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上海民俗西化_徐光启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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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大发现后,欧洲人经由新航路来到中国。面对突如其来的异质文化,先民有的排斥、拒绝、厌恶、抨击,也有好奇、有趣、试用、浅尝,更有人仰慕、崇敬、学习、仿效。后二者,使明清间的个别地区形成一个信仰天主教与使用洋货,具有某些新风的群体。本文论述,该时期上海地区因这一群体的存在所发生的民俗变化,并进而探索其影响、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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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市及其所属各县,在明清时期为松江府及苏州府的嘉定、宝山与崇明三县。这一地区,尤其是上海县的部分居民,主动积极地接受东渐的西方文化,形成某些不同于传统的行为与思想,且积淀而成为新的习俗。

西方的棉布、呢绒等纺织品输入中国,在上海地区流布较广,传至乡村。如松江“乡姆聚凤律得西洋布,其白如雪,阔七八尺”。(曹昭《新增格古要论》卷八)徐光启将其与本地产品相比,认为土布“实不如西洋之丽密”。(《农政全书》卷三十五)西洋布的质量虽为上乘,却无能代替本地的棉布、夏布与丝绸,主要以其新奇美观被用作花边以饰衣物。有一种俗称“鬼子栏杆”的纺织品,大概是一种斜纹布。因为栏杆有横斜之义,古诗说:“北斗栏杆南斗斜”。这种织物被好奇者用作衣服花边后,众起仿效风行一时,乃至为婚礼所必不可少的服色。其后“以鬼字不吉,未便书于婚姻礼贴等。乃易之曰锯子,谓形似也。后且曰桂子、曰贵子”。(曹昭《夷患备尝记·事略附记》)自此以往,以进口西方织物为服装边饰的“奇花异色,刻刻翻新”(同上),成为上海传统。服饰变化,还表现在用帽上。随着鸦片与呢绒的进口,帽制也起变化。吸鸦片者,为便于躺卧吸着,制作一种软边的团秋帽。吸食鸦片要不得,团秋帽在生活中自有便利处。于是人并相效,蔚为风尚。此式在清军破张格尔后,变为“帽顶易以各色呢,曰‘得胜盔’,上系一绒球,并垂一瓣带,曰‘太平带’”。一二年后,又因使用进口“羽缨作结曰‘缨结’,收小其边曰‘洋秋’,而人并靡然从之”。(同上)衣着的另一变化,是丧服出现尚黑倾向。中国传统丧服,衣冠必麻,间用白布。徐光启治父丧,部分丧制改从天主教习俗,如在灵台上复以黑绸。此俗蔓延,引起上海一带丧制与丧服变化。清初,松江缙绅居丧,“衰麻几废,间或用白布为袍,出见客必加黑色外套”。(叶梦珠《阅世编》卷二)这习俗源于天主教。

饮食上所受到的西方影响,过于服色。上海地濒江海,随着西方商人来华,在嘉靖年间(一五二二──一五六六),有可能传入欧洲的美酒珍肴。万历三十六年(一六○八)冬,意大利传统教士郭居静在沪开教。汉族天主教徒举行弥撒,由郭居静分发圣酒圣饼,开始领略西方食品的风味。西方传教士的相继而来与西方商品的不断输入,使上海的天主教徒与爱好异域食品者,模仿西人饮食,形成一种新的饮食习俗。由于人数不少,成为一种社会需要,在沪上出现专门生产与销售西方食品的作坊与店铺,食用西方食品,成为相当多居民的习俗,致使康熙帝颁布了禁止西方食品的禁令。禁令杜绝不了西方食品的流行。杨光辅在《淞南乐府》中,谈到一种玻璃瓶装味如丁香的红毛酒,留下“罗袖争春登白肚,琉璃卜夜醉红毛”的诗句。