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州方言“子”尾音研究_方言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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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H1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979(2003)03-0053-07

0.引言

本文旨在探讨林州方言子尾读音问题。

林州(原称林县)位于河南省北端太行山东麓,与山西平顺、壶关,河北磁县、涉县,河南安阳、鹤壁、淇县、卫辉、辉县接界,其方言属晋语邯新片磁漳小片(侯精一1986)。林州晋语的形成与明代山西移民有关。洪武二十一年八月,户部郎中刘九皋上谏:“今河北诸处,自兵后田多荒芜,居民鲜少。山东、西之民自入国朝,生齿日繁宜令分丁,徙居宽闲之地,开种田亩。”上谕户部侍郎杨靖:“山东地广,民不必迁,山西民众,宜如其言”,于是“迁山西泽、潞二州(今晋城、长治)民之无田者,往彰德(今安阳、林县原属彰德府)、真定、临清、归德、太康诸处闲旷之地,令自便置屯耕种”。林州地方志的记载也证实了明洪武移民的情况,《林县志》:“林民先世多籍晋,其来也皆在明初。”今林州方言有入声、鼻音韵尾合并、通摄精组字读细音等,也是晋语的特征(王福堂1999,侯精一1999)。

林州方言有不少特殊现象,但研究者较少。目前仅见有薛凤生等(1973)、宋玉柱(1982)、张启焕(1993)、裴泽仁(1986)等。某些现象虽有注意但重视不够,有深入研究的必要。本文所谈即属此类。

1.林州方言的音系

1.1声调

林州方言有5个调类。

阴平

31

刚知专尊粗天偏三飞 粟粥屋

阳平

41

穷陈床才唐平人 白舌截活合 额

上声

53

古展纸走短比好手粉

去声

45

抗帐正醉共阵助谢近柱断倍 六物勿溺亿益壑恶

入声 急竹出七各桌接百入俗服药

说明:

(1)古平声按清阴浊阳分成阴平和阳平。

(2)古全浊上声字与去声合并。

(3)古入声除少部分字外其余仍然读入声(注:林州方言部分中古入声字已舒化。如::拔,伐,罚,乏,挖,拉,杂,闸,铡,眨,插,察,刮,辖,峡,狭,匣,侠,轧,滑,猾,划(“刮,轧,拉”等字舒入两读。这些类字多是中古咸山摄入声字。与咸山摄阳声韵字的演变情况一致,它们也在失去辅音韵尾后与假摄字合流,随假摄元音一起发生了后高化。);:额,恶,盒,合,(审)核,鹤,宅,辙,射,(弄)折(了),舌,截,杰,协,撇,薄,铎,掇,夺,镯,着,勺,缩,学,活,撮;:墨,屋,贼;-aj:白,-au:芍(药),(睡)觉;雹;u:目,幕,卒,粟,杌,物,勿,毒,督,犊;(果子)核;y:剧,局,狱,玉;:粥,六;:易,翼,益,抑,亿,忆,逸,译,揖,戢,戚,席,拾,笛,逆,匿,溺。这些入声舒化形式,除自身发展的因素使然外,可能也是强势方言(如中原官话、普通话)的影响结果。),带有明显的喉塞韵尾,入声与舒声的主要区别在于音长,入声短促。有些入声字有舒促两读,如:刮(阴平)、轧(去声)。舒化的全浊入声字大多并入阳平声,次浊入去声,全清入阴平和去声。

(4)一些舒声字在一定词汇环境中读成入声,如:。这是有入声方言特有的一种弱读形式(下文有详述)。

1.2声母系统

林州方言共有22个辅音声母,1个零声母。

p 把变布别白 p‘ 怕骗扑皮拍 m 马面目抹埋 f 飞冯夫符法 V 温忘闻围袜

t 到低端夺毒 t‘ 太体土踏铁 n 南年怒女蹑 l 蓝李路吕绿

k 高贵共各国 k‘ 开孔葵狂阔 x 海化浩话喝

ts 遭姐祖足在 ts‘ 仓且醋取曹 s 三修苏薛旋

说明:

