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官吏训诫活动与文体研究_范仲淹论文

宋仁宗官吏训诫活动与文体研究_范仲淹论文

宋仁宗朝谏官活动与怪奇文风研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谏官论文,文风论文,仁宗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7.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504(2015)02-0128-07

      宋仁宗朝谏官振职,成为仕宦捷径。仁宗朝盛行的怪奇、僻涩文风,受谏官活动、谏诤精神及其激起的沽激邀名风气影响。以范讽为首的“东州逸党”、庆历年间石介主盟太学后的“太学体”等怪奇士人风气和文学现象都与之相关。嘉祐二年(1057),欧阳修利用科举考试对“太学体”的排抑,也有借之纠正怪奇惊众、邀名求进士风的目的。

      一、仁宗朝谏官活动对士风的影响

      宋仁宗朝谏院成为独立机构,谏官由皇帝亲自除授,职能从规谏君主扩大到监督百官。谏职已成为具有较高地位、广泛参与国事的要职。敢言的谏官由于“执政畏其言,进擢尤速”[1](P4448),从而迅速升迁。仁宗“每进用大臣,未尝不采天下公议所归”[1](P4264),谏官进谏易获得声名,为人主所知,也为其升迁奠定了基础。据张复华《北宋谏官制度之研究》所列“北宋谏官升迁与罢免人数统计表”看,仁宗朝任谏官的67位成员中,有40位都获得了升迁。[2](P89)且据文中附录《北宋谏官表》统计,仁宗朝很多知名谏官后来都出任宰辅,如范仲淹、韩琦、富弼、张方平、欧阳修、包拯等。[2](P351)可见,谏官多不次之擢,已成为仕宦捷径。

      《宋史·忠义传序》云:“真、仁之世,田锡、王禹偁、范仲淹、欧阳修、唐介诸贤,以直言说论倡于朝,于是中外搢绅知以名节相高,廉耻相尚,尽去五季之陋矣。”[3](P13149)文中所列对真、仁宗朝士风形成起关键作用之人都曾任谏职,他们在谏官任上积极敢言,赢得了声名。在其影响下,“中外搢绅知以名节相高,廉耻相尚”。然而,对仁宗朝谏官活动分析后,我们会发现,除积极作用外,谏官言事风气也带来一些弊端。

      仁宗朝重视士人之名,甚至如司马光所说“国家求名不求实”[1](P4695),积极敢言获得声名的谏官即可赢得士论,迅速升迁,甚而后来出任宰执。范仲淹、欧阳修等人虽未有意通过谏职获得升迁,但他们的实际经历却激起了一些谏官效仿。随着谏官素质的下降,一部分素质较低的谏官便不惜卖直邀名、沽名钓誉,甚至攻讦、捃摭他人阴私以图自进。同时,仁宗朝谏官人选受士论影响,士人通过积极敢言获得声名便可赢得士论,为出任谏官打下基础,范仲淹、欧阳修等人任谏职都有士论影响的因素。谏官言事风气及通过敢言出任谏官的方式,引起士人争相仿效,欧阳修说“小人见言者得进既速,则各务奔趋”[4](P1317),知谏院余靖也说“小人望风希进,无所不至”[1](P3727)。如郭承祐性格狡狯,又依靠与皇室的裙带关系,被废黜后复被任用,而他却“时辄言事,或指切人过失,同列谓之武谏官”[1](P2900)。鉴于这一弊端,有臣僚提出减缓谏官升迁速度,从而限制浮躁之人效仿的建议,《宋史·张洞传》载:“谏官持谏以震人主,不数年至显仕,此何为者。当重其任而缓其迁,使端良之士不亟易,而浮躁者绝意。”[3](P9934)由上可知,受谏官活动影响,士人谏诤精神普遍高涨的同时,也刮起一股沽名徼进之风。

      马端临《文献通考·职官考》载:“绍兴间,致堂胡氏寄政府书曰:‘古者人臣皆得进谏于其君。后世专设一职,既己乖谬,居是职者又多以立异为心,挠乱政事。’……按:以立异为心,以利口为能,此谏官之所以使人厌也。”[5](P460)致堂胡氏即胡寅。由其所言可知,谏官存在“立异为心”的不良风气。谏官通过标新立异可以显示自己不从流俗、才能异于众人,从而赢得声名。仁宗朝一部分谏官为获得声名,或攻讦人私,或所言之事不切实际,标新立异,甚至荒唐可笑,如宋禧为谏官时劝仁宗在宫中设荆棘、养罗江犬等。韩琦任谏官时曾批评谏官“知时之不可行而徒为高论,以卖直取名”的言事方式,提出应“顾体酌宜,主于理胜,而以至诚将之”。[6](P720-721)当是对“立异为心”不良风气的纠正。

