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对生产的批判--重读玛希尔的文学生产理论_文学论文

作为对生产的批判--重读玛希尔的文学生产理论_文学论文

作为生产的批评——重读马歇雷的《文学生产理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批评论文,理论论文,文学论文,马歇雷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Pierre Macherey,A Theory of Literary Production,London:Routledge & Kegan Paul Ltd,1978.

       对于马歇雷,国内研究并不多,学界一般喜欢从“意识形态”“离心结构”等角度入手,而这种定式理解,究其原因则是由于对文本的细读不够所引起的。应该说,马歇雷是一位精细的研究者,在西马理论家中,他对文学的认识,尤其是文学批评,是非常有特色的。一般而言,人们认为西马理论家对文学研究,尤其是文学性本身的理解似乎总隔一层,但是,马歇雷的理论可以纠正这个误解。

       一、有哪两种文学批评

       马歇雷对“批评”这一词的分析,使我们看到了他精细的地方。他对于这个词,首先进行了一个社会历史的分析:“我们应该被问及词‘批评’的含义和用法,它一直被越来越专门地使用了,17世纪以来,它被视为文学作品的研究,甚至是‘文学史’,其曾被赞成使用,不过最终没有取代‘批评’。很快人们认为有必要区分文学批评和文学史,假设他们是背道而驰的。”(P3)看起来,这似乎有些司空见惯,不过,如果考虑到批评作为现代性之兴起,尤其是一种知识的生产,这种历史性的分析显得意味深长。

       他接下来所做的精巧细致的分析,让人进一步感到,他是一个对文学的历史性及文学的界定有着自己的独特见解的文学研究者,他对“批评”这个含混不清的词做了辩证地辨析。

       一方面,批评“意味着一个拒绝的手势,一个指责,一个敌对的判断”。(P3)确实,文学史上有许多著名的批评,比如傅雷对张爱玲的批评,虽不能说是一个完全的拒绝,但确确实实称得上是一种指点;尽管这种指点是善意的,但实实在在是批评家试图从文学的立场,对作家做出的“拒绝的手势”(P3)。当然,这种拒绝,在另一方面,也是一种指引,这暂且另当别论。此外,假如我们将托尔斯泰批评莎士比亚的文字视为一个批评家的话语的话,我们可以更明显地看出“一个拒绝的手势、一个指责、一个敌对的判断”(P3)。如果我们还想再举一些例子与下面将会提到的例子作为对照的话,那么威尔逊对普鲁斯特的不乏尖刻的评论将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在另一方面,批评也是“有限的积极知识,表示各种情况的研究和一个行动的多种可能性”(P3)。这意味着,批评是一种积极力量,通过文学批评,一种新的知识产生了,比如说巴赫金对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拉伯雷的批评表明,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拉伯雷的创作,对于人类具有特殊的意义,并在此基础上揭示了上述两位作家的言语行为的积极意义。当然,批评意味着多种可能。尽管从目前看,巴赫金对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拉伯雷的认识是极具意义的、非常深刻的,但是在将来,批评的行为可能会使我们在新的历史语境中揭示出不同于巴赫金的新解释,这是因为文学批评是生产性的,将不断地揭示话语行为的多种可能。同样,海德格尔的荷尔德林阐释是精彩的,热奈特对普鲁斯特时间的复杂性揭示是细致的(尽管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在经典叙事理论搭建上),但是,将来必然会有新的批评为我们提出新的可能。

       总之,这两者的不一致,可以概括为“作为谴责的批评之否定判断”(P3)和作为积极的知识、“暂时称之为作为解释的批评”(P3)的分歧,或者可以称之为“批评作为鉴赏”(P3)和“批评作为知识”(P3)之间的区别。前者是“调用规则”(P4),后者则是“制定法则”(P4);一个是“一种艺术、一种技术”(P4),“另一个是一门科学”(P4):这是马歇雷对两种“批评”的界定。正是在这两个界定之下,马歇雷展开了自己对文学批评的精巧分析。