(1)[n]有两个变体,[n]和,中古泥(娘)母三、四等字今读,对应于普通话的齐齿呼和撮口呼;一、二等字读[n],对应于普通话的开口呼和合口呼。

(2)林州方言分尖团,见组在今细音前是,如九、求、休;精组在今细音前仍然是[ts][ts‘][s],如酒、秋、修。

(3)普通话以[u]为介音的零声母字都变成[v]声母,以[u]为主元音的字仍然是零声母。

1.3基本韵母

林州方言有39个韵母,其中包括2个声化韵。

说明:

(1)

(2)[a]代表[a]和,在[a/ia/ua/ya/ai/ual]里是[a],在

(3)中的[y]是央高圆唇元音,其他是前高不圆唇元音[y]。

(4)中古遇合三、流开三非敷奉母字今普通话读[u]韵的字在林州方言里的实际读音是[v]。

(5)中古假开二、假合二、效开二今普通话读[-a]韵的字在林州方言里读

(6)中古咸、山摄舒声字今普通话主元音读[a],带前鼻音韵尾。在林州方言里韵尾丢失。

(7)中古深、臻摄字韵尾今普通话读[-n]韵尾,在林州方言里读舌根鼻音

(8)通摄合口一等精组字、来母字有一部分今普通话读合口的字在林州方言里读撮口,如:松俗足速宿龙垄

(9)蟹合一泥(娘)、来母字今普通话读开口呼的字在林州方言里读合口呼,如:泪雷类累内馁。

(10)深、臻、曾开三、曾合三、梗开三、梗开四、通摄入声字今主元音是,咸、山、宕、江、梗开一、梗合一、曾开一、曾合一入声字今主元音是

2.子尾和子尾的读音:

我们现在来看林州方言的子尾。与北京话的相当的名词词尾,在林州方言里有两个读音形式:,且都自成音节。例如:

这里,一些词根后面接的读音形式,而另一些词根后面接的读音形式。这是实际调查记音。但本地人一般不大能注意到的不同。即使调查者指出两者不同,他们凭直觉一般认为,什么时候用没什么规律可言,是自由变读。

林州方言里对应于北京话的名词词尾,怎么会读呢?韵母、声母都有些特别:韵母采取的形式,声母采取流音、零声母的形式。其实,这样的子尾读音正是林州方言所属晋语区的普遍特征。我们如果把林州方言与北京话、更多的晋语区方言的子尾读音做一比较,就可以进一步确定的子尾性质。以下是有关方言子尾读音列表:

显然,晋语区的子尾的读音与官话区不同:北京话及整个官话区读;晋语区读音虽然多样,但主要韵母多读央元音是其一大特色(乔全生2000:70)。林州方言子尾的韵母读音正符合这个特点。而且,从声母看,林州方言子尾流音、零声母的声母形式也与沁县、原平子尾的声母相仿。

另外有证据表明,现在林州方言子尾声母的流音、零声母形式,本源于t-类舌头音声母形式。林州方言带尾的名词可以进一步儿化,相当于北京话的“-子儿”。但十分特别,对应的儿化形式不是,而是。如:

林州西边的长治、东边的安阳、北边的邯郸方言子尾都自成音节,读。林州人也一般认为林州方言的与安阳方言的相当。安阳方言带子尾词在儿化时,读作和林州方言一样的。这对于安阳方言来说是直接、自然的,对于林州方言则显得有点特别,因为[t]是儿化时才出现的。安阳方言子尾读音应该正是林州方言子尾的早期形式。

3.分化的音韵条件

3.1关于读音分布的调查

与邻近方言相比,林州方言子尾读音的一个最大的特点在于其读音形式是两个而不是一个。为什么会这样?的不同是怎样出现的呢?本节主要回答这个问题。

前面提到,据林州本地人一般体会,是自由变读。但是,据笔者私下里仔细体味,两者并不是自由变读。一个词根常常不接,就接,断没有同时既可接又可接的情况。比如,“桌子”并没有的变读,“椅子”也并没有读的时候。

与北京话的“-子”的用法不同,林州方言的还常用于人名称呼中。此时,的对比就更加明显。对此,笔者体会深刻。笔者一家三代,名字各不相同,别人用“-子“称叫时读音也各不相同。比如:爷爷叫“陈关全”,别人叫他“关”;父亲“录生”人称“录生”;二叔“德生”称“德生”,三叔“建生”称“建”,四叔“广生”称“广”,大姑“玉珍”称“玉”,二姑“书珍”称“书”。