      谏官“立异”行为为士人所仿效,浮薄士人为求虚名,标新立异,刻意显示自己与众不同,通过求奇求怪以惊众取誉,士人中出现怪奇之风。庆历三年(1043),仁宗任用范仲淹、富弼等人主持新政,并增置谏官,锐意天下事,一时谏诤风气高涨,欧阳修言“于是时,天下之士孰不愿为材邪”[4](P595)。可见,受新政领袖范仲淹、富弼等人及谏官活动影响,士人争相要展示自己的才能。欧阳修《议学状》云:“夫人之材行,若不因临事而见,则守常循理,无异众人。苟欲异众,则必为迂僻奇怪以取德行之名,而高谈虚论以求材识之誉。前日庆历之学,其弊是也。[4](P1673)士人若无展示才行的合适环境,则与众人无异,如果刻意想要异于众人,则必然会求奇求怪、高谈虚论,以博取声名。庆历年间士人想要展示自己的才能,但真正有机会施展的毕竟为少数,因此求奇求怪之风颇盛,欧阳修指出庆历学术的弊端与此密切相关。张方平评价此时士风说:“二公既罢,则轻锐之士稍稍得进,渐为奇论以撼朝廷,朝廷往往为之动摇。庙堂之浅深,既可得而知,而好名喜事之人盛矣。”[7](P82)指出,王曾、吕夷简二人罢相后,轻锐之士得进,他们渐发“奇论”,好名风气大盛。庆历四年(1044),谏官余靖也说:“今之士人,名路相轧,不顾宪章,各怀倔强,如此风俗之弊,不宜崇长。”[1](P3569)对士人为一己之名,而立异求奇、各持己见的风气表示不满,认为不可助长。仁宗朝士人求奇求怪之风绵延不绝,嘉祐五年(1060),仁宗下诏批评士人“危言诡行,务以惊众取誉,罔上而邀宠”[1](P4637)。次年同知谏院司马光指出“奸邪之臣,衒奇以哗众,养交以市誉”[1](P4695),都说明直到嘉祐末年此风犹盛。

      二、谏诤精神、沽名风气与“东州逸党”

      仁宗朝前期存在一个以地域命名的文人群体——“东州逸党”。据《宋史·颜太初传》、《宋史·范讽传》等文记载,“东州逸党”活跃于山东地区,以范讽、石延年等人为领袖,他们不循礼法,行为旷达、怪诞,并借此以图进取。一时间与其交游者“辄慕其所为”[3](P10064),对士风产生了较大影响,颜太初曾作《东州逸党》诗对之加以讽刺。

      如果对“东州逸党”相关材料分析会发现,范讽等人的怪诞行为与谏诤精神及沽名徼进风气有一定关系。范讽天圣七年(1029)被任命为谏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八“天圣七年”载:

      甲戌,太常博士范讽为右司谏。先是,讽知广德军,寻以疾监舒州灵仙观,上御药张怀德至观斋祠,讽颇要结之,怀德荐于太后,遂召还。问所欲言,对曰:“今权臣骄悍,将不可制。”盖指曹利用也。利用贬,久之,乃授讽谏官。[1](P2514)