红毛酒当为葡萄酒的一种。葡萄酒是天主教举行弥撒的必备物品之一,除由海船载来,还在本地制造。其制法,早在明末已传入上海。徐光启在给其子徐骥的家书中说:“今用西洋法种得白葡萄,若结果,便可造酒醋,此大妙也。”(《徐光启集》,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四年版,第487页)西方的无花果传入上海后,被广为种植。储华曾说,信奉天主教的人家,庭园中每有种植无花果的;时灌以水,岁岁结实繁多,其果实“味甜而绝无香韵。”(《沪城备考》卷六《杂记》)食用无花果的人,不限于天主教徒。因欧洲人东来,而输入的烟草、鸦片,吸食者也相当广泛。烟草原产南美,西方殖民者将其传往亚洲,被明末的中国引进,崇祯(1628-1644)年间,上海“有彭姓者不知其从何所得种,种之于本地,采其叶阳干之。遂有工其事者,细切为丝。为远客贩去,土人犹未敢尝也。”(《阅世编》卷七)吸烟之风在上海的形成,当在清初以后。诗人有词说:“淞南好,尘市散神仙,葵盖茶杯开建片,铜鞋水管吃兰烟,闲话度流年。”(《淞南乐府》)建片为来自福建的上等茶叶,兰烟指产于兰州的烟草。从杨光辅的描述,我们可以得悉上海民间生活已是茶烟并重。当时吸烟习俗,是将烟叶切成细丝贮于夹袋之中。吸烟时,取袋中烟丝装入烟具,而后用被火石引燃的艾点燃吸食。烟具有两种,一为铜鞋水管,其制“范铜为女鞋,腹贮水,面装烟,跟引管尺许,隔水呼咽。”(《淞南乐府》)一为藤烟管。产于逻罗即今泰国。其制为“黄质黑章,斒纤细”。(同上)当时有“暹罗藤管口喷烟”(同上)的说法。西方殖民者还将罂粟制成鸦片,输入中国,毒害先民。如道光初,普鲁土传教土某人招集流痞恶棍为党徒,有五六百人,以海岛为据点,从事鸦片贸易,向上海走私销售。道光十八(1838),两江总督陶澍在上海南关外等处,一次查获烟土四万一千余两。魏源在谈及包括上海的江南地区时说:“不知何国香风过,醉我土女如醇秾,夜不见月与星兮,昼不见白日,自成长夜逍遥国。”(《古徽堂诗集·江南吟·阿芙蓉》)谴责外国商人用鸦片毒害中国人民。

器用所染洋风,不下于衣食。西洋传来的自鸣钟、番琴、眼镜、玻璃镜等,在上海地区形成使用这些物品的习俗。冯时可《篷窗续录》说,他曾在利玛窦处见到自鸣钟,其大“仅如小香盒,精金为之。一日十二时,凡十二次鸣”。李绍文比他的同乡记得更为详细:“以铜为之。一日十二时凡十二次鸣。子时一声,丑时二声,至亥则其声十二。”(《云间杂识》卷二)这种自鸣钟,可随身携带,是一种怀表。传入不久,颇得上层社会欢迎。供不应求,有人起而仿造,以满足社会需要。“第彼国所制不过寸许,上海则大于斗矣。”(同上)所仿造的实际上接近台钟。褚华《沪城备考》也记有上海地区使用钟表的习俗。钟鸣乐奏,是天主堂见之天音响上的特点。尤侗《外国竹枝词》说:“天主堂开天籁齐,钟鸣琴声自高低。”所咏为京城情景,亦可见各地天主堂的景观。教堂所用乐器及所秦乐曲,据冯时可所记为:“番琴,其制异于中国,用铜铁丝为弦,不用指弹,只以小板案,其声更清越。”(《篷窗续录》)这种以手按键钮的弦乐器,当为而今所说的钢琴。所传西方乐器,也有不用键纽的。山阴人吴横曾作《洋琴行》一诗,记其演奏法为“鼓时底用劳指挥,双椎敲出声烦。”(阮元《两淅录》卷三十一)所言是一种打击乐器。所奏之乐的意境,如风引山高、水翻怒涛,很能感人,被视为“荡心淫巧”(同上)。上海、松江两县,在十七世纪中叶,有大小教堂一百三十座,西洋乐器与音乐随着教堂林立,教徒日增而传布城乡。这使时人有如下评论:“近有西洋琴瑟之类,俱用铜丝为弦,弹之其声淫丽。”(《阅世编》卷二)由声及光,先语眼镜。初传入时,镜片缘边饰以细绳,用时两端之绳缚于脑后。至明代末年,形制变为以象皮为镜架,架于鼻梁之上。叶梦珠记其在上海流行的情况说:“眼镜,余幼时,偶见高年者用之,亦有知其价。