那么,两音究竟是不是自由变读?如果不是,控制条件又是什么?为此,我们对林州方言的子尾读音进行了较为全面的调查(注:本次调查之前,已有人对有关现象进行过调查,这就是黄伯荣(1996:70)所提裴泽仁伯同志的调查。本次调查与裴的调查比较,一记音不同:主要是他似乎认为林州方言子尾读如舒声,不含喉塞韵尾,我们用的地方裴泽仁同志用;二结论不同:裴提到,林州北片方言的子尾“在[u][an][uan]四韵后(注意:根据前文音系描写,这里[an][uan]属记音或印刷错误,应改为[a][ua]的子尾两类读音()都有,特别是[u]。如果从‘子’前边那个音节的声母看,只有在[t][k][s]三个声母后两读,尤其是[t]声母后面的,且“核对数次,均是如此”。我们没此发现。裴还提到林州北“鼻子”的子尾读音为,但我们只见“鼻”属入声韵(没见有舒声的读法),按裴的记音其后子尾应是。)。我们发现,两读并非自由变读,各自有不同的语音分布条件。子尾前面词根音节韵母中的最后一个音素的语音特征,直接影响着子尾的读音:入声韵类阴声韵后接,其他类韵后接。声化韵只辖“你”一字,后不接子尾。在不同的词根音节后,还有些色彩上的差异,比如:在-i/y后读音近

这里,我们选取了大量林州常见的人名(包括男名和女名),并参证以其他类生活常用词。人名可是单字名,也可是双字名或双字名中的一个单字加子尾用于称呼。实际称呼时,前面常可同时加一“阿”[au]词头,上声,如“阿石子”。较之于其他常用词,人名称呼可更好地反映说话者纯物理、生理的自然音感。其中发生的音变,应较少受词汇本身语义对发音心理的干扰。

另外需要说明的是,我们的调查主要限于林州北部(林州城附近地区)方言。实际上,林州方言内部尚有南北地域差异。林州南部的临淇片方言子尾的读音虽大致与北部方言的情况相同,但又有某些有趣的出入。类韵后的子尾,不读,转读。特别是,有些北部读的子尾在该片转读或u,如:“柿”、(小)“姨”、“李”等止开三等字和“梯”、(鞋)“底”等蟹开四等字。至于为何会有此南北差异,尚待进一步研究。

3.2分化的音理基础

为什么偏偏是入声韵和类舒声韵成一类,其他舒声韵成一类呢?人声韵为什么一定要和类舒声韵,而不是别的舒声韵有同一变化规律呢?

我们认为,子尾读音分界的原因像徐通锵(1993:20)先生所谈宁波方言儿尾读音的分界现象(即“鸭”类词和“伯”类词的分界)的原因一样,有着音理的控制条件。根据我们观察:接的韵类的最后一个音素有共同的特征:“低”。的分界条件似以词根韵母中最后一个音素语音特征的“高”、“低”(注:这里的“高”、“低”依据”N.& M.Helle(1968)的区别性特征标准。)而定:“低”的()为,“高”的为的发音点属于“高”的范踌,属于“低”的范畴;属高属低,在不同的音系中有一定的自由度,林州方言看来属“低”(或“非高”)。由此,为什么有些韵母后的“子”是、有些是,或许可得到这样的解释:-l-是从“低”到“高”的一个过渡音。

相同或相似的语音条件下应该有相同或相似的现象发生,那么类似子尾读音分界的现象是否也在其他有着相同或相似语音条件的词中存在呢?如果存在,更可说明以上的音理特征确实是林州人的自然音感的一部分,有助于我们验证以上结论的正确性。结果,我们发现:林州方言相当于普通话“的”、“得”、“着”等助词,也有类似的读音分界现象。这就是:在后读,其他韵尾后读。但与“-子”不同的是,在语速慢的时候,其他韵尾后也还可读成。从这一点来看,在速读时的弱化形式。

