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言中的声调对应问题_方言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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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 H28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1-9484(2004)04-0097-12

1 引言

一般认为,在黎族移居海南岛的时候,黎语尚没有产生声调;而后独自发生出来的声调又因为山水阻隔和缺乏沟通,与大陆上的壮侗语有很大的差异。基于此可以认为,黎语声调的产生模式应该与大陆上的壮侗语有所不同。虽然从调值上看,黎语的声调与大陆上的壮侗语有类型学上的相似,比如,舒声调的调值都是长调型,而促声调的调值都是短调型;然而从调类角度看,大陆上的壮侗语的四个古调类(平上去人,ABCD)都无法与黎语声调完整对应。黎语声调这种类型学和发生学上的不一致一直是壮侗语研究的老大难问题。欧阳觉亚先生经过长期的研究,基本确定了黎语各方言的调类,使之与大陆上的壮侗语有了比较的基础。但是仍然存在着许多复杂的问题,有待进一步的研究。下面我们先来看一下欧阳先生对黎语方言内部声调对应关系的描述。

2 黎语方言声调对应的基本情况

欧阳觉亚等(1983)通过对壮侗语族同源词的对应关系以及黎语方言内部调类的比较,确定黎语仍存在着如同大多数壮侗语一样的调类系统,其系统仍可以依照李方桂先生的方案分为四类:三种舒声韵调类(ABC)和一种促声韵调类(D)。并且通过方言对比也可以看出,黎语方言也如同大陆上的壮侗语一样因古声母的清浊不同而分化为阴阳两种调类的情况。因此,完整的黎语方言调类模式就应该是这样的:

A(1,2)

B(1,2)

C(1,2)

D(1,2)

显然,这种调类模型是与大陆上的壮侗语的调类是一样的。

作为一个典型的例子,欧阳先生以通什话为例进行描写。他指出,通什(注:通什,指通什镇,原为海南黎族苗族自治州首府,海南建省后撤州改市,现为五指山市。本文仍延用原名。)话是黎语方言中调类最完整的一个方言,每个调类都有阴阳调的分化,另外还增加了一个属于第9调的促声调。第9调与何种调类有关,欧阳先生没有说明。在其他大陆上的壮侗语中,促声调往往也因韵母元音长短形成分化。如西双版纳傣语的第9调就是从第7调分化出来的,7调字多读短元音,9字调多读长元音。因此,通什话的第9调以及类似的堑对话的第10调是由什么调类分化出来的,仍然需要研究。

欧阳先生的研究是黎语研究的开山之作,使黎语研究摆脱了摸索阶段,走上了科学化的道路,并指示着黎语研究应该也必须和壮侗语研究结合在一起。根据这个原则,欧阳先生对十个黎语方言的声调的调类归属情况作了分析。为了简单起见,我们把欧阳先生对这十个方言的调类分析的结果举例如下:

1)侾方言

保定话: ①53 ②55 ③11 ⑦55 ⑧11 ⑨53

中沙话: ①53 ②55 ③11 ⑦55 ⑧11 ⑨53

黑土话: ①454 ②24 ③11 ⑦45 ⑧11 ⑨13

2)美孚方言

西方话: ①53 ②55 ③24 ⑦55 ⑧13 ⑨53

3)本地方言

白沙话: ①11 ②31 ③33 ④51 ⑤55 ⑦55 ⑧11

元门话: ①42 ②131 ③44 ④11 ⑤51 ⑥13 ⑦55 ⑧13

4)杞方言

通什话: ①33 ②121 ③55 ④11 ⑤51 ⑥14  ⑦55 ⑧13 ⑨43

堑对话: ①33 ②21 ③35 ④11 ⑤42 ⑥213 ⑦42 ⑧21 ⑨35 ⑩213

保城话: ①44 ②31 ③35 ④22 ⑤53 ⑥213 ⑦53 ⑧44 ⑨35 ⑩213

5)加茂方言

加茂话: ①55 ②31 ③33 ④11 ⑤51 ⑦55 ⑧31 ⑨53 ⑩22(注:本文的黎语材料全部出自欧阳觉亚和郑贻青先生合著的《黎语调查研究》,特此向欧阳先生、郑贻青先生表示感谢。加茂黎语的声调据笔者调查,只有在第一调与此书有差异,其为35调,不是55调。因为不是在同一个地点调查的,本文仍以欧阳先生记录的调值为准。)