后闻制自西洋者最佳,每副值银四五两,以玻璃为质,象皮为干,非大力者不能置也。 顺治以后价渐贱,每副值银不过五六钱。近来苏松人多制造之,遍地贩买,人人可得,每副值银最贵者不过七八分,甚而四五分,直有二三分一副者,皆可明目。”眼镜价格的下降,使得配戴眼镜成为一种新的习俗。玻璃制品与民俗大有关系的,还有镜子。康熙年间,新嫁娘所乘舆轿,“用西洋圆镜,大如桔柚,杂于五彩球中,如明星煌煌,缀彩云间,华丽极矣。”(《阅世编》卷二)陪嫁的镜子,在婚后用于梳妆,对镜将僧鞋菊插于簪髻,则是乾嘉时期的妇女头饰习俗。《淞南东府》记其事说:“闺阁斗新奇,晨握僧鞋临宝镜。”传统的铜镜已为舶来的玻璃镜所取代。器用上的另一大变化,是富贵之家盛行红木家具。红木原产巴西,西方殖民者将其贩至东方。苏松地区的居民爱其质地坚硬,色泽红褐,所制家具雍容华贵,被列为上品。它在乾嘉时期取代花梨、紫檀的地位,成为木器之首。每当来自两广的“海柯贩来红木段”,富贵之家便竞相购买“制为器用”(《淞南乐府》)。

习俗变化,在花木观赏与园艺制作上也有所表现,江南园林的植物景观,在明中叶后,因引进海外奇花异树而渐变化。陆深《春雨堂随笔》尝言:“世传花卉,凡以海名者,皆从海外来。……予家海上,园亭中喜种杂花,最佳者为海棠。每欲取名花填小词,使童歌之,有海红花、海榴花”。以海为名的植物,不完全与欧洲人相关。来自海外的植物,稍后被冠以洋字,但也非凡洋字皆缘自西人。杨光辅说:“邑有盆树,大家庭园固所必备,即市肆之尺天寸地,亦于屋檐架露台罗列诸品,梯而灌溉,不厌其烦。若洋松、洋鹃、洋枫之类,价倍他产。”因此而谱有《江南好》词:“淞南好,纤物各争奇。盆树二三梯屋灌,笼禽千户上城啼。清赏合时宜。”发展至道光年间,所重尤在洋菊:“濒年花谱战奇新,盆石参差蹴锦茵。洋种不教颜色少,画栏浓丽胜堂春。”诗中的洋种,作者张春华自注为洋菊。他说:“菊之高大者,皆洋种。花光饱满,数日不减。其别种曰堂春花,小而光,内敛多镶色。”(《沪上岁时衢歌》)传统的品花玩鸟,已被赋予泰西风味。

在信教居民中,还流行着特有的天主教习俗。天主教有圣事七件,指圣洗、坚振、告解、圣体、终傅、神品和婚配。随着上海、嘉定开教,教徒多至数万,在总人口中占有不可忽略的比例,上述仪规为教徒所奉行,也就成为上海地区习俗之一。据文献记载,这些习俗在当时的情况是:入教之初,”发水 洒头,取其清净至死后升天。在领受过受洗礼后的一定阶段,接受主教“以油涂额,取其清浮向上”是谓坚振。又有“以盐涂口,欲取宣讲彼教”(《鄂容安、庄有恭会同奏摺。引自方豪《中国天主教史人物传》,中华书局1988年版,下册第172页)。告解,即教徒向神父告明对上帝所犯罪过,并表示忏悔,由神父指定如何补赎并赦免其罪。因当时神父稀少,各小堂与分堂教徒不能经常举行告解,演变为办神功。每逢夏历三、九两月,神父巡游各堂,为教徒施行圣事,谓之神功会。会中主要日程即听告解。至今,中国教徒仍以办神功称呼告解。圣体指弥撒时所分的面饼,与之同时发予的还有称为圣酒的葡萄酒。两者分别象征耶稣的肉体与鲜血。上海的圣体圣酒礼,始于徐光启为其父治丧。终傅是临终擦圣油。所谓圣油是橄榄油。婚配仪式,在教堂举行。由神父询问男女双方是否同意结为夫妇。在所问得到肯定答复后,神父诵经,宣告“天主所配合的,人不能分开”,并向双方祝贺。与婚礼变革的同时,丧礼也有所改变。徐光启为其父治丧,采用西方习俗,“在教堂里搭了一个灵台,上面复以黑绸”。“灵台四周始终都燃烧香”,“信徒们肃穆地列队前来念诵死者的官职”,徐光启“穿着粗棉布的长袍站在一旁,然后,为死者举行弥撒”(《利玛窦中国札记》,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18页)。又有其他的天主教礼仪。