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词重叠的几个句法问题_定语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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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词重叠主要有三种类型:a)单音节动词以Aa方式重叠。〔1〕b)一般双音节动词以ABab方式重叠。〔2〕c )动宾式双音节动词多以AaB方式重叠,如:

唱歌——唱唱歌跳舞——跳跳舞道歉——道道歉理发——理理发

一些结构比较特殊的双音节动词也须以AaB方式重叠,如:

游泳——游游泳洗澡——洗洗澡鞠躬——鞠鞠躬

动词重叠式中间嵌“了”和“一”,形成“V了V”、“V一V”和“V了一V”等变体形式。本文把这些变体形式也都看作动词的重叠式。

动词重叠是重要的语言现象之一,涉及动词重叠的论文和著作数以百计,所讨论的内容主要有五个方面:a )动词重叠的方式和可重叠的动词范围;b)动词重叠式的历史由来及其在方言中、 民族语言中的表现;c )动词重叠与其他的词类重叠以及动词带数量补语等相关现象的比较;d)动词重叠式的语法、语义及语用性质;e)动词重叠之后句法功能的变化。其中d)e)两个方面是近些年讨论的热点。

本文在前贤时哲的研究基础上,讨论有关动词重叠式句法功能方面的四个问题:a)动词重叠式对数量词语的排斥;b)动词重叠式对宾语有指性的特殊要求;c)动词重叠式与常见时间成分的组配特点;d)动词重叠式充当主语、宾语和定语所受到的限制。通过这些考察,以期加深对动词重叠的性质和重叠之后的一些句法特点的认识,并对动量范畴与时间范畴之间的关系,进行初步探讨。

一 动词重叠式与饰动数量词语

动词重叠式有排斥数量词语的强烈倾向。本文所说的数量词语,包括量词、数量组合和指量组合等。从句法功能上看,有修饰名词性成分的“饰名”数量词语,有修饰动词性成分的“饰动”数量词语。饰动数量词语在语义上主要表示动作的动量和时量等,在语序上有前饰(出现在动词之前)和后饰(出现在动词之后)两个句法位置。

动词在一般情况下都可受数量词语修饰,但重叠之后却都不能再接受数量词语修饰,哪怕是动词重叠式处在非谓语的位置上。比较:

一天跑十里 [*]一天跑跑十里 考察五天[*]考察考察五天

三场比赛[*]三场比赛比赛 比赛了三场 [*]比赛了比赛三场

砍了两刀[*]砍了砍两刀打几巴掌[*]打打几巴掌

动词重叠式不能接受数量词语修饰的原因,主要是由动词重叠的语法意义决定的。李宇明(1996a)指出, 动词重叠主要起的是调整动量的作用。即重叠式与其基式比较,有些重叠表示动作反复的次数少、持续的时间短,有些重叠表示“多量”;至于“轻微”、“不经意”、“尝试”、“惯常”等语法意义,都是由“次少时短”或多量引申、派生出来的。

动词重叠和数量词语都是表量的手段。如果把表示相同或相近的语法范畴的语言符号称为同类符号的话,那么在语言符号的组合中,同类符号有“相生”、“相克”之分;能共现的同类符号为“同类相生”,不能共现的同类符号为“同类相克”。例如表示动作的正在进行,有“正(在)VP”和“VP呢”等形式,但也可以用“正(在)VP呢”的形式;“正(在)”和“……呢”共现,是同类相生现象。动词重叠式不能同数量词语组合,是同类相克现象。同类符号组合何以会出现“相生”、“相克”两种情况,哪些是相生的,哪些是相克的,都还是需要探讨的语法学课题。就动词重叠式与数量词语相克的问题来说,可能有两个方面的原因:

