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学术使命与社会责任,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使命论文,学术论文,责任论文,社会论文,大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什么是大学的使命,或者是大学的学术使命?我认为,大学的学术使命就是探索真理,追求真、善、美的完美统一。追求真理是大学发展的终极理由,大学就是老师和学生在一起以追求真理为目的的学术共同体。
一流大学面临的主要威胁来自它的内部
种种丑事的出现虽然与社会大环境有关,但是主要源于学术机构和人才培养机构内部学术精神的消解。
我在一篇文章中说过,自从古老的欧洲大学建立以来,从事学术研究的学者就逐步从贵族们的门客这样的身份中解放出来,学术研究也逐步职业化。然而,这个职业化是有问题的,尽管表面上提高了整个学术研究的生产力,但作为个人来说,它会扭曲从事学术研究的目的性。
从这样一个转变的过程可以看出,大学的建立与发展就是一个科学和学术逐渐制度化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大学确立了一种独立、超脱、崇尚真理、实事求是的品质,并逐渐成为高级人才培养和学术研究的中心和基地,这就是我们大学所扮演的角色。
美国学者西尔斯(Edward Shils)认为,研究型大学在21世纪面临的主要威胁不是来自外部,“一流的大学在21世纪的生存将取决于大学的内部条件,以及科学精神与学术精神的状况”。在他看来,实际上大学的学术精神并不是那么牢固,并且有被逐步消解的危险。
从国内目前学术界的状况来看,与二三十年前相比,我们的学术精神也有所消解。李醒民先生在讨论科学和科学家被异化时警示说:“在不良的社会大环境和失范的学术共同体的小环境的熏染下,学者们也会被世风流俗所裹挟,被污泥浊浪所席卷;学者们也会被极权政治异化为学术官僚和政治痞子;也会被市场经济异化为经济的机器,甚至堕落为经济动物;也会被泡沫的学术异化为学术掮客或科学骗子;或被时尚文化异化为学术的玩偶或文化小丑。”我曾经提到过两种人,一种是鲁迅批判的才子加流氓,另一种就是才子加上帝王气,当了一点官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例如,曾经有个别院士为一种根本没有任何科学性的所谓的药物作广告。因此,我相信学术精神确实是很容易被消解的。
这样的例子其实比比皆是。例如,国家曾经逮捕过一个业务上相当不错的化学家,他的有机合成水平很高,合成的成本也很低,但是他合成的是毒品,严重危害社会。再如,我们大家都熟知的毒奶粉事件,往奶粉里面加三聚氰胺;让黄鳝吃避孕药;往养活鱼的水箱里加孔雀绿;将苏丹红加到辣椒酱里;用硫磺熏白木耳……这些丑事显然都是懂科技的人所为。这些行为不仅仅危害的是学术和学术共同体的内部,而且会毒害整个社会。种种丑事的出现虽然与社会大环境有关,但是主要源于学术机构和人才培养机构内部学术精神的消解。
学术精神是诚笃、独立和超越的精神
办大学就是办一种氛围。这种氛围就是一种自由探索的氛围,不允许任何不利于或者妨碍自由探索的东西存在。
只有坚守学术精神,才能实现大学的学术使命。
所谓学术精神首先是一种诚笃的精神。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Karl Jaspers)说过:“一个人只有当他把追求真理当作一种内在的需要时,才算是真正的学术研究。”因此我们每一位学者包括我自己在内,都要拷问一下自己在做学术研究的时候,是否真的是出于探求真理的内在需求。人本主义哲学家马斯洛(Abraham Maslow)说:“我们探索人究竟想从生活中获得什么时,我们就接触到了人的本质。”因此,我们也要问一下自己,我们做学术研究时究竟想获得什么?因为这个涉及人的本质问题。香港中文大学前校长金耀基教授在《大学的理念》一书中提到:“在学术的探索中,‘知识的诚笃’(Intellectual Integrity)是特别重要的德性……只有当这种德性充分发挥时,知识的尊严与学术的纯净性才能有效地建立起来,而且从长远的意义上说,发扬光大这种德性也是大学以及她所培养的学子能够对社会文化所作出的最大贡献。”
学术精神也是一种独立的精神。我们复旦大学的校歌唱得很好:“学术自由,思想独立,政罗教网无羁绊,无羁绊,前程远。”但问题在于我们是否做到了?我们的学者在研究当中有没有羁绊?我相信大家都会感觉到各种各样的羁绊。我希望复旦的教师,当你感到思想不自由的时候,当你感到你的学术研究不独立的时候,应该向校领导提出来。这样才能促使我们校领导为复旦大学建立一个真正的思想自由、独立的学术研究环境。
复旦的毕业生,非常有名的陈寅恪先生,大家都称他是“学术大师”。他说:“我以为研究学术,最主要的是要有自主的意志和独立的精神。”国内大学的某位老校长曾经说过,办大学就是办一种氛围。我个人认为,这种氛围就是一种自由探索的氛围,不允许任何不利于或者妨碍自由探索的东西存在。这是大学的特质,也是大学要坚守的学术使命。所以,我们的校歌中才会唱响“学术独立思想自由”。无论如何,复旦大学学术独立的精神传统不应该被消解。坚持独立思考、自由探索的精神气质不仅有利于对真理的探求,而且也有利于我们面对形形色色的诱惑、面对纷繁躁动的干扰与羁绊,保持一种必要的平静。