如“每日做圣母会,求领一单,在某月某日、某圣人、某天位、某训诲,当行、当械,所当效法而遵从之。”(徐思默《新刻主保单小引》,引自《中国天主教史人物传》中册246页)按照主保单所列,上海天主教徒过圣庭、显现、圣母取洁、圣母升天等节日。利玛窦记载上海教徒第一次庆祝圣诞说:“所有的信徒包括徐光启都来参加。郭居静神父用中文宣读了节日早课的第一个晚祷,在每次弥撒时都进行适当传道。……各种宗教仪式十分庄严,使得信徒们非常高兴。”(同上)此外,如划十字、祈祷、瞻礼等不同于世俗的礼仪,流行于数以万计的教徒之中。总之,十字架的幽灵在上海游荡,使得明清间的一部分居民有着某些不同于传统的习俗。

西方文化的东来,在上海地区形成一股崇拜欧西的新潮。鸦片战争前二十年,曾有人忧虑地指出:“如今洋钱、洋货、洋烟盛行于俗,且有非洋而冒洋者。如罗浮蝶本名仙蝶,相传为仙衣所化游彼者,恒以其茧饷亲友,今则竟曰洋蝶。作事轩昂向日扬气,以江南盐商扬州为多。其作事尽事奢华也。今则竟曰洋气。以及松、菊、枫、瓜、长春菊、万年青,择其色之美而佳者,冒以洋名而价贵。猫、狗、鸡、鸭择其状之小而狡黠者,冒以洋名而品尊。鞋有洋鞋,布有洋布,衣裳也缘非洋镶而鄙之。动用器皿凡洋式则珍之。其小呢、自鸣钟之本于洋者,更无论。福、禄、寿三星,吉神也。图其象所以求利市,今并装为洋人矣。紫徽帝,万星主也。画其象所以镇凶也,今并变为洋服矣。诸如此类,更难补数。”(曹昭《夷患备尝记·事略附记》)所说虽将某些人群的情况说成是社会整体,不无错误。但所描述的崇洋媚外者丑恶嘴脸入木三分,也可以说近代以还的崇洋习气是清代中叶崇洋新潮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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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入上海地区的西方文化流布积淀,于当时民俗产生多方面影响。首先,以西方器用物品荷载传统习俗,使固有民情在物质内容上发生变化。西方植物为园艺景观添美,食品水果烟酒丰富传统食俗,红木家具为器用增辉。其次,西方物品为争艳斗奇的时髦款式后先相替,提供物质条件,加快流行时俗的节奏与速度。自明正德(1506-1521)以还,松江地区“其心好异,非好古也”(范濂《云间据目抄》卷二)。衣食先后时行不同,器用相继改兴新奇,玩好不断更新斗艳。固有民俗的流变更迁,在外来物品、观念参与下,变得更其朝行暮改。衣服边饰洋镶,便“奇花异色,刻刻翻新”已如前述。玻璃镜的使用,使迎亲送婚仪式一再移易。上海地区送婚,崇祯年间在新娘所坐舆上,装缀用大镜一面当后,或左右各一。后用数小镜缀于顶上,更觉轻便”(《阅世编》卷二)。玻璃镜传入后,“俱用西洋圆镜,大如桔柚,杂于五彩球中”。好似明星闪烁于彩之中,“华丽极矣”(同上)。再次,东渐物品,在使用中形成上海新习俗。社会民俗的形成,与人们怎样从事生产,如何过生活紧密相关,又与人的信仰,感情相关。随着西方生活方式与宗教的传入,松江地区出现新的传承文化事象,与生活相关的有:挂怀表、戴眼镜、吸烟、抽鸦片、食用西方食品;与信仰天主教相联的有:供奉天主、圣母、耶稣、告解、祈祷、弥撒、听西方音乐等。

