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英的史料思想_阿英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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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在文学史料工作上涉猎广泛,成果巨大。对阿英的史料工作虽然前人也不乏论述 ,但仍缺乏深入的探讨,尤其是对阿英史料学思想的较为全面和系统的研究。本文试图 通过分析、归纳阿英的史料学思想,较为全面地把握其特征和内在结构,以求理解他所 从事的卓越的工作。

阿英为什么致力于史料的保存?为什么保存这些史料而不是其他?他是用怎样的方式保

存这些史料的?诸如此类的问题,在对阿英史料学思想的梳理中,本文将努力提供一个

较为深入的解答。

“三代以上”之感——对史料工作紧迫性的认识

早在三十年代,距新文化运动的发起不过十几年的时候,阿英就已经在自觉地搜集和

保存这一运动的史料了。他在新文艺资料上的搜集之丰,也是当时文艺界人所共知的。

1934年,赵家璧为了编《中国新文学大系》,要在资料方面寻求帮助时,自然便想到了

阿英。据赵家璧回忆,当时阿英把他邀请到住处,“把藏有新文艺书籍和期刊的木箱都

打开了,我才发现上海各大图书馆所没有的书,他大部分都有,而且以初版本居多,有

的还是作者签名赠送本。大量文学期刊几乎是整套的。”(注:赵家璧《话说<中国新文

学大系>》,《新文学史料》1984年第1期,第166页。)

阿英之所以会这样自觉地搜集、保存这些资料,正在于他对文学史料工作的紧迫性,

有着不同一般的认识。1933年,阿英编辑出版了《中国新文坛秘录》,他在“前记”中

是这么说的:

一九三二年冬,因为要编《现代中国文学史》,从离开了多年的故乡,把所藏的新文

化运动初期的书报杂志,全都带到了上海。

就在翻检这些材料的时候,回想当年,不仅感到了恍如隔世,也觉得许多不曾辑集的

材料,就此埋没下去,真是可惜得很。

于是,便私自打算,想把其间重要的部分挑选出来,编成一部文献的书,既可以免散

佚,便检阅,在文学运动方面,也是很有意义的。(注:《中国新文坛秘录·前记》,

署名“阮无名”,上海南强书局1933年6月初版。)

当时的中国,正处于一个激烈变动的时期,各种思潮风起云涌,反映在文学上也是如

此。阿英在1928年写的《<现代中国文学作家>自序》中,已提到“中国文坛已经走到了

一个新的阶段”,并感慨“可是当日的斗士,有的固然还是在迈步向前,有的却因着抓

不住时代而开始反动。”(注:《现代中国文学作家》,署名“钱杏邨”,上海泰东图 书局1928年7月版。)在这样的时代,人们对不远的过去,竟产生“恍如隔世”之感,恐 怕也是情理之中的。

况且,这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也并非阿英所独有。差不多在那时,刘半农打算将

他在1917到1919年间编成的《初期白话诗稿》拿去付印,告诉陈衡哲,陈衡哲就有与阿

英类似的感想。这件事,刘半农写在了《初期白话诗稿》的序文里,阿英读了必定深有

同感,因而在自己的文章中加以引述:

中国的新文学运动,自一九一七开始以来,是将近二十年了。……虽只是短短的二十

年内的事,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已令人起“渺茫”之感。所以,作为新文学运动初期干

部之一的刘半农,在《初期白话诗稿》的序引里,就如此的记着:“当时所以搜集,只

是为着好玩,并没有什么目的,更没有想到过了若干年后可以变成古董。然而到了现在

,竟有些像起古董来了。”而当他和当时的另一干部说到要印这部书的时候,她的回答

是:“那已是三代以上的事了,我们都是三代以上的人了。”

然而,在阿英那里,“渺茫”、“恍如隔世”或者“三代以上”,已不光是对于时世

人心的感受,而是上升为对搜集、保存史料的紧迫性的体认。在上面这段话之后,他又

接着写道:

其实,不仅回想起来,使人起寥远之想,就是在不到二十年的现在,想搜集一些当时

的文献,也真是大非易事。要想在新近出版的文学史籍里,较活泼较充实的看到一些当

时的运动史实,和文献的片段,同样的是难而又难。较为详尽的新文学运动史,既非简

易的一时的工作,为着搜集的不易,与夫避免史料的散佚,择其主要的先刊印成册,作

为研究的资料,在运动上,它的意义是很重大的。(注:《中国新文学运动史资料·序

记》,署名“张若英”,上海光明书局1934年9月初版,此据1936年9月再版本。)

除了对时世人心变化之快表示了同感,阿英更是提到了一个抢救、整理和出版史料的

问题。在这样变动的时世当中,虽然只是经过了短短的时间,那些似乎还很“新”的文

献资料,就已面临“搜集不易”,将要“埋没下去”以致“散佚”的危险了。而要改变

这种状况,就必须有人主动地对这些史料进行搜集和保存。

可以说,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个问题,才促使阿英有了进行这一工作的自觉。表现在具

体行动上,在当时有《中国新文学运动史资料》的编辑出版,接着便是为《中国新文学

大系》编写《史料索引》。

也正因如此,阿英对《中国新文学大系》的编印,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十六年来中国新文学的发展,其激急与繁复,是历代文学中所不曾有过的。所以,参

加了初期活动的干部,现在提起往事,都已不免于有“三代以上”之感。刚刚成长的文

学青年,那是更不必说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即使暂时不能产生较优秀的新文学史,

资料索引一类书籍的印行,在任何一方面,也都是有着必要的。良友图书公司发行《中

国新文学大系》,其意义,可说是超过于翻印一切的古籍,在中国文化史上,这是一件

大事!(注:《<中国新文学大系><史料·索引>编选感想》,原载《中国新文学大系》样

本,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5年2月印行。转引自《阿英文集》,三联书店1981年版

,第236页。)

在别人看来,抢救“古籍”或许是一件值得重视的事;但在阿英眼里,抢救“新书”

的重要性,竟然也是丝毫不逊于抢救“古籍”!这,恐怕正是阿英的史料学思想中,要

超出别人的地方。“新书”因为其“新”,往往不受人重视;因为不受人重视,便常常

得不到保存,在激烈变动的时世中,更要加倍面临散佚的危险。然而任何的“古籍”,

又何尝不是由“新书”变来?更何况,“新书”正因其“新”,趁它未散佚之前,还可

以及时地进行搜集和保存;若等它散佚之后,再怎么想“抢救”也是无能为力了。

“新书”不让“古籍”,阿英的这一史料学思想,在他的《版本小言》一文中也有体

现。他说,研究版本的人多谈旧书的版本,但其实,“旧书固然如此,新书又何独例外

?版本对于新书,是一样有道理的。”并举新文学的几本译书和创作为例,说明版本对

“新书”也同样重要,并下结论说:“注意版本,是不仅在旧书方面,新文学的研究者

,同样的是不应该忽略的。”(注:《夜航集》,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5年3月初版

,第219~220页。)

阿英在这方面的思想,受到了后人的高度评价。黄裳在发表于1983年的一篇文章中说

,当时“新文学史料的开始成为搜集研究对象”,但是,“阿英在五十年前,就已经把

这当作头等重要的大事来做,在一九三六年出版的《中国新文学大系》中,以个人的努

力编成了‘史料、索引’一卷,这是何等的气魄与见识!……他在一九三五年写《版本

小言》,就将‘新书’的版本价值拿来与旧书相提并论,在当时可能是惊世骇俗,在今

天,则正是高明的预见。”(注:黄裳《阿英与书》,《读书》1983年第1期,第112~1

13页。)

应该说,阿英在史料工作上的硕果,首先,就是结在他对这一工作紧迫性的认识上的!