其一,语法化规律的影响。有研究者指出,〔3 〕表“次少时短”的动词重叠式,是由“V一v”省略“一”造成的,是“V一v”语法化的结果。“V一v”在宋代的语言材料中就可见到,其省略形式“Vv”在较确定的元代的语言材料中已经出现。在那时,“V一v”中的“一v ”是补语性的,与“一下”等数量词语的语义、语法功能类似。语法化是一个过程,常常形成一个虚化程度有别的序列。如果把语法化最早的语言形式称为“源形式”、把此后语法化进程的各种形式称为“虚化形式”的话,源形式的语义和语法特点对虚化形式具有或强或弱的制约作用。虽然现在动词重叠与动词带数量补语已有较大的不同,但因其源形式的制约而使动词重叠式不能接受数量词语的修饰。

其二,“量”的不兼容性。动词重叠所表现出的“量”,是语言心理观念上的量,而不是客观物理观念上的可用数量词语(实指性的)标示的量。正因如此,动词重叠所表示的量具有一定的模糊性。石毓智(1992)认为,动词重叠式表示的是一个程度较小的确定量。但是仔细体味,动词重叠式(表示“次少时短”的)所表示的“确定量”还是比较模糊的,因此,用“程度较小的有定量”来表达动词重叠式的语法意义,我们觉得比“程度较小的确定量”可能更为贴切。动词重叠所表示的“有定量”究竟有多大,是不易用特定的数量词语来衡量的。沈家煊(1995)在讨论动词的“有界”与“无界”问题时指出,动词重叠式不同于那些表示“没有终止点”、“任意终止点”、“自然终止点”的动词或动词短语,它表示的是有固定终止点的“定时动作”。我们认为,动词重叠式所表示的动作,的确如沈家煊所说的有一个较肯定的终止点,但是这个终止点究竟在何处,也有一定的模糊性,这种终止点的模糊性是由动量的模糊性造成的,因此也不易用特定的数量词语来表现。

二 动词重叠式与宾语的有指性

充当谓语中心语的动词重叠式,其后能出现的成分极为有限,较常见的有如下几种:

(1)你累了,休息休息吧。(“吧”,语气词)

(2)你跳跳看。(“看”,表尝试的虚语素)

(3)我们看看去。(“去”,趋向动词)

(4)他笑了笑说:……(“说”,复杂谓语中的后续部分)

(5)咱们讨论讨论问题。(“问题”,宾语)

在这几种成分中,只有宾语是可被动词直接支配的句法成分。

动词重叠式对其宾语有特定要求:宾语一般不能以数量词语开头。王还(1963)指出:“动词重叠后,宾语如有数量词,也必须有指示代词,否则不能有数量词。”比较:

(6)[*]咱们讨论讨论两个问题。 (7)咱们讨论讨论这两个问题。

(6)的不成立表面上看似乎是由于其宾语含有量的问题,但是(7)的存在说明这种解释并不合理,因为“两个问题”和“这两个问题”在量上并没有变化。要解释这种现象,看来不能仅停留在量的平面,而有必要考察数量词语、指代词语对其所修饰的名词或名词性短语的其他方面的影响。

话语中名词性成分的所指,可以从“有定”、“无定”和“有指”、“无指”两个维度上进行考察。这两个维度是叉合的:凡有定的一定是有指的;无定的可以是有指的,也可以是无指的。这样,两个维度的综合考察会把话语中的名词性成分划作三类:a)有定(有指);b)无定无指;c)无定有指。

孙朝奋(1988)在讨论汉语有指性的编码形式时指出:光杆名词可能是“无定无指”的,也可能是“有定”的;带数量词语的名词或名词短语是“无定有指”的,带指量词语的名词或名词短语是“有定”的。依照这一说法来观察(5)(6)(7), 可以说动词重叠式只能带无定无指和有定两种类型的宾语,而不能带无定有指的宾语,因此(5 )和(7)成立而(6)不成立。那么,动词重叠式为什么对宾语的有指性会表现出这样的要求呢?