      范讽凭借结交内臣、攻讦大臣而被授予谏职,其手段不可谓光彩,从中可以看出他沽激求进的一面。范讽任谏官时间不长,但受谏诤精神影响,他谏官任上颇具言事积极性。如天圣七年,仁宗命晏殊、孔道辅等人“看详转对章疏及登闻检院所上封事,类次其可行者以闻。右司谏范讽曰:‘非上亲览决可否,则谁肯为陛下极言者!”[1](P2515)同年,玉清昭应宫因天火被焚,“议者尚疑将复修宫,讽又言:‘山木已尽,人力已竭,虽复修,必不成。臣知朝廷亦不为此,其如疑天下何!愿明告四方,使户知之。’”[1](P2519)谏官任上积极敢言,去谏职后范讽沽激好名、攻讦求进的一面有所显现,《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十三“明道二年”载:“旧制学士以先后入序班。时狄棐先讽为龙图阁直学士,而讽盛气凌棐,宰相李迪右讽,特诏讽班棐上,论者非之。”[1](P2641)通过此事可以窥见范讽狂傲、好名的心理。同年,仁宗与吕夷简合谋废郭后,范讽意图与吕夷简相结,因而“乘间言后立九年无子当废”[1](P2648),据《续资治通鉴长编》载,范讽“力挤士逊,援吕夷简入相,又合谋废郭后,欲夷简引己置二府,然夷简惮讽,终不敢荐也”[1](P2689)。由以上论述,范讽既具谏官的责任意识,希望能够有所作为,同时又颇为好名,甚而攻讦以求进,这当是为何《宋史·范讽传》说他“捭阖图进”[3](P10064)的原因。

      景祐二年(1035),范讽因大臣内部权力斗争和其“诡激多妄言”的行为,被贬为“武昌行军司马,不签书公事”。[1](P2721)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巨大打击,因而他本具有的狂放因素,便进一步爆发,《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二十“景祐四年”载:

      始范讽责授武昌行军司马,会乙未赦书,落责授,徙保信,听居舒州,既遭母丧,于是许归齐州持服。讽日饮酒自纵,所与游者,辄慕其所为,时号“东州逸党”。[1](P2834)

      可见,“东州逸党”之名当是在此时出现。仁宗朝士人重视声名,并且个人活动在士人中的影响也关系到他们的仕途。范讽既受谏诤精神激起的责任意识影响,同时又具有强烈的功名心,甚而不惜沽激邀名、攻讦求进。他被贬后失去了在政治上施展身手的条件,前文欧阳修《议学状》所说,虽是针对庆历学术风气而言,但也颇能解释范讽被贬后更加怪诞、旷达、不循礼法的心理。范讽存诗仅两首,无法窥其风貌,不过由此推断,他散佚作品当不乏攻讦邀名之作。

      其实,“东州逸党”成员,大多是有着强烈责任意识、功名意识却又仕途偃蹇的文人,这一特征也是他们行为表现的共同基础。如石延年与范仲淹、欧阳修等人交往颇深,他去世后范仲淹曾作《祭石学士文》,欧阳修也作《石曼卿墓表》。范仲淹明道二年(1033)曾任谏官,并极力谏止仁宗废郭皇后,欧阳修亦是谏诤意识强烈,石延年与他们交往,思想自然会受到影响。《宋史·石延年传》说他:“尝上言天下不识战三十余年,请为二边之备。不报。……命往河东籍乡兵,凡得十数万……又尝请募人使唃厮啰及回鹘举兵攻元昊,帝嘉纳之。”[3](P13070,13071)《续资治通鉴长编》也说他“尝上书请庄献太后还政”[1](P2721)。由此可知,石延年早年关注国事,颇有识见。他虽有强烈的功名意识和政治胆识,却仕途坎坷,景祐二年因受范讽牵连而落职通判海州。遭受贬黜对他以后的行为方式产生了很大影响,欧阳修《石曼卿墓表》云:“自顾不合于世,乃一混以酒,然好剧饮,大醉,颓然自放,由是益与时不合。而人之从其游者,皆知爱曼卿落落可奇,而不知其才之有以用也。”[4](P373)由欧阳修所言,石延年狂率的行为方式与其仕途不畅、自认不合于世的心理相关,而他本人颇有才能。其他逸党成员如刘潜、李冠、王樵等人亦多是既怀当世之志,欲有所为,又仕途蹉跎之人。他们的行为及文学活动表现出的怪诞、狂率甚至攻讦风气,与他们心理、生活状态相关,一定程度上有通过怪诞获取声名,引起士人注意的目的。

      “东州逸党”文人颇具谏诤精神、责任意识,他们意欲有为,产生了强烈的功名心,然而大多仕途偃蹇,无处施展自己的抱负。范讽等逸党成员行为、创作旷达、怪诞,肆意诋毁,当与他们欲借此惊众取誉、沽激求进的心理有一定关系,是这一特殊士人心理、士人风气的体现。

      三、谏诤精神高涨与“太学体”