阿英对史料工作紧迫性的体认,同时也来自于他对那时残酷的政治现实的清醒认识。

具体说来,便是反动当局对进步书刊的封禁,以及对进步作家的压迫。阿英在1933年写

了《文字之狱的黑影》(注:此文原收《中国新文坛秘录》,收入《中国新文学大系· 史料索引》时改题《新文学初期的禁书》,后来又收入《海市集》(1936),改题《初期 的禁书》。)一文,提到新文化运动时期的禁书,说:“当时的政治当局对于新文化运 动,不仅对人压迫,对书焚禁,对戏亦一样的禁演。而这些人,这些书,这些戏,在现 在看来,已经是被最残酷的历史把他们全变作‘三代以上’的‘古董’了。”(注:《 中国新文坛秘录》,第14页。)“新书”之所以会变成“三代以上”的“古董”,有时 正是“政治当局”的压迫所致。

后来,他在整理瞿秋白遗著时,也同样提到了这一点,“关于秋白的遗著,散佚的实

在太多,而且难于搜集,主要的原因,是五四时期的报纸杂志,现在已不易寻觅,而十

年以来的作品,由于政治环境的关系,又始终不断的变易着笔名,只要有一个时期不和

秋白在一起,就很难知道他在那期间内究竟写了些什么。至于发表在秘密刊物上的,那

是更不易为人所知了。”所以,如果想要为瞿秋白编纂全集,“即使仅是文学部分,在

目前也有相当困难。”(注:《关于瞿秋白的文学遗著》,《剑腥集》(署名“鹰隼”)

,风雨书屋1939年3月版,第8页。)

“由于政治环境的关系”,虽然当时瞿秋白去世未久,而阿英又是与他交往甚密的友

人,在第一时间整理其遗著,尚且有这样的困难;若是留到将来,给不熟悉瞿秋白的人

去做,困难之大则更是可以想见了。从这个例子上,我们也可以看到,阿英当时对史料

工作紧迫性的认识,是何等的正确。

由于有这样的认识,阿英对那些特别容易散佚的作品或史料,也就给予了特别的关注

。比较早的,是他在《中国新文坛秘录》中,留下了当时的一些文坛掌故,而这些掌故

,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迅速湮灭的。后来,也是更具代表性的,是他在四十年代初编

辑出版的《现代名剧辑选》,其中收录的都是由于种种原因,未被作者自己保存,没有

收入集子的作品。阿英在该书《题记》中写道:

由于作家自己的爱好,或思想转换的关系,常常地有一些作品,被作家自己摒诸集外

,但这些作品,无论在历史的意义上,抑或艺术的观点上,却都有保存着的必要,尤其

是对于一些有“历史癖”的读者或戏剧研究者。

这里所收的几篇戏剧,就是在这样情形下面,没有被作家自己保存,较远的如田汉

,郭沫若《苏武与李陵》被沉埋差不多近二十年。自然,后者的没有收集,原 因是仅完成了叙幕。可是,编者为着爱好,却把它们保留下来,一直到现在。

忧虑着特殊是在这一回的战火中,终竟要被丧失,编者商得了潮锋主人同意,把这些

可珍贵的历史产物辑印成册。就作家们本身看,虽只是一鳞一爪,无关大体,然其间具

有的历史艺术两重意义,却是值得注意的。(注:《现代名剧辑选·题记》,署名“魏

如晦”,上海潮锋出版社1941年4月版,第3页。)

这些作品,作者自己没有“敝帚自珍”地保留,反倒是阿英凭着“爱好”将它们保存

了下来。而阿英这么做的原因,则是因为“其间具有的历史艺术两重意义”。从这一方

面说,阿英对史料工作的热忱,他对史料工作紧迫性的认识,不正是应该从他的“历史

癖”,以及他对文学的热爱上,才能获得更充分的理解吗?

“在史的时间意义上”——对史料历史语境的强调

对时代的变化,阿英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因而他对过去的事物常常会兴起“渺茫”

、“恍如隔世”、“三代以上”的感叹。也可以说,阿英怀有一种敏锐的历史感,表现

在文艺批评上,便是在他的文章中动不动就要对过去的时代作一个“回顾”或“总结”

。因此,说阿英有某种程度的“历史癖”,应该是毫不为过的。

1932年,阿英编完《上海事变与报告文学》,谈到该书编辑的意义,第一点便是“为

着纪念这一次伟大的事变,使青年的读者能以比浏览纪载枯燥的新闻纸更进一步的了解

这一事变经过的各方面的活动”(注:《从上海事变说到报告文学(序一)》,《上海事

变与报告文学》(署“南强编辑部编”),上海南强书局1932年4月版。)。从中我们可以

看出,他编那本书的目的,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让读者更好地了解那一段历史。只是作为