动词重叠因含有量的意义而使动词的意义更加动态化。这种更加动态化的动词形式,要求其宾语也必须是非常具体的,这种“同类相生”的组合才能使动宾结构表达一个非常具体的动作。在名词性成分中,只有有定的才是最具体的,这是动词重叠式要求带有定的名词性成分的原因。当然有定的名词性成分不限于带指代词语的,所以如下句子也成立:

(8)咱们讨论讨论他的问题。 (9)咱们讨论讨论他提出的一些问题。

如果说动词重叠式带有定有指宾语是“同类相生”,那么,动词重叠式带无定无指的光杆名词(记作N)宾语,则是“异类相生”。 在动宾结构中,虽然N在语义上常常能起到对动词的限定作用, 比如“修摩托”因“摩托”的限定而比“修”更具体一些,但一般说来,在动量和时间性这两个对动词至关重要的语法因素上,动词带不带宾语N, 不会有质的差异。例如:

修过

修了 正修着 修过三次 修了一天

修过摩托 修了摩托 正修着摩托 修过三次摩托 修了一天摩托

第一行动词“修”不带宾语,第二行动词“修”带无定无指的宾语“摩托”,它们在带“过、了、着”等时间助词方面,在带数量词语和重叠等方面,具有平行性。看来动词重叠与否,主要是带来动量的变化,并进而影响到动词的时间性,而无定无指的宾语N 在动量和时间性上对支配它的动词没有什么影响。既然如此,动词的重叠式也就可以像其非重叠式一样,带无定无指的光杆名词作宾语。

上面的分析表明,动词重叠式排斥数量词语与排斥以数量词语开头的宾语,表面看都是导因于数量词语,而其实原因并不相同。饰动数量词语遭排斥纯粹是量的原因。以数量词语开头的宾语受排斥,却是由于动词重叠式对宾语的有指性的特定要求,而不完全是量的原因;在一般情况下,饰名数量词语恰巧是“无定有指”的标志。

有两个旁证可以更好地说明这一问题:

第一,疑问代词和由疑问代词作定语的名词性成分,不能充当动词重叠式的宾语。例如:

吃什么? [*]吃吃什么? 吃什么饭? [*]吃吃什么饭?

了解谁? [*]了解了解谁? 了解谁的问题? [*]了解了解谁的问题?

疑问代词和由疑问代词作定语的名词性成分,一般都是无定有指的,所以不能作动词重叠式的宾语。

第二,如果以数量词语开头的宾语在特定的语境下可以表示有定有指,照样可以充当重叠动词的宾语。范方莲(1964)、李人鉴(1964)和陈平(1987)都曾指出,有些带数量词语的名词性成分也可能是有定的,下面摘录范、李两位所举的两个例子:

(10)看看两个饿得像老鼠似的弟弟,小福子只剩了哭。(老舍《骆驼祥子》)

(11)你们可怜可怜我吧!你们可怜可怜一个心都碎了的人吧!(欧阳山)

“两个饿得像老鼠似的弟弟”和“一个心都碎了的人” 分别带有数量词语“两个”、“一个”,但是由于语境的作用,这两个名词性结构却都是有定的。

由此看来,上面所引的王还(1963)关于“动词重叠后,宾语如有数量词, 也必须有指示代词, 否则不能有数量词”的论述和孙朝奋(1988)关于带数量词语的名词性成分是“无定有指”的论断,都太绝对。动词重叠式不能带无定有指的宾语,但是并不意味着绝对不能带以数量词语开头的宾语,以数量词语开头的名词性成分也不完全都是无定有指的。

三 动词重叠式与时间成分

时间性是动词的典型语义—语法特征,动词的时间性不仅表现在词汇意义上,而且还表现在与之共现的各种语言成分上,特别是与之共现的显性时间成分上。显性时间成分主要包括表达时间意义的名词(包括时间词)、数量词、时间副词、时态助词、有时间意义的趋向动词和语气词等。这些时间成分有的出现在动词之前,是“动前时间成分”;有的出现在动词之后,是“动后时间成分”。动前时间成分多数作状语,动后时间成分主要充当补语、宾语和时态连带成分。本文不打算全面讨论动词重叠式的时间成分,只着重讨论动后时间成分和时间副词。

