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部”研究_文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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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I207.4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7326(2009)02-0129-07

“说部”一词,学界一般认为即“小说”的同义词,并形成了视“说部”即“小说”之“部”的认识观念与研究格局。然考诸史料,“说部”之称肇始于明代中叶,滥觞于清中晚期,早期的“说部”概念无论内涵还是外延均与今天的“小说”相去甚远。“说部”最终成为小说的同义词,是近现代以来小说地位提升的结果。通过考索“说部”源流,辨析其在不同语境中意义的转换,可以清晰地显示一条从“说”到“说部”再到“小说”的演进轨迹。

一、“说部”体例

“说部”体例,或认为肇始于西汉刘向《说苑》与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清计东云:“说部之体,始于刘中垒之《说苑》、临川王之《世说》,至《说郛》所载,体不一家。而近代如《谈艺录》、《菽园杂记》、《水东日记》、《宛委馀编》诸书,最著者不下数十家,然或摭据昔人著述,恣为褒刺,或指斥传闻见闻之事,意为毁誉,求之古人多识蓄德之指亦少盩矣。”[1]“说部”一词,则首见于明王士贞《弇州四部稿》,所谓“四部”者,即“赋部”、“诗部”、“文部”、“说部”,与传统目录学之“经”、“史”、“子”、“集”四部殊不相类。又明邹迪光所撰《文府滑稽》十二卷,卷一至卷八为“文部”,卷九至卷十二为“说部”。宣统二年(1910),王文濡等人“仿《说荟》、《说海》、《说郛》、《说铃》、《朝野汇编》之例,汇而集之,俾成巨帙”,[2]编成《古今说部丛书》,十集六十册。从《说苑》到《古今说部丛书》,横亘近两千年历史,通过分析《说苑》、《世说新语》、王氏“说部”、邹氏“说部”与《古今说部丛书》的编纂体例,能够比较完整地反映“说部”的真实面目,故不惮烦琐,叙录各书如下。

《说苑》乃刘向校书秘阁时整理《说苑杂事》一书而成,《汉志》诸子略儒家类著录。《序》云:“(向)所校中书《说苑杂事》及臣向书、民间书,诬校雠。其事类众多,章句相溷,或上下谬乱,难分别次序,除去与《新序》复重者,其余者浅薄不中义理,别集以为《百家》。后令以类相丛,一一条别篇目,更以造新事十万言。以上凡二十篇,七百八十四章,号曰《新苑》,皆可观。”[3]其篇目依次为:“君道”、“臣术”、“建本”、“立节”、“贵德”、“复思”、“政理”、“尊贤”、“正谏”、“敬慎”、“善说”、“奉使”、“权谋”、“至公”、“指武”、“丛谈”、“杂言”、“辨物”、“修文”、“反质”,凡二十类。

《世说新语》,《隋志》及新、旧《唐志》皆著录于小说类,八卷;今世所传本皆三卷。篇目如下,上卷:“德行”、“言语”、“政事”、“文学”;中卷:“方正”、“雅量”、“识鉴”、“赏誉”、“品藻”、“规箴”、“捷悟”、“夙惠”、“豪爽”;下卷:“容止”、“自新”、“企羡”、“伤逝”、“棲逸”、“贤媛”、“术解”、“巧艺”、“宠礼”、“任诞”、“简傲”、“排调”、“轻诋”、“假谲”、“黜免”、“俭啬”、“汰侈”、“忿狷”、“谗险”、“尤悔”、“纰漏”、“惑溺”、“仇隙”,凡三十六类。