从上面的调类的情况可以看出,黎语方言的调类数量和方言之间的差异相关。杞方言和加茂方言调类数量保持得较为完整,而侾方言和美孚方言则大为简化,本地方言则明显处在过渡阶段。因此,黎语方言之间的声调对应关系就相当复杂,其情况有如汉语方言调类分布的差异一般,而与大陆上的壮侗语各方言以及方言之间调类对应较为整齐的状况判然有别。

黎语方言声调的这种状况其实与黎语方言的内部关系有着密切的联系。可以按照方言调类的分化把黎语方言分为三个组:侾方言组(包括侾方言和美孚方言)、本地方言和杞方言(包括杞方言和加茂方言)。首先看看欧阳先生对这些方言的关系词的比较结果:

加茂话和杞方言(以通什话为例):相近度44.9%

加茂话和侾方言(以保定话为例):相近度41.2%

加茂话和本地方言(以白沙话为例):相近度37.8%

加茂话和美孚方言(以白沙话为例):相近度39.2%

可见,加茂话与杞方言最为近似。

再看美孚方言:

美孚方言(以西方话为例)和侾方言(以保定话为例):相近度82.2%

美孚方言(以西方话为例)和杞方言(以通什话为例):相近度73.1%

美孚方言(以西方话为例)和本地方言(以白沙话为例):相近度69.2%

因此,美孚方言和侾方言最为接近。

在确定了黎语这三组方言关系后,我们再看这三组方言的关系:

杞方言和侾方言:相关度82.4%

杞方言和本地方言:相关度68.3%

本地方言和侾方言:相关度68.5%

可以看得出来,虽然杞方言和侾方言相关度很高,但是本地方言无论对杞方言还是对侾方言的相关度都差不多,明显地处在一个中间的位置。

因此,从这些相关度的分析中可以看出,声调调类的差异实际是考察方言相关度的一个重要指标,它往往与语言的历史演变相联系。可以认为,保留较完整调类系统的杞方言和加茂方言是保留古音较多的方言,而加茂话多被认为是保留古黎语成分最多的一个方言,尤其是它存在着一个在整个壮侗语中都甚为少见的双长元音系统,更确定了它在黎语语言学中的重要地位。而分布很广的侾方言,其声调的大量简约,显示语音变化很大,离古黎语也越远。(注:我的导师王辅世先生说过,一个方言流行的面越广,使用的人越多,它的语音变化就越大,离开古音就越远。他以汉语方言为例说,汉语北方话通行面最广,可是它的语音简化得也越厉害,离古音的距离也越远。汉语如此,黎语方言亦然。)而本地方言不多不少的声调也正表明它处在保留古音和远离古音的中间地位。因此在本文中主要采用杞方言和加茂方言来说明黎语方言的声调问题。

3 确定黎语调类的困难

欧阳觉亚等(1983)对黎语声调的划分是黎语研究的一个基石。然而他们又承认,上述方案只是一个暂定系统。(欧阳觉亚等1983:341)虽然这只是个暂定系统,但是至今仍是黎语研究的一个出发点,本文也依然沿用这个暂定系统。

为什么不能把这个暂定系统改为既定系统呢?这是因为黎语声调系统的确定至今仍存在着不少困难。欧阳觉亚等(1983)指出了黎语声调研究的困难和解决方案:

1)根据以往研究壮侗语的经验,一般都认为,壮侗语的声调与汉语的声调往往存在着一定的历史联系,根据这种关系,通过对壮侗语语言中的早期汉语借词的研究,大致可以确定壮侗语的调类系统。然而,黎语的早期汉语借词较少,与汉语调类的对应关系不明显,因此黎语与汉语的关系也不如与壮侗语那样紧密。

2)另一种确定调类的方法是通过同语族语言的同源词的对应关系确定出相应的调类。但是,黎语与同语族语言的对应关系也比较复杂,即使通过一批同源词的对比,“也不能清楚地看出各个调类的来龙去脉。”

3)如果上述两种办法都无法确定一种语言的词类系统,那么最后的方法只能通过本语言的语音演变和方言间的语音比较,以及从该语言的声调与声母韵母的相互制约及方言间的声调对应关系建立起其声调系统。

