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兰州及其周边方言的“”_方言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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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 H172.2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671-9484(2004)06-0095-06

1 前言

兰州方言中“们”的用法,从20世纪40年代以来,一直受到方言学者的关注。(青海西宁的材料见于李克郁1987,河北藁城的材料见于孙锡信1990,河北满城的材料见于黄伯荣1996。)柳修五(1949)指出:兰州话中的“们”可以附在名词后面,且不限定指人,无论有生命无生命的东西,只要是多数都可用,如“马们、碗们”等。六十年代初,兰州大学中文系语言研究小组编写了《兰州方言》,比较系统而全面地揭示了兰州话“们”的特点。该文指出:1)“们”除了可以加在指人名词后面表复数外,还可以加在指物的名词后面,如“衣裳们、瓜们、米们、树们、水们”等;特别的是,物质名词不能一个一个数的,也能加“们”,如“水们、油们”等。2)名词前面有了表示多数的指示代词“这些、那些”时,还经常加“们”,如“这些猪们、那些钢们”等。不过“们”的使用有一定的句法限制,一是“前面是数量词时,则不能加‘们’”,如不能说“几个人们、三个娃娃们”,二是在判断词“是”后的复数非人称名词不能加“们”,如不说“这是猪们、那是羊们”。其他涉及兰州话“们”的文章还有一些,但与《兰州方言》相比,未出新见,兹不一一列举。

20世纪80年代以来,许多专家学者深入探讨了北方个别方言中(包括兰州方言)表物名词复数的构形成分“们”的来源(见吕叔湘1985、陈治文1988、孙锡信1990)。孙锡信(1990)指出,在记录元代口语的《老乞大谚解》、《朴通事谚解》中就有“马们”、“头口们”的用例,如:

(1)这般时马们分外吃得饱。(老乞大) (2)这马们都栓住着。(老乞大)

(3)把马们都松了。(老乞大)

  (4)两个汉子把那驴骡们喂的好着。(朴事通)

在这些例子中,“马们”、“驴骡们”也都表示“物”的复数。孙锡信进一步引证说,指物名词、代词后加“每”,如“鸭每、雁每、骟马每”之类在《蒙古秘史》中用例很多,它“是蒙汉对译而形成的扭曲了的语法现象,它本质上是蒙语的名词复数形式,但却用汉语表现出来。这犹如生硬地将英语的books译成‘书们’一样。”

除了国内学者之外,国外的学者也对汉语方言中“马们”、“头口们”及“这个们、那个们”的说法做过一些探讨。如太田辰夫(1953)指出,“在‘马’这个词上用复数形式的方言还是存在的”,“在《老乞大》中有诸如‘马们’‘头口们’等‘们’在动物中使用的例子”。(见孙锡信1990)“《老乞大》《朴通事》里有蒙古语法的成分在内,是大家公认的。同时我们知道阿尔泰语里的复数词尾是可以加在任何名词后边的。把这些事实放在一起看,我们可以说,把“们”字加在这个、那个、这、那、这的、那的后面等等,都表示汉语受了阿尔泰语的影响。”(梅祖麟1986)

上面列举的有关文章及有关专家的论断,无论是对兰州话及别处方言中的“们”进行的是共时研究,还是历时研究,都有一个共同的认识,即“们”所表示的是事物的复数。

2 笔者的调查及发现

笔者近两年跟同行考察了兰州市及周边地区方言“们”的用法,调查点有四处:一是兰州市区,二是兰州市所属的榆中、永登两县,三是地处兰州西南的临夏市,四是与永登毗邻的青海省民和回族土族自治县。在兰州市区,年龄大的本地人口中“们”字的特殊用法还保留着,中青年受普通话的影响,一般都不说了。而在兰州周边的榆中、永登、临夏、民和等地,则无论老幼,说“们”的还很普遍。兰州市周边地区方言中的“们”,应该代表兰州话“们”的早期状态,因为一种方言的底层容易在周边的城镇及乡村得以保留。我们调查的结果是:兰州(包括上述周边地区)方言“们”的用法,实际上要比《兰州方言》所记的复杂得多,有表复数的,也有表单数的;有用于具体的人和事物的,也有用于抽象事物的。例如:

(5)茶们喝住些。(喝些茶吧。)(6)你盖房子呢,沙子们、水泥们拉下了吗?