3.1动后时间成分

动词重叠式与动后时间成分的共现能力极弱,除“了”之外几乎不能有动后时间成分出现。动后时间成分主要与“体”有关,这说明动词重叠不能再有经历体、进行体、附着体、开始体和继续体等。

“了”一般分为“了[,1]”和“了[,2]”。“了[,1]”一般解释为完成体的标记;“了[,2]”表示情况发生了已然性变化,多位于句末。“了”可以出现在动词重叠式的中间和后面。出现在后面的“了”是“了[,2]”,如“是应该休息休息了”、“真要批评批评他了”等。嵌加在重叠式中间的“了”无论是意义还是句法位置,都不可能看作“了[,2]”;而且与一般的“了[,1]”也有不同,例如:

吃了(饭)就走 [*]吃了吃(饭)就走

讨论讨论再说讨论了再说 [*]讨论了讨论再说

吃过(饭)再来 [*]吃过吃(饭)再来 [*]吃吃过(饭)再来

例中的“了”和“过”都是典型的完成体标记,动词不重叠时可以带,重叠后不能带。进一步观察还会发现,动词重叠式也不能与具有表示完成作用的结果补语共现,〔4 〕甚至连一些动补式的动词都不大能重叠。 例如:

[*]吃吃完 [*]砍砍断 [*]捆捆紧 [*]洗洗净 [*]打打倒 [*]推推翻〔5〕

这是否说明动词重叠式也没有完成体?

3.2时间副词

动词重叠式可以同“立即、马上”等表示“即刻”意义的时间副词组合,但对“曾经、已经、正在、即将”等时间副词却具有明显的排斥倾向。例如:

(1)a[?]这个问题我们曾经研究了研究。

a'这个问题我们研究了研究。

b这个问题我们曾经研究过。

(2)a[?]这个文件我们已经学了学。

a'这个文件我们学了学,(收获很大。)

b这个文件我们已经学了。

(3)a[*]我正在换换衣服。

a'(请等一下,)我换换衣服。

b我正在换衣服。

(4)a[*]我们即将开开会。

a'我们开开会,(研究研究。)

b我们即将开会。

在这些例子中,动词不重叠的b句都是合格句;用动词重叠式的a句要么不合格,要么可接受度不如b句;但是,把a句中的“曾经、已经、正在、即将”等词去掉后的a'句又可以接受了。这种对比说明,造成a句不合格或低接受度的原因,是动词重叠式不能直接接受“曾经、已经、正在、即将”之类时间状语的修饰。〔6〕

动词重叠式不能直接接受“曾经、已经、正在、即将”等的修饰,与动词重叠式排斥动后时间成分是有关联的。这类时间副词在多数情况下常与“了、着、过”等连用,形成“曾经……过、已经……了、正在……着、即将……”等特定的时态表达框架。如果说可以把“了、着、过、(即将)……”等看作时态的后标记的话,那么“曾经、已经、正在、即将”等就是时态的前标记。动词重叠式既然排斥这些时态范畴的后标记,那么它也就会排斥作为这些时态范畴前标记的时间副词。“立即、马上”等不是这些时态范畴的前标记,所以不遭排斥。

3.3已然和未然

以上的讨论表明,动词重叠式与其基式的时间特征有相当大的不同。进一步观察发现,已然和未然这组时间概念对动词重叠式相当重要。

带“了”的动词重叠式只用来表达已然的动作、行为。例如:

(1)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向女兵班指出……

(2)曹先生点了点头。

(1)中“清了清嗓子”发生在“ 郑重其事地向女兵班指出”之前,是“郑重其事地向女兵班指出”的“先事”;(2 )中的“点了点头”虽然没有“后事”,但是话语叙述完毕,它也就是已然的了。上文说,嵌加在重叠式中间的“了”无论是意义还是句法位置,都不可能看作“了[,2]”,而且与一般的“了[,1]”也有不同。就此处的分析来看,把嵌加在动词重叠式中间的“了”解释为表示“已然”可能是比较合适的。