我们还调查了“-了”、“-上”等林州方言后附词。这些词与子尾虽有不同,但在林州方言中同有流音声母的读法(例如:“-上”在林州方言可以读作),我们可以通过它们检验流音类后附词在声母类化上是否都具有子尾类似的读音分界特点。我们发现,“动词+了+趋向词(走)”结构中“了”()的读音、表“完成、假设”的“了”(lau)的读音也存在着类似的读音分界现象。但也与“-子”不同,在语速慢的时候,“-了”在以外舒声韵后也还可读成。“-上”的读音有两读,虽然可出现在各种韵后,但一般仅出现在后,也反映了某种分界性(注:“-上”目前可能正经历从流音声母向零声母的转变,即使后也开始有的读法,所以其中分界线只是“大约的分界”。另外,还有一后附字“-来”,语流中流音声母都可变读为零声母,如“出来、下来、过来、进来、起来、上来、回来”等,已没有读音分界。如何解释同一方言内部这些后附字与“子”,“着”“的”“得”“了”等演进速度上的差异,以及不同方言之间同一后附字演进速度的差异,我们将另文研究。)。

特别值得指出的是,的这种分界现象并非林州方言所独有。据笔者调查,林州的东邻安阳话就有着和林州方言十分相似的语音分界现象。与林州方言不同的是,这一分界并不体现在子尾读音上,而体现在助词“的、得”和“着”的读音上。安阳话子尾只有一读,但助词“的”、“得”、“着”却都有,三读。其中,是最通用的本读(不受词根语音条件的限制);则是它的两个弱读形式:入声韵和词根后读,其他舒声韵词根后读在不同的词根音节后也有色彩差异)。安阳方言的后附词“-了”(包括和lau)、“-上”也反映了与林州方言类似的情况。与安阳方言相比,林州方言音系多了一个韵。因为林州方言历史上曾有的推链演变,安阳话没此演变,音系里无,所以仅-a,后读l-音。

林州和安阳方言的这种相似,正印证了有关的移民史。林州和安阳历史上同属彰德府,今天林州话和安阳话也同属晋语区。明初迁民时,彰德府(今安阳)是山西居民一个主要迁居地。这种分界格局可能早在移民前即已形成,属早期晋语特征。当然,这还有待我们更深入的调查(特别是对林州附近、山西境内晋方言的调查)。

4.轻声的位置和“子”尾读音

“的、得、着”、“上”、“了”等字和“子”体现了相同或相近的读音分界现象。根据我们调查,这种分界在其他词中却见不到。那么,问题是:读音分界如果体现了某种自然音感,为什么这种音感却只体现在“的、得、着”、“上”、“了”和“子”之类的字上呢?为何其他语音条件上一样的字却不能有相似的读音表现呢?比如,“到低端夺毒”等其他t-系字竟无此读音变化;同是“子”字,“子弹”、“子孙”中的“子”的读音只有一读。这一切都说明,子尾读音现象不仅是一个纯粹音理的现象,还有别的因素在起作用。这就是语法的因素。

“的、得、着”、“上”、“了”和“子”,这类字都属语词后附字,表某种语法意义。这一事实,决定了与它们有关的语音现象背后必然蕴藏着语法的事实,其音变本身需要接受高于语音层面的语法结构的制约。它们一般不承担实际词汇意义,在句中处于十分次要的附属位置。这个位置,语音上一般也是非重音或轻声的位置,是句法链条上最易发生音变的薄弱环节,这种音变一般体现为弱化。林州子尾读音现象正反映了这一点:读音的形成,与“子”作为名词后附字所处的轻声的位置密切相关。可以说,轻声的位置直接引起了这样的读音形式。

首先,从子尾的韵母部分看,轻声的位置直接影响、促进了“子”尾读音的央化、入声化。林州方言子尾的韵母部分特征相同,都是,入声韵、主要元音央化。实际上,这正是林州方言及整个晋方言的轻声音节的典型特点。在有入声韵的方言里,由于入声具有短促的特点,轻声就常常以入声的形式出现,呈现出轻声化即是入声化的现象(郑张尚芳1990、1995,王福堂1999:162)。从林州方言来看,不但是舒声音节弱化后的一种主要形式(关于这一点我们在前面1.1中已经举例说明),而且是嵌1词、表音词头(王洪君1999:186-201)、多音节象声词轻声音节韵母等的主要特征,如:

其次,从子尾的声母看,轻声的位置直接推动了子尾声母的弱化过程。前文已经指出,林州方言子尾本读应该是声母为t-的读音形式。从音理上看,前者应该是后者的弱化结果。由于轻声位置的推动,子尾读音在历史上可能经历了不断弱化的过程。从林州周边方言(包括山西和河南)来看,“-子”的读音形式多样。据王洪君(1999),有等多种形式,形成了声母从塞擦音—塞音或擦音—流音—零声母,韵母趋央的完整的弱化链()。这一系列的最后环节可追踪到原平方言的,零声母只占一个时间格。林州共时存在的流音和零声母子尾,恰好反映了弱化链的最后2个阶段的演进过程。

