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奥兹之路的一系列讨论(续)_金圣叹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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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回本的批注问题

今天只有抄本传世的一百回本《绿野仙踪》,据北京大学出版社影印本知,原是有批注的。而北大出版社由侯忠义同志整理的排印本却把批注删掉了。侯忠义同志在整理本的《前言》中提到这个抄本“在每回内还有数量不多的夹评”,但“因评语多系提示前后情节内容性质,缺乏创作技法等理论分析”,所以“删去了每回内的夹批”。由于影印本印数不多,一般没有看过影印本的人便不甚了解到批注的具体情况,故特拈出做为一题,来一番描述性的考察。

百回本《绿野仙踪》的批注,比之《水浒传》之金批,《三国演义》之毛批,《金瓶梅》之张批,《西游记》之汪象旭、陈士斌(悟一子)、张书绅……等人的批,都要简略得多。它没有回前或回后的评,只有句间的批注。在这一点上,比假托李卓吾的叶昼批评之《西游记》和脂砚斋之批《石头记》(《红楼梦》)都不如。它的句间夹评,数量还不算太少,惟正如侯忠义同志所说,批注多系提示前后情节内容性质,比起金批、毛批等,在小说理论批评史上,就不能占有位置了。故在此仅就下述问题谈论之。

(1)批注者的生平等问题

因百回抄本没有明标批注者的名姓,所以对批注者为何人,暂不能说什么。(按:《明清小说研究》1988年第1期载陈新《<绿野仙踪>的作者、版本及其他》一文,陈新先生认为批注者就是在百回本第一回前写“细观此书,结构精严,妙想叠出……”前评的虞大人,而且“如果判断评者虞大人即为作者李百川本人,应该是‘虽不中,不远矣’的”。对此论我不敢置一词)然而在句间批注中,批者往往把自己摆进去,故于此夹缝中尚能窥知一些批注者的几个侧面情况。

①批注者是北方人

A第二十回写连城璧躲在北直隶怀仁县金不换家,仍改名姓为张仲彦,该赵家涧小村庄只数家人家,“知城璧是金不换表兄,这几家男男女女也都叫城璧是张表兄”。批云:

世安有一人表兄而做众人表兄者?缘北方小村庄多有此风,无足怪也。——218页上

B同上回,金不换妻郭氏乘金不换醉中说出连城璧“杀了官兵”,郭氏抱住金不换的头,在耳根前追问他为什么杀官兵,金不换怪郭氏搅自己睡魔,骂她:“直麻翻,狗攮!”批者于此语下注云:

北方口语。“麻翻”,言其絮咶不已也。——222页下

C第八十六回写周琏妻子何氏,因丈夫偏爱新娶的另一妻子齐蕙娘而抛闪自己,向赵瞎祈求解释的办法,“可有法儿治过这反目来不能?”赵瞎道:“怎么不能,只用大奶奶多破费几个钱。”批曰:

北方瞽者动言某某八字内犯某煞,极凶,非破解不可。……未知南方亦有此恶俗否?——1098页下,1099页上。

上列三例,都能证明批注者是北方人,尤其是第八十六回例,言“未知南方有此恶俗否”,更能确证批注者是北方人无疑。

②批注《绿野仙踪》时,批者已达知命之年——五十岁。

A第四十回,尤奎哄骗温如玉经商可发大财,比之耕种田土快得多,温如玉听了大喜道:“兄言果中要谋,舍此亦无别法。”于此句下批者有一段四五百字的长篇感想论评式的批语,其中有云:

余为“运气”二字所苦,已三十余年矣,今愿与知命君子竭一得之愚,为回避“倒运”二字之策。——483页下

B第四十七回,温如玉因金钟儿改与何公子情厚,抛闪自己,夜间千思万想,百般愁思,“一直醒到鸡叫的时候才睡着了”。此句下也有一段百六七十字的长批,其中有云:

三十年前,余目睹一人,家道颇厚。凡遇娼妓不对眼者,从不轻嫖;一对眼即嫖,嫖,再不松手于人。——586页上

合并上引两例,都能确证批注者已达五十岁知命之年,甚或超过几岁。

③批注者过去家道颇好,荣华过。而批书时已沦落,且南北奔驰谋生。

A第十一回,冷于冰在安仁县柳家社驱厉鬼(即超尘、逐电二鬼)后,去安仁县城,小住舍利寺,遇极势利眼的老和尚性慧,于冰假说要与一友在安仁县会面,住了三天,性慧“问贵友来不来话,到絮说了二十余次”,于此有长批,开头的话是:

可厌可恨之至。世间明心见性四大皆空,必有其人。奈余南北奔驰所遇者,皆性慧此类,还有比他势利数倍之流。——109页下

B第四十三回,作者用一段韵语形容萧麻做为帮闲的嘴脸,尾两句云“真是烧不焦煮不烂的粗皮,砍不开扯不破的厚脸”。于此句下批者也是对萧麻整个行径有一段百余字的批语,其中有云:

余昔荣华时,亦有此一友,凡遇饭时,伸嘴来吃。只举筷一让,他应口便端碗,又笑又说,致余无法辞之。——517页下

C第八十四回,庞氏将嫁女(齐蕙娘)时,哄女儿留下很多婿家(周琏)营办的妆奁,于此处有一段百七八十字的长批,有云:

余因家贫,奔走南北,虽结亲显宦,却未受此炎凉之苦。——1078页下

④批注者到过江南,在扬州住过多年。或许在北京生活过。

A第二十二回,金不换在山西怀仁县入赘许寡妇家,与许寡妇儿媳方氏再结夫妻,不意误传已死在外的许寡妇儿子许连升归来,告到县,说金不换奸骗他的妻子。县里差人来捉拿金不换,说一个差人“从怀内取出一张票来,向不换脸上一照”,另一个差人“便从袖内流出一条铁绳来,故意失落于地”。此句下批云:

余在部(?)中见一己亲有事,被流去五十两;在江南见一友犯赌,被流去二十二两。想亦差人世传心法也。——244页上

B第七十三回,温如玉在琼崖洞从冷于冰修行,一日离洞闲行,遇蟒头妇人,被缠绕受毒,连城璧受冷于冰指令救活了他,连城璧向超尘、逐电二鬼说述蟒头妇人“今已身子变成人形,头尚未能变过。再将头一变,必大行作祸人间矣”。此句下批注者有一长二百多字的批注议论,中有句云:

余在江南扬州居停七载。——905页上

上引两例说明批注者在江南住过,且在扬州居停七载之久,至为明显,也可反衬他不是江南人。而第二十二回例中的“余在部中……”云云,不太可解。难道批注者曾在京都六部中某部任过职?当然如此解释也可以,也证明他在北京住过。惟颇疑“部”因形近“都”,抄本的抄录者把“都”讹成“部”。因为根据批注提供的一些批注者本人的情况,他不像在京都六部任过什么职的。但他确实在北京住过则应是无疑的。如果结合第十四回太安州知州拿捏着京腔讲话,什么“人儿”、“猴儿”、“分儿”的,批者云:“以上皆京话京腔也,读之令人心痒肉麻。”则可知此批注者深懂京话京腔,不仅到过北京而已也,但他不是北京人,因他听别人讲京话京腔而感到肉麻也。

⑤批注者有一堂兄也是过去荣华过,后来落没;而他止有一女,出嫁两年即卒。第八十四回,叙庞氏哄留女儿齐蕙嫁妆奁,批注中发感想议论云:

余有一堂兄,家私两万余金,俱薄尽,其时伊有五子二女矣,仅存薄田两顷。至二女出阁时,尽两顷田陆续卖之作妆奁费,因铜锡器不足,复将桌椅箱笼转售于人。至后贫困特甚,无以供饭粥。两女皆富户,堂兄偶至婿家,二女即以翁姑厌客话逐之,有不约而同者。至于借贷,又何须说!此堂兄每向余言及,未尝不涕泗如雨!养女如此,实可寒心。余一生止有一女,出嫁两年即卒。余因家贫,奔走南北,虽结亲显宦,却未受此炎凉之苦,不诚深幸也欤哉!——1078页上、下

⑥批注者没有给官府做过幕客(幕僚)。

第十三回,太安知州捉住连城璧,韩铁头等劫狱者,押解诸人赴省,“巡抚审了一次,见铁头等语言刚硬,心中大怒,要照叛逆例,不分首从定拟。他内里有个管总的幕客,再三开解”。于此句下批注者发议论云:

每见幕客于明火、轮奸等案,并故杀、谋杀人命者,必百方巧为开脱。以为多活一人,便可为自己子孙造福。……我如作幕,必详情按律,不着东翁轻恕此辈也。——140页上

上面六点,是我们能探知的批注者生平情况的几个侧面。然还有一点尚不能肯定,兹引出原批注语加以探讨。第六十九回,温如玉在梦中被铁里模糊一刀砍落脑袋,“刀头落处,如玉大叫一声,惊出一身冷汗,睁眼看时,在个小木头牌房下,头朝东,脚朝西,就地睡着”。批者于此句下有段百七八十字的评论,其评论对作品(也是作者)文心细密处颇有发掘,暂置而不论,留待后文。这段评论的结尾有下面几句话:

若吾子合陶公尝言:有此,倒挽天河,拔移山岳之力。信不虚也(按:“有此”也可以不点断,连下“倒挽”句)——857页下

这里出现一位“陶公”对温如玉入梦又醒过来的评论(前边省略一大段是批注者的评论)。陶公者何人?“若吾子合陶公”句又怎样理解?我们知道,不管是百回抄本或八十回刻本,都载有对李百川称“山阴弟”的陶家鹤(刻本中无“陶”字)的序。这位“陶公”,是否指陶家鹤?据陶序,他对《绿野仙踪》的行文之妙有具体评述:“试观其起伏也,如天际神龙;其交割也,如惊弦脱兔;其紧溜也,如鼓声瀑(刻本作“爆”)豆;其散大(或作“去”)也,如长空风雨;其艳丽也,如美女簪花;其冷淡也,如孤猿啸月;其收结也,如群玉归笥;其插串也,如千珠贯线。而立局命意,遣字措词,无不曲尽情理,又非破空导(刻本作“捣”)虚辈所能比拟万一。使余竟日夜把玩,目荡心怡,不由不叹赏为说部中极大山水也。”观此,则陶家鹤称温如玉入华胥之梦的描写为“倒挽天河,拔移山岳之力”是可能的,陶序与本处的陶评笔调一致。如果这种推断——即“陶公”指陶家鹤——是对的,则不必管“若吾子合”四字做何理解,都可以说批注者是陶家鹤也即是李百川的同时代人,而比陶家鹤要年轻(因称陶家鹤为“公”),其批注或在乾隆五十年左右。因李百川写成《绿野仙踪》在乾隆二十七年壬午,时已年过四十;而陶家鹤作序时称为“山阴弟”,虽然“弟”为一般习惯的谦称,陶并不一定比李小,但也不会比李大许多,所以可以推断,陶家鹤在作序的乾隆二十九年时也就是四十多岁的样子。而批注《绿野仙踪》时,批注者已达或已过知命之年,他如果比陶家鹤小一辈数,故称之为陶公,则必须在乾隆五十年陶已过六十岁方可。当然,如陶家鹤曾当过知县以上的官,则又当别论。须加一句的是,陶家鹤除可能浙江省山阴(即绍兴)人,也可能是山西的山阴人。

(2)批注《绿野仙踪》与金圣叹批《水浒传》以至批《西厢记》的关系。

检阅百回本《绿野仙踪》的批注,强烈的感觉是,批注者是金圣叹的崇拜者,他批注的标准、方式都是从金圣叹那里学取来的。

且看第二十六回的一段批。该回叙连城璧在清风镇地界灵侯庙解救董玮,连城璧大喝一声从正殿房檐上跳到院中,那拿刀的解役以为是神鬼,“硬着胆子问道:‘你,你是什么?你怎么从房上下?”批云:

《水浒传》武松寻杀西门庆,先到生药铺,向傅主管道:“借一步说话。”两人到无人处,武松蓦地翻转面孔,大喝道:“你是要死要活!”主管道:“我又不曾得罪都,”武松道:“你要活,可实说西门庆此刻在何处?”主管道:“适才同一财主去大(原抄误作“文”)酒楼上吃”,这是那主管心惊胆怯,故无全语。平白出一丧良无耻之罗贯中,他要作《忠义续水浒传》,“都”字下添一“头”字,“吃”字下添下“酒”字。可惜施耐庵传神妙笔,被这奴才添得索然无味。且所续通部无一句不是病狗翻肠,牢牢吐属情态,令人读去,连一二篇亦不可暂注目,与作续《西厢》人是一样材料,一样识见。通号之曰“绿豆眼”,盖乌龟之瞳子,止不过绿豆大小也。昔一友人看至解役问连城璧话内有“你、你是什么?你怎么从房上下?”伊乃大笑曰:“何必乃尔?”此人目孔去绿豆眼几何!——293页上、下