有些不带“了”的动词重叠式,在特定的语句中可以嵌入“了”,例如:

(3)刘毛妹嘲弄地笑笑说……(4)陶坷庄严地向母亲点点头。

这类不带“了”的动词重叠式所出现的语境与(1)(2)相同,功能同带“了”的动词重叠式也大体相同,在技术上可以处理为“了”的省略。

不带“了”且在语句中也不能嵌入“了”的“Vv”和“V—v”,用来表达“将然”、“假然”和“常然”三种动作、行为。将然表示将要发生或希望会发生的动作、行为,例如:

(5)别急,我再仔细看看。

(6)看把脸划成什么样子了,轻轻擦一擦。“看看”、“擦一擦”都是将然的。

假然表示在某种条件下会发生或应发生的动作、行为。例如:

(7)好吧,再有人问起这事,我帮你解释解释。

(8)这实在是该好好想一想的。

(7)的条件是“再有人问起这事”,(8)的条件是一般的逻辑事理。

常然表示惯常性的动作、行为。例如:

(9)退休了,打打拳,养养花,看看书,带带孙子,倒也悠闲。

“打打拳、养养花、看看书、带带孙子”都是惯常性的动作、行为。

将然和假然都是未然的。常然可以表示过去的惯常性的动作、行为,也可以表示现在和将来的惯常性的动作、行为。如(9 )就可以陈述过去的事实(人已经退休),也可以用于未来的打算。但是就语法特点来看,常然与未然是非常接近的,因此可以归入较为宽泛的“未然”语法范畴中。〔7〕

刘月华(1983)在讨论不同情况下动词重叠的不同表达功能时,所用的“已然动作的动词重叠”的例子,都是带“了”和可以加“了”的动词重叠式,所用的“未然动作的动词重叠”和“表示经常性的、反复进行的动作”的动词重叠的例子,都是不带“了”且也不能加“了”的动词重叠式。刘文是在全面调查《骆驼祥子》、《曹禺剧作选》和《创业史》的基础上写成的,用例具有较大的代表性。因此,把动词重叠式的时间特征分为已然和未然两大类,看来是可行的。〔8〕

动词重叠本身就是一种体,因此排斥其他体范畴的标记。动词重叠是一种什么体?历来说法不一,有“短时”、“少量”、“不定量”、“轻微”、“尝试”等种种主张。最近李如龙(1996)等建议,把人们常用“体、态、貌”等指称的东西分为“体”和“貌”两类,体范畴主要有完成、进行、持续、经历等,而把动词重叠等的语法意义归入“貌”范畴。这是一种思路。不过我们还注意到陈平关于汉语时态划分的主张。陈平(1988)用时相(phase)、时制(tense)和时态(aspect)的三元结构来描述现代汉语的时间系统。在论述时态结构时指出,因着眼点不同可以划分出不同的时态系统:

A)经历、完成、进行、开始、 继续等是着眼于动作行为的终止点划分出的时态系统;

B)已然和未然是着眼于动作行为的起始点划分出的时态系统。

就本节的讨论来看,动词重叠式所排斥的都属A)类时态系统, 那么是否意味着它使用的是B)类时态系统的着眼点?

四 动词重叠式充当主语、宾语和定语

动词充当主语、宾语和定语要受到很多限制,动词重叠式充当主语、宾语和定语时受到的限制更大。李珊(1993 )对《老舍剧作全集》4卷、《中国新文学大系》18集和《曹禺文集》4卷进行了统计, 得到含双音节动词重叠式的句子312句, 其中在谓语之外的位置上出现的只有16句(作主语的6句,作宾语的10句),占5%。这一使用频率可见动词重叠式充当主语、宾语和定语时所受限制之一斑。这种限制主要来自动词重叠式因所携带的动量和时间因素而表现出的比基式更强的动态性。

4.1动词重叠式充当主语

动词重叠式充当主语,其谓语大都是评判性的。例如:

(1)躺躺舒服。 (3)活动活动有益于身体健康。

(2)说说不要紧,都不是外人。(4)休息休息是应该的。

“舒服、不要紧、有益于身体健康、是应该的”都是评判性的。评判性的谓语有一个较为重要的特点,就是可以容忍其主语带有一定的动态性。“躺躺、说说、活动活动、休息休息”的基式“躺、说、活动、休息”也可以充当主语。例如:

(1')躺舒服。(3')活动有益于身体健康。

(2')说不要紧,都不是外人。(4')休息是应该的。

但是,把(1')—(4')同(1)—(4)相比较就会发现:

第一,单音节动词作主语,句子的稳足性不如双音节的,(1')(2')中的“躺、说”如果不拖长发音,听起来就不如(3')(4')稳足。而重叠动词作主语则无此差异。主语和谓语是句子的两个基本的相对又相关的语块,对于不常作主语的动词来说,单音节占据一个语块就会显得不大稳足。〔9〕

第二,仔细品味,非重叠动词作主语,特别是双音节动词,倾向于指称某种抽象的动作行为;重叠动词作主语,倾向于表达某个具体的动作行为。

主语位置(包括宾语位置)具有指称性,但其指称性因充当主语的词语、词类及词形不同而有强弱之分。抽象的动作行为的指称性显然强于具体的动作行为。指称性与动态性成反比,动词重叠式作主语的动态性要强于非重叠式。指称性和动态性的强弱,与动量和时间因素的强弱,多少有关。非重叠形式的动词作主语,只携带主要由动词的词汇意义决定的动量和时间因素,而重叠动词作主语,除了动词的词汇意义所决定的动量和时间因素之外,还有因重叠而带来的动量和时间因素。

由于主语位置上的动词重叠式仍具有较强的动态性,所以,下列例句中动词重叠式的身份常难一言决断。

(5)a劳动劳动就不失眠了。 b劳动劳动你就不失眠了。 c劳动劳动,就不失眠了。

例中的重叠式与其后续成分在语义上有因果或条件关系。就a 句而言,把重叠式分析为主语似无不可;就c句而言, 把重叠式分析为条件分句似更合适;b句则处于两可之间。

4.2动词重叠式充当宾语

动词重叠式充当宾语受到的限制更大。就已观察到的语言事实来看,能带动词重叠式或以动词重叠式为中心的短语(包括动宾结构)作宾语的,只有“是、算、等于、讲、说、打算、让、叫”等极少数动词,例如:

(1)我们到这里来也是看看,怕她藏在什么地方,回头吓着您。

(2)两个人远远地对看了一眼,也算见了见面。这叫谈恋爱嘛?!

(3)我早说要拜访拜访您,可就是没机会。

(4)正打算开导开导他呢。

(5)也不是啥宝贝,让看看嘛。

其中以“是”较为常见。“是、算、等于”是判断性动词,对宾语几乎没有特殊的要求。“讲、说、打算”与“要、想”等能愿动词的意义相近,不会损抑其后动词的动作性。“让、叫”是使令动词,使令动词加动词宾语,可以看作兼语式的省略,因此要求其动词宾语必须具有动态性。这些动词尽管语义上差异很大,但在句法上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能带小句宾语。小句一般说来是具有较强的动态性的,这说明它们对其宾语的指称性要求不高,甚至有些不允许其宾语具有指称性;从另一个方面说,就是对其宾语的动态性具有最大的容忍度。

4.3动词重叠式充当定语

动词重叠式一般不单独作定语,也不能构成“的”字结构。动词重叠式充当定语,a)须两个或两个以上动词重叠式连用,或b)带有其他修饰成分。先看动词重叠式连用作定语的例子:

(1)他过惯了遛遛鸟、养养花、练练气功的生活。

(2)当当明星、开开名车的诱惑,使她不能自己。

这类定语有三个特点:

第一,动词重叠式都不能带“了”。

第二,动词重叠式与中心语之间必须用“的”,因此,定中结构是组合性的而非粘着性的。

第三,连用的动词重叠式表示中心语的内容或代表性内容,是内容定语。“当当明星、开开名车”是“诱惑”的内容;“遛遛鸟、养养花、练练气功”是悠闲“生活”的代表性内容,除此之外,还可能有“看看戏、下下棋、打打麻将、聊聊闲天”等事体。