子尾弱化到林州方言这个阶段,就处于子变韵、变调的前夜。若再发展,就会有子尾与前字音节合为一个若即若离的长音节的现象,前字辅音性的塞尾脱落,鼻尾传到后缀的时间格上,如原平方言。继而,便是子变韵、变调阶段。林州南端的临淇方言,的控制范围增大,甚至出现了由到非独立音节的演变趋向,可能映射了子尾向子变韵演化的过渡阶段。

总之,单字读音弱化的程度与其语法性质和位置有着密切的关系。从历史上看,“的、得、着”等字和“子”原本都是实词,处于比较重要的语法位置,读音可能也各不相同。后来,由于句法位置的改变而成为非中心成分,在结构和语义上依附于其前或其后的中心词。这种处境和地位导致这些实词词义发生虚化或语法化,语音上相应地也不再承担句子或意群重音,与居于其他位置的实词读音发生分化、并不断弱化。越是居于次要的位置,虚化或语法化、以及轻读的可能性和程度越高;而虚化或语法化的程度越高,其读音弱化的程度也就越高。居于次要程度相近位置的字,弱化程度也相同,这就解释了原本读音可能不同“的、得、着”等和“子”为什么后来会有相近的读音和分界表现。这一切,都体现了汉语言格局字音变化、字义虚化、以及字的句法位置间的系统关系。

5.语义、语用和“子”尾的分布(注:徐通锵(1997:495-6)先生依据离散/连续的分类标准,从语义句法的角度分析了“子、儿、头”等出现与不出现的控制条件,值得我们参考。本文所述一般不带子尾的词“抽象不常用”等特征,较接近于“连续”的特征,而带子尾的词“具体常用”的特征可能更近于“离散性”。有些词虽符合离散标准但不能加子(如“龙,虎,狼”,“岳飞,毛主席,周总理”以及附注⑥的“字、粒”等),原因是它们不能寄托说话者与“子”有关的情感,所指事物在说话者主观世界里引不起“渺小”、“低贱”、“轻微”之感。)

在对林州方言子尾读音调查过程中,我们注意到:有些名词词根不能独用,必须带子尾;有些却可带可不带;还有一些则绝不带子尾。为什么会这样?带子尾和不带子尾有什么区别和限制条件呢?我们对林州方言一般不带子尾的名词做了调查。调查表明,一个名词带不带子尾可能有语音、语法方面的原因。子尾和儿尾一样是单音节词为主的古汉语向音节为主转化过程产生的语言现象,因此典型的“-子”结构词根是单音节的,词根音节越多接子尾的可能性越小。语法上,林州方言的子尾和北京话的子尾一样是名词标志,主要附着在名、量词后,也可附在形、动词后使之名词化。但是,更多的原因是语义和语用方面的。据调查,一般不带子尾的名词主要有这样的特征:

(1)表达抽象或空泛概念,而非具体的事物。这类词多为零标记形式,如抽象名词(包括动词、形容词转来的名词)、物质名词、集体名词、方位名词,其他类指或泛指形式等。例如,水、风、霜、雨、雪、血;菜,草,树;制度、社会等。有些词可以加子尾也可以不加,试比较:瞧这一家子;这是咱的家。前者重在指具体有形的东西,后者则更近于某种抽象、空灵的概念。例如,“兵”单用表泛指,“兵子”是呼叫某个人的名字;“尺”指抽象的单位概念,“尺子”指具体物件。同理,鬼:(日本)鬼子;种:种子;刀:刀子;嘴:嘴子;头:头子;腰:腰子;底:底子;布:布子;麻:麻子;皮:皮子;沙:沙子;花(棉花):(牙/韭/麻)花子。

(2)表示主观上感觉大、敬畏,有距离感的事物。例如:牛、马等体格较大的事物一般不加子尾;龙、凤、虎、狼、雕等让人敬畏不加子尾(倒倾向于加“老-”);“剃头刀”、“线/灯油绳”可加子,但“铡刀”、“缆绳”不加子;“岳飞、毛主席、周总理”等人名后不加子;但可以在“秦桧、林彪、江青、大卖国贼、歌星”后加子;“夫人、演员”后不加子,“戏子、老婆子”可加子。“椅子”、“桌子”一般带子,但“老板椅、老板桌、老板裤”就不加子。显然,对谁和什么敬与不敬也反映了一定时期的社会心理。

