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贬值，不用升值——中国货币问题专家、美国托雷多大学张欣教授谈中国的汇率政策，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中国论文,多大论文,美国论文,汇率论文,货币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去年下半年以来，韩元、新加坡元、新台币相继贬值；阿根廷由于汇率制度而导致的金融危机还在发展并出现向东南亚和土耳其等地区蔓延之势；上个月，日本政府为了刺激经济复苏和出口，采取了放纵日元贬值的政策；新年开始，德国马克等欧洲货币开始退出市场，欧元的纸币和硬币开始流通。这些事件在国际金融市场上产生了巨大影响。可以说，目前是亚洲金融危机之后国际金融市场最动荡和充满不确定性的时刻。
国际金融市场的变化对于中国的汇率和汇率政策会有哪些影响？人民币到底应该升值还是贬值？阿根廷货币局制度的失败对于香港有哪些启示？人民币资本项目下可自由兑换之后，中国的汇率制度是否应当相应做出调整？带着这些问题，记者采访了长期以来一直研究中国货币政策的美国拖雷多大学经济学教授张欣博士。
阿根廷的教训：货币局制度不可行
《经济观察报》：去年下半年以来，阿根廷经历了一场金融危机，至今还在继续并向世界其他地区蔓延。人们普遍认为，阿根廷发生金融危机的原因在于采用了货币局制度。您对于货币局制度有何看法？香港和阿根廷一样，也采取了货币局制度，阿根廷金融危机对于香港有哪些启示？
张欣：20世纪90年代初，阿根廷为了迅速抑制恶性通货膨胀，哈佛大学经济学博士、当时的经济部长多明戈·卡瓦诺推行自由市场经济改革，采用了货币局制度，这种制度一般要以足够的美元储备来支持。好处是可以迅速稳定经济。缺点是阿根廷丧失了独立的货币政策，它的货币政策必须跟着美联储走。如果两国的经济走势相同的话还好说，美联储的货币政策对阿根廷没有太大的负面影响。如果两国需要不同的货币政策时，比如说前几年美联储为了防止经济过热，抑制可能出现的通货膨胀势头，多次提高利率，阿根廷也必须跟着美国提高利率，而这时候阿根廷正处于经济衰退时期，需要降低利率来刺激经济。这时货币局制度的缺点就显现出来了。阿根廷出现金融危机的原因是经济缺乏竞争性，而采用货币局制度则导致了危机的加剧和蔓延。
香港和阿根廷一样，都是采用货币局制度。我一直反对香港实行货币局制度，这给香港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我不赞成比较大的国家或地区采用货币局制度，小的国家如爱沙尼亚、巴拿马可以采取，像巴拿马也可以直接流通美元。如果一个国家或地区的经济水平和美国有着很大的差距、联系不太紧密的时候，货币局制度并不合理。香港决定采用货币局制度的时候，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其实，香港和美国的经济还是有很大的差别。尤其是这些年来，香港的经济与内地的联系越来越紧密，两者的相关性要高于香港经济与美国经济的相关性。在这种情况下，香港需要有自己独立的货币政策。现在香港的经济很不景气，居民消费信心不足，很大的原因是港币的汇率明显高估、物价偏高。要刺激消费的话，港币贬值是很好的办法，但是在货币局制度下，港币不能贬值。其实对于香港而言，从1998年索罗斯狙击港币、香港政府入市干预到阿根廷的金融危机都说明货币局制度已经行不通。要解决香港目前的经济困难，香港就应当放弃货币局制度，然后对港币进行贬值，这样才能够刺激香港经济早日复苏。当然，放弃货币局制度对于香港的金融稳定会产生很大冲击，但是长痛不如短痛，为了长远的经济发展，这是一种必然的选择。
港币不能美元化
《经济观察报》：说起香港的货币局制度，1999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欧元的最早倡导者罗伯特·蒙代尔教授不久前在北京大学做了一个演讲，题目是《新千年的汇率稳定》，在这个演讲中，他提出一个建议，那就是使香港经济美元化，即港币被美元取代。您觉得这个建议可行吗？
张欣：我觉得不可行，货币局制度已经把港元和美元联系在一起了，但是还有一些好处，就是铸币权收入还是属于香港政府。如果完全用美元替代港币，连铸币权收入都没有了，就像巴拿马一样流通美元。对于香港这么一个重要的经济体，怎么可能呢？蒙代尔的学术成就是对最佳货币区域的研究，但是他的理论并不能够说明为什么港币，要美元化。
《经济观察报》：蒙代尔还提出，所有亚洲国家如新加坡等都应该固定与美元的汇率。这是设立亚洲货币区的基础。欧洲的经验是固定美元汇率的货币体系能推动欧洲的一体化，亚洲也是如此。如果可能，可以创造新的亚洲货币，它可自由兑换，有独立的管理机构。您觉得建立亚洲货币可能吗？