一个文艺家,而不是历史学家,他并非用历史研究的方法,而是借助文学材料来实现罢

由于他的“历史癖”,阿英在文学研究中,也就格外地重视文学作品的“历史意义”

。阿英在《周作人》一文中,先引述钟敬文对周作人小品文的评价:“在这类(指小品

散文)创作家中,他不但在现在是第一个,就是过去两三千年的才士群里,似乎尚找不

到相当的配侣呢。”然后下了自己的结论,而这结论就是从“历史的意义上”着眼的:

“这论断虽不免夸大一点,然在历史的意义上,我们是不能不予以重大的估价的。”(

注:《夜航集》,第15页。)

后来,当这位晚清小说的重要研究者,晚清小说史料的权威,在提到晚清小说的价值

时,说道:“晚清小说是小说史上一大发展,……上承《聊斋》、《儒林外史》,经外

国文学熔化,发展为五四文学张本。”(注:《略谈晚清小说》,《小说三谈》,上海

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200页。)其着眼点,仍旧是晚清小说“在历史的意义上”。

自然,这种“历史癖”也表现在了阿英的史料工作上,就是他对史料历史语境的重视

和强调。对此,阿英提出了要“在史的时间意义上”整理史料的思想。这一重要的思想

,成形于他为《中国新文学大系》编选史料集的过程中:

现在说到杂志的编目。关于这一部分的存在,曾经有过很长时期的考虑,就是有没有

编目的必要。自然,只为着检查的便利,有着索引已够,不必再来一个编目。就史的意

义上讲,却又觉得不可少。因为这些支配着当时运动的典籍,现在已不大容易找到。即

从已辑集的单本或索引里可以看见标题,对于这文字所以写作的动机,和在发表时间上

的重要,还是不免于有些茫然的。有了这样的一个编目,再加有出版期的注明,则一路

看来,使从题目上也可见当时文运是在如何的向前发展,好像是在读一部有系统的文学

史书。若是在论战期内,更可连同对方杂志编目互看,看双方如何的在刀枪相敌,各文

来路极明。要考察作品在史的时间意义上,编目是非常重要,而况这些杂志已难于寻觅

?(注:《中国新文学大系·史料索引·序例》,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6年2月初版

,第4~5页。)

在阿英看来,编辑文学史料,并不等同于材料的简单堆砌,而是要在保存史料的同时

,尽可能地保留下这些史料的历史语境。正因为这样,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就不仅仅是

“保存”那么简单了,而是要让人们从这些保存下来的史料当中,了解“这文学所以写

作的动机,和在发表时间上的重要”,乃至“可见当时文运是在如何的向前发展”。而

正是这一思想,对阿英之能够超越平庸,成为一名卓著的史料整理者,起着至关重要的

其实,在阿英早先的工作中,我们已可以发现这一思想的端倪。阿英在《<中国新文坛

秘录>前记》中,谈到自己“如何编辑此书”,说:

最先的计划:想根据这些材料,写一部随笔,把各文的精粹部分节要的介绍出来,并

写述一些系统的关于文学运动的史事。

第二回的计划:为着保存这些不易搜集的文学的完整性,想按发表时期的先后排列起

来,前面加上一篇说明的长序,就此付排。

第三回,才决定了现在所应用的方法。即是,根据文学的重要性,决定保存原文的完

整与否。对每一事件,每一文献,都加上详细的说明。文学运动史事片段的叙述,一样

的收进去。

客观说来,他原先的两个计划不能说如何地不好,但却不能让阿英满意。他不满意的

原因,我们可以从三个计划的比较中得到,其实主要就是对史料历史语境强调得不够。

比起前两个计划来,第三个计划中最值得注意的地方,就是阿英要“对每一事件,每一

文献,都加上详细的说明”,而且收入“文学运动史事片段的叙述”,也就是说,这一

计划才使阿英得以最大限度地保留当时的历史语境。也正因如此,阿英才会说,“这样 的编制,在自己,是认为比较完善的。”(注:《中国新文坛秘录·前记》。)