(3)非常用词一般不加子尾。这些词主要是一些书面语、外来词,不属于林州方言的土话系统。电灯、电话、电视、电冰箱、电脑、空调、收音机、沙发、被罩(林州传统上被子外不套被罩)、玉米(林州土话是“玉黍子”)、机井、暖气、地板等名称,一般不加子尾。一般来说,加子尾的词一定是常用词;常用而又不加子尾的词多半是外来词。比如,可说“抽斗子”、“粪糟/灰斗子”,不说“熨斗子”;“刀子”、“剃头刀子”有子尾,但“剃须刀”、“螺丝刀”(林州多说“改锥子”)、“刺刀”不加子尾;说“脑子”、“猪脑子”,但一般没人说“电脑子”。后者往往都是非常用词或外来词。

(4)兼具以上两条或三条特征。比如,林州方言说“房子”、“院子”,不说“病/厂/机房子”、“医/法/学院子”。这里,后者就兼有三条特征。它们都是外来词,老百姓也不经常去这些地方,对这些地方有敬畏、生疏之感。而越是生疏或敬畏,它们在老百姓的头脑里就越接近一种抽象空泛遥远的概念,而非具体熟悉可控制的实物。这恰切说明了三条特征的共通性,它们相辅相成,还可相互转化、相互渗透。

由此,我们可反推带子尾词的语义、语用特征,即:具体常用,主观上感觉小、不值得敬畏。这些特征可能都源于子尾作为“小”称的根本性质,是指小义的派生。这里,“小”虽也指体积等形体之“小”(比如“-子,-籽,-蛋,-羔,-驹”等字后易加子尾,像“枪子子”,“棉籽子”,“山药蛋子”,“羊羔子”,“驴驹子”等),但更指地位、重要性之“渺小”、“低贱”、“轻微”等精神感觉意义之“小”。我们若按照有灵/无灵的划分来对子尾的使用范围进行概括的话,就会发现前一种意义的“-子”主要与无灵事物有关,而后一种意义则主要与有灵事物有关:

(1)用于指称无灵事物。这时子尾主指体积之小,这应是子尾的原初义。“低”、“贱”“轻微”的附加义尚不明显。例如,“水缸、腌菜缸”一般不带子尾,但“茶缸、烟灰缸”一般带子尾;“织布机”不带子,“打火机”可以带子;“火车、汽车”不带子,“洋车(自行车)”可以带子尾。它们多是老百姓十分常用的东西,惟其常用人们对其“小”义多习焉不察。仅从它们本身已不易体会,要和相关词比较才能看出来。

(2)用于指称有灵事物。这时前面一般可加“阿[au]”词头(特别是在用于呼叫时),增加呼唤的语气,体现了说话者较之被呼唤者地位的优越感。这种意义应是原初义的派生。有灵事物包括动物和人,这类动物和人一般都是生活中十分常见、熟悉的动物和人,常见或熟悉至极、没有一点距离感,有的倒是轻视、轻蔑、不屑一顾的心理。

若用于呼叫动物,一般是不被看重的小动物,如叫油子、砍裤郎子、屎壳郎子;而龙、凤、狼、虎等一般不加子尾(“狮子”加子尾是个例外,属借词)。家畜中,鸡、狗、猪等可加子,这些家畜一般引不起人的重视(可能由于体格小不承担农活);而马、牛、羊等牲畜一般不加子尾。与“马”相比,驴、骡也好像天生不太招人喜欢,所以有驴子、骡子,骂人的时候也多用这类牲畜名。

若用于指人,有把人看成物之嫌,隐含不敬之意(陈忠敏1992认为称谓中用小称形式有轻蔑义,是指小义的派生)。一般用来称指同辈或晚辈(而非长辈),特别是家长以“-子”类小名呼叫小孩最常见,据说这样贱称是为了让小孩好养活。一个人地位提高后,一般不喜欢别人再这样呼叫。子尾还常用于贬称、咒骂被人看不起的各类人,如:豁冲子(豁牙的人),聋子,哑巴子,傻子,瞢子,疯子,呆子,戒么三子(叫花子),婊子,戏子,忤逆羔子,半吊子,二愣子,二百五子,二细子(批评某人过于仔细),王八羔子,砍种子(卤莽的人),晕蛋子。