       二、哪种批评是属于真的知识生产

       如果我们选择一个艺术或者技术的路径,文学批评就很容易展开。从某个文学作品的阅读经验出发,我们只要成为一个经验主义者就可以,因为“经验论者试图将所有理想活动简化为一个技术的一般形式”(P5)。马歇雷打了一个比喻,来说明经验主义者对真理的看法:经验论者认为“真正的对象是一个柱子,真理居于其上,被展示”(P6)。既然如此,思想和对象之间的距离并没有什么鸿沟,随着时间的变化,这个距离会逐渐缩小。所以,经验论批评认识知识的语法,可以概括为一条:真理之显现,而且,真理必将显现。既然思想不过是“一个展开、一个描述、一个翻译”(P6),那么,这种经验主义的真理,只要再诉求经验,就可以得到“一个事物秩序的正确一瞥”(P6)。既然如此,这是一种非生产性的所是,通过一个“未知到已知的同化”(P6),其获得仅仅是一个技术;也因此,其历史性被剥夺,它丧失了“过去、未来和现在”(P6),被“精炼为一个技术和通用功能”(P6),所以,这个过程就成了一个中间阶段或者中间环节,如同一个临时战略、一个中介或一个手段。通过它,我们更接近真理和现实。马歇雷对经验论批评未必鞭辟入里,这是因为他对经验主义存在着明显的偏见;但是,如果将他对经验论的批评看作不事生产的批评的批评,我们发现,他的偏见可以视为某种洞见。

       假如我们要走另一条路径——规范化的批评,或者说一种生产的批评的话——我们会发现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马歇雷试图将这种批评视为科学,那么思想不再是“一般处理的被动认识”(P6),好像“打开水果,通过一个动作既显示又隐藏”(P6)。“知”的行为不再是倾听一个给定的话语、一个注定要理解的词语,而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它更像是一段新话语的详尽阐述,一段沉默的阐明”(P6)。

       在这种情况下,“一些新的东西升起来了,一种现实的增加,于之起焉”(P6),认识不再是“一种潜在意义的发现或者重建”(P6),而是一个新的生产。我们将恢复思想的合法自治,以“生成新事物,积极改变其初始数据”(P6),这就是文学生产的任务。在这种路径中,文学批评不再是一个技术,而是一种知识形式;不再完全由预先存在的领域决定,而是具有了生产性。马歇雷对文学批评的积极面的展示,与他对文学批评的消极面的展示,同样令人印象深刻;他所提供的知识图景,也很激动人心。尽管他对经验论者的批驳充满了偏见,但是,与那种认为人的所有认识内在于人的认识本身的知识规划相比,马歇雷的知识愿景无疑要广阔得多。应该说,社会历史与人的认识相互影响,互相促进。现实确实是知识的界限,但其广阔无垠,非常值得内在已经被“开发”得非常丰富的人来探索。

       总之,“思想不是一个工具,而是一个任务”(P6),文学批评的一个目标就是使其具有思想性。这样一个目标的设定将使文学批评与文学创作有所区别,并最终有所为,获得各自的独立性。“文学批评既不是对象的模仿也不是对象的副本”(P7),文学批评通过在“知识和对象之间保持某种间隔或距离”(P7),而实现其生产性。应该说,马歇雷对于将批评作为一种消费的理念是非常反对的,他强调的是批评的生产性。但是,这种生产性,实际上要以批评者和文学作品创造者的相互独立为前提。如果没有批评者的独立性,文学批评可能成为作品的一种副本;如果文学批评仅仅是对象的一种模仿,那么批评家也就会仅仅是作家的附庸,尽管我们可以从主奴辩证法某种隐喻中为附庸获得一点辩护,但这绝不是马歇雷理想的批评家与作家之间的关系。

       对马歇雷来说,“对作品能说点什么,与作品本身说什么,永远不能混为一谈”(P7)。这是因为,作家和评论家之间有“一个不能简化的差异”(P7),他们不是一体两面,而是“两种没有任何共同点的话语形式”(P7)。“对作品能说点什么”,这是批评家或者批评者能做的事情。即使是作家,当他对自己的作品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一个批评者了,更何况他试图对其他作家作品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而“作品本身说什么”,这是一个作家或者说作品创作者能做的事情。在马歇雷看来,这二者是不一样的,因为两者之间的生产机制不一样,两者话语类型需要加以区分。而这,恰是批评场域成为一个独立的空间并展开其生产性行为的前提。

