根基在逐渐丧失。海德格尔说:“根基持久性之丧失威胁着我们的时代。”〔20〕“随着大地丧失,我们也失去了根基持久的东西。”〔21〕为了保证人在地球上逗留与居住的基本条件,海德格尔大声疾呼:不能把地球(大地)作为原材料误用和用尽,〔22〕为了我们的安全存在,需要把事物从单纯的对象性中拯救出来。〔23〕为了保护自然事物,海德格尔主张对事物保持冷静的态度,并向存在的秘密而敞开,他说:“对事物保持冷静的态度和向秘密而敞开,它们紧密结合在一起。它们向我们提供如下的可能性: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在世界中逗留。它们向我们许诺一个新的基础和根基,在此基础和根基上,我们就能在技术世界内而未受技术世界的损害立足和持久存在。对事物保持冷静的态度和向秘密敞开,它们使我们可以展望一个新的根基持久性。后者甚至有一天能适合于把旧的、现在迅速减少的根基持久性以变换了形态召唤回来。”〔24〕

海德格尔把在技术世界中获救的希望寄托在艺术上。在艺术论中,海德格尔竭力对地球(大地)和自然重新作出解释:地球(大地)和自然不是技术生产的原材料与能源,而是人的居住地。海德格尔的艺术论从事的是自然的解释学,恢复大地的本来面貌:大地是万物之母。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一文中,海德格尔说:“希腊人早已提到了Physis(自然)。后者同时澄清了人把他的居住建立于其上和其中的东西。我们称这个东西为大地。”〔25〕“历史的人把他的在世界中的居住建立在大地上和大地中。”〔26〕“庙宇矗立着,展露出一个世界,同时又把这个世界回置到大地上,大地本身如此地才作为家乡的基地而出现。”〔27〕所以,当作品(庙宇)往回置于大地上时,大地才显露出来,才显出它是基地。在《阐释荷尔德林的诗作》一文中,海德格尔说:“人应该证明什么?他对大地的从属关系。”〔28〕“诗人们有预感地坚持对‘自然’的从属关系。”〔29〕在此文中,海德格尔象荷尔德林一样,把大地称作母亲。〔30〕大地出现于后期海德格尔的著作中,这与他解释荷尔德林的诗作有关。

海德格尔喜欢引用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Herakleitos, 约公元前540——公元前470)的话:“自然喜欢隐藏自身。”在海德格尔看来,当科技把自然看作对象,力图去掌握、统治和支配自然时,自然恰恰隐藏了它的本质。海德格尔说:“自然在被转向人用技术来掌握它的这一方面的时候,自然恰恰隐藏了它的本质。”〔31〕海德格尔认为,在地球上居住,即对地球就其本质“加以维护”,这意味着把地球当作“服务性的基础的东西”加以保护,把它当作“欣欣向荣的结果实者,它伸展在岩石和五湖四海中,涌现为植物和动物”。〔32〕

海德格尔认为,在早期希腊人看来,存在的发生不是人的“思想”(Gedanke)的支配(Walten), 而是“自然”的巨大的威力进行支配的方式,例如大海的巨浪“张开自己的深渊,又涌入这深渊”,或者例如“生长着的、养育性的和突起的”大地的巨大的威力在统治着。〔33〕Physis(自然)的决定性的基本特征在于:它是一种“从自身出发的涌现的”支配(Walten)。〔34〕早期的希腊人曾把一个存在者借以达到存在并在存在中“存在”的方式了解为这样一种“从自身出发的涌现”。在这里有在西方思想史的最初的开端中的“在场”(Anwesen)的意义。恰如我们今天还谈到在一支玫瑰那里的“从自身出发的涌现”,谈到“从自身出发的发展”,和“从自身出发的展露”,以便表达出一支玫瑰如何达到存在。在相同的意义上,我们谈到太阳的上升或谈到动物和人从母亲的怀抱中生长出来,或果实从大地中生长出来。它们这一切都在“从自身出发涌现的支配”的意义上“在场”。〔35〕

但是,在今天的技术时代,自然和大地的巨大的威力不再得到施展,大地恰恰没有在它自己的本质方面受到维护,而是受到剥削和利用,遭受到严重的毁灭与破坏。大地和自然已被纳入技术的框架,它被限定在提供能量和原料上,早已失去了其本来面貌。海德格尔在《哲学论文集》中问道:“我们是否还能够重新寻找大地?”〔36〕