在确定这三个方法论的前提条件下,开始论述黎语调类的研究。

首先,需要确定黎语的声调调值与调类的关系,也就是说,需要确定某一个具体调值是属于哪种调类的。欧阳先生从同源词对比的角度,以黎语杞方言的代表音点——通什话为例进行了解说。如前所述,从同源词角度对黎语声调进行分类存在着很大的困难,这是因为黎语与同语族语言的同源词对应关系复杂,很难据此十分肯定地确定一个声调的调类。比如根据壮语和黎语169个同源词声调的对应关系,其分布如下:

壮语1调字在黎语(通什话)中,读33调的有48个,读121调的有10个,读55调的有4个,读14调的有1个,读51调的有2个;

壮语2调字在黎语中,读33调的有20个,读121调的有9个,读55调的有2个,读14、51、11调的各有1个;

壮语3调字在黎语中读33调的有3个,读55调的有9个,读14调的有2个,读51调的有3个;

壮语4调字在黎语中读11调的有1个,读55调的有4个,读51调的有1个;

壮语5调字在黎语中读33调的有1个,读14调的有1个,读51调的有7个,读11调的有2个;

壮语6调字在黎语中读55调的有3个,读14调的有2个,读51调的有1个;

壮语7调字在黎语中读55调的有14个,读13调的有2个,读43调的有2个;

壮语8调字在黎语中读55调的有10个,读13调的有2个。

很难从这种杂乱的调类分布中理出一个明晰的调类系统,欧阳先生也认为,黎语与壮侗语的同源词“数量不算很多,而且这些同源词在声调的分布上很不均匀,大部分几种在一两个调上,有些调出现的同源词很少,而且对应关系又复杂,壮语的一个调在黎语中多则读作5、6个调,少也有2、3个调。这种参差对应现象使我们很难确定他们之间的对应关系。”根据调类对应的数量,欧阳先生首先肯定舒声调的33调和促声调的55调分别与壮语的1调和7调对应,121调、舒声调的55调、51调勉强与壮语的2调、3调、5调相对应,4调、6调、8调对应仍不明显,无法确定。通过与侗语比较,情况也是一样,最多只能定出来黎语1调是33调,3调是55调,5调是51调,7调是55调(促声调),间接可以推测出,2调是121调,8调是13调。剩下的两个调,4调是11调,9调是43调。

调类系统就这么确定下来了,按照壮侗语的习惯,在调类确定之后,仍需要进行阴阳调类的划分,因为这是了解该语言语音演变的一个重要的标志。欧阳先生从拼合结构关系入手,把黎语的声母按照能够出现的调类的办法来确定黎语调类的阴阳属性。他将黎语的声母分为三大类,第一类称为甲组声母系统,这部分声母只能出现在33、55、51、55(促声)、43五个声调中;第二类称为乙组声母系统,这部分声母只出现在121、11、14、13(促声)四个声调中,另外还有一组声母可以同时出现在任何调类中。欧阳先生认为,甲组声母是属于阴调类的声母,乙组声母是阳调类声母。

在这里,有必要提出一个问题,汉语和其他壮侗语中阴阳调类的划分是依据古声母的演变得出来的。通什话虽然是黎语中调类最为齐全的一个方言,但它和黎语古音的关系还不清楚,因此它的阴阳调类系统就有必要认真研究一下。

4 通什黎语两类声调的区分

在汉藏语系语言中,调类的不同和声母有着密切的联系.一般来说,声母是浊音的,其声调调值多为低调;声母为清音的,其声调调值多为高调。为了区别这两类声调的不同,汉语音韵学家们把他们分别列为阴阳两种调类。李方桂先生(1977)在壮侗语研究中,把这种阴阳调类的划分改写为的标注法。欧阳先生在研究黎语时也注意了声母清浊对调类分化的影响,进而确立了黎语中调类的不同同样是由于声母清浊不同引起的。但是实际上,目前黎语标注的调类并不能表明黎语声调存在阴阳分化。这是因为欧阳先生是从通什话入手划分黎语声调调类的。他首先根据通什话和壮语武鸣话的同源对应确立了1调(33调,阴平)、2调(121调,阳平)和7调(55调,阴平)三个调类,其他调类字由于同源字很少,则采用了间接的方法来确立。实际上,2调字(阳平)的确立也很勉强。武鸣话的2调字在通什黎语中的同源词中只有34个,其中读1调(33调,阴平)的有20个,占55%,读2调(121调,阳平)的只有9个字,占6%,读其他调的字共有5个;而武鸣话的1调字(阴平)在通什话里共有65个同源词,其中读1调(33调)的共48个,占74%,读2调(121调)只有10个,占15%,读其他调类的只有7个。这样看来,通什话实际上并没有十分明显的阴阳调类分化。