       三、重申经验论批评谬误

       马歇雷一直对经验论的文学批评不以为然,他认为“不可能有批评事业足够的经验主义的表述”(P8),“就一个知识而言,一个作家的工作并不表现其自身(这一点也可以在适当时候进一步研究)。但是作家的行为,在另一方面,可以成为某一知识的对象”(P12)。假如说,某些兼具批评家和作家双重身份的学者,如戴维·洛奇或者库切,对自己的作品产生了批评的愿望,并进一步评论了自己的作品,或者在自己的一部元小说中对自己的作品和人物评论一番,这应该是属于“可以在适当时候进一步研究”的范畴。但是,即便如此,此时的戴维·洛奇和库切的身份,已经由一个作家转换成一个评论者或者是一个模拟评论者。所以,一个作家的工作并不是表现其自身,它所需要的,恰恰是一个他者来完成这个工作——经验论评论,满足于“描述完成的作品,做好准备,以传播和消费”(P12)。但是,这种批评不是生产性的工作。文学批评的目的,是“解释而不是描述”(P12)。这种经验论的方法,“注定仅仅是大众的品味阐释,至多是一个技术”(P12)。它所建立的规则,类似手工业从事者,“统治者一个经验给定现实的运用”(P12),“仅有一个近似或平均的价值”(P13),“虽有其限制功能,没有表现出任何真正必要性”(P13),所以马歇雷将这些批评家,称之为“采用了品味的技师的角色”(P13)。尽管作为“一个一般规则的使用者,这些批评家永远不会错误”(P13),“但在试图确定品味的平均现实总是不可避免地错误,因为他们的工作回避理性,而且在严格意义上没有产生一种知识”(P13)。应该说,这一系列的“指控”非常尖锐,但是,这是一种试图建立现代批评独立性的努力。马歇雷将经验论的批评家比喻为一个手工业从事者的形象,而规范化批评,则是一个现代工业规范生产的典范,这无疑是一种理想化了的极为努力的理论建构工作。我们需要再次指出的是,这是马歇雷试图对作家及传统印象式批评侵入批评家的领域进行规范甚至对之进行放逐的一种努力,其背后,恰恰是对批评需要保持自己的独立性的良苦用心。

       在马歇雷看来,经验论的批评调用规则,规范性的批评调用法则。而规则保障的活动是互相矛盾的,因为“它是无法产生自己的理据”(P13),只是“接收来自其他地方的规范”(P13),这是它仅仅提供描述,而不能“提供任何解释的原因”(P13)。尽管“这种规则组织和控制了给定现实的使用,所以其最终成为“一个对创造物不可避免的神秘本质的一个呼吁”(P13)。这种经验论的批评,仅仅提出消费的规则,无法成为生产的法则,这种传统批评的方法,必然滑入经验主义的谬误,自发地将自己的工作进行隔离审查,其方法限于描述、同化,在此对象成为了批评工作的衡量标准:“完全取决于其对象,批评的判断只需复制和模仿它,通过跟踪其明显轮廓。这是唯一可能使作品完成的取代:被消费,被移出,从书的临时货柜到潜在的读者念头中,明确的和准备好的不同状态中的念头中。”(P13-14)这种批评,是不是都是经验论批评,我们可以表示怀疑,但由于经验论批评的随意,没有来由,其大部分有可能是消费性的,而不是生产性的。但是,我们可以看出,在这里,马歇雷是将消费性批评的许多谴责加在经验论批评之上了。不过,他的许多指责尽管充满了偏见,但从其积极一面上看,却是一种试图树立批评独立性及生产性的努力。

       四、反对另一个谬误

       如果马歇雷仅仅提出了对经验论批评的反思,他无法获得我们的尊重;但是,他展现了非同一般的西马文论家素质,即洋溢着西马理论家独特的介入社会的激情,又展现了他对文学及文学批评的独到理解及极有预见性的眼光。

       马歇雷认为:“批评,如果它不是活跃的且有效的变化,至少使人想起改变的可能性,并且,偶尔地,不断激起它。”(P15)批评活动,是一个修正,是一个改变;批评,由于其生产的力量,是一种变革。批评不会满足那些给定的东西,因为:“如果从作品之外的一个点,以模棱两可赞美的语言重复作品,我们也无法使自己的声音被听到的话,这将冒着在满意中革除自身的危险。”(P15)所以,在经验中沉迷、在消费性狂欢下重复自我的做法,是马歇雷绝对反对的;他追求的,是一个变革,是一种生产,一种创造,这一点在他对经验论的批评中可以体现出来。

       马歇雷以激情驳斥经验论批评,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他对于规范性批评,则带着不加掩饰的赞美。但是,作为一个理论家,他在指出规范性批评的生产性时,也很警惕这种批评可能会带来的规范性谬误,这是非常有远见的。

