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历史小说的血缘--兼论中国古典小说的历史传记特征_小说论文

史稗血缘说略——兼论中国古典小说的史传特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古典小说论文,血缘论文,中国论文,特征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内容摘要】 中国古典小说又称“野史”,最早是由正史衍变生成,它不仅脱胎于史乘,而且从中汲取了丰富的营养;中国最早的小说家——稗官是史官之属;中国小说最重要的民族特征是史传性。

【关键词】 稗官 野史 中国小说

史传特征

中国的史官文化异常发达。孕育生长于中国文化土壤中的古典小说,与史官文化的关系可说是血肉相连,密不可分的。中国小说源出于“纪实”——而这是史官的功能——并与史籍共生共存,以至于逐渐分化、独立。由于与史的这种血肉联系,中国小说不可避免地被打上了史传的胎记,而这就是它最重要的民族特征。下面就管见所及,依次论之。

一、稗官(最早的小说家)——古史官之属

我国典籍最早有关“小说家”的记载,是《汉书·艺文志》:

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涂说者之所造也。孔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弗为也。”然亦弗灭也。闾里小知者之所及,亦使缀而不忘。如或一言可采,此亦刍荛狂夫之议也。

这里除描述了小说的形态——道听途说、街谈巷语之谈,同时指出小说家“出于稗官”,也就是说,稗官是我国最早的小说家。稗官为何官呢?颜师古注云:“稗官,小官。”又引如淳曰:“细米为稗。街谈巷语,其细碎之言也。”说得还是比较含混。

为揭开稗官真面,我们还得先弄清“小说”的性质。《汉志》所列十五家小说,皆佚,唯存《青史子》遗文三条,皆言礼仪风俗,由此难窥全豹。鲁迅推测“诸书大抵或托古人,或记古事,托人者似子而浅薄,记事着近史而悠谬者也。”〔1〕浅薄、悠谬者,诞而不经之意也。 袁行霈以为在似子,近史者之外,还有方士之书一类。〔2〕可见已包括我国小说的传统内容:志人、讲史、志怪。无怪乎鲁迅《中国小说史略》谓《汉志》小说“近似现在的所谓小说了。”

那么,这些小说是稗官自创,还是记录他人创作而来?从班氏所谓“街谈巷语、道听涂说”可知,应不是自创而是记录。因而,班固所说的“稗官”我觉得与史官是有联系的。二者的职能都是“纪实”(记言记事),以供王者——封建统治者借鉴。从这一点上说,可称“史稗同源”。

史官是封建统治者为记录君国大事而设立的,商代已有之,与巫并列。周朝史官称为太史,并取代了巫的位置。《隋书·经籍志》云:“古者天子、诸侯,必有国史以记言行。后世多务,其道弥繁。夏殷以上,左史记言,右史记事。周则太史、小史、内史、外史、御史分掌其事。而诸侯之国,亦置史官。”〔3〕稗官地位低微, 但其作用却与史官有共通之处。正如如淳所说:“王者欲知闾巷民俗,故立稗官,使称说之。”鲁迅先生《中国小说史略》也说,《汉书·艺文志》所列小说,“不过古时稗官采集一般小民所谈的小话,借以考察国之民情、风俗而已。”这也就是说,稗官的职能与史官一样,也是“纪实”,记录和反映国情民风。

那么,稗官是否即史官呢?我们还是先从《汉志》来着手分析。班固所列小说家著作十五种,多为依托之作,且散佚不存。可考者唯有《青史子》一种而已。余嘉锡《小说家出于稗官说》云:“先秦诸书既多依托,其可信者《周考》、《青史子》、《宋子》三家而已。《周考》七十六篇,班固注云:‘考周事也。’今已无一字之存。《青史子》五十七篇,至梁仅存一卷,刘彦和尚见之,故《文心雕龙·诸子篇》云:‘《青史》曲缀于街谈。’论小说不举他书,独引《青史》为证,正以当时现存之书,此为最古耳。”〔4〕然而班固在《青史子》下面注云:“古史官所记也。”也就是说,现在已知的最早的稗官是史官。《通志·氏族略》第四引《英贤传》欲把青史子落实到人,说“晋太史董狐之子,受封青史之田,因氏焉。”对此,梁玉绳提出驳议,认为史有内外大小之别,且疑“古史官之职,四时分掌之,故有青史氏,南史氏,青史主春,南史主夏。”〔5〕余嘉锡以为此说“殊为近理”, “崔抒之难,齐太史尽死,南史氏始执简以往,则南史自是小史,青史氏当亦如之。……《周礼》,大史下大夫二人,上士四人,而小史则中士八人,下士十有六人,此真古之稗官矣。其书见引于贾谊《载德》,最为可信,立说又极醇正可喜,古小说家之面目,尚可窥见一斑也。”〔6〕他认为稗官是周代的“士”,为“小史”之属。