不仅壮侗语的同源词不怎么支持黎语声调的阴阳分化,从声母和声调关系入手进行分析也表明黎语的阴阳调类的分化并不发达。欧阳觉亚等(1983:343)的声调和声母关系列表中属于33调、55调、51调及入声的55调、43调五个阴声调类的声母共18个,而属于121调、11调、14调、13调四个阳声调类的声母只有5个。在属于阴调类的、18个声母中,属于次浊声母的就有8个为:;其余多为次清声母,如:ph、th、kh、tsh、khw;只有pl、h、hw尚可归属全清声母。而在阳调类的声母中,情况更复杂,既有次浊(r、v),也有全清(p),更有全浊(g、gw)。声母的这种分布也表明,黎语声调和声母之间的相当复杂,远不像汉语和大陆上的壮侗语那样整齐划一。

从通什话的声调和声母的匹配关系来看,次清声母基本入高调(阴声调),属于鼻边音的次浊声母也入高调。属于擦音类的(包括r、v)入低调(阳声调),浊塞音入低调,先喉塞音入高调。复杂的是全清声母,有入高调的(pl、h、hw),有入低调的(p),也有高低调都有的(t、k、kw、ts、z、f、)。因此通什话声母和声调的关系如下所示:

高调声母字:次清声母、 次浊声母Ⅰ(鼻音、边音)和先喉塞音

低调声母字:全浊声母、次浊声母Ⅱ(擦音类)和p

各调都有:全清声母和z

可见黎语声调和声母之间也有一定的规律,而且既与汉语不同,也与大陆上的壮侗语不同。除了次浊声母因音类的不同而分别归入不同的调类外,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全清声母的调类归属。

通什话的全清声母可以出现在任何调类中,只有p是一个例外。p只能出现在低调中,不能出现在高调中。欧阳觉亚等(1983)认为p原来和其他全清声母一样既能出现在低调中,也能出现在高调中,后来高调的p被异化为f,所以p只能出现在低调中。据此可以猜测,其他全清声母都应该如此。也就是说,通什话的每一个全清声母都应该有两个来源,一个来源于高调类声母,假定它在古黎语中属于全清声母;另一个来源于低调类声母,假定它在古黎语中属于全浊声母。例证现在还存在,在今天的通什话中,全浊声母g、gw都读低调字。这样说来,似乎通什话的全清声母是合并了全清、全浊两类声母,才可以出现在各个调类中的。

既然这样,又产生了一个问题:先喉塞塞音声母是从哪里来的?在大陆上的壮侗的多数语言(如壮语、傣语、布依语、临高语、水语等语言)先喉塞塞音声母只出现在单数调中(相当于阴调类),除毛南语以外,绝少出现在双数调(相当于阳调类),因此,张均如等(1999:16)指出,带喉塞音的一个浊塞音属于清声类。接着又说,虽然有些壮语方言将先喉塞音声母读为带喉塞音的浊声母——如同黎语加茂方言一般,但这并不妨碍把先喉塞塞音声母定性为清声类的结论。而在黎语中,情况要复杂得多。

在黎语方言中(加茂话除外),通什话是先喉塞音声母字的,在其他方言的关系词中也同样是先喉塞塞音声母。例如:

一般说来,在黎语各方言中b、d两声母实际上大都读为先喉塞浊塞音的。但是,在通什话和加茂话的对比中,发现了一种相当奇怪的现象:一方面,通什话的一部分先喉塞塞音声母在加茂话的关系词中是相应的先喉塞塞音浊声母,例如:

另一方面,也有相当一部分字,通什读先喉塞塞音,而加茂却读为相应的清辅音,如:

怎么解释这种现象?