王氏“说部”著录七种,就内容而言实可分为四类。《劄记》内、外篇乃作者所传经、史之随感录,其小序云:“卧痾斋室,无书史逰目,因取柿叶,得辄书之,凡百余则。分为内、外篇,其内多传经,外多传史。”[4](P282)《左逸》或为《左传》逸文,或为后人伪托,其小序云:“峄阳之梧爨樵者,穷其根,获石箧焉,以为伏藏物也。出之,有竹简,漆书古文,即《左氏传》。读之,中有小抵牾者凡三十五则,余得而录之。或曰其指正正非左氏指也,或曰秦汉人所传而托也。”[4](P305)《短长》乃后人伪托之《战国策》逸文,其小序云:“其文无足取,其事则时时与史抵牾”,“多载秦及汉初事,意亦文景之世,好奇之士假托以撰者。……因录之以佐稗官一种,凡四十则。”[4](P317)《艺苑卮言》、《卮言附录》、《苑委余编》三种乃诗文评,《艺苑卮言》小序云:“以暑谢吏杜门,无赍书足读,乃取掌大薄号,有得辄笔之投簏箱中,浃月,簏箱几满已……稍为之次而录之,合六卷,凡论诗者十之七,文十之三。余所以欲为一家言者,以补三氏之未备者而已。”[4](P341)

邹氏“说部”卷九收录庄子《庄子过魏王》、列子《吕梁说》、子华子《元说》等;卷十收录《战国策》之《邹忌讽齐王纳谏》、《江乙论昭奚恤》等,《韩非子》之《侏儒说卫灵公》、《炮人喻晋平公》等,卷十一收录刘向《师旷谏晋平公》等,卷十二收录柳宗元《捕蛇者说》、张羽《笔对》、陈黯《辩谋》、崔祐甫《原鬼》、盛均《人旱解》、李华《言医》、元结《出规》、苏轼《御风辞》、刘伶《酒德颂》、白居易《酒功赞》、唐子西《古砚铭》、吴筠《移江神檄》、袁淑《会稽公九锡文》、王琳《表》、雅禅师《禅本草》等。[5]

《古今说部丛书》卷帙浩繁,包罗万象:“要皆文辞典雅,卓有可传,上而帝略、官制、朝政、宫闱以及天文、地舆、人物,一切可惊可愕之事,靡不具载,可以索幽隐、考正误,佐史乘所未备。或廖廖短章,微言隽永;或连篇成轶,骈偶兼长。就文体而论,亦觉无乎不备。”[2]以第一集为例。全书分“史乘”、“博物”、“风俗”、“怪异”、“文艺”、“清供”、“游戏”、“游记”、“杂志”,凡九类。“史乘”收录应劭《汉官仪》、江少虞《皇朝类苑》、吴枋《宜斋野乘》等,“博物”收录范蠡《养鱼经》、王嘉《拾遗名山记》、钱霦《黔西古迹考》等,“风俗”收录朱辅《蛮溪丛笑》、钮秀《广东月令》等,“怪异”收录陆机《陆机要览》、吴淑《江淮异人录》等,“文艺”收录韦居安《梅澜诗话》、程羽文《诗本事》、钮秀《竹连珠》等,“清供”收录虞棕《食珍录》、施清《芸窗雅事》、成性《选石记》、张蓋《仿园酒评》等,“游戏”收录清尤侗《病约三章》、黄周星《小半斤谣》、李式玉《四十张纸牌说》等,“游记”收录韩则愈《五岳约》等,“杂志”收录桓谭《新论》、裴启《语林》、阙名《商芸小说》等。其中“清供”类《芸窗雅事》皆为短小词条,记载“溪下操琴”、“听松涛鸟韵”、“法名人画片”、“调雀”、“试泉茶”等二十一种“雅事”。

至此,我们对“说部”体例已有大致了解。“说部”之编纂,“或摭据昔人著述,恣为褒刺,或指斥传闻见闻之事,意为毁誉”,要之,皆“以类相丛,一一条别篇目”,裒集成篇。从内容来看,几乎无所不包,既可记载人物言行、逸闻趣事,也可考证山川物理、名胜古迹;既可著录皇朝典故、名家名著,也可传录闾巷旧闻、野乘琐语;既可记载香茗珍酿、美味佳肴,也可记录琴棋书画、鸟木虫鱼。从体裁来看,“亦觉无乎不备”,有传、记、说、论、议、谏、对、辨、原、解、规、辞、赞、颂、铭、檄、喻、表、谣、九锡文、诗文评等等,可叙事、议论、说明,手法自由;有恢宏巨帙、片言只语,形态各异。由是观之,“说部”绝非某种单一文体,而是众多文章、文体、文类之汇聚。“部”有“门类、类别”义,“说部”即“说”之门类或类别。