海德格尔认为,现代科技对自然和大地的严重干涉,是由西方近代哲学作基础的。西方近代以来的哲学,总是在宣扬人是主宰,人是主体,从不断增强的主体性去理解人,把自然和地球则看成可以由主体性加以干涉的客体和对象,用不断增强的主体性去干涉自然和地球,使自然和地球遭受破坏与毁灭,使人失去家园,失去了地球上的立足地。海德格尔说:“人之所以多于理性的动物,仍因为他跟从主体性来理解自身的人相比,他恰恰是更少的。‘人不是存在者的主宰,人是存在的看护者’。在这个‘更少’中,人毫无损失,而是他有所获得,因为他达到了存在的真理。”〔37〕这就是说,少一点主体性,少一点对地球和自然的干涉,才会有适合于人生存的环境,才能达到存在的真理。正因为近现代的西方哲学都在大力张扬人的主体性,所以,海德格尔说:“现在是人们切忌把哲学估计过高因而对哲学要求过高的时候了。在现在的世界灾难中必需的是:少谈些哲学,多注意思考。”〔38〕

珀格勒在评论海德格尔的《尼采》第2 卷时曾总结说:“当海德格尔在探讨尼采而提出存在问题时,他的思想针对着这样的问题:人究竟是否要象尼采和形而上学对他所教导的那样使自己成为地球的主宰,或者,是否人应该放弃对全体存在者的单纯的支配并因而也放弃由尼采所设想的争夺地球统治的斗争,以利于对与全体存在者的一种其它的关系作出决定。”〔39〕珀格勒又说:“海德格尔把形而上学作为问题接受下来,以便能够对形而上学及其在主体论中的后果,从它们的本源方面加以克服。”〔40〕在这方面,海德格尔做得非常彻底,他要“克服一切主体性和由此所决定的思想方式”。〔41〕在西方近代哲学中,主体和主体性的哲学在黑格尔(Hegel,1770—1831)那里达到了顶峰, 黑格尔建立了主体性主宰和吞并客体性的辩证法哲学。海德格尔评论黑格尔说,他凭借他的辩证的思想为技术占领世界作了准备,因而,这条辩证法的路线一直贯穿到青年马克思(Marx),马克思把世界史看作劳动,在劳动中,人自身生产,并为自己获取自然。〔42〕海德格尔独具慧眼地评论说,黑格尔的主体性的形而上学是受历史制约的真理。〔43〕因此,我们可以说,黑格尔的辩证法哲学强调主体性占领客体性,从而为技术占领世界,为科技的发展,曾发挥了积极的促进作用,这是黑格尔的巨大功绩;而当现代技术占领世界走向过份的地步,当现代技术开始严重干涉和破坏自然和地球时,海德格尔预先看出了这巨大的危险,他把神请出来,以便在技术世界中确立起适当的尺度,维护自然事物的存在和相应地维护人在地球上的存在,拯救人类,这是海德格尔的巨大功绩。西方自近代以来,人一直在充当自然的主宰,人的主体性一直在随意地干涉客体性,虽然这种现象已持续了几个世纪,但它不是永恒的真理,而是有历史性的,是受历史制约的。人必然要从主宰的地位转向对“存在”(事物的存在和人的存在)的守护,这是历史的必然性。在1946年的《论人类中心论的信》中,海德格尔早已宣布“人不是存在者的主宰,人是存在的看护者”,他早已看出了这种历史的必然性。

在1966年9月23日接受德国著名刊物《明镜》的记者的采访时, 海德格尔明确地把神请出来以拯救人类,因为采访录的题目是《只还有一个上帝能够救渡我们》。珀格勒解释说:“‘只还有一个上帝能够救渡我们’,这指的是,在无尺度的技术行动中,只有在下述情况中才有拯救,即当我们又为我们的生活寻找到一种尺度,正象雅典人在高居于城市之上的庙宇中的女神那里找到了这样的尺度。”〔44〕

后期海德格尔针对着“存在遗忘”, 明确地提出了“家园”(Heimat)问题,提出了新时代的人的无家可归问题。他说:“在这里,对家园这个词的考虑是在一种本质的意义上,不是在爱国主义的意义上,不是在民族主义意义上,而是在存在史的意义上。但是,提到家园的本质时同时有一个意图:从存在的历史的本质中去思考新时代的人的无家可归状态。”〔45〕在海德格尔看来,新时代的人的无家可归状态是由现代科技的无限制的发展导致破坏地球和自然才引起的。所以, 在1974年在黎巴嫩首都贝鲁特召开海德格尔研讨会,在给会议的祝词中, 海德格尔只限于概述他的最终的重大题目“新时代的自然科学和现代技术”。1976年4月在美国芝加哥召开的海德格尔的学术座谈会, 海德格尔也以几乎相同的话给会议祝词。在海德格尔87岁去世前不久,他还在向西方技术世界发出深重的疑问:“在技术化的千篇一律的世界文明的时代中,是否和如何还能有家园?”〔46〕

通过上面对海德格尔后期思想的介绍,我们不难理解西方一些著名的海德格尔专家的明确评论。

魏纳·马克斯在《海德格尔和传统》一书中说,为了能够评价海德格尔为一种不同的存在了解所作的这些努力的含义,人们必须在一开始就注意到:在海德格尔看来,在这个目标那里,并不涉及到解决一个学术问题。海德格尔的任务不同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黑格尔、胡塞尔的哲学思维的任务。海德格尔把自己的思想看作恰恰能够有助于“拯救人类。”〔47〕