我们知道,加茂话是一种比较古老的黎语方言,它保留了不少古黎语成分,如前面所提到的双长元音系统。而且加茂话全浊声母也较其他方言为多。其中的一种反映形式是加茂话的先喉塞音声母字,在其他方言中,除与相应的先喉塞塞音声母字相对应外,还有一部分字已经转变为清声母字(多为次清声母),例如:

如果承认加茂话的先喉塞塞音声母是古黎语浊塞音的遗留,那么也就可以对前面的通什话的先喉塞塞音声母与加茂话先喉塞塞音声母相对应的字作出解释。也就是说,古黎语的一部分浊塞音字在通什话中被保留了下来,其读音为先喉塞浊塞音,与之相对应的加茂话的读音也是先喉塞浊塞音。那么又怎样解释通什话的先喉塞浊塞音字在加茂话中变为清塞音字呢?笔者以为,既然加茂话保留了较多的古黎语的成分,因此,加茂话的先喉塞塞音声母反映的仍可能是古黎语的浊塞音声母。而这种浊塞音声母在其他方言中可能是先喉塞浊塞音,也可能像上例那样变成了次清声母。既然如此,可以认为通什话的先喉塞浊塞音声母在加茂话的反映形式是全清声母字并不表明这些字母在加茂话中被清化了。恰恰相反,这类字在古黎语中应该如同加茂话那样是一种清声母字,只不过是一类特殊的清声母字(笔者以为就应该是先喉塞音),这类加茂字转变成了清声母字,而通什话则保持原样——即先喉塞浊塞音声母。因此,古黎语应该有五套塞音声母,即:

先喉塞浊塞音声母独立应该是黎语的一大特色,但这并不是说古壮侗语不存在先喉塞浊塞音声母,梁敏等(1996)已经说明古壮侗语存在先喉塞浊塞音声母。之所以强调黎语先喉塞浊塞音声母的独特性是基于和大陆上的壮侗语先喉塞浊塞音发展的轨迹比较而言的。在大陆上的壮侗语,先喉塞浊塞音已有弱化的迹象,不少语言中先喉塞浊塞音声母不是消失了就是转化为另一类声母。比如,傣语西双版纳方言的景洪话中还存在着先喉塞浊塞音声母,但在整董等地方就将景洪话的先喉塞浊塞音转变为浊擦音,而在德宏傣语方言中则都变为鼻音或边音声母。侗水语中,不少语言已经失去了先喉塞浊塞音声母,先喉塞浊塞音声母在音系中根本不存在。例如,“好”景洪话是,德宏话是,而仫佬话则是。但在海南岛,先喉塞浊塞音声母至今保持着强劲的发展势头——不仅五大黎语方言(杞、美孚、加茂、本地)全部存在先喉塞浊塞音声母,而且在当地属于壮侗语的村话和临高话都存在先喉塞浊塞音声母。不仅如此,大陆上相应的没有先喉塞浊塞音声母的汉语方言在海南岛的汉语方言中也出现了先喉塞塞音声母。比如,属于闽南话系统的琼文话(当地俗称海南话)和属于粤方言系统的儋州话也都有先喉塞浊塞音声母,看来这是黎语影响了当地汉语方言的结果。因此,强调先喉塞浊塞音声母的独特性对黎语音系的重要性并不为过。

用以上的构拟方案去审视通什话,可以发现,通什话的全浊声母已经全部消失,合并到先喉塞声母中;古浊送气声母合并到次清声母,因此通什话变成了三类声母:

先喉塞声母:b、d、g(g还保留着来自古全浊声母的痕迹)

全清声母:p、t、k

次清声母:p、th、kh

而加茂话与此不同。加茂话中,古先喉塞声母并入的是全清声母,古浊送气声母并入全浊声母,因此,加茂话的三类声母分别是:

全浊声母:b、d

全清声母:p、t、k

次清声母:ph、th、kh

只有这样一种构拟,才能清楚地解释上述通什话和加茂话复杂的对应关系。

另外需要解释的是,为什么要把古黎语的浊音声母分为两套,一套是纯浊音,另一套则构拟为带浊送气的浊声母?为什么不像高本汉构拟中古汉语的全浊声母时将其定为浊送气声母以解释古全浊声母在今日汉语方言中的演变呢?因为在汉语中,古全浊声母的分化受到声调的制约;而在黎语中,至少到目前为止还不能找到因声调的不同而造成分化的事实。因此为了说明为什么加茂话一部分浊音声母在通什话中被保留,而另一部分浊音声母则改变为送气声母的这个事实,我们可以认为,加茂话的全浊声母有一部分是来源于一种带有送气成分的浊声母,这部分声母在通什话里变成了送气声母,并且这部分声母还可以出现在任何声调中,看不出是因声调的不同而分化的迹象:

虽然在第二栏(浊送气)只找到了一例加茂2调浊音声母字对应于通什的送气声母字,其余都是加茂的单数调对应通什的单数调,这似乎可以证明全浊声母的分化受到声调的制约。但是这不足以解释为什么还有相当多的加茂浊声母字在通什也读成先喉塞浊塞音声母,所以有必要设立一套浊送气声母字来解释为什么有一部分加茂话的先喉塞浊塞音声母在通什读为送气声母。我们认为,这种浊送气声母字在加茂和通什有不同的演变规律,造成了加茂的浊声母和通什的送气声母相对应的事实。

在对黎语语音演变进行初步探讨后,再看一看黎语声调和声母的关系。我们不无遗憾地发现,原先为发现黎语声母和声调关系的那点收获随着研究的推进也变得越来越复杂起来。前面看到,通什话的全清声母可以有高低两类声调,这似乎意味着这高低两类声调与全清声母的来源有密切关系。但是现在却发现,在通什话的演变中,全清声母倒是比较单纯,并没有和其他声类相混合,但却可以出现在阴阳两种调类中。奇怪的是,属于先喉塞声母的浊塞音和次清声母倒是由两种不同的声类所组成的,但它却只出现在一种调类里(阴调类),这和我们的预测恰恰相反。因此,黎语方言中的声调和声母的对应关系和我们所熟悉的汉语和壮侗语的声调声母对应关系有相当大的不同,情况十分复杂。就其历史来源看,黎语方言的情况似乎展示了一种声调和声母各自独立发展的事实。声母的分化合并似乎有着不同于其他壮侗语的特点,或者说,黎语声调似乎走着一条与其他壮侗语完全不同的路线。

5 母调类与子调类

现行的黎语调类是欧阳觉亚等(1983)根据通什话和壮语武鸣话以及侗语的对比并参考了黎语方言的声调对应定下来的。在对比中,他们发现,通行最广的侾方言(有5个调类)与通什话(有9个调类)在调类对应上出现合并现象,因此不能够依照大陆上的壮侗语1至8调类——对应的方式来确定黎语的声调。因此采取了另一种声调对应的方法:一单一双调的对应。也就是说,通什话的1调和6调与保定话的1调对应,2调和5调与保定话的2调对应,3调与4调与保定话的3调对应。这样,通什话的1、2、3调正好与保定话的1、2、3调对应,但4、5、6调的对应正好相反。但这样不便于记忆,因此他们在不改动调值的情况下,将原来的6调换成了4调,4调换成了6调,这样通什话的两个调就与保定话的一个调相对应。这个改动,经过在其他方言研究中的使用,结果证明还是比较符合黎语方言事实的,但加茂话则是一个例外。

表一是欧阳觉亚等(1983:340)比较659个单音节词得出来的结果。其中黎语固有词为549个,早期汉语借词为109个,用括号标出。

从表中可以看出,加茂话和通什话的调类对应中,一个突出的现象是与1调字对应的字很多,归入其他调类的字较少。此外,就通什和加茂话对应来看,除归入1调字之外,其次是归入4调、5调字较多;入声字中,归入7调和9调的字较多。而加茂话和通什话对应的,除归入1调字之外,其次是归入3调、4调和5调;入声字中,归入7调的字尤其多。因此总结这两种对应关系,可以认为黎语声调中1调和7调字是最为特殊的两个调类。

实际上,不只加茂话,在欧阳先生所比较的黎语通什话和壮语武鸣话的同源词中,通什话的1调字和武鸣话的1调和2调字对应的最多,通什话的7调字和武鸣话的7调和8调字对应的最多,和其他字调的字对应的很少。这和上面通什话和加茂话的对应如出一辙,因此特别值得关注。

表一 通什话和加茂话调类对应表(摘自欧阳觉亚等1983,340页)

我们知道,黎语中1调字是舒声韵字,而7调字则是促声韵字,这两种字调的不同是以调值的长短区分的。同时,黄侃(1991)曾主张,汉语的祖调类只有两个,一个长,一个短,汉语的其他调类都是从这里发展出来的,黎语正表现出这种情况。

鉴于以上情况,似可以将黎语的声调分为两类,一类为母调类,就是黎语中最基本的调类,另一种调类就是子调类,是从母调类中产生出来的。很显然,黎语的母调类就是1调和7调,其他的子调类都是与这种母调类有着历史上的联系。根据这样的假设,黎语声调的产生模式很可能与大陆上的壮侗语有所不同,因此便很难确定黎语和大陆上的壮侗语的对应关系。