张欣：很奇怪，蒙代尔过去写文章说，加拿大应该有两种货币，因为加拿大东部和西部经济有差异。如果差异太大的话，还是货币分开来好。在亚洲，中国和日本经济情况差异那么大，当然要有自己的货币。欧洲由于经济的同一性很大，货币一体化可以减少兑换的成本。缺点是欧元运行后，使用欧元的国家，如德国、法国就失去了自己独立的货币政策。亚洲各国经济差异那么大，根本不可能像欧洲那样统一货币。
人民币：以不变应万变
《经济观察报》：关于中国目前的汇率水平，各界人士一直争论不休。可以说汇率问题已经成为各界最关注的一个问题。您认为中国目前的汇率水平是否合适？
张欣：人民币现在基本上是和美元挂钩的。这几年来，人民币对美元的汇率一直稳定在8.27∶1左右。从长期来看，像中国这样一个大国，汇率肯定会随着经济发展情况来调整，不可能永远盯住美元。
从经济学的观点来看，汇率的最后趋势是接近购买力平价。当然，为了鼓励出口，发展中国家的汇率通常低估。从购买力平价来看，人民币的价值比汇率要高。按照汇率计算，目前中国人均GDP是1000美元，而按照联合国公布的购买力平价计算的结果，中国的人均GDP是4000美元。这就是说按照购买力标准，美元兑换人民币的比率应该是1∶2，所以中国的人民币本身的汇率从价值本身来讲是偏低的。
《经济观察报》：在1997年东亚和东南亚发生金融危机之后，亚洲各国的货币大幅贬值，对中国的出口产生了严重的负面影响。当时海内外许多人士认为中国为了提高出口竞争力，人民币要贬值，但是当时人民币没有贬值。有许多人认为这是政治上的考虑。现在中国人民银行行长戴相龙又宣布人民币不贬值，这是否同样是政治上的考虑？
张欣：在亚洲金融危机以后的这几年，中国的外贸出口仍然保持了增长，外汇储备不断增加，这就说明当时人民币不贬值的决定是正确的。而随着这几年大量的外资涌入中国，中国的外汇储备增多，客观上人民币产生了升值的压力。几年来中国人民银行为了防止人民币升值，通过进入外汇市场买进美元抛出人民币来消除人民币升值压力。而前一段时间日本也希望人民币能够升值。据有关报道，在"9·11"事件之后，在北京的外汇黑市上，美元对人民币的比价一度跌破官价。这些都说明人民币现在有升值压力而不是贬值压力。从这些方面看，即使在日元贬值之后，人民币也没有必要贬值。
《经济观察报》：去年下半年，东南亚受到阿根廷金融危机的影响，韩元、新加坡元、新台币相继贬值；12月日元又大幅贬值，这对于中国劳动密集型产品的出口已经产生了很大影响。
张欣：我们的经济和日本、新加坡、台湾、韩国不在同一个发展层次上。它们生产的大多是技术含量高的中高档产品，和中国主要生产和出口的劳动密集型产品没有相互替代性。所以这些国家和地区的货币贬值还不至于威胁到我们劳动密集型产品的出口。
《经济观察报》：那么对印尼、泰国那些和中国经济发展水平差不多的国家而言，货币贬值会不会对我们有影响呢？
张欣：这些国家的货币贬值会有影响，但是订货商在订货时不但要考虑价格，还要考虑该国的政治稳定。政局不稳定的话，订了货可能不会及时交付。即使印尼的货币大幅贬值，由于当前印尼政治非常不稳定，订货商也不敢向他们订货。所以印尼货币贬值还没有对中国造成直接威胁。泰国也没有威胁，因为它的人均GDP还要比我们高两三倍，即使货币贬值了百分之二三十，劳动力还是比我们贵。
《经济观察报》：照您这么一说，在中国的外汇储备充裕、外资大量涌入的情况下，人民币是否应该升值？
张欣：我认为人民币目前的汇率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即没有必要贬值也不用升值。为什么呢？升值有个好处，我们在购买国外产品的时候只需要更少的人民币，这就比较合算了。但是也要考虑到另外一些弊病，中国目前在国际经济体系中，劳动密集型产品的生产具有国际竞争力，而中高档产品的生产还无法和日本、新加坡、韩国竞争。在美国，中国的产品还有很大的竞争力，升值可能不会影响我们的产品对美国的出口。但是很多第三世界国家就有可能乘虚而入和中国争夺美国之外的其它市场，如南美洲市场和中东市场。如果人民币汇率升值的话，中国大量的劳动密集型企业可能拿不到出口产品的订单，这些部门对汇率变化最敏感。这对从事劳动密集型产品生产的阶层的打击会非常大。而这个阶层目前是我们就业的主体。他们的就业出现问题会造成社会的不稳定。
这两年我们的经济实际上已经不景气了，就业形势非常严峻，需要逐步解决城市的就业问题，同时，农村还有1.2-1.5亿的剩余劳动力需要转移，这至少要十年时间。这些劳动力受教育水平低，还处于非熟练劳动力阶段，能够从事的工作只能是劳动密集型产业。所以在未来十年内中国还需要进一步扩大劳动密集型产业。如果人民币升值的话，即使在账面上好看一些，对就业造成的负面影响也非常大。这也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我们维持现在稍微偏低的汇率对我们的出口，特别是劳动密集型产品的出口很有帮助，对我们非熟练劳动力的就业也有很多帮助。所以现在从稳定的角度来看，目前的汇率还比较合适，不能随便动。