      嘉祐二年,欧阳修利用权知贡举的机会,对险怪艰涩文风痛加排抑,韩琦《故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赠太子太师欧阳公墓志铭》云:“时举者务为险怪之语,号‘太学体’,公一切黜去,取其平淡造理者即预奏名。”[6](P1554-1555)“太学体”之名虽在此时出现,但其发展却有一个较长过程。庆历六年(1046),张方平以贡院名义向仁宗上奏,请求诫励天下举人文章,《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五十八“庆历六年”载:

      权同知礼部贡举张方平言:“……由景祐之初,有以变体而擢高等者,后进传效,皆忘素习,尔来文格,日失其旧,各出新意,相胜为奇。至太学盛建,而讲官石介益加崇长,因其好尚,寝以成风,以怪诞诋讪为高,以流荡猥烦为赡,逾越绳墨,惑误后学。朝廷恶其然也,屡下诏书,丁宁戒饬,而学者乐于放逸,罕能自还。今贡院试者,间有学新体,赋至八百字以上,每句或有十六字、十八字,而论或及千二百字以上,策或置所问而妄肆胸臆,条陈他事。绌之则辞理粗通,取之则公违诏意。重亏雅俗,驱扇浮薄,忽上所令,岂国家取贤敛材以备治具之意邪!其增习新体而澶漫不合程式者,悉已考落。请申前诏,揭而示之。”诏从其请。[1](P3821-3822)

      据张方平所言,“太学体”肇始于景祐初,此时士人有以“变体而擢高等者”,导致后进学习仿效。之后逐渐发展,士人“各出新意,相胜为奇”。庆历年间石介主盟太学后,受其影响,文章出现了“以怪诞诋讪为高,以流荡猥烦为赡”的弊病。张方平指出学新体者的创作特征,一是“赋”超越文体规定的字数限制,一是“策”不按题目所问对答,自陈胸臆。如果我们从仁宗朝谏官活动、谏诤精神、好名风气等角度来研究“太学体”相关问题会发现,二者间存在着密切联系。

      1.试文“言切规谏”与景祐“变体”

      明道二年,谏官范仲淹联合御史孔道辅等人力谏仁宗不可废郭后,与宰相吕夷简之间发生了激烈冲突。范仲淹等人的刚直极谏行为在士人中引起震动,他们也由此获得了士论支持。景祐三年(1036),范仲淹弹劾宰相吕夷简,尹洙、余靖等人上言支持范仲淹,欧阳修作《与高司谏书》,蔡襄作《四闲一不肖》诗,一时间,士人谏诤精神、责任意识高涨。景祐初年文章变体的出现就处于这一言事风气影响下。

      据祝尚书考证,“张方平所谓‘有以变体而擢高第者’,只能是指张唐卿”[8](P432)。韩琦为张唐卿所作《故将作监丞通判陕府张君墓志铭》云:

      君素以文行为东州士人所称。……与石守道游,最相知。守道尝有书遗之曰:“他日主吾道者,希元也。”……文正范公亦知公为深,尝与人评论人物,喟然谓人曰:“凡布衣应科举,得试殿廷下,必婉辞过谨,以求中格,人之常情也。而张某者为《积善成德论》,独言切规谏,冀以感寤人主,立朝可知矣。使今而在,必以直道为一时名臣。”其推重如此。[6](P1499-1501)

      可见,张唐卿与颇受谏诤意识影响的东州士人交往甚密,并且他还深受石介赏识,石介的谏诤意识、好名心理亦十分强烈,对此将在下文论述。更为重要的是,张唐卿与当时谏诤精神强烈、在士人中具有广泛影响力的范仲淹相知。由此可知,张唐卿思想当深受谏诤精神影响。范仲淹认为布衣之人应科举,必然谨言慎行,以求能够中试,而张唐卿却在殿试中作“《积善成德论》,独言切规谏,冀以感寤人主”。张唐卿利用试文“言切规谏”的反常做法即是其谏诤精神推动的结果。

      张唐卿试文关注现实、直言极谏违背常情,容易被看作是怪奇之举。实际上,景祐年间欧阳修作《与高司谏书》、蔡襄作《四闲一不肖》诗等作品后,也引起了守常士人的惊怪,欧阳修《与尹师鲁第一书》云:“五六十年来,天生此辈,沉默畏慎,布在世间,相师成风。忽见吾辈作此事,下至灶间老婢,亦相惊怪,交口议之。不知此事古人日日有也。”[4](P998)张唐卿以“怪奇”之作取得科举成功,使本已受谏官活动影响的士人相继仿效,更有一些浮薄之人纯粹借此以求科名,科场中便出现“各出新意,相胜为奇”的文风。

