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VP”问题的积极倾向及其类型学意义_语义分析论文

“是不是VP”问句的肯定性倾向及其类型学意义,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问句论文,倾向论文,意义论文,类型论文,肯定性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是不是VP”问句的肯定性倾向

正反问句的语义倾向,赵元任(1968)认为“是不倾向于哪一边的”,疑惑程度居中。邵敬敏(1996)也同意这一看法,认为肯定与否定应该各占百分之五十。如果说这一看法是指以下这些情况,那么,应该承认基本上是正确的。例如:

(1)我说你结婚没结婚哪?(侯宝林相声选)

(2)“想不想跳槽儿到我这儿来干?”老陈笑眯眯的。(王朔《编辑部的故事》)

(3)咱们总算有缘,你能不能帮帮忙,给我找点事做?(老舍《茶馆》)

(4)火车上尽是土,看我的头发乱不乱?(曹禺选集)

例(1)是不及物动词,例(2)是心理及物动词,例(3)是助动词,例(4)是形容词。这些例句显然基本上都符合以上说法。

但是,我们在分析正反问句子的过程中发现,由“是不是”构成的正反问,似乎并不都是这样。“是不是”构成的正反问,根据它后面所带词语的属性,有两种情况:

第一,是不是+NP,例如:

(5)直到列车在长长的站台全部停稳,我仍不能确定这个城市是不是我要去的那个城市,尽管它们很相似。(王朔《玩的就是心跳》)

(6)“我呢?”我说,“我是不是你心目中的那个人?”(王朔《过把瘾就死》)

(7)我问你,妈是不是天底下最可怜,没有人疼的一个苦老婆子?(曹禺《雷雨》)

(8)你也不是东西,我这么喊,你都不进来,你还是不是男人?(王朔《玩的就是心跳》)

例(5)(6)看不出倾向,例(7)有肯定性倾向,而例(8)则有否定性倾向。这说明,“是不是NP?”跟其它正反问句的语义倾向是一致的,即无明显倾向。

第二,是不是+VP,例如:

(9)是不是你亲自出马好一点?(王朔《人莫予毒》)

(10)你们是不是也常受他的欺负?(王朔《编辑部的故事》)

这种情况显然跟第一种情况有比较明显的区别,即语义比较倾向于肯定。这种肯定性倾向,在一定的上下文中显示得比较清楚。这大体上有以下几种提示类型:

上文提示——

(11)“篇幅我觉得过长,是不是请作者压缩一下?”陈主编说。“另外有些小地方再做些修改。”(王朔《编辑部的故事》)

(12)“你丫够肥的。”我打量着身穿泳衣的米兰说。“是不是腰特显粗?”(王朔《动物凶猛》)

“是不是”正反问的前句已经明确提示了后句肯定性倾向的必要信息。例(11)上文“篇幅我觉得过长”就明确提示了对“请作者压缩一下”的肯定;例(12)上文“你丫够肥的”提示了对“腰特粗”的肯定。

下文提示——

(13)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低级趣味?我们劳动人民,不能比你们搞艺术的。(王朔《浮出海面》)

(14)“你在谈恋爱是不是?”他借着幽暗的光线审视我,“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王朔《浮出海面》)

表面上“是不是”正反问似乎没有什么倾向,但是下文却提示了这种肯定性倾向。例(13)下文“我们劳动人民,不能比你们搞艺术的”,就证明了上文的发问实际上是对“我有点低级趣味”的肯定;例(14)下文“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是对上文“你在谈恋爱”的肯定。

句中提示——

(15)“你说,陷进你死我活的感情中去是不是特傻?”

(16)你这样撒谎是不是对不起她?

这是指句子本身已经提供了肯定性回答的必要信息。例(15)“陷进你死我活的感情中去”实际上就是意味着“特傻”;例(16)“撒谎”实际上就是“对不起她”。

语境提示——

(17)“好吧,我看着你。”姐姐说,“看你打一辈子光棍儿。”姐姐看我沉着的样子可疑,不禁问:“你是不是有了,瞒着不告诉我?”(王朔《浮出海面》)

(18)石静瞅了我一眼,把茶杯放在地上,走回去继续刷墙:“你是不是累了?”“困了。”我说。(王朔《永失我爱》)

有时候上下文都没有什么提示,而是语境提供了一定的信息,显示了“是不是”正反问的肯定性倾向。例(17)“姐姐看我沉着的样子可疑”就怀疑“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例(18)“石静瞅了我一眼”,就发现“我”真的累了。