(7)玻璃们擦咔(注:“咔”是“一下”的合音。)。(擦一下玻璃。)(8)牌们再抹着没?(扑克再打着没有?)

(9)篮球们打得好不好?(篮球打得好不好?)

例(5)、(6)还可以说“们”表示某一类事物有较多的量,例(7)的“玻璃们”则可以是多块玻璃,也可以是一块玻璃,这只能通过语境体现出来。而例(8)、(9)中的“牌们、篮球们”就很难说是复数还是单数了。再看下面的例子:

(10)热头们把人晒坏给了。(太阳把人晒坏了)

(11)脸们洗咔去唦。(把脸洗一下去)

(12)你路们看着些。(你走路时看着路)

(13)这个沙发们舒服得很!(这个沙发坐着很舒服)

(14)一个老汉们曼,说的那啥话唦!(一个老汉,说的那是什么话!)

例(10)至(12)中的“热头、脸、路”只能是单数,但后面也加上了“们”;例(13)、(14)中的“老汉、沙发”前面均有单数标记“一个”,可在其后也用了“们”。这说明兰州话中的“们”并非只用于复数,不是纯粹的复数形式标记。再如:

(15)麻达们一下给我遇上了。(麻烦事全让我碰上了) (16)道理们讲清楚就成了。

(17)酒量们还这么好哇!(18)这个鞋质量们差得很!

(19)这个态度们不让人着气嘛!(这个态度真让人生气)

这一类句子中,加“们”的名词“麻达、道理、酒量、质量、态度”等都是抽象事物,除“麻达们、道理们”有点复数的意思外,其余都不存在数量多少的区别。

从句法关系来看,加“们”的名词多数处在主语的位置上,上述的例子都是如此。但也可以在宾语、定语、状语的位置上出现。例如:

(20)你是个老师们曼,说话要文雅些!(你是个教师,说话应该文雅点)

(21)人家对我有意见们呢。(人家对我有意见呢)

(22)做的啥样子们唦!(做的什么样子)

(23)遇上虫气们了。(碰上晦气事了)

(24)我卸你的骨拐们呢!(我要卸你的骨头呢)

(25)我不相信这个们的话。(我不相信这个人的话)

(26)吃了这两个背扇(注:“背扇”指不合时运或言行失当的人。)们的亏了!

(27)我把这个人们还没治?(我把这个人还收拾不住)

(28)你连石头们都吃呢!(你连石头都敢吃)

例(20)至(24)中加“们”的名词均处在宾语的位置上,其中例(20)的“一个老师们”作了“是”的宾语,说明兰州及周边地区方言非复数人称名词加“们”可以出现在“是”之后,这跟《兰州方言》所描写的语言现象不同。例(25)、(26)中的“这个们、背扇们”是句中的定语成分。例(27)、(28)中的“这个人们、石头们”作介词“把、连”的宾语,构成介词短语作状语。

从语义关系看,出现在主语位置上的“N+们”多数是受事,如例(5)至(9);也有施事,如例(10)、(14);还有当事,如例(13)、(16)、(18)。出现在宾语位置上的“N+们”,因其相关的动词既有动作行为动词,也有表存在、判断的动词,因此这些宾语有受事(例22、23、24)和当事(例20、21)两种类型。

除了通过调查掌握兰州及周边地区方言中“们”的第一手材料外,笔者还查阅了其他方言资料,发现用于表示事物的复数的“们”不仅在兰州及周边地区存在,在青海西宁、河北藁城、满城等地也存在。以青海西宁话为例:

(29)天上的鸟儿们往东飞着呢。(30)河里的鱼儿们还小着呢。

(31)你说哈的话们实在难听。

  (32)你阿扎们去过?(你去过哪些地方?)