正因为连用的动词重叠式是内容定语,所以,中心语不能是任一重叠式中动词的语义上的配价成分。内容定语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保留作定语的动词的动态性。

动词重叠式带修饰成分作定语,其修饰成分一般都含有或可添加上助动词等。例如:

(3)现在,不少人还有(想)到韶山看看的愿望。

(4)这就是需要去解释解释的原因。

助动词等修饰成分,都是重叠式作谓语时可以携带的,可以起到保护动词重叠式动态性的作用。从定语的性质上看,此二例也是内容定语,除具有上文所述的特点外,还有两个特别之处:

第一,中心语可以是定语中的动词或动词短语的语义上的配价成分。这种配价成分的语义角色限于施事和受事。大致有三种情况:

a)当动词重叠式带有“想、要、想要、愿意、准备”等时, 由于这类表能愿、打算的助动词可以赋予整个助动结构以主动性,所以中心语的语义角色只能是施事。例如:

(5)想要比试比试的朋友请往前站。

(6)准备方便方便的乘客快下车。

“朋友”是“想比试比试”的施事,“乘客”是“准备方便方便”的施事。

b)当修饰成分是“应、应该、值得”等时, 由于这类助动词可以赋予整个助动结构以受动性,所以中心语的语义角色只能是受事。例如:

(7)这是一篇值得认真读读的文章。

(8)这是个应该再讨论讨论的问题。

“文章”是“读”的受事,“问题”是“讨论”的受事。

c)当修饰成分是“需、需要、可以、能、 能够”之类的助动词时,由于这类助动词既可以赋予整个助动结构以主动性,又可以赋予受动性,所以其中心语的语义角色可以是施事,也可以是受事。例如:

(9)需要谈谈的人请留下来。 (10)需要谈谈的事情就谈谈。

“人”是“需要谈谈”的施事,“事情”是“需要谈谈”的受事。

第二,带修饰成分的动词重叠式作定语,由于中心语可以是其语义上的配价成分,所以可构成“的”字结构。这种“的”字结构起到代替中心语的作用。具体细节不必赘述。

五 结语

动词重叠是表达动量范畴的一种语法手段,现代汉语的动词重叠在一般情况下表示动作“量小时短”,在一定条件下表示动作的惯常性反复。动词重叠式与非重叠式的一系列语义和句法差异,都是因重叠式蕴含有量的意义。这种内蕴的量意义,不仅排斥数量词语的修饰,同类相克,而且也增加了动词的动态性。动词的许多修饰成分和连带成分,如状语、补语、宾语、时态助词和一些有时间意义的语气词等,都有增加动词的动态性的作用,但其作用都赶不上动词重叠。〔10〕动词重叠的极强的动态性,不仅对其宾语的有指性具有较严的要求,即只能带有定有指和无定无指的宾语,不能带无定有指的宾语,而且其自身在充当主语、宾语和定语时也受到较严格的限制。最适宜表达动态性的句法位置是谓语,主语、宾语和定语等句法位置都不同程度地抗拒动态性;动词重叠式在充当主语、宾语和定语的时候,只能选择可以容忍其动态性的句法配对成分,或携带一些可以保护其动态性的修饰成分,如助动词等。

动词或动词短语都具有一定的“动相”。动态性就是对动相所表现出来的一系列语法—语义特征的最重要的概括。动相涉及许多语法—语义范畴,其中动量范畴和时间范畴是比较重要的两个范畴。动量从动作的用时的长短、反复次数的多少、动作幅度的大小以及涉及对象的多寡等方面来描写动相,时间从时相、时制和时态等方面来描写动相。但是,动量和时间又是有密切关系的两个范畴,动相的不同的时间特征往往影响到动量,例如“动词+着”所表达的进行体就排斥动量词语;不同的动量特征,特别是动作的用时长短和反复次数多少等特征,必然影响到动相的时间特征。动词重叠式不能出现在“曾经……过”、“已经……了”、“正在……着”、“即将……”、“……起来”、“……下来”、“……下去”等一般的体框架中,只具有已然和未然(包括将然、假然和常然)的时间特征。本文对动词重叠式时间特征的分析,提供了动量因素影响动词时间特征的一个例子,而且也使人看到从多种角度分析动词时间特征的重要性,提出了研究动词的动量范畴和时间范畴之间辩证关系的新课题。