二、“说部”源流

“说”之本义为“解释、说明”,《说文解字》云:“说,释也。”《论语·八佾》:“子闻之曰:成事不说”,何宴《集解》引包咸注曰:“事已成,不可复解说。”[6](P2468,论语注疏)可引申为“讲述、叙说”,《易·咸》:“《象》曰:‘咸其辅颊舌’,滕口说也。”高亨注曰:“滕口说,谓翻腾其口谈,即所谓‘口若悬河’。”[7](P294)作为名词,“说”还可由“讲述、叙说”引申为“话语”。《书·舜典》云:“帝曰:‘龙!朕圣谗说殄说,震惊朕师!’”孔颖达疏云:“帝呼龙曰:我憎疾人为谗佞之说,绝君子之行,而动惊我众。”[6](P132,尚书正义)“话语”又可进一步引申为“故事”,如唐卢言《卢氏杂说》所记皆晋宋以来文人官僚故事。

由“说”之诸义衍生出论说体与叙事体等文体。论说体中最为典型者乃“说”体,明吴讷云:“按说者,释也,述也,解释义理而以己意述之也。说之名,起自吾夫子之《说卦》,厥后汉许慎著《说文》,盖亦祖述其名而为之辞也。”[8](P43)“说”体之文,往往兼具叙事与论说,只不过以论说为目的,叙事为手段。晋陆机《文赋》曰:“说炜晔而谲狂。”李善注曰:“说以感动为先,故炜晔谲诳”。方廷珪注曰:“说者,即一物而说明其故,忌鄙俗,故须炜晔。炜晔,明显也。动人之听,忌直致,故须谲诳。谲诳,恢谐也。解人之颐,如淳于髡之笑,而冠系绝;东方朔之割肉,自数其美也。”[9](P85)义理抽象,借助形象具体的故事就容易感发人心,因此先秦诸子“说”体散文,大多寓理于事,借事喻理,虽为论说体,却兼具叙事体特征,其叙事部分颇具今天的小说意味。如邹氏“说部”卷十所收《战国策》之《淳于髡说齐王止伐魏》:

齐欲伐魏,淳于髡谓齐王曰:“韩子卢者,天下之疾犬也;东郭逡者,海内之狡兔也。韩子卢逐东郭逡,环山者三,腾山者五,兔极于前,犬废于后。犬兔俱疲,各死其处。田父见之,无劳勌之苦,而擅其功。今齐魏久相持,以顿其兵,敝其众,臣恐强秦大楚承其后,有田父之功。”齐王惧,谢将休士。

淳于髡的说辞中,“疾犬与狡兔”一节即属叙事。因此有论者甚至认为先秦时期存在叙述历史故事与民间传说的“说”体叙事文,并影响到后世史传、寓言与小说等叙事艺术的发展。[10]“说”体流变,近人姚华阐述甚详:

说盛于战国,殷、周故事,相传诸说,皆战国时笔。沿至汉、魏,馀风未泯,史籍所书,往往而有。口说曰说,书说亦曰说。书说之体,本近上书,奏议类也。至于私说,亦统于论著,韩非《储说》、墨子《经说》,并造其端,贾谊刘向曹植陆绩王蕃之徒,接踵而起。而《易》有《说卦传》,秦延君说“粤若稽古”至三万馀言,匡鼎以《说诗》名,许君以《说文》著,凡此之属,不绝于史,则又流于传记矣。[11](P654,论文后编)