在十年以后，如果把农村剩余劳动力吸收完，人民币还是要升值的。在这期间，是否应当小幅升值，还要视经常项目的收支情况和外汇存底的变化而定。
《经济观察报》：欧元在1999年开始作为记账货币问世，2002年1月1日欧元纸币和硬币开始流通，这对于中国的汇率制度会产生哪些影响？
张欣：欧元的问世对于中国汇率的影响并不直接。在欧元问世以前，美元是世界上最主要的国际货币和外汇储备，欧元问世后，许多人认为欧元对于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地位会产生冲击和动摇，可能成为主要国际货币和外汇储备之一。但是三年过去了，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统治地位并没有任何动摇，挑战还没有真正发生。
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
《经济观察报》：中国货币管理当局一直宣称目前的汇率制度是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但是这几年来，人民币与美元的汇率一直稳定在8.27∶1左右，许多人都认为中国目前的汇率制度实际上是对美元的固定汇率制，您接受这种说法吗？
张欣：因为人民币对美元的汇率这几年几乎没有变化，的确有很多学者把中国当前的汇率制度看作对美元固定汇率制。但是我认为中国目前的汇率管理制度是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中国一直没有宣布一定要固定汇率，之所以一直没有大幅调整汇率，是货币管理当局觉得维持这样的汇率水平比较合适，这是一种稳健的办法，是权衡利弊的结果，以不变应万变。可能有些人对这种做法有批评，觉得现在的汇率太死板了一点。其实这种选择是一个次优的选择，因为不知道最优的方案是什么。如果动一动的话，可能就会出现震荡，震荡带来的结果大家都不清楚。这几年中国的产品占世界市场的份额不断增加，说明这个选择是正确的。当然，在很温和的程度上调整一下汇率还是可以试一试的，但是不要大幅度升值。
《经济观察报》：香港的一位学者认为，在中国入世以后，通过允许外国公司收购国有企业，开放先前封闭的金融、电信等行业，允许海外基金进入中国资本市场投资A股，中国的资本流入不可避免会显著增加。他建议，为了对日益增强的资本流动做出反应，达到国内货币政策目标，中国应该采取完全的浮动汇率制，避免币值的高估或者低估。您对这个建议有何评价？
张欣：中国加入WTO之后，并不是所有的资本项目一下子全部放开。当然，资本的流动会相对更加开放，自由了不少。如果资本项目完全放开的话，汇率将由外汇市场的供求决定。外汇流动由两部分构成，一部分是经常项目下的流动，如石油、粮食、机电产品的进出口等。这部分流动相对稳定。而资本项目下的流动包括国际资本市场上的短期游资的流进和流出。大家都知道，短期游资流动性强，很不稳定。能否对汇率的震荡做出及时反应，取决于一个国家的资本市场的抗风险能力和货币政策制定者的调控能力。
在1971年8月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之后，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采取了浮动汇率制度。从亚洲金融危机和阿根廷金融危机的教训来看，在一个国家金融开放的条件下，固定汇率肯定行不通，一定要走向浮动汇率制。中国入世以后，对于汇率的长期变化应该逐步调整避免币值的高估或者低估；而面对短期游资流动导致的汇率短期震荡，不应该频繁地进行调整，而应该保持汇率稳定。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就是把汇率的短期震荡熨平。
《经济观察报》：目前中国的人民币还没有实现资本项目下的可自由兑换，您认为在人民币完全可自由兑换之后，中国的汇率政策会有哪些变化？
张欣：资本项目下的可自由兑换是一项漫长的工作，我认为中国可能在10年以后才能够做到。等到资本完全自由流动了，汇率管理自然会有所变化。不过，那是那来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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