且让我们就一个例子来观照他的这种追求。一九二六年,《语丝》和《现代评论》打

过一场热闹的笔仗,主要就两个问题展开了驳难:第一,陈西滢的妹妹有没有说过她哥

哥的英文比狄更斯还要好;第二,陈西滢有没有讲过北京的女学生可以叫局。前者以刘

半农与陈西滢为主,后者则以周作人和陈西滢为主,双方用公开信和“闲话”的形式互

相辩难,中间还夹杂着不少别的文字,“阵容”和“场面”都“很阔大”。阿英在《中

国新文坛秘录》中,有一篇名为《幸福的连索》的文章,就辑录了有关的史料。他的方

法,是将双方的论战文字收集起来,按照先后顺序收入,再夹以自己的文字,详细地交

待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样一来,既详尽地保存了史料,又留下了事件的背景信息,使读

者能够从中更方便地了解历史的全貌。

正因为阿英自觉地把对史料历史语境的重视,上升为史料编辑体例的诉求,才使《中

国新文坛秘录》具有了超越同时同类著作的价值。对此,史料学家朱金顺有这样一段评

论:“《中国新文坛秘录》是一本很好的资料书,编者收集了重要的史料,加以编排,

并有说明,这种体例是可取的。同类的书,还有一本《文坛史料》(杨之华编,中华日

报社1944年1月版),则是编者收集了部分史料性文章而成,其中也有不少珍贵的可用史

料。但比较来说,它远远不如阿英的《中国新文坛秘录》好。”(注:朱金顺《新文学

资料引论》,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86年版,第42页。)

而到了编辑《中国新文学大系·史料索引》时,阿英对史料编辑体例的把握已更趋完

熟。该书共分十一部分,分别为总史、会社史料、作家小传、史料特辑、创作编目、翻

译编目、杂志编目,最后为中国人名、日本人名、外国人名和社团的四则索引。单从这

些体例的编排上,我们也可以看出阿英的眼光早已超越了史料本身,他不是简单地罗列

史料,而是做着在历史的意义上立体地整理史料的努力。

这种努力,在阿英后来的史料整理工作中,仍然是一以贯之的。抗战爆发后,阿英编

辑整理了《近百年来国难大系》丛书,从编排上,包括了“奏疏”、“论著”、“战纪

”、“诗词”、“小说”,书前均有“序例”,还加上了一个长篇的序论,体例相当完

备。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在每本书的后面都附上一篇相关的“书录”(注:《中法战

争文学集》及《中法战争书录》均成于1937年,到1948年在北新书局出版时,《书录》

已佚,所以未能附在书后,只有部分内容被补入《甲午中日战争书录》。但在北新版的

《中法战争文学集》的目录中,《书录》依然在列(目录的最后一条),而且标注了页码

(虽然该书并无此页),只是前面打上了一个“×”号,表示实际上没有收入。于此亦可

见阿英对这一编排的重视。),比如,他在《中日战争文学集》中附上《甲午中日战争

书录》,并写有介绍性的跋文:“右《甲午战争书录》一卷,收当时所刊书目凡二十三 种,内二种兼及中法战争,一种为中法战争后刊印之刘永福传记。此外尚有未得未见如 《中东战史》,《黑旗战纪》,及民国以来刊行与局部涉及中东战争者概未录。”(注 :《中日战争文学集》,北新书局1948年10月初版,第339页。)而《书录》之收载,则 巨细靡遗,兼及各种文学体式,而且对每一种书,都尽量说明其卷数、作者、版本、装 帧,还对作者的立场观点作了简要的评论。这样一种提要目录的形式,正体现了阿英要 在史料中反映历史,以求“存史于目”的追求。

同样,阿英在后期编选的《晚清文学丛钞》中,也继续实践着他“在史的时间意义上

”整理史料的要求。在该丛书的每一卷前,阿英都写了一则“叙例”,对该卷所收录的

文学作品,作一个简要的论说。比如,《小说一卷》的“叙例”中,对所收录的梁启超

《新中国未来记》就作了如下的介绍:

《新中国未来记》,梁启超著,《饮冰室合集》(一九三六)本只收四回,现据《新小

说》补入第五回。“绪言”有云:“兹编之作,专欲发表区区政见,以就正于爱国达识

之君子。”所以本书完全是反映当时维新派的政治主张之作,特别是新补进的第五回,

对于革命大肆抨击,狭隘的民族主义观点很浓厚,也可以说是改良主义者在当时的代表

作品。(注:《晚清文学丛钞·小说一卷》,中华书局1960年版。)

短短一百来字,介绍了作者、版本、写作目的,还对作品的性质进行了自己的评论。

对史料历史语境的重视,也表现在了阿英对史料价值的判断上。阿英注重“新书”的

版本,尤其重视初版本(虽然他并不因此而忽视重印本),其中的一个原因,他在《版本

小言》中曾经提到过:

最近,于冷摊上买到鲁迅和周作人在日本做学生时印的《域外小说集》,虽内容和群

益刊本相同,但当看到首页“会稽周氏兄弟纂评”,版权页上的“发行人周树人”,“

总发行处上海广昌隆绸缎庄”,及预告的安特来夫《红笑》作《赤咲记》,来尔孟多

夫《当代英雄》作《并世英雄传》等等,却感到,这一本书的获得,是另外有着意义的

。(注:《版本小言》,《夜航集》,第220页。)

这“另外的意义”,正在于《域外小说集》初版本上所保留下来的,有关这本书的历

史背景的信息。依靠这样的信息,史料的历史语境才能够更好地还原,史料也不再简单

而枯燥,而是变得生动起来,仿佛呼之欲出,要向人们讲述一个“活的历史”。

“事变”与文学——别具一格的史料整理思路

综观阿英的整个文学史料工作,可以看到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阿英往往将史料的整

理与某一次“事变”(或“国难”、“战争”)联系起来。从早先的《上海事变与报告文 学》,到后来编选抗战戏剧,稍后的《近百年来国难文学大系》,以及解放后修订再版 的《中国近代反侵略文学集》,再加上《太平天国书录》、《辛亥革命书征》、《辛亥 革命杂志略》等散篇,阿英都将“事变”与文学结合,创造了一种别具一格的史料整理 思路。

这样联系的原因,首先应该考虑的,是阿英完全凭一己之力来进行他的史料工作。虽

然阿英在这方面硕果累累,但个人力量毕竟有限,无论从时间、精力和财力上考虑,都

不可能轻易地在数量上实现突破。像《晚清文学丛钞》那样大部头的、带有断代性质的

文学史料总集,也是阿英在比较晚期的时候,经过长时间的搜集,条件较为成熟时才得

以完成。而在条件尚未成熟之时,将思路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先进行较小规模的工作

,就是一种必需的考虑了。即便如此,也会存在因史料分散而“搜集匪易”,或是史料

的散佚、不足等问题,比如阿英在搜集中法战争的史料时,便曾感慨“诗词之属,此役

独感贫乏”(注:《中法战争文学集·叙例》,北新书局1948年10月初版。),因而使搜

集工作更加难以展开。可以认为,阿英以“事变”为切入点,先进行较小时段的“断片

”性质的史料搜集和整理,是有这样的现实背景的。

阿英以“事变”为着眼点来进行史料工作,始于1932年发生的上海“一二八事变”。

事变后,除了编辑出版的《上海事变与报告文学》,他还写了《上海事变与鸳鸯蝴蝶派

文艺》、《上海事变与大众歌曲》、《上海事变与资产阶级文学》、《上海事变中的北 方作家》四篇系列文章,都将文学与“事变”、史料与史事结合起来考察,在思路上是 一致的。

而这样的思路,究其背后的原因,除了他对文学的热爱外,依然有阿英那特殊的“历

史癖”。他在《从上海事变说到报告文学》一文中提到“在这一次激烈的战斗中,谁都

曾尽着力”,接着说:

作家们也是如此。无论属于那一个阶级的作家,除去直接奉仕帝国主义者的而外,都

曾参加了这一次的战役,从事于组织的活动与文笔的活动。——在文笔活动方面,产生

最多的,是近乎Reportage的形式的一种新闻报告;应用了适应于这一事变的断片叙述

的报告文学的形式,作家们传达了关于一二八以后各方面的事实。在他们的这些短的作

品之中,是反映了战争的经过,几次大战的全景,火线以内的情形,后方民众的活动,

救护慰劳的白描,以及其他一切等等事件。(注:《上海事变与报告文学》序一。)

他所着意的,恰是文学作品反映了这一事变的历史。其他四篇关于事变文艺的文章,

虽然分析的是“反面教材”,但关注的重点仍然是作品的历史意义。如《上海事变与大

众歌曲》中,阿英列了当时的76种唱本,然后评论说:“从这七十六种的读物中,是非

常有力的说明了封建余孽在这样伟大的事变中的反动作用。”(注:原收《现代中国文

学论》,上海合众书店1933年版。转引自《阿英全集》(第1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

年版,第617页。)

1936年,新小说社重新印行李伯元的《庚子国变弹词》。阿英在谈到这件事的意义时

,首先强调该作品“最能反映这一回事变”,也表现了相同的着眼点:“关于反映这一

战役最值得注意的作品,我认为是《庚子国变弹词》。这是最能反映这一回事变,最通

俗的,而又有文艺价值的书。”(注:《重刊<庚子国变弹词>序》,《海市集》,北新

书局1936年11月初版,第39页。)“是以《庚子国变弹词》,不但是一部弹词小说的名

著,也是一种真实可靠的信史。”(注:《庚子国变弹词》,《弹词小说评考》,中华

书局1937年2月版,第131页。)而在同年写的《太平天国的小说》里,介绍了关于太平 天国的小说《起事来历真传》,谈到其意义时,强调“初期太平天国内部之矛盾,其消 息亦可于此中见之”,(注:《太平天国的小说》,《海市集》,第109页。)看重的还 是小说的历史意义。

这样一来,阿英史料工作的思路便超越了“为文学而文学”、“为史料而史料”,而

致力于在文学史料中透视历史。而从重大“事变”的角度切入历史,将“事变”与史料

相结合,就为他限制史料工作的范围,进行“断片”式的整理提供了契机。这一思路,

也可以说是他要“在史的时间意义上”整理史料的思想的延伸。

抗战的爆发,使所有中国人的斗争有了一个中心,那就是一切围绕抗战,一切为抗战

服务。而这种现实的要求,也使阿英将“事变”与文学结合的史料整理思路更进一步确

定下来。他在编选抗战戏剧外,又为自己定下了整理《近百年来国难文学大系》的任务

。而其中最首要的,自然是《中日战争文学集》的搜集整理:

甲午中日战争,去今已五十年,当时文献,大都散佚无存,文学著作,尤难搜集。编

者蓄意采访,时历数载,虽完备之期,尚须有待,然主要著作,已汇集靡遗。兹为适应

抗战需要,特辑其精华,成此一集。不仅使读者藉以作历史之回顾,亦所以免文献于再

……

宁为玉碎,勿为瓦全,唯攻足以代守,唯长期战足以胜日,此五十年前之主张,固吾

人今日所采取之战略也。甲午战争之教训,其有关于今日之抗战,岂浅显哉。是本书辑

编之意义,又有超乎“回顾”“存逸”两者而上之者矣。(注:《中日战争文学集·叙

通过文学史料的挖掘整理,来提供历史的教训;利用历史的教训,来作现实斗争的殷

鉴。抗战为阿英的史料工作赋予了更深一层的意义,同时也为他将“事变”与文学结合

的史料整理思路带来了新的用武之地。

从历史教训的意义上说,中日甲午战争之外,最重要的,当数中法越南战争,因为“

越南之战,法以不胜而胜,我以不败而败,奇耻大辱,伊谁之咎?煎雪前仇,已唯吾人

之任之矣”(注:《中法战争文学集·叙例》,北新书局1948年10月初版。),所以阿英

又对自己提出了编辑《中法战争文学集》的要求:

中法越南战役,迄今亦垂六十年矣。当时中国在战事上处优胜地位,亦不免投降屈辱

,不败而败,覆安前迹,愤慨殊有难言。兹编之辑,亦所以召示吾人,当时朝庭清醒之

士,及一般民众,固未尝不愤慨填膺,竭力主战,并见此役在文艺上作如何之反映也。

(注:《中日战争文学集·叙例》。)

为此,阿英竭力搜求,备尝艰辛,除了前面提到的“诗词之属,此役独感贫乏”外, 小说上也遇到不少的困难:“写中法战争之小说,除曾朴《孽海花》有一部分涉及外, 单册极难得。余竭数年之力,始得《死中求活》一种,然仍非完本。”(注:《国难小 说丛话·死中求活》,《剑腥集》,第86~87页。)我们从这些话中不难发现,此时阿 英对史料的搜集,已经是循着将“事变”与文学结合的思路在主动地进行了。

阿英对以史料见历史教训的意义的认识,并没有随着抗战的胜利而减弱。他在抗战胜

利后就曾说道:“今者抗战胜利,耻辱悉告之前雪,河山重整,薄海胪欢。惟外祸仍未

全消,黩武主义者仍谋卷土重来。惩前毖后,凛多难兴邦之口,吾人实有重温昔日外祸

历史之必要。”(注:《近代外祸史·编例》,上海潮锋出版社1947年2月初版,此据19

48年10月再版本。)所以上面所述的《中日战争文学集》、《中法战争文学集》,虽然

在1937年编成的时候并没有印行,但到了1948年,阿英仍然通过北新书局将它们出版了

整理“国难文学”的史料,其意义还不止于提供历史教训。阿英在谈鸦片战争小说《

黑狱》时提到,“读此册后再阅其他鸦片战争小说,可知中英鸦片之战,其发生实有悠

久之前因。”(注:《国难小说丛话·黑狱》,《剑腥集》第85页。)文学史料对我们认

识历史,了解历史事件发生的因由,同样有很大的作用。在谈另一部反映中日甲午战争

的小说《旅顺落难记》时,阿英还说:

日人今番侵略中国,其凶残自不让于甲午时期。平民妇孺,被奸被杀被轰炸之惨,稍

有人性者,无不奋起。日人除抵赖外,彼军事当局亦有以“今番始堕落,须亟加更正”

为言者。实则五十年前即已如此,不待今日而始如此发挥兽性也,《落难记》即其一铁

证。(注:《国难小说丛话·旅顺落难记》,《剑腥集》,第92页。)

以文学史料证明日本人的凶残本性,阿英从这些史料中,发现的是它们能“以诗证史 ”的价值。

《近百年来国难文学大系》编成时,还有关于鸦片战争、庚子事变、反美华工禁约的

几本,但一直没有出版。这几本书一直到解放后,在该丛书经过修订,以“中国近代反

侵略文学集”为名再版时才重新补入。在新的形势下,该丛书的意义发生了转变,这从

命名上由强调“国难”转为强调“反侵略”就可以看出来;在出版顺序上,则是把原先

没有印行的《鸦片战争文学集》放到了第一位。这种意义的转变,从阿英新写的“例言

”中也可以看到:

中国近代反对帝国主义侵略的文学作品,大都散见当时报纸书刊以及各家专集,甚至

仅有传钞本,搜集不易。编者多年访求,收获不少。选编斯册,盖在使国人抚此往迹,

知今日幸福得来匪易,以见吾先民之爱国精神,藉供近代史及近代文学史研究者之参考

。(注:《鸦片战争文学集·例言》,古籍出版社1957年版。)

“国难文学”名称不再,代之以“反对帝国主义侵略的文学作品”;编辑的目的不再

是提供历史教训,而是“使国人抚此往迹,知今日幸福得来匪易”;没有了现实斗争的

需要,换成了对“爱国精神”的张扬。但抹去这些时代的痕迹,其思路仍然是“事变”

与文学的结合。或许应该说,恰恰是上述的这些变化,才更好地说明了阿英这一整理思

路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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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的史料思想_阿英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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