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葡汉词典”中的汉字_文化论文

明末《葡汉词典》的汉字,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汉字论文,明末论文,词典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晚明欧洲传教士来华,在中国人的帮助下,将中国典籍译成西文,又将西洋典籍译入中文,是为近代中西文化和学术交流之始。无论译入译出,首要的前提都是掌握汉语。由于没有课本和语法书,也没有适合外国人用的中文词典,又不易觅得肯教、善教汉语的母语者,初期抵达的传教士在学习语言时所面临的困难明显大于后继者。为方便自己使用,也为方便后来者学习,传教士们编写了一批欧汉双语词典(参看姚小平,2011:§5.7)。在这些词典当中,《葡汉词典》(Dicionário Português-Português)可能是最早的一部。

      《葡汉词典》原件收藏于罗马耶稣会档案馆(编号Jap Sin I,198),上世纪三十年代才被发现,至本世纪初始有影印本公诸学界(Witek,2001)。以往学者大都推定,此稿出自意大利耶稣会士罗明坚(Michel Ruggieri,1543-1607)与利玛窦(Matteo Ricci,1552-1610),约编写于1583-1588年间。近年则有不同看法,猜测编纂者另有其人,而且未必一定是传教士(康华伦,2011:176,209)。《葡汉词典》的著者问题,就现有史料尚难定说,本文将搁置不谈,只讨论此稿的内容;并且,为避免头绪繁多,将限定考察的范围,抽出一个方面即文字来分析。在进入主题之前,我们先来了解一下这部词典的大致面目。

      2.《葡汉词典》的结构和布局

      《葡汉词典》是一部手写稿,从未排印出版。原稿用中国纸双面书写,剔除关系不大的杂件,词典正文用纸计124张。现有页码为档案管理员所标,A字头始于第32页,Z字头止于第156页(见文末影页一、二)。但页码只印于每张纸的正面右下角,反面并不标示,故实际页数(包括空白页)比纸张的数目恰多一倍。本文引用样例,在有必要注明页码时,凡取自每页正面的注为某页a,取自背面的则注为某页b。

      全稿收有葡文词条六千以上,按字母顺序排列。每页分作三栏:左栏写葡文词目,偶或夹有拉丁语词;右栏用汉字写释义;中间的一栏,用拉丁字母写注音。起首的几页,在第三栏的右侧还写有意大利文的对应表达。有相当一部分条目,只列了葡文词语,未及写汉语释义,因此也就没有注音。凡有释义的词条,若对应的汉语词只有一个,通常都有注音;倘若不止一个,则后写的词有时会加注音,有时则不予标注。汉字为楷体,由同一人书写;大多数字笔画清晰,且大小均匀、构架合理,应是某位中国合作者的手笔。杨福绵在《导论》中断定,这位中国人或者是“语言教师”,或者是“文人学者”(Witek,2001:109,183)。笔者的看法是,后一可能性应当排除,因为此人写的俗字过多,更不必说经常把字写错。至于“语言教师”的角色,是可以肯定的。不过,从流出于其手的大量别字,以及一批随意自造的字来看,这位教师不像是儒生,没有受过很高的教育。

      在中国人所写汉字的旁边,时而会出现另一些语义关联的字词,从稚拙的笔法不难看出,这些是西士在重读或学习的过程中补写的。如以下两例:

      

      (Porta mue’門p.柴扉户扃)②

      词典正文之后,有十余张纸的补遗,编为158-169页。页面只分两栏,没有注音。左栏仍分字头,到M为止,按音序排列葡文词条;右栏书写汉语释义,然而布局与正文完全不同。正文右栏的汉语词,想必是为了顺应欧式读写习惯,采取从左到右的书写方式,这在当时中国人的笔下是少见的。在补遗中,却把纸页横转过来,按中国传统方式从右往左、自上而下书写汉语词(见文末影页之三)。虽然中西文格式迥异,汉语释义与葡文词目仍能逐条对应。补遗部分的汉字书法娟秀,显然出自另手。以下讨论不包括补遗,也不涉及西士补写的字词。让我们从俗字谈起。

      “俗字”是民间通行、写法固定的字,与旧时官方认可的“正字”相对而言。正字属于规范用字,而俗字则被视为异常的写法,不可用于公文、试卷、书籍。“俗字”是一个宽泛、含混的概念,论家各持定义,圈定的范围有所不同,侧重的方面也不一样。本文只求操作方便,将俗字大略分为简笔、异体两类。

      3.1 俗字的一类:简笔字

      《葡汉词典》中的许多俗字,由简笔或省笔而来,相当于如今通行的简化字。大多数简化字并非二十世纪文字改革的产物,而是古已有之的字形,沿用了千百年,早已为大众接受。

      

      “國”字的写法古时颇多。《敦煌俗字典》所录“國”的异形达十三个,包括“国”,但无一状似今天简写的“国”。《龙龛手镜》口部,收有“囻”、“圀”、“国”等五字,并且将正字“國”释为“邦国”。《篇海》口部收列“國”的俗字若干,也是有“国”而无“国”。《葡汉词典》中,“国”、“國”并见,前者九例,后者六例,仍无一例“国”字。