“是不是VP”问句既然有明显的肯定倾向,就不是强疑问句,因此句中不能用强疑问语气词“到底”、“究竟”、“倒是”(陶炼,1998),“是不是VP”句子在书面上常用表陈述语气的逗号、句号来表示。为了证明这一点,我们调查了曹禺、老舍、方方、高行健、王安忆和王朔等的戏剧、小说共计92万字的语料,并且进行了统计,搜索出“是不是VP”问句202个,其中具有肯定倾向的有186个,占总数的92%。

表1 “是不是NP”和“是不是VP”在现当代作品中的语气倾向比较

(注:+表示用例有肯定性倾向,-表示用例没有肯定或否定倾向,是信疑参半的中性问;“百分比”是有肯定性倾向的问句占总数的百分比)

“是不是VP”的用例中有肯定性倾向的达到92%,比例非常高。这个数据足可以证明,“是不是VP”问句与一般正反问句不同,它不是信疑参半的问句,而是建立在某种已知事实或已有观点基础上的表示肯定性倾向的“咨询型问句”。

二 “是不是VP”问句与相关句式的信疑度比较

如果正反问句要想表示的是“无倾向”,或者说肯定与否定的倾向各占一半,那么,这样的问句就会选择“V不V”的形式。也就是说,说话人如果对事情的存在与否不能肯定,一般不会采用“是不是”句式来提问。请比较下列疑问句:

(19)a你去不去北京? b你是不是去北京?

(20)a她漂亮不漂亮? b她是不是很漂亮?

(21)a你会不会弹琴? b你是不是会弹琴?

比较上面三个例子的a句和b句,马上就会发现,凡是a格式,肯定和否定的可能性都是对等的,即没有显示出什么倾向。而b格式则不然,都表示出明显的肯定性的倾向。

当句子中出现“拿不准”、“不知道”这类词语时,就会采用“V不V”格式,而很少采用“是不是VP”格式。例如:

(22)“我……”马林生犹豫了。他拿不准这是不是个圈套,如果脱口承认,会不会立刻产生后果。(王朔《我是你爸爸》)

(23)不管人家正在说什么,他懂不懂都胡插嘴,有的话简直没边没沿儿,连我也拿不准该不该认真对待。(王朔《痴人》)

句子中出现“拿不准”字眼,说明说话人没有明显的倾向,这时就采用“会不会”和“该不该”来表示有两种可能性。

这样,我们可以认定:一般的正反问的信疑度是[信50%,疑50%],“是不是VP”正反问的信疑度则应该是[信>50%,疑<50%]。但是“吧”字是非问(设为“W吧?”问句)的信疑度,根据邵敬敏(1996)的研究,也应该是[信>50%,疑<50%],比如下面的例句中,这两种格式同时出现,就说明,在语用上这两种句式是相通的。

(24)我是能干,但你们是不是看见有钱人就夸呢?八成是吧?(《北京人:一百个普通人的自述》)

那么,这两种疑问句是否可以互相替代呢?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呢?我们发现它们起码有四点区别:

第一,“W吧”格式,可以用来提问,也可以用来回答。例如:

(25)到中山公园有五里地吧?

(26)到中山公园有五里地吧。

例(25)是问句,自己虽然知道到中山公园大概有五里地,但不能确定,所以要提问,要咨询,也就是说[信75%,疑25%](注:[信75%,疑25%]只是表示一个信疑度的参照点,实际情况是摇摆的,可以用副词等进行微调。例如:你一定是去北京大学吧?[信>75%,疑>25%]他说不定也去北京大学了吧?[信<75%,疑<25%]因此,也许我们应该把该句式描写为[信50%<W吧?>疑0]。),例(26)跟例(25)的句法结构形式一样,只是前者语调略微提升,是疑问句;后者语调略微下降,是陈述句,由于也用了语气词“吧”,信疑度并没有改变,只是不再提问,而是一种不太确定的回答。“是不是VP”正反问可以提问,但是不能用这一格式来进行回答。

第二,“W吧”是非问,可以有一些词语对信疑度进行“微调”,以增强“信度”:

一是加上“大概”、“也许”、“可能”、“恐怕”、“好像”等表示比较强势的估测。

(27)你大概是没有关好窗户吧?(曹禺《雷雨》)

(28)撕了好像不太好吧?(《一百个普通人的自述》)

二是加上“肯定”、“总是”、“八成”、“应该”等,以表示更为强势的估测。例如:

(29)家庭历史有问题,搞文学总是可以吧?(《一百个普通人的自述》)

(30)老师,“文化大革命”您肯定吃了不少苦吧?(《一百个普通人的自述》)