明徐师曾认为:“(说)要之传于经义,而更出己见,纵横抑扬,以详赡为上而已;与论无大异也。”[12](P132)就以己意阐述义理而言,“说”不但与“论”无大异,且与“议”、“辨”、“传”、“谏”、“规”、“赞”、“评”等论说体皆相类似,邹氏“说部”遍选“论”、“议”、“辨”、“原”等诸多论说体,原因也在于此。

除了泛指论说体,“说”还专指解说经文,并出现了专门的“说书”体。《汉书·叙传上》云:“时上方乡学,郑宽中、张禹朝夕人说《尚书》、《论语》于金华殿中,诏伯受焉。”[13](P3080)明徐师曾《文体明辨》收录“说书”体,其小序云:

按说书者,儒臣进讲之词也。人主好学,则观览经史,而儒臣因说其义以进之,谓之说书。然诸集不载,唯《苏文忠公集》有《迩英进读》数条。而《文鉴》取以为说书,题与篇首有问对字,盖被顾问而答之之词。今读其词,大抵皆文士之作,而于经史大义,无甚发明,不知当时说书之体,果然乎否也?及观《王十朋集》,似稍不同,然亦不能敷陈大义。故今仍《文鉴》录之,聊备一体云耳。今制:经筵进讲,亦有讲章,首列训诂,次陈大义,而以规讽终焉。欲其易晓,故篇首多用俗语,与此类所载者敻异,以为有益学者,宜别求之。[12](P140)

儒臣为人主讲说经史,“首列训诂,次陈大义,而以规讽终焉”,“欲其易晓,故篇首多用俗语”,这个过程实即对经史的通俗化叙述并以己意阐释义理,亦即“演义”。“演义”分为“演言”与“演事”两个系统,“演言”是对义理的通俗化阐释,“演事”是对正史及现实人物故事的通俗化叙述。[14]小说家“据国史演为通俗”,遂成为历史演义一派;“演义”推而广之,遂成为通俗小说创作的重要手法。当“说书”场所从宫廷转换成民间,“说书”内容从经史转换成故事,“说书”者从名儒大臣转换为下层文人,听众从人主转换成市井百姓,“说书”便演变为“说话”。“话”即故事,“说”便成为叙事体。宋罗烨《醉翁谈录》云:“小说者流,出于机戒之官,遂分百官记录之司。由是有说者纵横四海,驰骋百家。以上古隐奥之文章,为今日分明之议论。或名演史,或谓合生,或称舌耕,或作挑闪,皆有所据,不敢谬言。……试将便眼之流传,略为从头而敷演。得其兴废,谨按史书;夸此功名,总依故事。”[15](P2)

诗文评兼具论说体与叙事体二者之长,论者阐述作诗旨意时往往叙及诗之本事,因此人们常视诗文评为“说部”,王氏“说部”中《艺苑卮言》、《卮言附录》、《苑委馀谈》皆收录诗文评类,《古今说部丛书》“文艺”类亦收录韦居安《梅澜诗话》、程羽文《诗本事》等。《四库全书总目》认为刘攽《中山诗话》与欧阳修《六一诗话》“体兼说部”,[16](P1779,卷一九五集部四十八)《浩然斋雅谈》“体类说部,所载实皆诗文评”,[16](P1790,卷一九五集部四十八)《渔洋诗话》“名为诗话,实兼说部之体。”[16](P1793,卷一九六集部四十九)有时甚至直接称诗话为说部:“又宋时说部诸家如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蔡梦弼《草堂诗话》、魏庆之《诗人玉屑》之类,多有征引《艺苑雌黄》之文。”[16](P1798,卷一九七集部五十)诗话与说部之渊源,清章学诚阐述甚详:

唐人诗话,初本论诗,自孟棨《本事诗》出,乃使人知国史叙诗之意;而好事者踵而广之,则诗话而通于子部之传记矣。间或诠释名物,则诗话而通于经部之小学矣。或泛述闻见,则诗话而通于子部之杂家矣。虽书旨不一其端,而大略不出论辞论事,推作者之志,期于诗教有益而已矣。……诗话说部之末流,纠纷而不可犁别,学术不明,而人心风俗或因之而受其敝矣。[17](P559-560)