由此还可联系到古之采诗观风制度。《汉书·食货志》:“孟春之月,群居者将散,行人振木铎徇于路以采诗,献之太师,比其音律,以闻于天子。故曰:王者不窥户牖而知天下。”《汉书·艺文志》:“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证也。”“行人”与“采诗之官”为何官,未言明。而《孔丛子·巡狩篇》云:“古者天子命史采诗谣,以观民风。”可见,采诗曾是史官的一种职能。那么很明显,采集街谈巷语,只不过是这种功能的一种延展罢了。

当然,我们并无法考定稗官都是史官(如《虞初周说》之后,班固注明虞初为武帝时方士。此书为虞初自撰,还是稗官采录,不得而知),不过也无那种必要。无论“方士”也好,“史官”也好,或者如余嘉锡所言的“士”也罢,作为小说家,他们发挥的都是史官的功能——纪实。从这个意义上说,稗官是史官之属。

稗官之与史官,虽然职能相近,却有高低贵贱之分。因而小说与正史相较,就有了雅俗文野之辨。概而言之,有如下数端:(1)小说的作者——源出地位低下的稗官,而非高贵的史官(如太史)。(2)小说的内容——记里巷细故、刍荛狂夫之议,而不是象正史那样记君国大事。(3)小说的形式——“合丛残小语、近取譬论,以作短书”〔7〕,而不象正史那样可洋洋洒洒,连篇累牍。(4)小说的功用——供封建统治者观民风、知民情,而不象正史那样“鉴君臣之善恶、载政事之得失,观人才之吉凶,知邦家之休戚。”〔8〕(5)小说的价值——浅薄虚妄,不象正史那样征实可靠。即如鲁迅所言:“诸书大抵或托古人,或记古事,托人者似子而浅薄,记事者近史而悠谬者也。”

总之,中国小说的雏形即纪实的“丛残小语”,有史的性质;稗官为史官之属,与史官同出一源。这也许可称为“史稗同源”罢。

二、野史(史之变体)——中国小说之祖

关于中国小说的产生,现今的文学史和小说史多溯源于古代神话传说、先秦诸子中的寓言故事,有的还述及先秦两汉的历史散文,但都是作为影响和孕育了小说的非小说作品来论述的。而正式论及小说,则多从魏晋六朝的志怪、志人小说开始。这实际上就是承认魏晋六朝是我国小说的发端。

然而事实上,我国小说至迟在汉代即已产生。这不仅在于《汉书·艺文志》列有小说家一类,而且《汉志》所列小说“已近似现在的所谓小说了”(鲁迅语);也不在于明清学人已屡屡论及汉代之前的“小说”。而在于小说创作的实际。

“宏诞迂夸,多奇怪俶之言”〔9〕的《山海经》,曾被胡应麟称为“古今语怪之祖”〔10〕。清代纪昀则称其“侈谈神怪,百无一真,是直小说之祖耳”〔11〕。但由于《山海经》主要是一部地理博物著作,没有完整的情节,故而很难说是小说。社科院编《中国文学史》称其为“小说的萌芽”,是附合实际的。胡应麟还曾据《太平广记》所引《琐语》之文,称其为“诸国梦卜妖怪相书”,“盖古今纪异之祖。”但其依附于史的体例使之和六朝之志怪不大相同,也还不能说是独立的小说。

明代追溯古小说源头的还有通俗小说大师冯梦龙,他在《古今小说叙》中说:

史统散而小说兴。始乎周季,盛于唐,而浸淫于宋。韩非、列御寇诸人,小说之祖也。《吴越春秋》等书,虽出炎汉,然秦火之后,著述犹稀。迨开元以降,而文人之笔横矣。……

冯梦龙认为,小说始于东周以后,韩非、列子等人的散文中的寓言故事是中国小说之祖。持相近观点的是宋人黄寰,他在《黄氏日钞·谈诸子·庄子》中说:“庄子以不羁之才,肆跌宕之说,创为不必有之人,设为不必有之物,造为天下必无之事,用以眇末宇宙,戏薄圣人,走弄百出,茫无定踪,固千万世诙谐小说之祖也。”近来有人据此断言,庄子是中国小说之祖,庄子中的用作说理的短篇故事不仅仅是寓言,而且是小说,是中国小说之滥觞。〔12〕此说能否成立?那些附丽于诸子论说之文中的历来被认为是寓言的故事,能否具有独立的小说的品格?恐有待进一步探讨。

然而冯梦龙所提到的作为汉代小说代表的《吴越春秋》,却更值得我们引起关注。和它产生于同代的《越绝书》,还有类似的《燕丹子》,都已经是完整而独立的历史小说了。说它们是中国小说的真正滥觞,是一点也不过分的(《穆天子传》还只是小说的萌芽)。

《燕丹子》描写燕太子丹谋刺秦王事,不仅具有完整的结构、曲折生动的情节,血肉丰满的人物形象,而且有富于奇幻色彩的艺术描写。其写法已完余超越了史传的樊篱,完全小说化了。说它是一篇小说,是毫无疑问的。今人霍松林称之为“艺术上接近成熟的小说”〔13〕;侯忠义详细分析了它与史书的不同写法,并把它列于其《汉魏六朝小说史》之汉代小说篇首。然而《燕丹子》于《汉志》无目,《隋志》未著撰人,至《唐志》始题为燕太子丹,其年代及撰人都迄无定论。孙星衍《燕丹子叙》称其为“先秦古书”;鲁迅《中国小说史略》谓为汉以前之书;罗根泽《〈燕丹子〉真伪年代之旧说与新考》认为是“萧齐之世”〔14〕;李慈铭《孟学斋日记》甲集以为是“宋、齐以前高手所为”;今人除侯忠义以其为汉末作品外,李剑国则定为西汉初作品〔15〕。社科院所编《中国文学史》说:《燕丹子》“近似于小说,而著作者和产生年代都难于考定。”也许正因为其年代之难于考定,它在小说史上的地位才受到影响罢?

如果说《燕丹子》因著述年代不清而难于断定其为中国小说之祖的话,那么《吴越春秋》等之不被重视则完余是另一回事了。《吴越春秋》一直被文人看作“杂史”,《隋书·经籍志》就站在正统史家立场,认为《楚汉春秋》、《越绝书》、《吴越春秋》等书都是“率尔而作,非史策之正”,并把它们看成是杂史之滥觞。而事实上,这些作品的问世,正反映了小说由史乘分离出来的早期演变过程,表明了史传向小说演化的趋势和流向。恰如《颖水遗编·说史中》所云:“正史之流而为杂史也,杂史之流而为类书、为小说、为家传也。”这种演化的趋向是:实的部分逐渐淡化,虚的部分逐渐强化;史的性质逐渐弱化,小说的特点逐渐强化。

《楚汉春秋》已佚,无可详考。《越绝书》和《吴越春秋》皆存,都是以演述历史事件为主,杂以异事遗闻,虚实参半。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称其“虽本史实,并含异闻。”而游国恩等主编的《中国文学史》及北大中文系编《中国小说史》则称之为富有“小说意味”的历史散文。事实上,二书完全可说具有了小说的性质,尤其是《吴越春秋》,早就引起了学人的关注。王芑孙《惕甫未定稿》卷二六《题吴越春秋》谓其“参错小说家言”〔16〕;郭希汾《小说史略》将其列入汉人小说,陆侃如、冯沅君《中国文学史简编》则称之为历史小说。这当然是持之有故的,不是无根之谈。