很清楚,作者李百川是否受金圣叹改本《水浒传》武松与傅主管对话时,傅主管答语有“都”,无“头”字,有“吃”无“酒”字的影响,写了解差的问连城璧话落“来”字,增“你”字,不好推测。批注者却是从金改本看出的施耐庵“传神妙笔”来的。今见明容与堂百回本《水浒传》与百二十回《水浒全传》本(即杨定见本),都是“小人又不曾犯了都头”与“去狮子桥下大酒楼上吃酒”,有“头”有“酒”,金改本都是无“头”无“酒”,而且金圣叹还自改自赞云:“不待辞毕,活画骇疾。俗本‘都’字下有‘头’字;”“又不待辞毕,活画骇疾。俗本‘吃’字下有‘酒’字。”由此可见,批《绿野仙踪》者是跟金圣叹学步,直把金圣叹称的“俗本”骂为是丧良无耻的罗贯中的续作改字,是乌龟的绿豆眼。可以确信,批注者所谓的《西厢记》,谈什么续作,也是从金批《西厢记》那里来的,跟着金圣叹骂《西厢记》第五本是关汉卿的狗尾续貂。另在第三十三回,他直接揭出金批之是,以驳腐道学并半明半昧略识几字人之非,“金圣叹批《水浒》,尝言说部章法、句法、字法,缺一不可,此真识者之言。然这就只可与绣谈通阔之士论,腐道学并半明半昧略识几字人,他不过曰小说而已,何章法、句法、字法之有!实与他论不得也”(397页上)。他又在另几处颂赞《水浒传》的文字联带金批与称道《绿野仙踪》善于移用《西厢记》文字的妙处,如:第二十六回,连城璧向董玮介绍冷于冰时,用了三个“就是”字样,批云:“一连用三个‘就是’,描写城璧年来时刻想念,天天和董玮称扬一番真诚,借此三个‘就是’托出有无限喜出意外之乐。除《水浒》外,其余说部安能梦得一字!”(299页下)又如:第二十八回,写林桂芳听说朱文魁的恶行,说“我有日遇着这狗攮的,定打他个稀烂”。批云:“写一性直爽快人一言一动都活现在纸上。《水浒传》后部无足论,前部每出一人,即描神画吻,无不绝肖,亦无一个相同。此书于要紧脚色,一开口便是那人语气,移放别个不得,《水浒》而外,仅见斯人!”(331页上)再如:第六十三回,在金钟儿死后,温如玉“逐日心绪如焚,思来想去打算终身的结果,猛想起”批云:“又用此三个字将下文十数回喝起。《水浒传》常用‘说时迟,那时快’二语为接续入人之法,此书常用‘猛想起’三字为接续入事之法,话虽不同,其用则一也。可知作书至百回,各人自有得心应手之句为穿挨接续捷径之法。不拾人余唾,便是好手。”(775页下、776页上)批注者对《西厢记》很熟,常以《西厢记》的描摹比《绿野仙踪》。第十八回胡监生走步故作摇摆,自称“小生”,批云:“摇摆已不安分,而又自称小生,想他心中定必常以《西厢记》张生自待也。呵!呵!呵!”(193页下)第三十九回冷于冰对知县冯剥皮说可以送他五千两银,“半万贼兵,似可以供老公祖指挥”。批云:“将《西厢》如此用,妙绝!与剥皮银两,与与贼何殊”!(471页上)第八十回周琏看齐蕙娘的一段韵语,结尾云“真是颠不刺的随时见,可喜娘行盖世无”。批云:“将《西厢》移易用之,却亦入妙。”(1015页下)同回,说庞氏以荷包香袋类送周琏,算作齐蕙娘的人情,本与《西厢记》语句或情节无关,批注者竟引《西厢记》语加以调侃:“依我调停,不如把蕙娘的鞋送一双,周链必视为万金重宝,在手掌上擎,着眼皮儿上供养矣。”(1018页上)如前所说,批注者也是金批《西厢记》的熟读者,他之时时引《西厢记》以批注《绿野仙踪》,是必然的了。