章学诚根据诗话“叙述历史”、“诠释名物”、“泛述闻见”三个方面的内容,与传记、小学、杂家等学术派别类比,指出了诗话“论辞论事”的本质属性,而“论辞论事”正是古之“说部”的内容。以《古今说部丛书》为例,其“史乘”类即“叙述历史”,“博物”类即“诠释名物”,至于“泛述闻见”者,则有“风俗”、“怪异”、“游记”、“杂志”等类可比,故《四库全书总目》称诗文评类“体兼说部”,实有所本。

“说部”之中,数量最多、影响最大者当属笔记,或称随笔、劄记等。笔记既可指一种以随笔形式记录见闻杂感的文体形式,也可指由一条条相对独立的札记汇集而成的著述体式。作为文体形式,笔记具有极大的灵活性与随意性,不拘风格,不限篇幅,作者的所见所闻所感,可信手拈来,随笔录之,如王士贞《说部》“劄记”小序所言“卧痾斋室,无书史逰目,因取柿叶,得辄书之”。作为著述体式,笔记包罗万象,内容宏富,如宋李瀚《容斋随笔旧序》所言“搜悉异闻,考核经史,捃拾典故,值言之最者必札之,遇事之奇者必摘之,虽诗词、文翰、历谶、卜医,钩纂不遗”。[18]大体而言,笔记可分为史料性、学术性与故事性三种类型。史料性笔记虽然内容琐碎驳杂,但所记或为正史所避讳者,或为正史所不屑者,或为正史所不及者,人们常以“稗史”目之,可为正史之助。[19]学术性笔记为作者研究文艺、考辨名物的学术记录,虽不一定成体系,却往往有真知灼见。宋叶大庆《考古质疑》专事考据之学,《四库全书总目》认为“在南宋说部之中,可无愧淹通之目”。[16](P1022,卷一一八子部二十八)故事性笔记因具备人物与一定的故事情节,与现代意义的小说概念接近,而被后人称为笔记小说。刘叶秋《历代笔记概述》将古代笔记分为小说故事类、历史琐闻类和考据辨证类三类,认为小说故事类即后人所说的笔记小说。[20](P3)吴礼权《中国笔记小说史》也认为笔记小说“就是指那些铺写故事、以人物为中心而又较有情节结构的笔记作品”。[21](P2)

以上考察了“说”之语源,从“说”的诸种义项中梳理出若干说部流别。大致说来,“说”之“解释、说明”义衍生出“论说”体、“说书”体、诗文评与学术性笔记,“说”之“讲叙、叙说”义衍生出史料性笔记、故事性笔记、“说话”以及现代意义的小说。清李光廷曾分说部为二类:“自稗官之职废,而说部始兴。唐、宋以来,美不胜收矣。而其别则有二:穿穴罅漏、爬梳纤悉,大足以抉经义传疏之奥,小亦以穷名物象数之源,是曰考订家,如《容斋随笔》、《困学纪闻》之类是也;朝章国典,遗闻琐事,巨不遗而细不弃,上以资掌故而下以广见闻,是曰小说家,如《唐国史补》、《北梦琐言》之类是也。”[22]近人刘师培则将说部分为三类:“一曰考古之书,于经学则考其片言,于小学或详其一字,下至子史,皆有诠明,旁及诗文,咸有纪录,此一类也。一曰记事之书,或类辑一朝之政,或详述一方之闻,或杂记一人之事,然草野载笔,黑白杂淆,优者足补史册之遗,下者转昧是非之实,此又一类也。一曰稗官之书,巷议街谈,辗转相传,或陈福善祸淫之迹,或以敬天明鬼为宗,甚至记坛宇而陈仪迹,因庙而述鬼神,是谓齐东之谈,堪续《虞初》之著,此又一类也。”[11](P592,论说部与文学之关系)名目不尽相同,但内容大体不差,所谓“考订家”与“考古之书”,大致属于论说体;而“小说家”与“记事之书”、“稗官之书”,则可归于叙事体。