在林州方言里,子尾的附加义与儿化尾形成鲜明对照。同一个所指用“-子”和“-儿”指称,隐含不同的感情色彩:用儿语气亲切、让人觉得所指小巧可爱,用子则语气冷淡、不够小巧可爱。试比较:指头肚子,指头肚儿;孩子,孩儿;剪子,剪儿;盆子,盆儿;刷子,刷儿。尽管“-子”也是小称,但较之“-儿”却显得粗笨、傻大,总之不可爱。同是小称,儿化尾是把所指往娇小、可爱里说,子尾却是往渺小、卑贱、微不足道、不值钱里说,二者有积极消极之分,爱称贱称之别(在这个意义上,“-子”倒更像“-的”结构,如“当官的”,“当兵的”,“打扫卫生的”等,也不是敬称)。笔者排行老二,父母要教训我时一般喊我“二子”;准备赞扬、爱抚时则会唤我“二儿”,小时候常可据此判别家长的心情。也许正是为满足我们既用“-子”又体现可爱感情的需要,林州方言里才进一步有了“-子儿”的形式。再比较:指头肚子儿:指头肚儿;孩子儿:孩儿;剪子儿:剪儿;盆子儿:盆儿;刷子儿:刷儿(主要是无灵事物)。

总之,一个词带不带子尾有语音的原因,也受语法、语义及语用心理等因素制约。这里的心理不仅是个人心理,也包括一定的社会心理。而且,带不带子尾并非一成不变。语音、语法、语义、语境在变,个人和社会心理也在变,常用和不常用也是相对的。所以,某些词用不用“-子”也有一定的灵活性(注:有些词习惯上不加子尾,只加儿化尾。这些词根据来源分两类:一类可能来自别的字变音,如“今儿、明儿、后儿”中的“儿”可能是“日”的变音;另一类则是由于所指事物本身具有小、可爱的特点,如字、粒、页、叶、汁、花(指花朵)。事物可爱不可爱有些具有相当广泛的稳定性,有些则是相对的。比如,照相对很多林州人来说是件高兴事儿,所以“像,相片,像架,像册”等都儿化。“(过)年”对多数人(特别是小孩子)来说是件高兴事,多说“(过)年儿”;但感觉过年如过关的人,则会只说“(过)年”。还有些词则取决于语境、心境。比如,“收音机”一般不加“-子”/“-儿”,但有时为使语言幽默滑稽、显示爱憎分明,有人会说:

(1)嘿,你那小收音机儿真好瞧,从哪儿买哩?(2)嘿,你那破收音机子都老掉牙了,早该扔了!)。例如:“-庙”在传统观念较重的地方一般是神圣的地方,称呼时不加子尾带有敬意,但“破庙子”有贬损之意(特别是在“破四旧”的时代);同样,“电脑”是个新兴事物,林州人称呼时一般不带子尾,说明对它生疏、有敬意;但有人却很熟悉或很烦这类新事物,于是说出“学啥电脑子哩,电脑子啥时儿也不能赶上人脑子!”之类鄙夷的话来,也很自然。另外,随着林州经济的发展,“老板椅、老板桌、老板裤”等原来一般不带子尾的词,由于用的人、穿的人多了,已不是什么新鲜事物,现在也有了带子尾的说法。因此,寻找一个词带不带子的控制条件并非易事。有些词带不带子尾表面上看来是任意的,但实际上蕴藏着复杂的原因。如林州方言里说“李子、栗子、柿子、桔子”,但“梨、杏、桃、枣”则一般用儿化形式。山西的平遥方言也是如此(侯精一1995:65-6)。这种共性可能反映了晋语早期的状况。而方言间指称同一事物的同一词根用“-子”和用“-儿”的不同(比如普通话却可以说“杏子”、“枣子”、“桃子”),除现实原因外,也当有历史原因。研究时应作全面的考虑。

6.结语

子尾读音问题,是个复杂的问题。这就要求我们在研究中,多角度、多层面地深入挖掘材料,考虑问题,从中总结出规律性的东西。以上,我们从语音、语法、语用等方面分别分析林州方言子尾读音的制约因素,其旨正在于突出语言运转的层次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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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州方言“子”尾音研究_方言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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