      

      “禮”字四例,“礼”字九例。《干禄字书》:“禮、礼,并正,多行上字。”盖正式场合以繁写为多,而民间则频频简写。

      

      “雙”,见于敦煌写本的形体达七八种(参看赵红,2012:178-179),无一例接近如今简写的“双”;《敦煌俗字典》收有“雙”,也不见“双”字。至《葡汉词典》,其上“双”字达九例,“雙”字仅见一例。对比《宋元以来俗字谱》隹部“雙”,所征引的全部十二本通俗小说都有“双”字的用例,可知《葡汉词典》频用此字并非书写者的个人偏好。

      “万”字两例,“萬”字一例。《干禄字书》:“万、萬,并正。”

      “园”、“園”二字,今为简与繁的关系,所指之词是同一个。古则分指两个词。《说文》口部:“園,所以树果也”;无“园”字。《玉篇》口部:“園,于元切,園圃也”;“园,五丸切,削也。亦作刓。”《类篇》从其分别,也判为二词。《葡汉词典》中,“园”字十一例,“園”字五例,均指园林、花园、菜园等,意义无别。

      

      3.2 俗字的又一类:异体字

      泛言之,凡异构之字均属异体字,简笔字也在其内。但异体字与正字不一定有简繁之分,如“游”与“遊”,“棋”与“碁”或“棊”,繁简的程度是相当的。此外,异体字也未必是俗字;何者属正字,何者为异体,有时难以判定。如“鷄”和“雞”、“跻”和“迹”,据《干禄字书》并为正字。

      

      “笔”,敦煌写本中已有其字(参看赵红,2012:114),为《敦煌俗字典》收录。《类篇》不但分别收列“笔”(毛部)和“筆”(聿部),且将衍生字“潷滗”(水部)并录于一条。而在《玉篇》上,还只有“筆”、“潷”。《葡汉词典》中,“笔”字凡四见,其中单用一例,“笔直”一例,“笔架”两例。单用的一例,其正体与俗体并现:在同一葡文词目Pincello(画笔)之下,先写“筆”,再写“笔”(130b)。“筆”字仅此一例。

      

      “袋”字四例,“帒”字仅一例。《干禄字书》:“袋、帒,上通下正。”

      “菓”,只在水果、果园等义上与“果”互通,在其它场合则不相混,如“果真”、“结果”(表示因果关系)的“果”字不写为“菓”。《干禄字书》:“菓、果,果木字,上俗下正。”

      

      “囬”、“回”,前者廿余例,后者仅一例。《干禄字书》:“囬、回,上俗下正。”

      “雞”、“鷄”,均为今“鸡”字的繁体。“雞”字十余例,“鷄”仅一例。《干禄字书》:“鷄、雞,并正。”

      “跻”字六例,“迹”字两例。《干禄字书》:“跻、迹,并正。”

      

      “修”、“脩”同音,原本分指二词,意思完全不同;其字形虽然相近,也不属一个部首。《说文》彡部:“修,饰也,从彡、攸声”;肉部:“脩,脯也,从肉、攸声。”“脯”指干肉,即“束脩”。《干禄字书》并收二字,仍照此分别:“脩、修,上脩脯,下修饰。”然而二字自来相混,至《葡汉词典》中,“修”字六例,“脩”字七例,属于自由变体,一并表达修理、修治、修整、修行、修道等,所指无任何差别。

      

      “觧”(解),敦煌写本中有此字,于淑健(2012:365)认为“觧”是“牂”的讹俗体,又写作“

”。“牂”字的本义为母羊,而典籍中所遇的“敦牂”,则是指太岁在午、万物兴盛之年。《葡汉词典》中,“觧”字凡十九见,组成“觧释、觧註、觧脫、觧開、觧衣、觧首(=解手)、勸觧”等词,无一例可与“牂”通,而与“解”字则无别。《干禄字书》:“觧、解、解,上中俗,下正。”

      “焢”,用作动词(焢乾,93b),对应于葡文Enxugar ao fogo(用火烤干)。“焢”、“烘”同音,录于《集韵》东韵,均作呼公切,而释义则有别:“烘,《说文》寮也”(尞=燎);“焢,火气貌”。《篇海》火部:“焢,呼东切,火气貌。”按“焢”与“烘”似为同一词,写法不同而已。

      “筭”、“算”本为二字,《说文》释义不同:“筭,长六寸,计历数者,从竹从弄”;“算,数也,从竹从具,读若筭。”但据《玉篇》,二字的意思已接近,惟切音略有区别:“筭,苏乱切,计筭也,数也”;“算,桑管切,数也,择也。”《葡汉词典》中,“筭”字凡十见,无一例写为“算”,组词如“計筭”(121a)、“筭法”(44b)、“筭手”(61a,指账房先生)、“筭步”(128a,指步测)、“緫筭”(145b,指总计;112b,指虑及)。

      

      因形体相似或音义相近而写错的字,即别字,也称白字。纯粹因为字形接近,就会把字写错,如把“叉”错写成“义”(103a、103b、105b),把“蜜蜂”写成“蜜蚌”(32b),把“贏”误写为“羸”(38b、61b、82a等)。六例“贏”字无一写对,统统误作“羸”,决非粗心所致。