       马歇雷认为:“批评初次显现为一个否定,其基本姿态是一种拒绝。”(P16)尽管“它准备提供一种知识以及应该被承认为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权威。真相被述说,而错误则时受谴责”(P16),由于“它表示知识,即使这种知识可能听从反常的规则”(P16),所以,“它不仅尝试撒播和驱散那些无法生存和抵制其审问之物,它还要建造和生产。”(P16)在这个意义上,批评从事的是一种极为艰难的工作,“它觊觎创造力,即使在为无所创造感到后悔的表达中,生产的幽灵得以确立”(P16)。如果在前面马歇雷讲述生产、创造的快乐以及对理性的迷恋的话,在这里马歇雷提出了这样一个论断:批评,在其本质上,是一项不好处理的权力,是一柄双刃剑。

       由于“因为批评以自己的方式是无力审查作品,不能施加影响,所以它诉诸一个腐蚀的怨恨。”(P16)在这个意义上,批评变成了一个“写在书边缘上的价值判断:‘可以做得更好’”(P16),但这仅仅是对经验主义的一个临时性的胜利,因为一旦任性地使用自己的权力,“不问任何问题的‘趣味’和免除顾忌的‘判断力’是紧密相关的。幼稚消费者和苛刻的评判者最终在一个行动中合作了”(P17)。

       这种苛刻的评判,将是规范性批评的大忌。评判者“声称更清楚地看到了他的意愿,指出他不小心之处”(P17),但这并不是真实的生产,而“批评判断通过长时间亲密参与,矫正作者的工作”(P17),则是滥用权力,滥用规则。所以,这种规范性谬误,如果陷入试图从各种模式中揭露秘密——这些秘密可能是各种规范性批评的最终谜底——这将最终使批评变成了一个侦探故事,而侦探故事恰恰是“在其完成了故事时刻废除自身”(P18),“将结尾作为开始”(P18)。如此,“评论家起于模式,忽略事实”(P18),而且,我们将会发现,更糟糕的是,这些各类批评模式成为一种侦探故事的同时,这些同一类型的批评模式总是重复一个乏味的故事,正如马歇雷所说,批评有时就变成一个按照指南和准入方式的“有效成分的犹豫比较”(P19)。这些观点是很精彩的,而且这在很大程度上,与布鲁姆对当前的许多规范性批评殊途同归,但是我们提醒读者注意的是,《文学生产理论》是其在20世纪60年AI写作的,这是非常有预见性的。

       如果说经验论的谬误,使作品成为消费的奴隶;规范性的谬误,则使作品成为模式的奴隶。因为规范性的谬误,其实质,成为一种“某些先前定义限制中”的变革。这是一种丧失了生产性、变了味的文学批评。

       五、如何看待马歇雷的洞见与偏见

       应该说,马歇雷的不少看法,尤其是对规范性批评优势的相关观点,具有极大启发意义。我们知道,近年来,随着对文学理论的反思,不少人对知识、理论与文学之间的关系,也产生了合理的反思;但是,在这其中,一种不是很好的趋势也慢慢地产生了。这就是:随着中西学术界对理论反思的推进,一种以拒斥理论为时髦的学术风尚也逐渐兴起了。这种学术时尚,对于纠正简单地套用批评模式来进行批评写作,可能是一个有效的清醒剂。但是,一旦拒斥理论走了极端,就会使批评领域沦为经验论者拒绝理论思考的嘉年华。这是因为,学术研究话语(包括文学批评)总归是一种思考与反思,这种从第三者出发的思考不可能不带有思考的韵味——只要这种思考不是属于侦探小说式的结论限于现象,而是一种真正的理论探索及反思。

       可以说,马歇雷对批评的生产性的强调,令人印象深刻。批评成为一种知识生产,也是批评家获得独立身份的需要。实际上,正如马歇雷所说,批评家所面对的文本和作家所构建的文本,是截然不同的东西;批评家所采用的话语,与作家所采用的话语,也是两种话语形式。批评家作为一个他者,必须保持一定的独立性,他一旦沦为作家的附庸,如同嚼甘蔗渣一样反复地嚼着作品,而不能如大厨一样烹制大餐,这种批评将毫无意义。因为这种附庸式的批评是无生产性的,对于人类的知识进步,这种批评将无能为力。