三、从“说部”到“小说”

作为著述体例,“说部”的产生与传统经、史、子、集有着密切关系。清章学诚认为“说部”的产生与学者的著书立说意图有关,是作者才力不及而又勉为其难的产物。他说:“《诗品》《文心》,专门著述,自非学富才优,为之不易,故降而为诗话。沿流忘源,为诗话者,不复知著作之初意矣。犹之训诂与子史专家,(子指上章杂家,史指上章传记。)为之不易,故降而为说部。沿流忘源,为说部者,不复知专家之初意也”,[17](P559-560)在章学诚看来,说部“犹经之别解,史之外传,子之外篇也。”[17](P576)刘师培对“说部”的产生持论与章学诚大致相同,将“说部”归于“涉猎之学”。他说:“唐、宋以前,治学术者,大抵多专门之学,与涉猎之学不同,故丛残琐屑之书鲜。唐、宋以降,治学术者,大抵皆涉猎之学耳,故说部之书,盛于唐、宋,今之见于著录者,不下数千百种”,“均由学士大夫,好佚恶劳,惮著书之苦,复欲博著书之名,故单辞只义,轶事遗闻,咸笔之于书,以冀流传久远,非如经史子集,各有专门名家,师承授受,可以永久勿堕也。”[11](P592,论说部与文学之关系)很显然,章、刘皆从治学角度立论,视“说部”为学术性著述,这与后世作为叙事文学的小说相隔甚远。然而自晚清以降,“说部”已逐渐演变成一个文体概念,专指作为叙事文学的小说,并成为小说的代名词。这中间又是怎样过渡的呢?对此,清朱寿康如是说:

说部为史家别子,综厥大旨,要皆取义六经,发源群籍。或见名理,或佐纪载;或微词讽谕,或直言指陈,咸足补正书所未备。自《洞冥》、《搜神》诸书出,后之作者,多钩奇弋异,遂变而为子部之馀,然观其词隐义深,未始不主文谲谏,于人心世道之防,往往三致意焉。乃近人撰述,初不察古人立懦兴顽之本旨,专取瑰谈诡说,衍而为荒唐俶诡之辞。于是奇益求奇,幻益求幻,务极六合所未见,千古所未闻之事,粉饰而论列之,自附于古作者之林,呜呼悖已![23]

朱氏此说清晰地勾勒出了古之“说部”如何从“史家别子”演变为“子部之馀”,再从“词隐意深”、“主文谲谏”的子部演变为“瑰谈诡说”、“荒唐俶诡”的子部,学术意识与诗教观念逐步减弱,而故事性与娱乐性逐步增强,从征实的“补正书所未备”到尚虚的“务极六合所未见,千古所未闻之事”,跨度非常之大,已接近现代意义的小说概念。“奇益求奇”、“幻益求幻”固然是学术著述之大忌,但对叙述故事的小说来说,却几乎是古人孜孜以求的最高境界,“盖奇则传,不奇则不传。书之所贵者奇也”,[24]“文不幻不文,幻不极不幻。”[25]

从早期的著述体例到后来作为叙事文学的小说,“说部”语义转变的关键在于“说”之义项中早已为此埋藏了合理的逻辑线索。阐释义理,考辨名物,是离不开一定的叙说与讲述的:“夫说也者,欲其详,欲其明,欲其婉转可思,令读之者如临其事焉。夫然后能使人歌舞感激,悲恨笑忿错出,而掩卷平怀,有以得其事理之正。”[26]如果此处所言之“说”还可理解为以论说为主、叙事只是为论说服务的话,那么以下对“说”的阐释,已经完全偏向其叙事性,是作为叙事文学的小说:“从来创说者,不宜尽出于虚,亦不宜尽由于实。苟事事皆虚,则过于诞妄,而无以服考古之心;事事皆实,则失于平庸,而无以动一时之听。”[27]大致说来,汉魏六朝以前,论说体比叙事体发达;汉魏六朝以后,叙事体迅猛发展。尤其是宋元以来,由“说话”发展而成的通俗小说逐渐成为“说部”主流,作为叙事文学的小说便逐步独占“说部”光芒。至晚清以降,论说体终于从“说部”中被剔除出去,人们遂只知“说部”即小说,而小说又可称为“说部”。王韬的观点颇具代表性:

《镜花缘》一书,虽为小说家流,而兼才人、学人之能事者也。……观其学问之渊博,考据之精详,搜罗之富有,于声韵、训诂、历算、舆图诸书,无不涉历一周,时流露于笔墨间。阅者勿以说部观,作异书观亦无不可。……窃谓熟读此书,于席间可应专对之选,与他说部之但叙俗情羌无故实者,奚翅上下床之别哉?[28]

按古之“说部”本来即颇具学术性,无论是按照李光廷的两分法还是按照姚华的三分法,阐释义理与考辨名物之“说”都占据半壁江山。倘若搁在以前,“学问”、“考据”、“搜罗”本是“说部”题中应有之义,《镜花缘》作者逞才炫学,哪里值得王韬大惊小怪地宣扬?之所以要提醒“阅者勿以说部观”,就是因为此时的“说部”已经等同于纯文学性质的“但叙俗情羌无故实”的“小说”。《镜花缘》稍稍“返祖归宗”,时人便要“作异书观”了。又如梅鹤山人《萤窗异草序》云:“稗官有三:一说部,一院本,一杂记。”[29]其所言“稗官”,即《汉志》所言“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指宽泛意义上的小说;“说部”,指纯文学性的叙事作品,即现代意义的小说;“院本”指的是戏曲;“杂记”指的是劄记,而这在以前却是隶属于“说部”的。在晚清民国以来的小说、小说评论、小说史以及文学史著述中,以“说部”指称作为叙事文学的小说是习以为常的,尽管有时这种“小说”观念还包括今天的“戏曲”在内。

清末民初,在“小说界革命”浪潮的推动下,小说地位得到空前提高,以至有人感叹“昔之视小说也太轻,而今之视小说又太重也”。[30]有人提出在目录学上给予小说与经、史、子、集同等的地位,康有为《〈日本书目志〉识语》云:“易逮于民治,善人于愚俗,可增七略为八、四部为五,蔚为大国,直隶王风者,今日急务,其小说乎!”[31]梁启超《译印政治小说序》云:“今中国识字人寡,深通文学之人尤寡,然则小说学之在中国,殆可增七略而为八,蔚四部而为五者矣。”[32]其实在传统经、史、子、集四部之外增列“说部”的设想,清赵翼早就提过:“近代说部之书最多,或又当作经、史、子、集、说五部也。”[33](P423)只不过赵翼所言“说部”指的是笔记之类著述体例,而康、梁所言“说部”,则专指作为叙事文学的小说。自此以后,“说部”所指遂囿于小说一途,意即“小说”之“部”,如民国年间徐敬修《说部常识》云:“说部二字,即小说总汇之名称。”[34](P7)该书对小说类别的区分最能体现这种观念,如“就派别方面言”分为理想派与写实派;“就文体方面言”分为记载体、章回体、诗歌体;“就文字方面言”分为文言小说与白话小说(“就语法而言”)、散言小说与韵言小说(“就辞句而言”)。

通过剖析“说部”体例,分析“说”的语源,阐述“说部”流别,我们认为古代“说部”并非单一的文体概念,而是一种著述体例,是由“说”之诸种义项衍生出来的众多文章、文体与文类的汇聚,大体上可分为论说体与叙事体。随着小说文体的独立与地位的提升,叙事体一家独大,将原属“说部”的论说体逐步排挤出“说部”之外,清末民初以来,“说部”最终确立为“小说”之“部”,专指现代意义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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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部”研究_文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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