上述的种种变化,对上海地区社会生活的作用也不相等。前二项丰富着传统民俗,并没有使其脱离固有轨迹。第三项的用钟表戴眼镜,虽说是种新习俗,但正像产生这些物品的科学无国界一样,它们并不体现某一民族的特性。它为任何一个民族采用后,不与其固有习俗相冲突,而是融入其间,作为一个要素传承下去。吸食鸦片也无国别民族特性,只是严重危害健康,与以人为贵的原有民俗相抵触。食用西方食品,听取西方音乐,充实人民的精神与物质生活。它虽与传统不相协调,但这仅仅是短期现象,在经历一段时期的碰撞之后,能够共处合一。包括松江、苏州地区在内的中国饮食及音乐,何尝不是数千年来各个民族与不同地区的文化长期整合的结果。与传统习俗大有抵触的是天主教的宗教习俗。在这一阶段的前期,因在华教士的华言华服,使天主教儒学化,与本地民俗虽有不同,基本上相安共处,后期因罗马教廷企图杜绝中国教徒的民族信仰与习俗,而发生根本性冲突。这表现为清政府禁教。只是因为广大教徒自动弃教和外国传教士还不能在中国强行传教,使其受一定控制而不曾激化。然而,教士确实已使一小部分教徒,向慕欧洲宗教文化与生活方式。淡化了他们的国家民族观念和传统社会习俗。这部分人与有力购买西方消费品的富裕居民,虽在鸦片战争前夕掀起一股崇洋新潮,并使之不断发展。但由于洋货流通的范围尚窄,洋货与本地产品在质量上相距不甚远,洋货的种类与总数在日用百货中的比例微小,更由于中国的生活必需品尚有优于洋货者,中国尚是独立国家且比邻国发达,当时的崇洋风气与鸦片战争以后的相比,无论在范围和程度上都有重大差别,不能相提并论。总之,上海地区居民,已受外来影响,在生养婚娶、饮食起居、服饰冠履、往来应酬、岁时节令、民间工艺、丧葬祭礼、信仰崇拜诸方面都有范围宽窄、程度不等的变化。但就其整体而言。基本一面而言。依然与国内其他地区并无二致,属于中华民族相对独立创造的物质与精神文明所导致的华夏风俗。

松江及苏州部分地区参与习俗变化的人数是相当可观的。接受外来影响而在习俗上有所变化的,主要是天主教徒和具有较高的购买力者。前者群体的共同心愿表现是出于精神信仰,后者群体则为物欲的追求。这两个群体有部分相重叠,有些人兼具二者身分。后一个群体,因抽鸦片风行于世,而人数大增,然确切人数无从得悉。前一个群体,在传教士口传身教下,反复练习天主教的种种规定,养成一种与传统有别的心态,不同的心理定势。他们有一定的组织,能使表现其心理的习俗,借助于团体仪规之力而无心理障碍地纵向流传下去,在人数与成员的稳定上,也远过于追求物质享受而出现的那个群体。上海县的奉教人数万历三十六年(1608)为五十人,至康熙三年(1664)达到四万二千,一说有五万人。五十六年内,增长八百四十至一千倍。当时全县人数约十余万,教徒所占比例是相当大的。松江、嘉定、崇明等县的天主教徒要少得多。康熙三年,松江二千、嘉定四百,崇明等地更少。可见,天主教在那时的上海县是个不容忽视的社会势力,其宗教习俗与西方生活习俗相当流行。或许,鸦片战争之后,天主教习俗在上海民俗中的比重,从未超过那个时期。

然而,天主教与西方生活习俗,在上海的实际作用,较之我们据教徒在居民人口中的比例所作出的推论要小得多。斯时天主教徒的天主教化与西化程度是相当低的。当时的天主教礼仪,有的与西方相同,有的中西杂揉。丧礼习俗,天主教尚黑,中国尚白。上海天主教的尚黑,并非废除原有尚白,而白者不废另增黑色。徐光启治父丧,在灵台上复黑色,但所衣棉布袍的布色,教士未言为黑,当一如传统。这种白上添黑的习俗,可从清初上海士绅的丧服得到证实。时居丧者,平素需着白袍,出见客时于白袍之上加黑外套。这可能起源于徐光启服父丧时,在见教中人时加黑色外套。时人仿效,遂有此习。又西方礼俗除冠表示敬意,天主教祭服无冠。但中国民俗衣冠必整,虽丧礼也应如此。在华天主教传教士入乡随俗,废除脱帽礼而顺从中国冠帽必整的习俗,由金尼阁向罗马教迁建议,被允许使用一种祭巾。此制沿袭而至清末,入民国后方始逐渐废除。教廷在礼制上如此让步,中国教徒还不愿循规蹈矩地恪守其式。许赞曾是徐光启的外曾孙,自幼受洗入教,是清代著名的奉教大臣,予天主教以颇多帮助。但他屡犯教规,信行华俗。吴历自幼受洗,位至主教,却长期无视教规,时与佛教方外人默容和尚等往来。天主教不容许教徒自杀,徐光启之甥陈于阶在南京时,适值清兵入城。他官小位微,本可无死,但囿于君臣之义,身着官服,无视教中规定,自尽于天主堂内。