       批评史上相当多的批评经典,证明了这点:需要为人类知识做出贡献的批评,必定是生产性的。以我们前面提到的几部规范性批评为例子,巴赫金以多种思想和知识为倚靠,糅合了马克思文艺社会学、新康德主义、东正教思想、维谢洛夫斯基历史比较诗学的相关洞见,对拉伯雷、歌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学作品给出了自己的思考,这种思考,介于两者之间,通过对话、沟通,从而真真切切地成为一种有利人心,使人类变得更为进步和美好的知识生产。同样,海德格尔对荷尔德林的批评、热奈特对普鲁斯特作品的细读及其叙事学建构,都为学科发展、认识人自身,提供了新的思考。不可否认,这些研究如果形成一定的规范性批评,有可能会被误用或者滥用。但是我们因为这种规范化批评是理论的,就一概予以拒绝。如果我们将理论的反思曲解成平庸的流行经验论时尚,片面地认为“凡是理论的,我们就要反对”,这将是一种不负责任的知识生产态度。

       当然,需要指出的是,马歇雷有其偏见:这就是他对经验论批评的拒绝。应该说,作为大陆哲学一员,马歇雷这种理性主义是有源头和传统的;再加上,其写作该书前后,正是结构主义等科学主义文论大为盛行的时代,他的《文学生产理论》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时代的症候。应该说,知识论者或者感觉论者出发点及相关实践,还是有不少知识及事实依据的。文学研究和文学批评总是需要从一定的经验基础出发,这种经验基础,事实上也是与作品有关、但有可能独立于作品经验的社会经验和其他文学经验。在这一点上,可以说,由于引入了新的经验和新的立场、视角,经验论者的批评也是生产性的。从文学批评史上看,精彩的点评、巧妙的批注、印象式的鉴赏,也是一种动人心扉的知识启示,正如我们在上面提到的几篇经验论的文学批评,由于诉诸经验与妙悟,常能从另一个角度给予人以启示。所以,它也是一种具有生产力的文学批评。因此,马歇雷认为经验论的文学批评是一种“消费性”的,是一种偏见。总而言之,马歇雷对于经验论批评的偏见属于时代的、其哲学传统的一种偏见,这种偏见虽说对于确立批评家独立身份起了很大作用,但是他关于经验论批评不具生产性的说法,在理论上是有缺陷的,也不符合现实情况。

       事实上,如巴门德尼所言,要到达真理的所在,理智和感觉同样重要。我们要反对的,是那种没有头脑的、没有创意、没有思考的批量化生产的规范化批评;我们还要反对的,是那种缺乏精彩感知、缺乏经验基础、充满着想当然胡话的批评呓语(当然,判断是否胡话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有时候一些具有预言性的批评总是不为当代人所理解)。应该说,完美地处理好知识、感觉与文本之间的关系,应是作为知识生产者的批评家所长。一般而言,无论是哪种知识生产者——不管是从经验出发,立足于文本细读,从现实经验通过虚构世界展现文学经验的细致深入优美,或是从知识入手,在知识和文学作品之间,构建精彩的洞见,展示层出不穷、细密思考的规范性理论大厦——都能孜孜不倦地从事文本细读活动,也能在大量的文本细读中,展示出精彩的理论思索或是反思的气息,并能给予他者以启示,能将文学作品的多层面性、文学创造的复杂性诠释得很清楚。

       更进一步讲,这个经验论批评与规范性批评之争,仅仅是一个表面上的问题。注重规范也好,注重经验也好,其根本不是在于哪一方更有道理,而是在于,我们在运用规范或者经验,我们要提倡精深优雅的创造性维度。而经验论至上的说法,或许被某种不事知识的平等主义和反智主义所利用了。当然,我们需要认识到片面地推崇规范性批评的弊病,这可能为某种理性中心主义及某种“特权主义”所利用。规范性批评,假如真的要求所谓的“特权”——比如在某些领域能传播得更远一些,认为自己有更多的话语权——它必须付出的,不是要求更加蛮横的话语形式,而是更加谨慎细微的论述及更具创造性的声音。研究总是需要某种独特的、个人的、创造性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生产性的;同样的,文本细读如果要得到交口称赞,也是必须要提供优雅精深的知识来温暖人心。但是,如果我们将马歇雷的对经验论的批评理解为他对生产性批评的强调的话,我们会发现,马歇雷的偏见,确实可以真真切切地成为文学批评理论史上的真知灼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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