      景祐年间文章变体的出现,与士人受谏官活动影响,谏诤精神高涨相关。他们用应试之文进谏,将之作为谏言的载体,自然会出现脱离试题要求,自抒胸臆的情况,甚至谏官攻讦邀名、标新立异以图进的弊端也不可避免地有所体现。

      2.“怪鬼”石介与太学怪风

      石介谏诤精神强烈,颇为好名。他与“东州逸党”成员交往甚密,曾作《三豪诗》对石延年大加推崇。庆历年间,他与知名谏官欧阳修、蔡襄等人过从频繁,积极为新政献言献策。受谏官活动、政治环境影响,石介思想中充满强烈的谏诤意识和好名成分。由于性格及地位等原因,石介的谏诤精神过分膨胀,走向偏激,因而被士人批评为狂怪、邀名。石介的狂怪行为可视为当时士人普遍具有的谏诤、好名心理的突出体现。

      石介虽不曾任谏职,但却具有强烈的谏诤精神、责任意识。欧阳修《徂徕石先生墓志铭》云:

      先生貌厚而气完,学笃而志大,虽在畎亩,不忘天下之忧。以谓时无不可为,为之无不至,不在其位,则行其言。吾言用,功利施于天下,不必出乎己;吾言不用,虽获祸咎,至死而不悔。其遇事发愤,作为文章,极陈古今治乱成败,以指切当世。贤愚善恶,是是非非,无所讳忌。世俗颇骇其言,由是谤议喧然,而小人尤嫉恶之,相与出力必挤之死。[4](P506)

      文中石介“不在其位,则行其言。吾言用,功利施于天下,不必出乎己”的观点,与欧阳修《上范司谏书》所说“谏官卑,行其言。言行,道亦行也”[4](P974)十分接近。石介之所以会形成与谏官职责相似的观点,源于其强烈的谏诤精神、责任意识。他在文章中“极陈古今治乱成败,以指切当世。贤愚善恶,是是非非”的做法,即是将“不在其位,则行其言”的观点付诸实践的结果。

      石介一生仕途不达,大多时候都“不在其位”,但谏诤精神却异常强烈。明道二年,虽官卑位低,无权上书言事,石介却作《上范中丞书》、《上孔中丞书》等,鼓励范讽、孔道辅为国家献言献策。景祐元年(1034),王曾任宰相,石介时任南京留守推官奉符,上书王曾,直斥仁宗“倡优日戏上前,妇人朋淫宫内,饮酒无时节,钟鼓连昼夜”[1](P2695),并激劝王曾向仁宗进谏,如谏言不被采纳,当辞去宰相。景祐二年,御史台刚辟石介为主簿,他便“上疏论赦书不当求五代及诸伪国后”[1](P2767)。宝元元年(1038),石介作《宋颂》九首,激励仁宗励精图治。同年,石介作《三朝圣政录》,韩琦《三朝圣政录序》说其:“每篇之末,又自为之赞,以申讽喻之意。”[6](P734)石介自作《三朝圣政录序》说其作《三朝圣政录》是为方便仁宗借鉴三圣,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进谏。庆历年间,仁宗任用范仲淹等人推行新政,并任命欧阳修、蔡襄等人为谏官,石介与他们交往颇多,谏诤精神、责任意识更加高涨。他不但鼓励太学生积极言事,而且还在谏诤精神推动下创作了千古名篇《庆历圣德颂》,该诗对新政和他自己的命运都产生了重大影响。通过以上对石介谏诤活动的简单描述,我们就可清晰窥见他强烈的谏诤精神、责任意识。

      石介的谏诤活动为其赢得了士论,成为潜在谏官人选,但其谏诤方式远超出韩琦所谓“主于理胜”的范围,他虽在庆历三年谏诤精神高涨时为欧阳修、蔡襄等人所推荐,但却遭到政治思想更加成熟的范仲淹的排斥,《东轩笔录》卷十三载:

      庆历中,余靖、欧阳修、蔡襄、王素为谏官,时谓之四谏。四人者力引石介,而执政亦欲从之。时范仲淹为参知政事,独谓同列曰:“石介刚正,天下所闻,然性亦好为奇异,若使为谏官,必以难行之事,责人君以必行。少拂其意,则引裾折槛,叩头流血,无所不为矣。主上虽富有春秋,然无失德,朝廷政事亦自修举,安用如此谏官也。”诸公服其言而罢。[9](P150)