天主教重视以教义劝人,要求每一教徒务必如此。然而,中国教徒却迟迟不行。吴历在圣方济各会的一次弥撒时说:“凡圣人瞻礼,须学圣人行实,不可忽过。……今以劝人重任,迟诿为安,是不肯劝人,而肯劝人与劝子者复何人哉?”他又说倘再不劝人,“恐互相沦于地狱而无穷期也!”(《续口铎日抄》,引自方豪《中国天主教史人物传》中册,第218页)诱以升天享福,胁之永沦地狱,劝人以教义一事尚且少人执行,其无诱胁并至者,自然更难贯彻。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教徒不愿舍弃民族传统。每个民族都有其特定的心理定势。这种成型的同一心愿,具有一定趋势向前发展,历千百年而流传不息。在其原有习俗无障碍地延续的同时,又衍化许多符合心理定势的新习俗。中国固有心理定势与天主教教理、仪规、戒律多有牴牾。在明末之前,基督教的景教与也里可温派先后在唐、元两代传入,但不久都烟消云散,残迹难觅。其见于文字者,如苏轼兄弟等人的吟咏,也不为世人注意。明季,天主教复来中国。耶稣会士认可中国人的崇天敬祖心理,依附儒学,格义六经,又益之以有利国计民生的仪器用具、科学技术,且结欢上层、裨益下民,方站住脚,得到空前发展。入教的中国人,实际上是以固有信仰习俗,是从孔子儒家的角度出发,将其教理理解为可以补儒易佛,视其所传科技可以富民强国而加以接受的。活动在康熙年间的陶淑,曾以诗赠来上海传道的葡萄牙教士孟由义说:“依稀道脉传孔孟,仿佛恩光烛汉秦,……辟异原为尊德性,省衍端畏反中庸。”(《赠泰西孟师、》,引自《中国天主教史人物传》中册。第255页)此诗表明清代仍有相当数量的传教士以儒学面貌出现,因而被士大夫视为传孔孟真脉的儒学大师。这实在是历史的误会。但这误会,主要不是中国人的曲解,而是天主教士的所言所行造成的。当罗马教廷过高估计其在中国的地位与影响,力图划清其与中国习俗心理定势与孔子儒学的界限时,视敬祖尊孔习俗为异端,强令中国教徒归从西方习俗时,便遭到了绝大多数教徒的舍弃。崇祯六年(1633),方济各会教士利安当在各地禁止教徒祭祖,于南京曾被教徒软禁六星期,其后又被押往他长期活动的福安。此事虽发生在南京,却也有助于我们理解上海地区教徒与传教士及天主教会的关系。上海教徒并不想以天主教的种种来取代数千年祖传的民族习俗。在早期的上海教徒中曾有过下述事件:明末的一个年轻人,为治病而许愿入教,病愈后却又失信,“反复说他不愿意”(《利玛窦中国札记》601页)入教。推测其故,除了有病信神无病不信的汉族教心理,无非是中西习俗两致,他不愿在传统中羼进异质事物。罗马教廷强迫中国教徒西方化,使教徒面临如下抉择“是要祖先与孔子,还是要十字架与耶稣天主。结果,绝大多数教徒要祖先、要孔子,要保持民族性。于是,发生控制与反控制、奴化与反奴化斗争。当清廷宣布禁教,好多教徒便藉此与天主教断绝关系,回到传统的世俗社会之中。上海地区盛行一时的天主教,也就步入衰微阶段,于社会习俗多有影响的西方天主教文化,在习俗中的体现也随之减少。然而,在明代尚居次要地位,因使用西方商品而产生的习俗,随着贸易发展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使得日渐微弱的与洋相关的习俗,在鸦片战争前夕又迅速发展起来,并在部分人中形成崇洋心理。

由欧人东来而发生的上海地区习俗变化,虽有危害的一面,但总的说来有益民生。它是明清间松江、苏州一带社会发展中的进步现象。研究其历史并加以总结,对于理解和对待当前民风和习俗的变迁不无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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