      形体的一部分相同,读音又一样或很接近,更容易出错。例如,把“奈”写成“柰”(75a、75b等)④;“賭”常错写成“覩”(100b、108b等);“往费”,系“枉费”之误(73a、87a);“相陪”、“相陪食”误写为“相倍”、“相倍食”(34a、59b)。

      《葡汉词典》上,借音字频繁出现,或许是无意识地写错了字,或许是不记得或不会写某个字,有意用同音或近音之字代指。例如,“翌晨”写为“翼晨”(76b);“玻璃瓶”写为“薄璃瓶”(106a)。只看一例“早起伸”(115b,指起早),我们会觉得把“身”错写为“伸”是出于笔误。一经发现更多类似的例子,如“起伸”(112a,指起立;127a,指动身),就能看出这样的失误并非偶然。“蛋黄”误作“胆黄”(106b),是写了白字,属于个人读写能力的问题。然而,把“生蛋”、“煎蛋”、“虱蛋”(指虱卵)写为“生旦”、“煎旦”、“虱旦”(112a、116a、125a、132a),“旦”字如此系统地借音为“蛋”,再联系到今天,农贸市场、街头摊点上经常可见“鸡旦”、“鸡旦饼”之类写法,便使我们有理由相信民间一直有用“旦”取代“蛋”的书写习惯。同样,“够了”写为“勾了”(32b),“不能够”写为“不能勾”(91b),看起来像个人书写的过失,实则是民间的习惯写法所致。近代通俗小说中,“够”字常常写为“勾”(见《宋元以来俗字谱》一二三页),便是充足的证据。

      “故意”写为“固意”(35a),“过筛”写为“固篩”(35a),被借音的字都是“固”,暗示了它与“故、过”在写者所操的方言中均为同音关系。“故、固”同音,这一点应无疑义,至于二字与“过”的同音关系,则见于吴方言、闽南话。

      像“固篩”这样的词,仅看汉字会不知所云;即使有注音可参,也不易辨别正误。只有看了葡文词目(Aciranar,cribro⑤筛、过筛,35a),才能确定词义。类似的例子如“彪創”,系“标枪”之误(Dardo标枪、长矛,73a);“傷板”,为“镶板”之误(Forro de tauoas木板镶里,104a);“箱宝石”,“箱”为“镶”之误(Encastrar pedraria镶嵌珠宝,89a);“苍蝇”,两例都错写成“倉鷹”(mosca家蝇、苍蝇,32a、120b)。

      别字或白字,字的写法其实不误,误在用错了地方。还有不少字,写法本身就有错,或者漏笔,或者添笔,或者部首混淆。错写部首的例子如:“裡”、“衫”,部首“衤”误作“礻”;“寝”、“寃”,部首“宀”误作“穴”;“狗”、“狂”,部首“犭”误作“彳”。此类误失甚多,不烦细说。

      5.自造字

      有些字查无着落,疑为自造。自造之字以左右结构居多,以下各字均属此列:

      

      6.误标字

      

      《葡汉词典》的编写过程,估计分为三步:先由西士根据某一本葡文词典拟定词条,再由中国合作者写上对应的汉语字词,最后才由西士逐条给予注音。写注音时,西士不能尽识其字,且未必每一条都问到中国教师,于是便有可能误标。不过,误标的责任未必全在西士,因为中国人照样会念白字,而如果提供读音者与书写汉字者不是同一人,如果此人识字不多,读错的几率就更高。这方面的问题,涉及汉字的辨识和认读,故在此一并略述。

      汉字演化至明末,距离现代已不远。《葡汉词典》上所见的汉字,展现了明末民间使用汉字的情形,对于考察近代汉字的流变是一份珍贵的资料。今天通行的许多简化字,在那时已具其形,有些甚至显出取代的趋向。如此看来,二十世纪以来倡行简化汉字,实为一项“扶正”的举措,使一批早已简写的俗字获得正字的身份。

      

      ①Brinco,葡语名词,义为“娱乐、游戏”;“清景”,指清新怡人的自然环境,游玩休闲的好去处,语义上与“玩耍”多少有些关联。字母“p.”盖为拉丁文post scriptum(又及)的缩略。

      ②Porta,葡语名词,义为“门”。

      ③对应于葡文Perra,

femea(母狗,雌狗)。“狗奶”这一构式,同于“狗母”(见葡文词目Cadela“母狗”,55b),为粤闽方言所特有。这方面的问题不属本文的讨论范围。

      ④《玉篇》以为“柰、奈”二字可通:“柰,那赖切,果名。又‘柰何’也。”但正统辞书以区分居多,如《洪武正韵》泰韵:“柰,尼带切,果名。徐锴《韵谱》云,俗别作‘奈’,非。”

      ⑤前者是葡语动词,后者则是同义的拉丁语动词。

      ⑥la'=lan。《葡汉词典》的拉丁注音中,常以类似符号“,”的一撇代表尾音-n、-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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