显然,前一类的信度要比后一类差一些,而后一类的信度最高,也就是说它的信度有可能在75%以上,但绝对不会超过100%。我们可以把它描写为:[75%<信<100%]。而“是不是VP”问句,虽然有明显的肯定性倾向,但在“是不是VP”之前绝对不能添加这些帮助确定信度的词语,因而它的信度应该在“吧”字是非问句之下。我们可以把它描写为:[50%<信<75%]。换言之,“吧”字是非问有“强烈”的肯定性语义倾向,而“是不是VP”正反问则是有“明显”的肯定性语义倾向。

第三,在间接问句中,“是不是VP”正反问有三种情况:

一是出现在“不管”、“无论”、“记不清”、“不知道”等的后面,表示中性趋势。例如:

(31)不管你是不是真拿我当意中人,反正我是看上你了。(王朔《给我顶住》)

(32)我记不清她是不是从里屋出来的。(王朔《玩的就是心跳》)

二是出现在“怀疑”“考虑”等词语的后面,表示否定倾向,例如:

(33)我怀疑他是不是书读得太多了。

(34)“我还有脸叫家里来接?”白度说,“我正考虑咱们是不是还有必要再见赵航宇。”(王朔《千万别把我当人》)

三是出现在“问”的后面,表示肯定倾向。例如:

(35)谈毕公事,她问我,是不是晶晶到那个团后不太顺心?(王朔《浮出海面》)

(36)这情形科长也看出来了,有一天他问我是不是司徒和小阮在“谈恋爱”?(王朔《痴人》)

而“吧”字是非问只有一种肯定性倾向,即使在间接问句中也是如此,没有其他的语义倾向。

第四,“吧”字是非问的语义倾向不依赖于语境,也就是说,凭借这种疑问句本身的标志“吧”,就可以确定它的信疑度,而“是不是VP”正反问少数可以只依靠句子本身来判定语义倾向,而大多数则常常要依赖于上下文和语境的制约。换言之,离开了上下文和语境,我们常常难于准确地判断该句的语义倾向。

从以上四点,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75% < “吧”字是非问的信度< 100%

50% < “是不是VP”正反问的信度< 75%

三 “是不是VP”问句的语用类型及其信疑度比较

当代功能语法很关心语言是如何被使用的,也即人们是如何选择一定形式来表达一定意义的(Halliday,1994)。从使用目的看,“是不是VP”主要有以下几种类型:

A.已知事实,要求认定。

说话人已经完全知道或认为自己知道某个事实,但仍用“是不是”明知故问,要求听话人予以认定。例如:

(37)“你问问他《东方红》是什么?还导演呢!姓江的,你自个说,你刚才上厕所是不是蹲马桶上?”

江导被说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我是蹲马桶上,怎么啦?我那是怕传染爱滋病。”(王朔《编辑部的故事》)

(38)我问她平时是不是老不在家住?

“你怎么知道的?”我在那个年龄是很乐意扮演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角色。(王朔《动物凶猛》)

(39)我以为他是开玩笑,先还不信。他说真是离了。还扭头叫他老婆证实“是不是离了?”(王朔《过把瘾就死》)

以上几例中说话人都已经知道事实的真相,用“是不是”明知故问,在例(37)中造成了更强烈的讽刺效果,在例(38)中是为了避免说话太直接,在例(39)中则是用“是不是”来寻找旁证,同时给话语造成调侃效果。

B.合理推论,企求证明。

说话人从周围语境所提供的信息中,已经得出了某种推论,并且也相信这一推论,还希望听话人能对推论的真实性给予进一步证实,于是就用“是不是VP”发问。例如:

(40)我去外屋找了一圈,找着了空杯子,忍着气问他:“是不是你喝了?”(王朔《浮出海面》)

(41)谈毕公事,她问我,是不是晶晶到那个团后不太顺心?我说没有呀,她挺乐。她说她听回云南绕道上海玩的小杨说,晶晶给她打过一个电话,电话里都快哭了,说她一个人在团里很孤单,叫小杨去看看她。(王朔《浮出海面》)

(42)“我对你一向这样!”我冲着她气冲冲地说,“以前也一样!”“不对,以前你不是这样。”她摇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你是不是有点讨厌我?”(王朔《动物凶猛》)

例(40)的说话人从“空杯子”推论出水已经被喝了,所以用“是不是”追问。例(41)的说话人听说了晶晶在电话里哭的事,认为晶晶或许是在团里不顺心,于是向听话人询问以证实。例(42)的说话人从听话人那段时间内的表现推断出听话人讨厌她自己,故向听话人询问以证实。所以,B类“是不是VP”问句实际上是测度句,根据吕叔湘(1944)的看法,它介乎直陈和询问二者之间,不是纯然的不知而问,而是已有一种估计,一种测度,只要对方加以证实,所预期的答案是“是”。