但是在单数事物后(包括具体事物与抽象事物)加“们”的,在上述各地未见。

上述“们”字的多数特殊用法,在40多年前的《兰州方言》中未曾提及,我们认为作者可能调查得还不够深入,或调查者只是关注了兰州市区的话,而对周边的榆中话、永登、临夏、民和话的“们”未加关注。市区话一方面受普通话的冲击,另一方面受50年代支援西北的大批职工带来的外地方言的影响,从而语言变异的速度肯定要快于周边的乡村地区。因此,广泛存留于榆中、永登、临夏、民和话中的“们”的特殊用法当不会比《兰州方言》所记录的“们”发展得更快,只能代表兰州话“们”的早期用法。

3 “”的用法与作用

这一带方言的“们”实际上有三种用法,一种是用在指人的普通名词后面表复数,与普通话一致。例如:

(33)学生们放学了。 (34)乡长在大会上奖励了村民们。

我们将这个“们”称为“”;第二种是用在表物的普通名词后面表复数,如前文所提到的“马们、水们”等,我们将这个“们”称作“”。第三种即本文前面所列(5)-(28)例中的“们”,它不是严格意义的复数标记,用法比较特殊,我们称之为“”。“”在句中起什么作用呢?这个问题很值得探讨。

”不表示复数。因为将它去掉,并不改变每句话的含义。那么它是不是一个句中语气助词呢?我们认为,“”并不是句中表停顿的语气助词。普通话可以这样说:“这件事么,过几天再办。”其中“么”表停顿。兰州话与之相当的语气词是“曼”(音[man]),例如说:“一个老汉们曼,连娃娃们较啥劲着呢!”其中“们”和“曼”读音不同,更重要的是可以同时出现。笔者曾反复跟发音合作人核证,事实是所有这类句子中,“”后都没有停顿,加上“曼”后就可以停顿。这足以说明“”和“么”并不是对等的语气助词。

我们还可以从韵律的角度考察一下“”。在汉语中,“韵律”对构词和组句都起着重要的支配作用。构成韵律词的单位是音步,音步又是由音节构成的。最标准、最能产的韵律词是一个标准音步,即一个双音节的词。(冯胜利1997)一个单音节的词具有双音化的趋势,即它有附缀一个音节的潜能。在兰州话中,“茶们、牌们、脸们、路们”的说法似乎可以由此得到解释。问题是在兰州话中,双音节名词加“”的现象更要普遍些,如“热头们、酒量们、质量们、一个老汉们”等。一个声调十足的双音节词再加上一个轻声语缀,就构成一个“超音步”的韵律词,那么“热头们”这类组合从韵律的角度来说也是合“法度”的。可是,兰州话“茶们”的“们”跟“热头们”的“们”均读轻声,这样,“茶们”就算不上两个声调十足的双音节组合,因而要说“”起填补音节的作用就有困难了。结论只能是,“”也不是构成韵律词的一个音节。

现在,让我们再从语用入手来探究这个问题。我们发现,凡是带“”的名词,无论是在主语位置,还是在状语、定语、宾语位置上,也不管其意义类型是受事、施事,还是当事,“”的功能在于针对“这一个”或“这一类”予以评述。从语气上看,这类句子一般都使用于较随便的场合,具有戏谑、幽默或轻蔑、嘲弄的味道。这种“味道”就集中体现在“”上,如果将“”去掉,这种语用效果就消失了。由此看来,兰州及周边方言“”跟其表达戏谑、幽默、轻蔑、嘲弄的口气是相统一的,既加强对评述内容的针对性,又体现其特定的语气。

4 “N+”格式的历史来源

从笔者能查到的现今方言资料来看,兰州及周边方言的“N+”格式是独一无二的。青海西宁话、河北藁城话、满城话中的“小鸡们、树们、衣服们”之类的说法,只等于兰州话的“N+”,与兰州及周边方言中的“N+”用法并不相同;前面所引太田辰夫、孙锡信等人的论断也只能证明青海西宁、河北藁城、满城话的“N+们”及兰州话的“N+”的来源,但不能证明兰州话的“N+”的来源。事实上,“N+”的格式在元代已经存在了。从元杂剧(或南戏)中,笔者查到了一些例子:

(35)(牢子云)你是甚么人?(正末云)叔待,孩儿每是个庄家。(牢子云)你这庄家们倒会受用快乐。(正末云)叔待,俺这庄家至受苦恼也。(《黑旋风双献功》第三折)

(36)(道姑云)小姐,你拣个好财主每好秀才每,或招或嫁,可不好那?(《玉清庵错送鸳鸯被》第一折》)

(37)莫不是将咱故意相迤逗,特教的露丑呈羞?你觑那衣服每各自施忠厚,百般儿省不的甚缘由。(《钱大尹智宠谢天香》第四折)