      谏官欧阳修等人力荐石介为谏官,但范仲淹认为其行为过于偏激,好为奇异,若为谏官必责人君难行之事。同时仁宗对于石介偏激、执拗的谏诤方式也不予认同,田况《儒林公议》卷下载:“石介为太子中允国子监直讲,专以径直狂徼为务,人多畏其口。或有荐于上,谓介可为谏官者,上曰:‘此人若为谏官,恐其碎首玉阶。’”[10](P40)当有人举荐石介为谏官时,遭到仁宗的拒绝。

      仁宗朝士人普遍重视声名,谏诤活动具有标新立异、攻讦邀名以求进的弊病。石介颇好为高论、立异惊世,欧阳修《与石推官第一书》就曾指责他有“好异以取高”、“自异以惊世”[4](P991)之嫌。石介的行为和创作呈现出怪奇、狂诞特色,有标新立异、惊众取誉以图进的倾向,受到了士人的批评。如庆历三年,受言事风气高涨激发,石介作《庆历圣德颂》,将范仲淹、富弼比作“一夔一契”,被范仲淹认为是“怪鬼坏事”[11](P1064)。叶梦得对此评论说:“岂有天子在上,方欲有为,而匹夫崛起,擅参予夺于其间乎。”[12](P46)其实,石介创作此诗正是他强烈的谏诤精神、责任意识及由此形成的好名心理的体现。石介曾多次被指责为沽激邀名,苏象先《丞相魏公谭训》卷六云:“张安道雅不喜石介,以谓狂谲盗名。”[13]由苏象先所记,张方平即认为石介“狂谲盗名”。《宋史·石介传》认为他“喜声名”[3](P12833)。后来四库馆臣也说石介“客气太深,名心太重,不免流于诡激”[14](P1312)。即使石介本人在《上王沂公书》中也曾言:

      介狂狷好妄言,而有位不见听纳,但得沽激好名躁进之论。父兄教戒,亲友勉谕,以谓得其政不若畜之于身,待其当位然后施之于事。介省思之,亦深以为是。[15](P167-168)

      他说自己由于言事狂诞,被士人认为“沽激好名躁进”。因而他对自己“不在其位,则行其言”的观点进行反思,认同了亲友“待其当位然后施之于事”的见解。

      庆历二年(1042)六月,石介任国子监直讲,庆历四年三月又被授予直集贤院兼国子监直讲,同年十月通判濮州。石介强烈的谏诤精神、责任意识以及其怪诞、邀名的行为,在他主持太学后,对太学生的活动产生了深刻影响。太学生又受科举中谏诤要求的激发,出现一股积极进谏、议论时事、干预政治的热潮,并进而发展为狂诞怪奇、沽激邀名的弊病。

      其实,早在景祐二年石介提举南京应天府书院事时,欧阳修就担心他的狂怪举动对学子产生不良影响,在《与石推官第一书》中对之劝诫,可谓极有先见之明。田况说石介任国子监直讲时,“好议都省时事,虽朝之权贵,皆誉訾之,由是群谤喧兴,渐不可遏”[10](P10),即指出石介“好议论都省时事”的行为对太学生谤言兴起的作用。庆历三年,时任国子监直讲的石介作《庆历圣德颂》,被广泛传播,连巴蜀之地年幼的苏轼都有所听闻,太学生自然更是深受影响。到了庆历七年(1047),何郯批评石介“道未周而好为人师,致后生从学者多流荡狂妄之士。又在太学日,不量职分,专以时事为任”[1](P3877)。即是针对他不是谏诤之臣,却好议论时事,导致太学生“多流荡狂妄之士”而言。

      石介对太学生的影响,从何群的行为表现可窥见一斑。据《续资治通鉴长编》所记,何群喜激扬议论,到太学后,石介命弟子推其为学长,从而树立起他在太学中的榜样地位。而何群也因此受到鼓舞,“与人言,未尝下意曲从。同舍人目群为‘白衣御史’”[1](P4599-4600),由此可见他强烈的谏诤精神和执拗的性格。何群建议恢复古衣冠,已是十分迂诞。他还谏言罢去科举之赋,这一主张与谏官同,当是出于相似的谏诤心理。当谏言不被采纳时,他便痛哭不已,并将自己所作八百篇赋悉数焚烧,其行为可谓偏激、怪诞至极,从他身上我们看到了另一个石介。何群是太学生受石介影响的典型代表,同时他更进一步地影响了其他太学生的行为。