C.既定主张,追求认同。

说话人用“是不是”对自己所主张的观点进行提问,希望听话人认同自己的观点。既然是自己的观点,从说话人角度看,当然肯定性要强一些了。例如:

(43)牛大姐痛斥南希,“你想错了!什么都不遵守你也就无权拥有!咦,我这词儿是不是可以当流行歌曲的歌词?”(王朔《编辑部的故事》)

(44)黄胖子 官厅儿管不了的事,我管!官厅儿能管的事呀,我不便多嘴!(问大家)是不是?(老舍《茶馆》)

(45)“而且我觉得面容姣好倒在次要,身段好才更有女人味。你身段就很不错,很成熟,很丰满,是不是司马灵?”

“是。”我乜了眼走得越发娉婷的阮琳,“该有的她全有了。”(王朔《痴人》)

这种“是不是VP”问句用意不在求证而在求同,它的典型标志是“是不是”常放在句末(如例(44)),有时后面还跟上说话人指定的下一个发话人的名字(如例(45)),这时的“是不是”,也是话轮转换的标志。

D.提出建议,征求同意。

有所建议而不敢自作决定,或有所确定但出于礼貌,要证求对方的同意,便用“是不是VP”提问。这是商量或建议的语气。例如:

(46)秦仲义:小王,这儿的房租是不是得往上提那么一提呢?当年你爸爸给我的那点租钱,还不够我喝茶用的呢!(老舍《茶馆》)

(47)牛大姐迫不及待地起身:“不早了,我看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江导很忙,让他们忙吧。”(王朔《编辑部的故事》)

(48)江导,是不是应该把裙子再撕几个口子,越破越好,这样才能把非洲人民的痛苦和不幸更强烈地表现出来。(王朔《编辑部的故事》)

例(46)作为房东的“秦仲义”当然希望把房租提高一点,但又不愿意说得太露骨了,所以选用“是不是”问句。同样的道理,例(47)既然“不早了”,自然就应该“回去了”,例(38)要把“不幸和痛苦”表现出来,自然“应该把裙子再撕几个口子”。

Halliday(1994)指出,对话角色最基本的类型,是给予(giving)和索求(demanding)。而说话人和听话人所交换的东西,或者是货物和劳务(goods-&-services),或者是信息(information)。“是不是VP”问句属于索求信息型的,A、B两类偏重于求证,即求取对方对某种事实或对自己的推论予以证实;C、D偏重于求同,即求取对方对自己观点或对自己建议给予赞同。但同样是索求式,相互之间却有传信语气轻重的区别。近十几年来,语言学界比较重视传信范畴(evidentiality)的研究,语言中的各种传信表达手段,如时(tense)、体(aspect)、语气(mood)、情态(modality)等,其实质都与人们对事件现实性的认识有关。如以介乎事实和非事实之间的“事实”为认识基础,从语气角度出发就导致了希求式(张伯江,1997;李讷、安珊笛、张伯江,1998)。这四类实际上都是咨询式,都建立在对介乎事实与非事实的认识的基础上,信疑皆有。A类肯定某种已知事实,B类肯定说话人的某种推论,但都尚需对方的证明;C类肯定说话人的某种主张,但对听话人是否同意尚有疑惑;D类肯定的是说话人对某件事情的意见或建议,但建议最终可行度怎么样,说话人还有疑惑,还要咨询对方的意见。

这四种类型总的语用特征是:都有明显的肯定性语义倾向,采用正反问的形式来征求听话人的意见,并且减弱肯定的色彩,使语句显得委婉礼貌。当然这四种类型在肯定性的强弱方面还是有区别的。从A到D,大致呈现一个由强渐弱的趋势。换言之,“已知事实”最强,“合理推论”其次,“既定主张”第三,“提出建议”最弱。所以,A——D之间,“信度”呈现一个由强至弱的连续统:A>B>C>D。

四 “是不是VP”问句的历史发展轨迹及其类型学意义

“是不是VP”具有明显的肯定性倾向,而“VP不VP”和“是不是NP”却没有同样的语义倾向。这是为什么?这就有必要考察一下“是不是VP”的历史来源。我们主要考察以下几部白话文著作:以山东方言写成的《金瓶梅》、主要以北京一带方言写成的《红楼梦》、《儿女英雄传》、《骆驼祥子》和王朔的小说,并且跟用吴方言写成的海派小说《海上花列传》进行一些比较。