从表面上看,《吴越春秋》叙述吴越两国的兴衰,采取的仍是编年体的史著体例。但它并不象一般史著那样去详细记述两个国家从兴到亡的方方面面,而是集中相对较多的篇幅描写吴越争霸的过程,突出描绘几个重大事件,而在事件的描写中,又浓墨重彩地塑造了越王勾践和吴子胥这两个复仇英雄形象。叙事结构有时二线平行,有时网状交叉。应该说这与史书是很不相同的。更重要的是,作者在选材和行文时不象史家那样言出有据,而是大量采用传说传闻,并大胆进行艺术想象和创造。内传五卷中的伍子胥乞食溧阳、佯狂于吴市,及破楚后回报渔人之子,干将夫妇铸剑;外传中勾践尝粪,越女试剑、老翁化猿等情节,都无据可考。古今学人曾指出该书失实处上百条,可见它决难进入史乘而只能位列“野史”。作者也无意撰史,而是借助史实,锺事增华、心摹意匠。进行大胆的艺术创造。除了篇幅的差异之外,我觉得《吴越春秋》与《三国演义》是一脉相承的不同时代有代表性的历史演义小说。前者是演义小说——乃至整个中国小说之祖,后者是演义小说的扛鼎之作。虽然史著体例不同程度地影响了它们独立的文学品格,但二者仍然是有别于史乘的文学作品,是一种虚实相生的艺术整体。

三、史乘——中国小说之母胎与温床

如前所述,中国的史官文化极其发达,同时又有极强的包容性。商代巫、史共掌文化,至周代巫不为所重,史官成了文化的主要掌管者。说中国早期文化就是史官文化,恐并不过分。史官的职责范围极其广泛,《隋书·经籍志》史部总序说:“夫史官者,必求博闻强识、疏通知远之士,使居其位。百官众职、咸所二焉。是故前言往行,无不识也;天文地理,无不察也;人事之纪,无不达也。”总序曰:“史官既立,经籍由是兴焉。”被儒家尊为“五经”的诗、书、易、礼、春秋,几乎都是史书。故而章学诚有“六经皆史”的说法。自战国以降,史乘由包罗万象而开始分化。小说当然也是其支流。《新唐书·艺文志序》云:“传记、小说,外暨方言、地理、职官、氏族,皆出于史官之流也。”

前面我们说到历史小说是由史乘分流而来的,而从某种意义上说,志怪也可说是脱胎于史乘。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云:“文人之作,虽非如释道二家,意在自神其教,然亦非有意为小说,盖当时以为幽明虽殊途,而人鬼乃皆实有,故其叙述异事,与记载人间常事,自视固无诚妄之别矣。”由于古人把怪异之事当作实有,故而大量记入史书,志怪再从史书中单独分离出来,成为志怪小说。因而“志怪小说乃史乘之支流。”〔17〕古代史官文化的包容性由此可见。说史乘是中国小说之母胎,一点也不过分。

我们说史乘是中国小说之温床,则是另一层意思。即以《左传》、《国策》、《史记》等为代表的历史著作,为中国小说提供了肥沃的生长土壤,提供了许多可资借鉴的艺术营养。

史书一开始就有小说的成分。比如卜筮、梦验及怪异故事,史书就多所记录。这有一个认识水平问题,史官不能脱离他所处的时代。由于鬼神观念的普遍存在,不能不影响到史官记事。例如《左传》就记述了许多卜筮灾祥之事。以至于范宁说“左氏艳而富,其失也诬”〔18〕;王充说它“言多怪,颇于孔子‘不语怪力’相违返。”〔19〕清代的冯镇峦在《读聊斋杂说》中则说:“千古文字之妙,无过《左传》,最善叙怪异事。予尝以之作小说看。”《史记》被推为史之经典,但在《高祖本纪》篇首,即是刘邦之母“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的描写。当然,这又与君权神授和神化皇权的封建意识有关。不管怎样,这类描写都对小说产生了重要影响,激发了其想象力。

一些传说遗闻,也被史书所采录。如宋代司马光编撰《资治通鉴》时,就“遍阅旧史,旁采小说”〔20〕,他说:“《实录》、正史未必皆可据,杂史小说未必皆无凭,在高鉴择之。”〔21〕其实这种做法左丘明在著《左传》时就实行了,大量撷取了民间的传闻。如成公十年“晋景公之死”记述景公因杀赵氏功臣而梦大厉,其小臣又因梦而殉葬,显系传说;“晋灵公谋刺赵盾”、“郑伯有为鬼”也多系传闻。

至于史著的艺术描写可供小说借鉴的地方,就更是不胜枚举了。刘知几《史通·杂说上》这样评论《左传》:

《左氏》之叙事也,述行师则簿领盈视,咙咶沸腾;论备火则区分在目,修饰峻整;言胜捷则收获都尽,记奔败则披靡横前;申盟誓则慷慨有余,称谪诈则欺诬可见;谈恩惠则煦如春日,纪严切则凛若秋霜;叙兴邦则滋味无量,陈亡国则凄凉可悯。或腴辞润简牍,或美句入咏歌。跌宕而不群,纵横而自得。若斯才者,殆将工侔造化,思涉鬼神,著述罕闻,古今卓绝。