下面讨论母调类和子调类的关系。

先看舒声调。舒声调的母调类是1调。这个调在大多数黎语方言中所包含的字都是最多的。比如在上表中,加茂话读1调的字就有247个字,占总数(659)的37%;而通什话读1调字的就有190个字,占总数的29%。可见1调字在黎语方言中的地位是何等的重要。

前面已经假定黎语中的子调字是从母调字中分化和发展出来的,因此研究这种分化的条件便是头等重要的大事。根据汉语和壮侗语对声调分化的研究,可以认为声母是促成声调分化的一个主要因素,但是在前面的论述中已经否认了黎语声母对声调的制约关系,认为黎语的声母和声调基本是独自发展的;而且黎语的韵母除了入声韵对促声调有一定的影响外,阴声韵(以元音收尾的韵母)和阳声韵(以鼻音收尾的韵母)以及元音的长短对声调的分化也无直接的影响。因此只能通过其他一些方法来探讨黎语声调的分化过程。选择下面的分化条件可能有些主观随意性,但是在找不到标准的结构标志的情况下,它们是可以充当替代性的结构标志的。

首先要考查子调类在其他方言中的母调类中的反映形式,也就是说,看该调类在其他方言中归属1调或7调的字有多少。归属母调类的字数越多,属于初次分化的可能性就越大,反之则可能分化的时间越晚。其次,分化时间的长短必定在所属的字词上有所反映。应该说分化早的调类包括的字多,而分化晚的调类所包括的字应该比较少。因此从包含字数的多少也可以看出哪些调类是先分化出来的,哪些调类是后分化出来的。再次,可以从调值上来考查。新分化出来的字调应该与其母调类在调型和音高上较为接近,更进一步的分化发展出来的调类则会有较大的改变。这三个条件若能结合在一起,应该说其分化的过程就比较确定了。我们采取的办法是,先看与母调类的关系,再看所属字的数量,最后再看调型,最终确定其分化过程。

根据上述原则,2调字和6调字所属的字调不多,与1调字关系疏远,明显地是后产生的,且调值特殊。通什话舒声调中大多为平调或降调;而通什话的2调为曲折调,6调为升调,且6调字字数较少;加茂话至今仍没有6调字。因此6调字是新近产生的。而2调字与5调字似乎有着发生学上的联系——同为降调,但降幅不一。2调字相当于汉语的上声字,上声在上古汉语中的地位存在争论,有人认为上古汉语存在上声,如段玉裁;当然也有反对的,如黄侃。从黎语情况来看,2调字也属于子调类。

和2调和6调不同,3、4、5调与母调类关系密切,所属字数较多,属于初次分化的可能性最大。虽然加茂话的3调字不多,反映在通什话的1调字较少,但参考通什话的3调字,仍可以确认3调字与母调类关系最为密切。从数量看,3调字和4调、5调字字数都比较多,这也证明3、4、5调是初次分化的结果。不过相比较而言,加茂话的3调字实在太少了,和通什话的3调字相比,几乎相差5倍多。但调值都相差不多,都是平调字,只不过加茂话是33调,调值低一些,通什话的调值是55调,调值高一些。要探讨3调和4调、5调的关系,还得从结构上想办法。

先看3调字与1调字的关系。3调字相当于汉语的去声,现在一般结论是上古汉语无去声,但黎语并不是这样。尽管加茂话和通什话的3调的属字各不相同,但它们与1调字的关系很密切。比如通什话的3调字在加茂话中读成1调字的就有69个,占通什话3调字总数的68%;而加茂话的3调字在通什话中读1调的就有18个,占加茂话3调字总数的86%。这说明3调字是最先从母调类中分化出来的。这和上古汉语无去声的说法正好相反。

在研究3调字的时候,也发现加茂话3调字之少和通什话3调字之多也颇令人费解。这与一个为乳养子女而被挤干了乳汁的老妪(加茂话3调字)和风华正茂的少妇(通什话3调字)的情况相仿。这种情况提醒我们注意,3调字很可能是滋乳其他调类的一个次级母调类,因为其他调类没有这样悬殊的比例。从调值上来看,与3调字关系最紧密的是4调字,因为4调字和3调字一样都是平调,而且4调的调值都比3调为低(11调)。根据前面的定义,可以认为这种音高上的差距的形成很可能是调类分化的结果,并且加茂话和通什话3、4调的总数相差并不很大(加茂话3、4调字总数共计135个,而通什话3、4调字总数共有180个)。据此可以认为,4调是从3调分化出来的,其与1调字的关系表明他们是母调类第一次分化的产物。同样,5调是3调第二次分化的产物,它与1调的关系如同4调字,但字数略少于4调。降调的调型显示它与3调字的滋生关系,因为由平调转为降调是很容易的。这才能够解释为什么加茂话的3调字如此之少。