第一,17世纪前期的《金瓶梅》中,根据张敏的统计(朱德熙,1991),“VP不VP”型的正反问句已大量出现:

表2

VO不V

VO不VO

VO不曾V不VO

67 15

  29

0

根据我们对《金瓶梅》前68回的考察,“是NP/VP不是”没有发现,而“是不是”正反问也只发现了4例:做动词的补语2例,作宾语的1例(例(51)),作谓语的1例(例(52)“是也不是”)。摘录如下:

(49)我对你说罢,他想必和他鸨子计较了,见你大爹做了官,又掌着刑名,一者惧怕他势要,二者恐进去稀了,假着认干女儿往来,断绝不了这门儿亲。我猜的是不是?(32回)

(50)我教与你个法儿,他认大娘做干女,你到明日也买些礼来,却认与六娘做干女儿就是了。你和他都还是过世你花爹一条路上的人,各进其道就是了。我说的是不是?你也不消恼他。(32回)

(51)应伯爵忽听大卷棚内弹筝歌唱之声,便问道:“哥,今日李桂姐在这里?不然,如何这等音乐之声?”西门庆道:“你再听,看是不是?”(61回)

(52)这位娘子,乃是精冲了血管起,然后着了气恼。气与血相搏,则血如崩。不知当初起病之由是也不是?(61回)

例(49)(50)(51)“是不是”中的“是”不是动词,而是与动词同形的形容词“是”,相当于现代汉语的“正确”或“对”(郭锡良,1990)。因此这三例“是不是”实际上相当于“对不对”,不在本文讨论范围之内。例(52)“是不是”是判断动词“是”正反重叠,但后面可以补上逻辑宾语“她”。这种“是不是NP”格式在前68回中仅有不带宾语的一例,说明它还没有真正成形,而“是不是VP”格式则一个也没有发现。可以推知,“VP不VP”问句与“是不是”问句并不是同时产生、平行发展的。在《金瓶梅》中,两种句式的出现比例是111:0。

第二,18世纪中后期的《红楼梦》(120回),其中“是不是”问句一共有13例。大多数都是“VP,是不是?”“是不是”用作附加问。例如:

(53)大奶奶从前的行经的日子问一问,断不是常缩,必是常长的。是不是?(10回)

(54)凤姐道:“快出去告诉你二爷去,是不是啊!”兴儿回道:“奴才不敢。”(67回)

(55)想是哥儿如今有了房中的事情,要滋助的药,可是不是?(80回)

(56)兰小子呢,做上来了没有?这该环儿替他了,他又比他小了。是不是?(91回)

还有2例是各做谓语和宾语。例如:

(57)那人初倒不肯,后来听人说得有理,便掏出那玉,托在掌中一扬说:“这是不是?”(95回)

(58)你快拿三百五百钱去取了来,我们挑着看是不是。(95回)

这么多的语料里,我们只发现有1例“是不是”出现在句前:

(59)黛玉便道:“是不是,我来了他就该去了。”宝玉笑道:“我多早晚儿说要去了?不过拿来预备着。”(8回)

由于它比较独立,也可以看作是移位到前面的附加问,是一种语用上的临时移位,与现代汉语中的“是不是VP”问句有着本质区别。鉴别办法就是看“是不是”是否可以移位到主语之后谓语之前,如果不可以,则是附加问。《红楼梦》中的这一例句显然不符合移位条件,所以是附加问。这说明,《红楼梦》里的“是不是”主要作用是出现在句子后面,充当“附加问”。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出现了与其他动词“VO不V”格式相平行的“是……不是”问句形式。《红楼梦》里一共有12例。在“是”与“不是”之间出现的成分,有两类,一类是名词性的,有10例。例如:

(60)你道是新奇异事不是?(2回)

(61)这是你薛姑娘的屋子不是?(40回)

(62)雨村老爷是贵本家不是?(92回)

(63)打这金刚,瞧他是金刚不是!(104回)

另一类是动词性的,只有2例:

(64)我知道你的心病,恐怕你的林妹妹听见,又怪嗔我赞了宝姐姐。可是为这个不是?(32回)

(65)瞧瞧,是应了我的话了不是?(36回)

可以推论,“是NP不是”的出现和发展要早于“是VP不是”。

第三,19世纪后期的《儿女英雄传》,“是不是”问句已经大量出现,但是没有发现一例“是不是”出现在句前的情况,只有“VP,是不是?”“是不是”充当附加问,这一点跟《红楼梦》非常相似。例如:

(66)十三妹嘻嘻的笑道:“哦!单把个‘不’字儿抹去了,这剩的是‘愿意’、‘愿意’,是不是?”(9回)

(67)我可不懂得这些甚么古啊今啊、书哇文的,还是我方才说的那句话,人家是个老家儿,老家儿说话再没错的,怎么说咱们怎么依就完了。你说是不是?(20回)

(68)舅太太道:“‘不打’甚么?我替你说罢:‘老了么?不打卖馄饨的!’是不是呀?当着外姐姐,这句得让姑太太呀!”(22回)

(69)老爷,还有一说。今日这何姑娘占了个上首,一则是他第一天进门,二则也是张姑娘的意思。我想此后叫他们不分彼此,都是一样。老爷想是不是?(28回)

“是……不是?”格式,《儿女英雄传》里也有,“是VP不是?”有6例,“是NP不是?”有7例,出现的概率几乎是一样的。这跟《红楼梦》里只有2例“是VP不是”形成鲜明对比,说明“是VP不是”格式有了发展。例如:

(70)这姓褚的可是人称他褚一官的不是?(14回)

(71)到门口下了马,便问奴才说:“这里是安宅不是?”(36回)

(72)原来大凡大江以南的朋友见了人,是个见过的,必先叫一声;没见过的,必先问问:“这个可是某人不是?”(37回)

(73)大姐姐,你说这是他娘的苗子不是!(40回)

(74)褚大娘子笑说:“二叔,听我们是没心眼儿不是?有甚么说甚么。”(15回)

(75)说着,又回头问着何姑娘道:“姑娘,你想这话是这么说不是?”(24回)

(76)姐姐,是这么说的不是?(26回)

(77)瞧瞧,是应了我的话了不是?(36回)

“是……不是”中间,例(70)到(73)是名词性的,例(74)到(77)是动词性的。

第四,20世纪初的《骆驼祥子》,主要格式还是“VP,是不是?”例如:

(78)“受苦的命!”她笑了一声。“一天不拉车,身上就痒痒,是不是?……”

(79)咱们要是老在这儿忍着,就老是一对黑人儿,你说是不是?

(80)这玩艺一成家,连大带小,好几口儿,死了也不能闭眼!你说是不是?

(81)“既是还得去拉车,”曹先生慢慢的说,“那就出不去两条路。一条呢是凑钱买上车,一条呢是暂且赁车拉着,是不是?……”

但也开始出现少量“是不是”在"VP"前面的句子,但是仍然保持相对的独立性,不能认定为“是不是VP”句式。例如:

(82)“我说是不是?”虎姑娘拿着时候进来了,“还是祥子,别人都差点劲儿。”

(83)“是不是?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嘛!你不是娶媳妇呢,是娶那点钱,对不对?”

至于“是……不是?”格式一共只有3例,其中是名词性的2例,动词性的只有1例:

(84)谁知道她肚子里的小孩是他的不是呢?

(85)随便的把车放下,他懒得再动,不管那是该放车的地方不是。

(86)见了先生,我就说祥子说啦,教先生快跑。今个晚上祥子锁上大门,跳到王家去睡;明天他去找事。是这么着不是?

根据张敏统计,《老舍文集》第11卷上收6部话剧,采用“V不VO”词序的句子大多是带谓词性宾语的。19例中有12例是动词“是”,7例是助动词。例如:“是不是欠了谁的债?”(朱德熙,1991)这起码说明,“是不是VP”格式已经开始在北京话里流行,并且正在逐步发展。

第五,20世纪末的王朔小说,除去间接问句里的“是不是”,“是不是”构成的问句,主要有这么几种情况:

“是不是VP?”有193例。例如:

(87)是不是咱们工艺水平上不去,设计了造出来却走样儿?(王朔《编辑部的故事》)

(88)你们这儿的风俗是不是自己必须糟踏自己?(王朔《编辑部的故事》)

(89)是不是腰特显粗?(王朔《动物凶猛》)

(90)你小时候尿炕是不是也因为你妈的鼾声带着哨音?(王朔《痴人》)

“VP是不是?”有34例。例如:

(91)这个人挺有意思是不是?(王朔《痴人》)

(92)一个女孩,走州穿县,跋山涉水,了不起是不是?(王朔《浮出海面》)

(93)像杀猪的是不是?(王朔《千万别把我当人》)

(94)换我也得恼你是不是,赫本?(王朔《玩的就是心跳》)

“是不是NP?”有12例。例如:

(95)我是不是你心目中的那个人?(王朔《过把瘾就死》)

(96)是不是中等个,鹰钩鼻子薄嘴唇?(王朔《人莫予毒》)