后世对《左传》、《史记》等叙事艺术的研究,就更多了,如战争描写、人物描写、叙述语言、人物对话等都有涉及,毋须赘述。笔者在这里仅举《左传》之一例,说明史著与小说之相通:

……(晋灵)公患之(赵盾),使鉏麑贼之。晨往,寝门辟矣,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麑退,叹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触槐而死。

这是“晋灵公不君”中的鉏麑刺赵盾一节,其中包含了作者的艺术想象,近乎小说笔法。封建文人很敏感,觉得这种地方虚假,不合史家笔法。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卷11云:“c鉏麑槐下之词,浑良夫梦中之譟,谁闻之欤?”李元度《天岳山房文钞》卷一《c鉏麑论》曰:“又谁闻而谁述之耶?”李伯元《文明小史》25回王济川也以此问塾师,且说:“把他写上,分明是个漏洞!”对此,钱钟书先生有精辟的论述,他说:“盖非记言也,乃代言也,如后世小说、剧本中之对话独白也。左氏设身处地,依傍性格身分,假之舌喉,想当然耳。……明清评点章回小说者,动以盲左、腐迁笔法相许,学士晒之。……然其颇悟正史稗史之意匠经营,同贯共视,泯町畦而通骑驿,则亦何可厚非哉……《左传》记言而实乃拟言、代言,谓是后世小说、院本中对话、宾白之椎轮草创,未遽过也。”〔22〕

四、史传性——中国小说之民族特色

中国传统小说最重要的民族特征是“史传性”。

首先是题材的史传性。因中国小说脱胎于史著,故其题材多具史传性。完全脱离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者,十不二三。滥觞于两汉而兴盛于明清之世的历史演义,是中国文学中特有的现象,它既是文学作品又酷似史乘的形态几乎曾困扰了历代学人。在由它分化而出的英雄传奇中,历史的、真实的成分逐渐减少和淡化,但却依然愿意以史为依托。其实,象《杨家府演义》、《水浒传》之类作为,主要人物虽是历史人物,但其所叙故事却多为传说和虚构的,史实的成分已经微不足道。中国小说“史”的印记太重太重,似乎不依傍于历史事件或历史人物就不能显现其价值。甚至于连志怪者也不例外,从最早的志怪之书《琐语》,到六朝志怪以至于唐人传奇,都喜欢借历史人物敷衍神怪故事。

其次是思想观念的史传性。正统的演义小说作者,大都愿意承担史家的重任,把“羽翼信史”作为自己明确的宗旨。如庸愚子在《三国志通俗演义引》中,说《三国演义》“事纪其实,亦庶几乎史”;林瀚在《隋唐志传通俗演义序》中,劝读者“以是编为正史之补,勿第以稗官野乘目之”;蔡元放在《东周列国志读法》中,提醒人“读《列国志》,全要把作正史看,莫作小说一例看了。”从历史观念上看,演义小说作家也与正统史家相似。如《三国演义》、《水浒传》等都通过“以人系事”的写法,表现了“帝王中心论”和“历史英雄中心论”的非历史主义倾向。正如夏志清在《中国古典小说导论》中所说:“较佳的历史小说作者都较愿信奉史官,同他们一样对历史持儒家的看法,认为是一种治乱相间周期性的更迭,是一部伟人们从事与变乱、人欲等不时猖獗的恶势力作殊死斗争的实录”。至于小说对帝王和英雄的神化,也是从史传中来的。

由于史官文化在中国文化中的重要地位,小说不可能不深受它的影响。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云:“自来论断艺文,本亦史官之职也。”这就难免“史家成见。”而“史官文化的主要凝合体是儒学”〔23〕,所以史著或史官文化对小说思想观念的影响——姑亦称小说思想观念的史传性,就表现为儒家思想的统治地位。中国小说中无处不在的忠、孝、节、义思想,与历代文人之受史传影响是分不开的。