注释:

〔1〕大写字母表示重叠前基式中的音节, 小写字母表示重叠的音节。有时为了简便,也用“Vv”表示动词重叠式,大写的V 表示重叠前的基式,小写的v表示重叠的成分。

〔2〕动词还有AaBb式重叠,如“出出进进、走走停停、 扯扯拽拽、蹦蹦跳跳、说说笑笑、吵吵嚷嚷”等。这些重叠式的情况比较复杂,有的是单音节动词重叠后的加合,有些是受这种加合体的影响类化出来的,所表示的语法意义也不统一。对此现象本文暂不讨论。此外,有一些双音节性质形容词也可以有ABab重叠式,例如:“冷静——冷静冷静、痛快——痛快痛快、凉快——凉快凉快、辛苦——辛苦辛苦”等,这是形容词动词化的一种表现,李宇明(1996b)曾对此进行了专门研究。

〔3〕参见范方莲(1964)、太田辰夫(1987:P.177—180)和刘坚(1992)的论述。但范方莲把现代汉语中的动词重叠仍然看作是动词带数量补语,与本文的观点不同。

〔4〕在一些方言中,动词重叠式可以带结果补语, 但是重叠式的意义与普通话不同(见郑良伟1988)。在现代汉语的口语和书面语中也可发现“说说明白”、“讲讲清楚”、“洗洗干净”之类的说法(见储泽祥1994),这些例外可能来自某种方言的影响。虽然这种影响在逐渐扩大,但今后是否会成为一条新的语法规则,还需观察。

〔5〕有些结构较紧的动补结构动词可以重叠,如“提高提高、 改善改善”等。

〔6〕也可偶尔发现动词重叠式与“曾经”等同现的例子, 如徐怀中《西线轶事》:“总机班就曾经有人想要试试,能不能在严守秘密的前提下,比别人先走一步。”但从句子的结构层次看,“曾经”修饰的并不是动词重叠式,而是紧邻其后的那个动词或其后的动词短语。目前尚未发现这类时间状语直接修饰动词重叠式的例子。

〔7〕常然与未然的语法特点接近,是较为普遍的语言现象。 如汉语中“不”的否定域就包括常然和未然。在英语中,经常性或习惯性的动作与将然和假然的动作,常使用相同的时态表达方式。

〔8〕李珊(1993)认为, 动词重叠式跟表过去时的成分不能共现。这个判断只适合于表将然、假然的动词重叠式,不适合表已然和常然的动词重叠式。

〔9〕汉语是比较讲究节律的语言,特别是现代汉语, 句子的基本语块对音节数往往有一定的要求。单音节名词和人称代词作主语,句子并无不稳足之感,原因在于这些词语作主语是它们的常规职能,用多为惯,在心理上能自然形成语块的预期界隔,音节多寡的因素降到次要的地位。而作主语不是动词的常规职能,要形成语块界隔,常需要借助于一定的音节数量。这是一个值得进一步探讨的饶有趣味的问题。

〔10〕增加动词的动态性作用的强弱,取决于这些成分与动词关系的密切度,与动词关系愈密切,就愈有利于增加动词的动态性。粗略地说,这些成分与动词的关系密切度大约体现为如下的不等式:

宾语〈状语〈补语〈时态助词/有时间意义的趋向动词和语气词〈动词重叠

这一不等式反映出一种倾向,即外加的句法因素弱于内蕴的句法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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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词重叠的几个句法问题_定语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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