至于“是……不是”,则一例也没有发现。这说明充分:“是VP不是?”基本上退出交际舞台,而“是不是VP?”已经成为现代汉语的一种主流句式。

从《金瓶梅》到王朔的小说,可以清晰地看出这一格式发展的轨迹:一条线索是“是VP不是”(实际上也包括“是NP不是”)从多到少;一条线索是“VP是不是”从无到有,又从多到少;再一条线索是“是不是VP”从无到有,再从少到多。

表3

"Vo-neg-V"主要是北方方言句子类型,而"Vo-neg-VO"主要是南方方言的句子类型(朱德熙,1991)。“是……不是?”格式从《红楼梦》至今逐步退出了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是不是NP/VP”格式。邵敬敏(1996)指出:“V不VO”格式取代“VO不V”格式,一是方言的原因。南方方言地区,如吴方言、粤方言地区由于经济活力强,从而为南方方言向北方方言的渗透推波助澜。但“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句法结构本身的特点”。较之于北方方言句子类型“VO不V”,南方方言句子类型“V不VO”更有优势。“V不VO”中疑问结构结合紧密,从而更能显示疑问焦点,在语义理解上,"V"与不"V"语义同时顺向联系"O",这符合人们的思维走势。同样道理,“是不是NP/VP”句式也比“是NP/VP不是”句式在焦点理解上具有明显的认知优势。

另外,从语言系统内部本身的需要来看,我们发现,一般动词的“VP不VP”正反问格式在使用上要受到很多制约,最根本的一条就是,复杂谓语里的主要动词一般不能作“VP不VP”正反重叠,但“是不是VP”中的VP却既可以是简单结构,也可以是一个复杂结构。从我们所收集到的语料看,VP的复杂结构形式主要有以下两个方面:

谓语中含关系小句。例如:

(97)a 你小时候尿炕是不是也因为你妈的鼾声带着哨音?(王朔《痴人》)

b * 你小时候尿炕也因为你妈的鼾声带没带着哨音?

c * 你小时候尿炕因为没因为你妈的鼾声带着哨音?

(98)a 你是不是因为革命友谊蜕化成儿女私情,有点转不过弯来?(王朔《空中小姐》)

b * 你因为革命友谊蜕化成儿女私情,有没有点转不过弯来?

c * 你因为没因为革命友谊蜕化成儿女私情,有点转不过弯来?

谓语动词、形容词有状语修饰。例如:

(99)a 不信问他们,是不是都这么叫?(王朔《一点正经没有》)

b * 都这么叫不这么叫?

c * 都这么叫不叫?

(100)a 他是不是和你很熟,……(王朔《我是狼》)

b * 他和你很熟不熟?

c * 他和你很熟不很熟?

在这种情况下,要保留状语,只能变成“是不是VP”格式。要直接重叠动词,则必须删掉状语。

此外,感觉类动词一般不能正反重叠,带感觉动词的句子要变成正反问得加“是不是”。例如:

(101)a 没人管了是不是觉得不舒服?(王朔《过把瘾就死》)

b * 没人管了觉得不觉得不舒服?

(102)a 你是不是觉得我过去特恶劣?(王朔《我是你爸爸》)

b * 你觉得没觉得我过去特恶劣?

(103)a 你是不是感到正经历那种真正的、无法溢于言表的深沉痛苦?(王朔《我是你爸爸》)

b * 你感到没感到正经历那种真正的、无法溢于言表的深沉痛苦?

(104)a 你是不是成心诓我饭吃?(王朔《痴人》)

b * 你成心没成心诓我饭吃?

“是不是”既能在简单结构前出现,也能在复杂结构前出现,而一般动词的“VP不VP”形式只能出现在简单结构中。现代汉语在对句子进行疑问范畴的语法处理时,如果没有发现疑问标记(如疑问代词),它允许(但并不强迫)从加疑问语气词“吗”和“正反叠用”两种方法中选择一种(徐杰、李英哲,1993)。上面提到的复杂谓语要在疑问句中出现,如果不用加“吗”的方式进行语法处理,就要寻求正反重叠的方式。但正反重叠不能依靠重叠本身原有的词实现,就借助于语用手段把附加问的形式标志“是不是”前移成为“是不是VP”格式。所以,复杂形式正反重叠构成疑问句的客观需要是“VP,是不是”中的“是不是”前移的契机。“是不是”附加问的语用意义总是就始发句的内容征求对方的同意或希望对方予以证实的(邵敬敏,1996)。那么,既然“是不是VP”中的“是不是”有相当一部分是从附加问“是不是”前移而来,“是不是VP”带有明显的肯定语义倾向也是顺理成章的了。