再次,是小说艺术的史传性。

历史演义艺术的史传性最为明显。首先是结构,按照朝代的更替和时间的推移为主线,类似于编年体史书。《有夏志传》、《有商志传》排列历史事件的同时,还抄入整段整段的历史文告,使人读起来更象史书。这种结构形式照顾了史实序列的真实,对普及历史知识是有益的,但却束缚了小说家的手脚,使大多数演义小说未能摆脱沉重的史的包袱,丧失了独立的审美品格。英雄传奇没有这种结构框架之累,因而其艺术价值一般来说高于历史演义。其次是文笔的简洁。由于史著的目的是叙述史实,大多文简事繁。演义小说也深受其影响。虽然《三国演义》等演义小说出现在“说话”之后,但语言却比较简洁,换言之,其描写的细腻却比不上话本小说。这不能不说是受史传的影响,因为史传都是以比较简洁之笔来叙述历史事件。夏志清说:“传统的评注家总强调他们简洁的文体”〔24〕,这恐怕也是一种“史家成见”。我们不能低估它对小说创作产生的影响。再其次是人物的“静止化”,或称静态人物,扁形人物。也就是说,小说人物性格缺少发展。由于历史著作的主旨是要再现历史,而不是描写人物,所以每一个历史人物只占他应占的那么一点位置,不可能过多地展开描写;况且史家在写作之前,对每个人已有了固定的认识,而这种认识又往往与忠孝节义、善恶贤愚等道德观念相联系,所以出现在史著中,只能给人留下一个主要特征,而不大可能展现多侧面的性格特征。再加上篇幅的限制和文笔简洁的要求,历史著作中的人物大概只能是静态人物或扁形人物,而不可能成为动态人物和圆形人物。历史演义小说既然在结构上和文笔风格上继承了史传传统,其人物塑造也必然受其影响和拘囿。只有到了完全摆脱史的樊篱的世情小说中,我们才能一睹动态人物或圆形人物之风姿华采。

至于非讲史的一般传统小说,也具有相当明显的史传性特征。例如小说结构多为按时间顺序发展的线性结构,而绝少截取生活的横断面;在人物的行动中描写人物,而较少独白式的心理刻画——这在戏剧中却大量出现;对人物的外貌服饰和环境较少细致描绘,而把这种任务留给诗词去完成;重视情节发展过程,重视故事的结局;篇末爱发议论,作者直接介入故事——类似史著之“传赞”、“史评”、“太史公曰”;等等等等,这都是中国小说传统的民族特征。说到底,全都是由脱胎史著而来的。

最后再强调一点,从审美特点来讲,“尚实”是中国小说创作和鉴赏的重要特征,是中国小说美学的重要命题。它表现在小说创作中,小说所叙故事无论怎样荒诞不经,也一定要设法依托于历史或真实人物。表现在小说鉴赏上面,则是对故事、人物的根由的兴趣超过了对作品本身的兴趣,对人物和故事真实性的关注超过了对作品艺术价值的关注。应该说,这种“尚实”的审美特征的形成,原因是多方面的。例如,普通百姓由于文化素养较低,他们不相信虚构的故事;中国的文人“浸淫于五经四书既久,当然养成他们深求寓意的习惯”〔25〕等。然而鲁迅所说“自来论断艺文,本亦史官之职”,恐怕也应是一个重要原因吧。

注释:

〔1〕《中国小说史略》。

〔2〕《〈汉书艺文志〉小说家考辨》,《文史》第七辑。

〔3〕史部正史类。

〔4〕〔6〕《余嘉锡论学杂著》。

〔5〕《古今人表考》。

〔7〕桓谭:《新论》。

〔8〕庸愚子:《三国志通俗演义序》。

〔9〕郭璞:《山海经序》。

〔10〕《少室山房笔丛·四部正讹下》。

〔11〕《四库全书简明目录》。

〔12〕陆永品:《论庄子是中国小说之祖》, 《河北大学学报》1993年第3期。

〔13〕《〈燕丹子〉成书的时代及其在我国小说发展史上的地位》,《文学遗产》1982年第4期。

〔14〕《古史辨》第6册。

〔15〕〔17〕《唐前志怪小说史》,南开大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47、75页。

〔16〕《渊雅堂全集》。

〔18〕《〈谷梁传集解〉自序》。

〔19〕《论衡·案书篇》。

〔20〕《进资治通鉴表》。

〔21〕《与范内翰祖禹论修书贴》。

〔22〕《管锥编》第1册,第166、347页。

〔23〕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第一册。

〔24〕〔25〕夏志清:《中国古典小说导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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