(38)你不须提起蔡伯喈,说着他每忒歹。(丑)呀,他有甚歹处?(末)他中状元做官六七载,撇父母抛妻不采。(《琵琶记》第三十八出)

众所周知,汉语中的“们”在南宋、金时已普遍运用,元AI写作作“每”。例(35)中,“孩儿、庄家”都是单数(“庄家”前有“个”字,是“一个”的缩略),却用了“每”和“们”;例(36)中的“好财主好秀才”前面有“个”,自然也是单数,后面也有“每”字;例(37)中的“衣服”是物不是人(大概属于借代用法),加了“每”字;例(38)中的“他”是单数,也用了“每”。这些用例在使用上比较自由,几乎不受语法格式的限制,可以充当宾语,而且名词前面可以出现数量词“个”(一个),这跟《兰州方言》中描述的“N+们”不同,却跟我们调查到的材料相一致。除此之外,元杂剧《幽周记》、《两游记》、《错立身》、《张协状元》中都有“”指称单数的例子。按刘坚、江蓝生等先生的看法,元杂剧非元代刊本有明代人加工的地方,特别是宾白部分。(见江蓝生《助词“似的”的语法意义及其来源》,引自蒋绍愚、江蓝生1999)但还没有证据说明元代就不存在“N+”的用法。为此,笔者仔细研读了《蒙古秘史》的两个版本,(注:其一是《元朝秘史》,见四部丛刊三编史部,上海涵芬楼影印影元钞本;其一是道润梯步所著的《新译简著〈蒙古秘史〉》,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79。)从其旁注(在蒙古语词旁边注的汉语词)及明代的译文中对所有加“每”字的词语作了辨析,发现“每”表示人的复数者占绝大多数(例句从略,例中括号前为旁注,括号中为明代译文),其次是表示物的复数,例如:

(39)旧了着,崖每行,上呵(把已成了旧物的尸体,埋葬在山峰上)(卷五)

(40)那的每,黑每,花每,旄纛每有(有许多黑的、花的旗帜)(卷六)

(41)咱的,骟马每、肥每有,肚皮,教抽起(使我们的肥马削腹)(卷七)

不表示复数的仅有两例,如:

(42)肚皮,一个每的,胞浆,独每(生于一个肚皮,出自不同的胞衣)(卷三)

(43)脑每,他的,打破,肩胛,他的,落下直到砍着(击破其首,砍落其肩)(卷九)

我们查阅了宋代的《太平广记》,未曾发现“们”的这种用法。元代始见,可见这种“N+”及“N+”的格式极有可能是来自蒙语。蒙汉人之间要交际,就得互学对方的话,尤其是蒙古族人要学“汉儿言语”。从“N+们”绝大多数用例表示复数而只有少数不表示复数的情形分析,前者是基础用法,后者是受其感染所致。因为“阿尔泰语里的复数词尾是可以加在任何名词后边的”(梅祖麟1986),所以蒙古人将复数名词形尾“们”用在表物的复数名词上(即“”)是很自然的。在“”的基础上,进一步类推到跟复数无关的其他名词上(即“”),从而使“N+”和“N+”用法得以在大都及北方地区一度流行。“蒙化汉语”跟固有汉语经过较长时间的由抗衡到整合的过程,使得“N+”的用法在后来的官话中逐渐消失了,但在西北方言中还有所保留。原因有二:一是元朝灭亡后,大量的蒙古族人在西北落业,与当地汉人及其他少数民族杂处,有相当多的蒙古族人融入汉族,(还有许多蒙古人跟来源于吐谷浑、吐蕃等的甘、青藏族融合为土族,)从而使蒙语成分在甘肃、青海汉语方言中留下了底层;二是“N+”格式在运用中出现了新的表义功能,如戏谑、幽默、轻蔑、嘲弄等附加义,使得“N+”式保留并且在兰州周围至今广泛延用。概括地说,“N+”式系受“N+”感染而产生,又因其衍生出新的表义特征而留存,这就是兰州及周边方言“N+”的来源及存在的理据。当然,随着普通话的进一步普及,兰州话“N+”的用法最终也将消失。现在,兰州市民的中、青代口中的“N+”式用法已基本消失便是明证。

[收稿日期]2004年4月4日[定稿日期]2004年9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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