      3.仁宗通过科举求谏对狂怪风气的促进

      太学生干预时事、标新立异的风气还受到科举谏诤要求的促进。早在景祐年间,张唐卿便将谏诤因素引入了科举考试,并以此取得高第。庆历年间,随着政治形势的变化,仁宗主动为科举考试增加了进谏要求。庆历二年殿试,仁宗将赋题定为“应天以实不以文”,明显具有求谏的意图。谏诤精神强烈的欧阳修闻讯后即拟作一篇,并对仁宗此举大加赞誉,《进拟御试应天以实不以文赋》引状:

      臣伏睹今月十三日御试《应天以实不以文》赋,题目初出,中外群臣皆欢然,以谓至明至圣,有小心翼翼事天之意。盖自四年来,天灾频见,故陛下欲修应天以实之事。时谓出题以询多士,而求其直言。外议皆称,自来科场只是考试进士文辞,但取空言,无益时事。亦有人君能上思天戒,广求规谏以为试题者。此乃自有殿试以来,数百年间最美之事,独见于陛下。然臣窃虑远方贡士乍对天威,又迫三题,不能尽其说以副陛下之意。臣忝列书林,粗知文字,学浅文陋,不自揆度,谨拟御题撰成赋一首。不敢广列前事,但直言当今要务,皆陛下所欲闻者。臣闻古者圣帝明王,皆不免天降灾异,惟能修德修政,则变灾为福,永享无穷之休。臣不胜大愿。其赋一首,谨随状上进。[4](P846-847)

      欧阳修指出,历来科场之文都只注重文辞而脱离现实,而仁宗却出题征求应试者对时政的建议,“广求规谏”。因此被他赞为“自有殿试以来,数百年间最美之事”。欧阳修担心应试者不能尽言时事,遂作一篇《应天以实不以文赋》,“直言当今要务”。仁宗在科场中求谏的做法,对学子关注现实、激扬时事精神的高涨有很大促进作用。再加上欧阳修亲自拟作,现身说法,以他在士人中的影响,对学子当也有很大鼓励。因此,谏诤活动存在的标新立异、惊众取誉、攻讦求进的弊病也势必在太学生中更炽。科场中流行的怪诞、攻讦风气,必然对文人好尚起到引导作用,因而“太学体”影响超出太学,士人或在文章中发奇谈怪论,肆意诋毁,或在创作形式上标新立异,打破常规,欲借此惊众取誉,沽激求进。

      庆历二年欧阳修因仁宗为科举加入谏诤要求而欣喜,但随着认识逐渐转变、政治经验日趋丰富,他意识到了偏激、攻讦行为对士风带来的不良影响,并对求奇求怪、沽激邀名风气做了多次批判。嘉祐二年,欧阳修利用权知贡举机会对“太学体”痛加排抑,当时以怪诞声名显著者全部落榜。欧阳修对“太学体”的打击,不仅为纠正文风,同时也为纠正士人通过怪奇以惊众取誉、沽名徼进的士风。如此以来,“太学体”盛行受科举谏诤活动促进,也由于科举对其摒弃而衰落。

      可见,景祐年间,张唐卿受谏官活动、谏诤精神影响,在所试策论中“言切规谏”,用科考之文进谏,已开“太学体”风气之先。庆历年间,整个士人阶层谏诤精神高涨,石介主盟太学后,其强烈的谏诤精神、好名心理对太学生产生了深刻影响,太学中形成议论时政、标新立异的风气。庆历二年仁宗又为科举考试增加了进谏要求,为了中第,学子必然极力迎合,在科考中关注现实、谈论时政,将试文作为谏言的载体。这种做法本就不符合常规,容易被认为是怪奇、邀名求进。更何况浮薄之人为惊众取誉以求进,发论怪异,肆意诋毁,于是怪诞、攻讦之风盛行。文章创作或打破文体规范,或不顾试题所问,妄肆胸臆,条陈他事,出现了“以怪诞诋讪为高,以流荡猥烦为赡”的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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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仁宗官吏训诫活动与文体研究_范仲淹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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