同时,2调字与5调字在调值上有着派生关系(同为降调),并且2调字与1调字关系非常浅,明显是派生的结果,而新产生的6调则与2调字有着派生关系(降调转变为升调)。

这样我们就将黎语的舒声调发生史解释清楚了,见下图:

从上述黎语舒声调的发生史来看,黎语声调是滋乳式的,而不是像汉语和大陆上的壮侗语那样是裂变式的(2→4→8)。所以它完全不能和大陆上的壮侗语的声调直接挂钩,更无法按照平上去入的格式和阴阳调类的划分去建立调类系统。这也就是为什么以前一直无法解决黎语和大陆上的壮侗语声调对应的关键所在。滋乳型的声调模式是渐进式的,逐渐改变一些字的声调调类。(注:现在还经常在方言中看到所谓的跑调现象,这应该说就是这种渐进式调类改变的一个例证,而且对于像黎语这样一个没有文字,也没有确定标准语的语言,跑调的存在是非常自然的。)而汉语和壮侗语调类变化是裂变型的,在一定的条件制约下,整个调类都会发生改变。

下面来看促声调的变化。

和舒声调相比,促声调较为简单。在黎语大多数方言中都不存在10调字,只有保城、加茂和堑对有10调字,由此看见,10调字是后起的调,因此只须讨论7、8、9三个调。

先讨论7调。7调是母调类,通什话的7调属字有134个,而加茂的7调字却只有57个。可是奇怪的是,加茂的9调字却有50个,其中有44个字在通什话中读7调,这说明9调字是从7调字中分化出来的。在7调字中还有一个令人诧异的现象,那就是通什话中有21个字在加茂话中入5调,也有少数几个字入其他调类,通什话的8调字也有在加茂话中入舒声调的例子。而加茂话的促声调在通什话中全部入促声调,没有入舒声调的例子,这令人想起中古汉语去声演变中的一个规律。上古汉语无去声,中古的去声有一部分是由上古汉语的入声变过来的,比如“岁”、“易”、“害”、“契”、“借”在上古都是入声。黎语的5调并不是去声,但情况却相似,应该把这种关系看成是7调的一部分字转入了5调,而不能倒过来。因为7调是母调类,而5调是子调类。

7调是母调类,属字较多;而8调是滋生调类,字数较少。加茂话的8调字只有18个,而通什话的8调字也不过23个,所以从字数上看8调与7调也有着滋生关系。况且各方言的8调字在其他方言中都有出现在7调中的字,8调和7调的滋生关系可以确定了。

9调字的情况在加茂话中和通什话中很不一样。加茂话中已经将相当一部分7调字转变为9调字,所以加茂话的9调字较多,而通什话则较少,这证明通什话的7调字分化为9调字刚刚开始。因此9调的属字在加茂话和通什话中大不相同。

10调字是新产生出来的调类,从调值上看,除加茂话是个低平调(22)外,其他方言的10调字大都为低升调,与8调关系密切,可以说是8调派生出来的。

实际上从整体来看,促声调的分化还是比较晚近的事情,所以在促声调中,只有7调的属字较多,而其他调的属字则较少。综上所述,促声调的发生史可见下图:

6 结语

通过加茂话和通什话的比较,我们考查了黎语声调的对应情况。可以看出,黎语及大陆上的壮侗语有很大的不同,其特殊之处表现为:

首先,黎语的声母和声调之间没有明显的制约关系,声母和声调基本上是各自独立发展的。因此黎语声调没有阴阳调类分化的现象;

其次,黎语声调产生的模式和汉语以及大陆上的壮侗语有很大的不同。汉语和大陆上的壮侗语声调产生的模式是裂变式的,即2→4→8式的分裂。而黎语声调的产生是滋乳式的,即新调类在旧调类里逐渐产生,并带走一部分属字。因此黎语的声调根本无法和大陆上的壮侗语的声调形成对应,这也是长期以来为什么找不到黎语声调和大陆上的壮侗语声调对应的真正原因。

[收稿日期]2003年7月24日

[定稿日期]2004年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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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方言中的声调对应问题_方言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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