特殊引人注意的是:注者在批注中不是金批《水浒传》,然其所批的手法却明显是从金批《水浒传》剥下来的。如:第七十三回朱文炜去见赵文华,此间写赵文华大笑七次,批注云“从此笑起”,“大笑二”……;直至“又大笑七”。这样的批注,纯粹是从金圣叹改本《水浒传》学来的,金改本《水浒传》写宋江在九天玄女庙中多次吓得发“抖”,金圣叹特一一注明“一”、“二”、“三”等,并提示“看他数抖字”。而《水浒传》原来并无这样宋江发抖的描写,是金圣叹改而又批的。又如第八十六回有批云“前五十七回写金钟儿是气愤激迫而死,此回写何氏全是惊惧羞愧而死,虽良贱不可并论,然而妇死法,皆是一层一层,一笔一笔送他到不得不死地位。再,金钟儿死于苗秃数语,何氏死于蕙娘数语。其所以死二妇根由,一死于韩思敬埋银;一死于赵瞎子谎骗。此中构思、立句,遥遥相对,作者大费剪裁矣,甚妙哉!”(1108页上)这样前后对照分析作品的章法,也是从金批《水浒传》学取的。金圣叹《读第五才子书法》曾提示“江州劫法场一篇,奇绝了。后面却又有大名府劫法场一篇,一发奇绝。潘金莲偷汉一篇,奇绝了。后面却又有潘巧云偷汉一篇,一发奇绝。景阳冈打虎一篇,奇绝了。后面却又有沂水县杀虎一篇,一发奇绝。真正其才如海。”“劫法场、偷汉、打虎,都是极难题目,直是没有下笔处,他偏不怕,定要写出两篇。”批注者曾骂有的小说作者直接学取《水浒传》手法,却又用得毫无滋味,“真是嚼人屎橛,算不得一好狗也”(第六十三回)。他自己却学得稍有变化,叫作吃人剩饭吧,是条好狗!

(3)批注者批评了前代的一些小说(包括《水浒传》)的败笔,也不指名地批评了一些时下庸腐小说,有点小说理论的味道。

首先,批注者贬《西游记》。如:第二十七回写一条大蟒要吞金不换,情景是较比曲折细腻的,批注者夸奖一番后,竟说:

世有一种不体人情,不想物理,他只要简断完结,他又一字解说不来。此等心目俱盲之匹夫,可着他读无针线插串,一回了一回之《西游记》。似此等有章法、字法、句法之说部,是教他看不得也。——321页下

其实,此等贬《西游记》也是从金圣叹学的样。金圣叹《读第五才子书法》说“西游》又太无脚地了,只是逐段捏捏撮撮,譬如大年夜放烟火,一阵一阵过中间全没贯串,便使人读之,处处可住。”然而,批注者竟也涉笔批评起陶家鹤在序言中称赞的与《绿野仙踪》并驾齐驱的大奇书《水浒》、《金瓶梅》的败笔来,可谓不凡。如:第十七回叙冷于冰斩了妖鼋,“这日客商死亡受惊者甚多。就是单表一人,姓朱名文炜;……住居柏叶村”,于此句下有长批云:

作小说最忌头上安头,必须彼此互相牵引插串而出,方为一线穿成文字。如《水浒》陡出王进并郓城县时文彬坐堂;《金瓶梅》陡出苗员外,皆头上安头也。这两部书是何等大手笔,他岂不想及于此!奈一时思路偶穷,故不得不蹈此病耳!其余小说有一部中用三五头至六七头者,头多如此,哪里还有针线连贯!此等书只用看十分之二三,便当付诸丙丁也。此回借川江斩鼋,商旅受惊,引出朱文炜;又借文炜引出林岱并朱文魁,皆部中要紧脚色,斯亦可谓深费经营矣!然非细心人,虽看十数次,不能想其用笔用意之苦也。——178页下、179页上

这段批评,提出了作小说“最忌头上安头”,提倡人物、事件要“彼此互相牵引插串而出,方为一线穿成文字”,这是值得刮目相看的。这很类似今天评论家认为的小说结构中最高级的网状结构论了。

而批注者认为要付之丙丁的“其余小说”,也就包含了他一直鄙视“时下小说”。如:第二十回,连城璧躲到金不换家,被郭家父女出卖,连城璧晚间跳在房上四下观望可能来的官军动静,先是“猛见正东上忽隐忽现有几处灯火”,继而“见那灯乍高乍低,较前倍明”,再是“又一看,见那灯火如云行电驰般滚来”。于此句下批云:

写一眺(原抄误作“跳”)望并灯火,必各分作三层,借城璧目中见有隐显、迟速、远近不同之别。时下庸腐小说安能梦及一字!只用一提笔,便将金不换家围住矣。然此等文字,必须通达世情人看得出,若海边逐臭,文理未通之流,他反以“烦厌”二字相讥也。——227页上

此评是揭示有层次性的写实手法。同样,第六十一回冷于冰经过曲折的历程始找得《天罡总枢》下落的线索。“一日飞升在鞋山顶上”,“猛见正面上起一股黑气,直奔西南,运目力细看,似有妖物在内凭依”。于此句下批云:

《天罡总枢》一书,系三界大罗金仙不易轻得者。今写于冰至凌云峰,次至鄱阳湖,再次遣鬼寻访,施符踪迹,历经许多地方,至此方见妖气。下回写他得书后,法力通天,也是费无穷打算,始能得也。若庸腐说部,一提笔,便有着他得去,毫无层次曲折。缘此,读其书者虽千百回,无异嚼蛅。奈有人读此回者,嫌过于经营之说,其平日嚼蛅可知也。——755页上

通过前边我们引过的批注,知道批注者的头脑里还是金圣叹式的章法、句法、字法论的老套子,是明末评点古文者的余绪。但他能结合《绿野仙踪》作品,具体地予以点出,这对读者认识小说手法的运用之妙,还是可赞许的。而下引诸例,也有启发作用。如:第六十三回有一段韵语形容赤霞山火龙真人洞府的景物“门分二座,院共三层,也有山,也有水……”等语,韵语结尾两句是“真是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批云“句句皆寻常话,却说部中从未有此体裁。独开新面,惟此赞耳!”(784页上)又如:第六十五回写温如玉梦中“猛听得殿内高声道:‘宣丞相海中鲸,元帅黄河清见驾!’”此句下批云:

总此回至六十九回极难下笔,止可写人与如玉面言,或如玉听得人言,用如玉自己打算话使得,同旁人在背间议论话半句也使不得。所谓极难下笔者,正在此也。逐回看去,自见作者用意用心,读者亦不可不细细参玩。——805页上、下

作者写梦中人物的思想、活动,要符合梦中特殊情景,是煞费考虑和经营的,批注者予以揭示出,当也是仔细琢磨作者为文之用心始能得之。从文评角度看,是现实主义创作论的体现。大约比批注《绿野仙踪》时间要晚些时的乾隆五十八年(癸丑),盛时彦跋纪晓岚的《姑妄听之》述纪氏批评《聊斋志异》说:“今燕昵之词,媟狎之态,细微曲折,摹绘如生。使出自言,似无此理;使出作者代言,则何从而闻见之?”纪晓岚此评是没有道理的,他不懂作小说的基本常识。但《绿野仙踪》作者如此写一个人的梦中情景,“同旁人在背间议论话半句也使不得”,则是现实性的规定使然,必要如此写。批注者特意揭出此手法之妙,自然与纪晓岚之论是风马牛无关。此外,批注虽然多提示法,也有可注意者,不再多赘。

(4)批注者借一点因由大发议论,其议论与作品之情节、人物以至章法、句法等皆无关,是最可厌之点。前边举过的一些例证,如把自己摆进去扯开来即是此类。然而,我们由此恰可窥知评者本人生平的某些侧面,故不能以“可厌”名之,倒是这方面的内容太少了。对一些纯粹在发牢骚的批文,则应扬弃。比如第七十九回写周通嫌沈襄是个秀才,“心上有些信不过起来”,批者有一段二百余字的批,批者借由大发牢骚,牢骚本身,不能不说有一定的现实性,但却不十分高明。他说半明半昧之人认为,监生去秀才远甚,就也有半明半昧的气味了。总之,批注小说作品却离题太远的去大发牢骚,是不可取的,真还不如做一些情节提示,或许对一般读者有一点好处。

(5)行间夹批的问题。

百回抄本的批注,绝大多数都是在句间,而且墨色一至,笔迹连贯。只有第三回有五处在行间有夹批,这五处的旁批的笔迹与正文和句间批的笔迹,不是一个人的,笔势熟练,墨迹也深,可见不是原抄偶遗,立即在旁边补上去的。可能是原来就有的批语,而北大抄本原抄漏掉,另一个人校订时补在行间的;也可能是某读者(收藏者)顺手以己意加上去的,不属于原百回抄本的批语。好在这五处批语无关紧要,就不去探究它了。

对于百回抄本的批注问题,杂七杂八地谈了五点,谈不到筋节上,因我也是个“半明半昧”之人,也只能想到这些了。

以上,就《绿野仙踪》的作者、版本、批注三个问题,分别进行了考证和评述,不确或疏漏处在所难免。或许所论述能对《绿野仙踪》的研究提供一些帮助;也可能所论述尚有不够严密处,均希望学术界能指出谬误,助我提高也。

苏铁戈整理

(续完) 1995年11月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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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奥兹之路的一系列讨论(续)_金圣叹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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