学术精神还是一种超越的精神。温总理勉励大学和大学生要“仰望星空”。我认为温总理说的就是一种对现实的超越。北京大学的张维迎教授在《大学的逻辑》一书中指出:“大学应该考虑十到二十年后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十到二十年后的一流大学应该是什么样子。”然后,在这个坐标下来看现在我们应该怎么来做事情。做这样的思考,我们必须坚持理想主义精神和现实主义精神的完美结合。我曾经在一次演讲中谈过理想主义,她在哲学上是具有彼岸性质的东西,虽不能至,但心可向往之。但是,难道因为她永远不可能达到而我们就不向往吗?不行。因为理想主义是彼岸的一座灯塔,她照亮你此岸脚下的路。大学是孕育理想主义的精神家园,复旦大学是具有理想主义传统的学校。我们的校友说:“复旦大学的氛围让我立即感受到了理想主义的魅力,这是复旦给我最为宝贵的东西。”
道德、精神和知识运用体现大学的社会责任
在一些不伦不类的班上,随意讲一些不三不四的内容,一小时拿几千块钱,但说的东西没有经过认真思考和研究。这与大学的学术使命和社会责任是不相协调的,对社会也常常是有害的。
大学的社会责任体现为大学是民族精神的脊梁骨。因此,大学必须是社会先进文化的代表。当社会出现任何失范的行为时,大学应该发出警世之言。我们很多的教授就在做这些事情。我认为,作为社会责任的体现,大学及其教师们的“警世之言”必须是建设性的,而不是破坏性的。
大学的社会责任体现为大学是道德的楷模。人们对一所大学的要求,希望它是崇高的、纯洁的,认为在里面从事的学术活动都应是高尚的,而不是危害老百姓的事情。这样才能保证社会对大学的崇尚。尽管对每一位学者个人来说,学者的秉性可谓五花八门、形形色色,但作为学者的整个群体而言,由于他们的职业是探索真理,他们应当具有许多优良的品行:一是他们对真理有敬畏感,如果对真理没有敬畏,这不是学者的态度;二是对不良的行为有羞耻感,对学者来说,这个羞耻感的要求比一般人更高;三是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事有历史感,因为如果你有历史感,你就不会狂妄,不会随心所欲,你就会抱着对大家负责,更重要的是对历史负责的态度工作。
大学的社会责任还体现为在扎实的学理研究的基础上,大学要为社会、为国家,乃至为整个人类解决技术和社会问题。我这里要强调的是,服务社会不是泛泛的空谈,也不是成为一般的服务站,而是应该深入问题的本质,提供分析和理论思考,在此基础上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案和理论方法。一言以蔽之,我们应该在高深的学术研究的基础上,给国家和社会提供高水平的服务。在一些不伦不类的班上,随意讲一些不三不四的内容,一小时拿几千块钱,但说的东西没有经过认真思考和研究。这与大学的学术使命和社会责任是不相协调的,对社会也常常是有害的。
大学不应该是一种简单的服务站。所谓服务站,就是社会需要什么,尤其是市场需要什么,你就在低水平上提供什么。大学应该是在坚守学术研究的基础上,为社会提供高水平服务。美国密歇根大学前校长杜德斯达(J.J.Duderstadt)在《21世纪的大学》一书中特别强调说:“大学最基本的功能仍然是学术活动,大学的其他主要活动只有与教学和学术研究相关联才具有合法性。”这个合法性,是针对一所大学本身应该承担的责任来说的。
我们复旦大学不乏为了学术、为了社会责任进行奋斗的楷模。数学学院的谷超豪教授现在已经90岁了,去年得了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但是他仍然关心、支持学术以及本学科的发展战略。数学学科究竟该怎么发展,他一碰到我就讲这个事情。外文学院的陆谷孙先生已经76岁了,他是享誉世界的《英汉大辞典》的主编,现在还会通宵达旦地工作,天亮后就在学校附近服务区里喝杯咖啡继续工作。经济学院的张军教授,他1968年出生,年龄不太大,但是得了白血病。他在治疗期间,仍在报纸上与著名经济学家张五常进行学术切磋。张五常说,张军给他上了一课,甚至用了“得到张军的提点”这样的说法。还有更年轻的,如计算机学院的孙贺博士,1984年出生,他和1988年出生的本科生郭泽宇,这样一对复旦校园里最年轻的师徒,在各方面条件不佳的情况下,推动了“曼哈顿最小网络问题”这一世界性难题的实质性解决。曾经通过复旦“莙政学者”计划资助他们的李政道先生,立刻给他们发来了贺信。
这样的例子在我们复旦文、理、医等各个学科还有很多。作为复旦校长,每次听到这些动人的故事,我的心里都十分感动。我希望这些学者的故事,能够让我们思考和明白,什么样的人在大学的神圣殿堂里才能得到崇敬。答案是非常清楚的。
有人说,30年以后中国将和美国、欧洲成为世界上的三强,前景十分诱人。但是,前提是经济的持续增长、政治的稳定与社会的长治久安,而前提的前提则是人。我们大学培养什么样的人,会影响到整个国家的前途和命运,也会影响到世界和人类的未来。
我想强调,一个没有思想家的国家不可能成为世界强国,一所没有一流学者的大学也不可能成为世界一流大学。这就是真正的软实力。我们要在各行各业、各个学科里培养一批世界一流的思想家、学术家,他们坚守学术使命。这样,我们的大学才能成为国家的神圣殿堂,成为在无数人心目当中能够唤起崇敬之心的神圣殿堂。我们只要坚持这点,就不会辱没大学的学术使命,就不会辜负大学所承担的社会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