以上说的是发展的内因,从外因来说,可能是受到其他方言的影响。因为西南官话、粤语、吴语、闽语、客家话以及部分北方官话(山东话和东北话)都使用“V不VO”句式(朱德熙,1991),也就是说,除了以北京话为代表的大部分北方官话使用的是“V不OV”之外,汉语其他地区基本上以“V不VO”为主。“是不是VP”这一句式随同一般的“V不VO”句式,逐渐渗透到北方官话里。

我们以吴语作为比较与考察的对象。吴语的“阿是VP”相当于北方方言“是不是VP”的正反问句(朱德熙,1985;袁毓林,1993),我们考察了与《儿女英雄传》(成书于道光年间,1821-1851)几乎同时期的海派小说代表《海上花列传》(写于光绪十八年,即1892年)前10回中的“阿是VP”问句,发现吴语“阿是VP”问句跟“是不是VP”问句有着一种比较整齐的对应关系。

从结构看,“阿是”问句也主要有以下几种格式:

“阿是VP?”——

(105)清倌人末,阿是无拨客人来吃酒个哉?(2回)

(106)善卿低头一想,道:“阿是要买个讨人?”双珠点头道:“说好哉呀,五百块洋钱哚。”(2回)

“VP(,)阿是?”——

(107)耐好啊,骗我阿是?(2回)

(108)耐倒乖杀哚!耐想拿件湿布衫拨来别人着仔,耐末脱体哉,阿是?(2回)

“阿是NP?”——

(109)老伯阿是善卿先生?(1回)

(110)阿是第位赵大少爷?我去喊秀宝来。(1回)

从语义上看,“阿是VP”问句也表现出明显的肯定性倾向。在前10回的51例“阿是VP”问句中,具有肯定性倾向的便有45例,占总数的88%。例如:

(111)子富听了,冷笑两声。黄二姐也笑道:“阿是耐有点勿相信我闲话?……”(7回)

(112)善卿道:“啥人要吃耐台把啥酒嗄!阿是我勿曾吃歇,稀奇煞仔?”(4回)

从语用上看,“阿是VP”问句也具有与“是不是VP”一样的四种类型。例如:

(113)来安去后,葛仲英因问道:“我今朝看见耐条子,我想,东合兴无拨啥张蕙贞(口宛)。后来相帮哚说,明朝有个张蕙贞调到对过来,阿是嗄?”(5回,A型)

(114)莲生起身招呼,觉善卿脸上有酒意,问:“阿是来哚吃酒?”(4回,B型)

(115)我说末,耐先教月琴先生打发个娘婉转去,摆起台面来。善卿坎坎来,也让俚摆个庄,等蔼人转来仔一淘过去,俚哚也舒齐哉,阿是嗄?(4回,C型)

(116)罗子富向汤啸庵道:“耐看如何,阿是(要勿)去叫俚好?”蒋月琴接口道:“原是耐勿好(口宛),俚哚吃勿落哉末,耐去教俚保吃。”(6回,D型)

至此,我们可以大致描绘出“是不是VP”格式的两条发展线索:

一、“是VP不是”在19世纪以来大量发展,但是该句式在思维走势上存在着明显的不足,而且在实际使用中,一般动词的“VP不VP”格式在形成正反疑问格式时会受到某些制约;再加上受到南方方言句子类型,包括吴语“阿是VP”句式的影响和渗透。“是VP不是”逐渐紧缩为“是不是VP”句式,并且成为北方官话的主流格式。

二、附加问“VP是不是”自《红楼梦》以后经常出现,这一句式中,由于“是不是”相对比较灵活,可以在后面出现,也可以前移,成为提问的焦点标志,这就为“是不是VP”格式的大量使用提供了极大的方便,并且逐步凝固和定型。

这两条轨迹的发展,最终都形成“是不是VP?”句式。在这里,我们看到了历时的演变同时伴随着语言类型的地域性推移。

桥本万太郎(1985)认为,亚洲大陆语言的发展有一个特点,就是它们处于缓慢地不断同化之中,语言由北至南形成一个完整的结构连续体(continuum),而且语言现象“横”的推移和“纵”的演变基本上是一致的。我们以上分析也说明,北方方言在同化周边地区的同时,也不断地受到各地方言的渗透和融合,“V不VO”正在取代“VO不V”是一个明证,南方方言句子类型同化北方方言句子类型也许还可以再增加一个佐证。这一发现显然具有语言类型学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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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VP”问题的积极倾向及其类型学意义_语义分析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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