珀格勒在评论后期海德格尔的主要著作《哲学论文集》时,他说:“拯救‘地球’这个主题已经贯穿了《哲学论文集》。”〔48〕珀格勒在概括当前西方海德格尔研究中的重要问题时,第一个问题是“在技术世界中如何能够保护自然?”〔49〕珀格勒又概括说:“在任何情况下,海德格尔涉及到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对我们今天的人来说是可能的活得长久的问题。”〔50〕

伽达默尔在评论海德格尔时说:“通向形而上学的那一步是在一条道路上的第一步,在这条路上,西方的历史把自己推向其当前的尖锐化。海德格尔把西方历史的尖锐化描写为存在遗忘和存在遗弃,并在建设性的行为知识(我们借以利用自然的力量以便使我们自己的生活具有可能)的优先地位中同时认识到我们的命运。然而,其中同时有其它的要求:面对人类文明的这个命运式的方向,我们今天返回到持家的概念上,返回到持家的德行上。有些事物是我们大家从我们实际的生活很好地认识的,而且我们大家知道人们必须学会节俭地使用人们在资源方面拥有的东西。这里有一些界限,它们是生态学的界限,它们今天在普遍的意识中觉醒过来,而我们必须加以捍卫。”〔51〕

费尔说:“无家可归是海德格尔的基本题目。”〔52〕

从上面这些明确的评论中,不难看出后期海德格尔是一位什么样的思想家,他的基本题目是什么。

有的评论家,仅因为海德格尔说了一句“只还有一个上帝能救渡我们”,于是就把海德格尔归入神学家,归入非理性主义。〔53〕有的评论家,鉴于海德格尔批评现代技术,就把海德格尔归入尚古主义。〔54〕这些评论都是完全不得要领的。

注释:

〔1〕〔2〕〔17〕〔18〕〔22〕〔23〕〔25〕〔26〕〔27〕《林中路》,1980年,法兰克福,第265页,第265页,第285页,第32页, 第50页,第304页,第28页,第31—32页,第28页。

〔3〕〔28〕〔29〕〔30〕《阐释荷尔德林的诗作》,1963年。 法兰克福,第44页,第34页,第54页,第59页。

〔4〕摘自Ch ·雅墨的文章《任何无爱的东西是暴力——青年黑格尔、荷尔德林和启蒙的辩证法》,载于论文集《走向体系之路》,1990年,法兰克福,第132—133页。

〔5〕〔15〕〔42〕《随海德格尔一起走新的道路》,1992年, 弗莱堡和慕尼黑,第366页,第93—94页,第409页。

〔6〕参阅拙译冈特·绍伊博尔德的《海德格尔分析新时代的科技》,1993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第117页的注〔1〕。

〔7〕《黑贝尔——家庭之友》,1977年,弗林恩,第24页。

〔8〕《什么叫思想》,1971年,图宾根,第54页。

〔9〕〔39〕〔40〕〔44〕〔48〕〔49〕《海德格尔的思想之路》,1990年,弗林恩,第388页,第107页,第171页,第403页,第389 页,第346页。

〔10〕〔12〕〔53〕〔54〕《论海德格尔哲学的现实性》,第一卷,1991年,法兰克福,第389页,第243—245页,第114—115页, 第235页。

〔11〕《哈贝马斯论海德格尔》,原载《哲学——政治侧影》, 1983年英文版,陆炜摘译,《探索与争鸣》,1992年第2期。

〔13〕〔31〕〔37〕〔38〕〔45〕《柏拉图的真理学说。附论人类中心论的信》,1954年,伯尔尼,第115页,第68页,第90页,第119页,第84—85页。

〔14〕《路标》,1967年,法兰克福,第187页。

〔16〕〔20〕〔24〕《冷静》,1977年,弗林恩,第18页,第16页,第24页。

〔19〕〔36〕〔41〕《哲学论文集》,1989年,法兰克福, 第156页,第277—278页,第259页。

〔21〕《通向语言之路》,1985年,法兰克福,第194页。

〔32〕《报告和论文集》,1954年,弗林恩,第149页。

〔33〕〔34〕《形而上学导言》,1953年,图宾根,第118页, 第11页。

〔35〕参阅魏纳·马克斯在《海德格尔和传统》一书中对Physis的解释,1961年,斯图加特,从第143页起。

〔43〕勒维特:《海德格尔:贫乏时代的思想家》,1953年,法兰克福,第69页。

〔46〕《海德格尔全集》,第13卷,1983年,法兰克福,第243 页。

〔47〕《海德格尔和传统》,第14—15页。

〔50〕《海德格尔与政治哲学》,载于《论海德格尔哲学的现实性》,第一卷,第349页。

〔51〕《海德格尔和希腊人》,载于《论海德格尔哲学的现实性》,第一卷,第67页。

〔52〕《论海德格尔哲学的现实性》,第一卷,第389页的注〔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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